薛怀安此话一出,在场众人一片哗然,围观老百姓中甚至有人发出了鄙夷的嘘声。若不是常樱有令在先,那些埋伏在暗处的锦衣卫大约就会先冲出来替天行道,解决掉这个锦衣卫的耻辱。
莫五听了,哈哈大笑起来,说:“原来如此,不想我莫五运气这么好,竟是找对了‘挡箭牌’。好,我答应你,你把牌子给我,我自然放了你妹子。”
薛怀安点点头,摊开手掌,缓步往莫五那里走去。
两人原本相距一百多步的距离,当薛怀安走了差不多五十步的时候,莫五忽然道:“好了,站在那里把令牌扔过来。”
薛怀安遵命,掏出令牌扔了过去,然而他武功不高,人又不强壮,手上也没个准头儿,这一扔离莫五非但还有些距离,而且还扔到了藏着一个锦衣卫的树丛附近。
莫五原本还没注意那里,此时却看到了那丛郁郁葱葱的灌木后面似乎有什么不对头,影影绰绰地于树影婆娑之中竟是埋伏着一个人,于是冷笑一声,道:“不知道你是真笨还是给我设的陷阱,想让我去那里捡令牌,然后被你埋伏的人擒住吗?哼,如果真是如此,也算不错的计策。你自己去给我捡过来。”
薛怀安一脸冤枉,慢慢走到令牌旁,正对上埋伏在那里的锦衣卫恨不得要冲出来砍死他的眼神,无奈地摇了摇头,揣回令牌又向莫五走去。
距离只有十来步的时候,莫五又喊道:“停,你就是一个废物也扔得过来了吧。”
“好。”
薛怀安答应着,将手伸向怀中,忽然停住不动,问:“莫五,你确定得了令牌就会立刻放我妹妹?”
“确定,扔吧。”
“好,我扔了,你接着,一,二,三。”
初荷在薛怀安数到三的时候,猛然弯下腰,之后她听到一声清晰的枪响,那声音如此之大,以至于整个世界都被这声音笼罩,让她无从辨别是谁从哪个方向开了枪。
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薛怀安要做什么,只是薛怀安刚才在那里手舞足蹈地说话时,他用手语告诉她,他会数一、二、三,第三声的时候,她要弯腰。
如果怀安这么说,照做就好了,这是初荷唯一的想法。
枪声响过之后,她看见身后有红色的鲜血,顺着碎石铺就的小路蜿蜒而来,惊恐地直起身,转回头一看,只见身后莫五的胸口被轰出了一个血洞,但因为有身后的杜小月撑着,人并没有倒下,而是仰面倒在他身后的杜小月的背上,眼睛直直望着天空,坚实的脸部线条构筑成泥像一样的生硬表情,死气沉沉而又透出一丝呆气,大约是在死前的最后一刹也没有明白,为什么挡在身前的女孩儿会在那么准确的时刻弯下腰去吧。
杜小月吓得呆在那里,僵直的后背支撑住莫五的尸体,不敢动,不敢叫,也不敢回头去看。
这时候薛怀安赶了过来,先解开系住三人的布带子,将莫五的尸体放倒,再扶住杜小月关切地问:“你如何,没伤着吧?”
杜小月脸色苍白,哆哆嗦嗦地说:“不知道,我,我觉得我后面有血。”
“没关系,没关系,那是坏人的血,小月别怕。”薛怀安安慰道,抬手帮她将面前的乱发轻轻顺在耳后。
一张惹人怜爱的瓜子脸露了出来,黑白分明的眸子带着三分怯意和七分慌乱,在薛怀安脸上稍稍一扫,就转向了地面,垂下眼帘,蝶翼样的长睫微微颤动着。
薛怀安只觉得若不是自己扶着,这女孩子便要倒下去了,心头一阵怜惜与歉意,也不去理会初荷,先招呼随后赶来的锦衣卫给杜小月验伤,直到确定她确实没事,才转回头去找初荷。
初荷铁青着小脸儿站在原处,有些气呼呼地紧闭着嘴,用手语说:“花儿哥哥,你现在才知道来看我。”
“因为我知道你肯定没有事。”
“瞎说。”
“不是瞎说,我绝对不会让你出事。”
初荷听了一愣,生气的样子便再也绷不住了。
这时候,常樱手持弓箭走过来,脸上带着笑意说:“薛怀安,我差一点儿就准备在你去捡令牌的时候一箭射杀你。”
“哦,那为什么饶了我一命?”薛怀安笑嘻嘻地问道。
“因为我忽然想,什么刑侦锦衣卫的通关令牌,天下哪有这么个东西,就算你是货真价实的缇骑之枪,也不会给你这种令牌吧。”
常樱故意把“货真价实”四个字说得极重,话落后坏坏一笑,一副洞察分明的模样。
薛怀安被她点破,有点儿不好意思,道:“这个名号又不是我说的,我一会儿就和那个胡说八道的人算账去。”
“你和我算什么账,要不是我借给你一把好枪,你能这么威风?不过你的枪法真是差劲儿,走到那么近才敢开枪,换了我,只要有五十步,就是一只苍蝇也能打死。”李抗的声音忽然从薛怀安身后传来。
原来他不知何时已经到了薛怀安身后,话落一拳打在薛怀安的背后,没有防备的年轻锦衣卫向前一个趔趄,差点儿跌倒在地。
“瞧这牛皮吹的,五十步打苍蝇?你用火枪五十步能打到人就算好枪手。”常樱爽朗地大笑起来,接着转向薛怀安一伸手,说,“哎,拿来看看。”
“什么?”
“你的枪啊。”
薛怀安将怀中短枪递给常樱,在接到枪的一刻,即使是这位见多识广的北镇抚司百户也忍不住叹道:“这火枪怎么做得如此精致小巧,难怪藏在怀里都看不出来。薛校尉,若不是你有这把能藏得住的枪,今日之事没有这么容易了结呢。这宝贝是出自哪位制枪高手?”
“不知道,市面上管这种枪叫银记枪,百多两银子一把。”李抗答道。
“嗯,制造这枪的人尽管手艺高,但我猜想,性格一定不好。”薛怀安十分肯定地说。
“哦,你猜他什么性格?”常樱颇有兴趣地问。
“他一定是离群索居,性格偏执,平日里也许一言不发,但是会突然大发脾气,把身边的人搞得手足无措。只要与他在一起就会让人感觉很有压力,就是那种非常不懂得体谅他人的人。”
常樱好奇起来,饶有兴趣地问:“你为什么这么推测?”
薛怀安见自己的胡说八道有人捧场,眼睛一亮,来了精神。
“你想,一个喜欢造枪这种枯燥事情的人,必定是躲在某处阴暗偏僻的房子里,不爱与人打交道吧?而把这些金属件打磨得这样异乎寻常的光滑,一定是需要很极端的个性吧?还有为什么这人会将火枪造成这么小巧的样子,除了考虑到便于携带,更多是因为个性里的偏执吧?”
李抗听了点头同意:“对,分析得有道理,这人一定是那种极端追求完美,想怎样就必须怎样,设定的目标一定要达到,不会考虑到别人的立场,很难相处的人。”
“对,在他身边的人真是叫人同情。”
薛怀安说完这话,觉得身后似乎有满怀恶意的眼睛在盯着自己,后脊梁隐隐发冷,回头一看,原来是初荷正用恶狠狠的目光盯着他。
他以为初荷是怨怪自己冷落了她,忙将她拉过来,向常樱介绍道:“常百户,这是我妹妹初荷。”
常樱在女子中属于高个子,面对娇小的初荷,微微弯腰,做出亲和的姿态,说:“初荷妹妹好,没想到薛校尉所说的精通枪械的妹妹竟是这么小小的一个丫头,真是可人。这次可要多谢你了,难得你虽然年幼却这么勇敢。”
初荷却毫不领情,依然臭着一张脸,瞟一眼常樱,扭头气哼哼地走了。
薛怀安一见,忙去追赶,将李抗和常樱尴尬地抛在那里。
李抗有点儿无奈地摇摇头,对常樱解释道:“常百户多海涵,他妹子不能言语,脾气因而怪异些,估摸那个造银记枪的高人也是这等别扭脾气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