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穆尔太太奇迹餐厅的主大厅里,下午的这个时候,除了一张桌子外所有的餐桌都空着。在那唯一一张有人的桌子边,头昏眼花的利兹-芬奇正坐在那儿费劲地采访伊迪丝-穆尔。
利兹早些时候喝了许多酒,试图用一杯接一杯的威士忌把内心的痛苦淹没掉。结果脑袋只是嗡嗡作响,还疼得要命。在许多事情上,她都惨遭失败。对于这次她所希冀的事情的再次失败,作为一名颇有资历的记者,她也不再感到多么惊愕了。后来,她又自我安慰,这也许是命中注定。她同伊迪丝-穆尔还有约会,尽管她很不情愿去见面,可她心里明白这事儿必须做完。她总得从卢尔德发出点什么新闻,而这个令人沮丧、翻来倒去说了个够的传说,是她掌握的唯一的新闻线索。伊迪丝-穆尔,奇迹治愈的人,将被宣布为我们这个时代的奇迹女人。
利兹来到餐厅,雷杰-穆尔送来迟钝呆笨的伊迪丝,还有一些茶,然后便走开了,让她们单独在一起。利兹掏出记事簿,打开它,开始了这次毫无兴致的采访。
在刚过去的半小时里,她们谈到了所有彼此的事情。伊迪丝重复着她那永远说不完的陈词滥调,而利兹则写得手指痉挛。现在一切就要结束了,这次采访对利兹的前途也许有所帮助。
“好吧,这么说,你在卢尔德才奇迹般地痊愈,”利兹有些厌倦地问,“不久就要被宣布为最新的奇迹女人啦,对此你感受如何?”
没有回答。
利兹的脑袋俯向她的茶杯和记事簿,她重复着自己的问题。“我是说,伊迪丝,你感受如何——作为一个奇迹女人?”
仍然没有回答。
利兹突然抬起头,令她吃惊的是,这个爽快的英国女人的脸颊上淌满泪水。她正在哭泣,摸出一块手帕擦着眼睛。
利兹吓了一跳。她过去从未对这个大头菜、这个矮胖的布鲁塞尔甘蓝球、这个像什么种类的蔬菜似的女人表示出任何一点感情。可现在她的感情不但被触动了,而且简直就要精神崩溃。
“喂,怎么了?”利兹竭力控制住自己的感情,“到底出了什么事?”
伊迪丝的咕噜声充满悲哀,“我——我——我不是个奇迹女人,我是个假货,一钱不值。我没法再谈下去了,它一点儿用都没有,我说不下去了。”
“等等、等等,”利兹突然来了兴趣,“你到底想对我说什么?”
“我的——我的肿瘤又出现了——它又回来了。我没有治愈,一点也没有,新来的那个医生刚刚发现的。我又病了,快要死了,不过他能救我,他能用一种新手术挽救我的生命。但我不想再治下去了,因为我不再是个奇迹女人了,我要变成无足轻重的人了,雷杰也一样。”
“噢,天哪,”利兹惊叫道,“至少你能得救,你还能活下去。你不是疯了吧?”
“你没听见吗?”伊迪丝呜咽着,又擦擦眼睛,“我再也不是奇迹女人了,那可是我和雷杰梦寐以求的呀。”
利兹手里握着铅笔,又变得警觉起来,“听着,伊迪丝,这是一桩真正的新闻,目前来说最有价值的新闻,它非同寻常,这下我可有东西写了。快把一切都告诉我。”
“不,”伊迪丝坚决地说,“你要写我就不说。我失败了,我不想让别人写我的失败。”
“听我说,伊迪丝,我只是想知道这个星期你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还会发生什么事?”
“如果你要写,我就不告诉你。”
“求求你啦,伊迪丝。”
“不行。”
“他妈的,”利兹咒骂道,“啪”地一声关上记事簿,“又是一个,今天连得了三个大零蛋。这就是战争。”她又想了想伊迪丝,这个可怜的、丧失了奇迹的女人,不禁起了怜悯之心。“好的,好的,”利兹安慰道,“没有新闻了,我不写新闻了,我敢向你保证。不过,我还是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伊迪丝竭力振作起来。“你不写啦?你真能保证?”
利兹放下铅笔,叠起双手,放到桌面下的膝盖上。“看,没有手啦。”
“什么?”
“这是美国的表达方式。请讲吧,伊迪丝,我听着呢!”
“好吧。克莱因伯格博士从巴黎来卢尔德给我检查以后,就出了那件事——”
压抑的声音像是在抽泣。伊迪丝-穆尔复述了她凄惨痛苦的失败过程。她没有漏掉所能记起的任何一点儿事,她复述了克莱因伯格博士对她的检查,还有博士的诊断,他把结果告诉了雷杰,然后告诉了她。她谈起那个新手术,还有克莱因伯格博士告诉她的遗传工程。这一切都令她满意,手术也许能挽救她的生命。但是,如果她失去了奇迹女人的地位,那她和雷杰也就失去了所有的一切。
伊迪丝一刻不停地说着,把一切都倾倒给利兹。包括如何说服克莱因伯格博士,让博士安排手术治疗,但在同时仍证明她是奇迹治愈。克莱因伯格博士拒绝自己承担这个假名,只同意如果教会某个高级人士愿意把她当作奇迹治愈的话,他不出来公开反对。就这样,伊迪丝讲出了她那忧伤的故事。她说,在绝望中她在忏悔室把一切都对一个牧师讲了,也许那人就是鲁兰神父。问他是否愿意同博士合作,搞个小小的欺骗,掩盖她的奇迹治愈,但是,牧师拒绝了合作。
“他对我说,”伊迪丝最后说,“一旦我被手术治愈,我就不再是个奇迹女人了。一个人被宣布为奇迹女人,唯一的条件就是在山洞亲眼见到圣母玛利亚显灵,就像伯纳德特那样。牧师说,那才算是奇迹女人,真正的奇迹女人。”
利兹专注地听着,皱着眉头,眨了眨眼睛。“那——你是怎么说的?”
“怎么啦,还有啥好说的?我什么也没说,就这样离开了忏悔室,放弃了一切努力。哦,对了,我说我还是要去做手术。不过,它对我来说也不再有什么意义,一切都无关紧要了,因为我不再拥有我所需要的东西。”
“就是这,请等等,”利兹又说,“让我先把这事弄清楚。牧师告诉你,并不只是被奇迹治愈的女人才算奇迹女人——而是任何女人,只要她看见了圣母玛利亚显灵,她就一辈子都是奇迹女人,对吧?”
“对呀,她就是最大的奇迹女人。”
笨蛋,利兹心想,你这个笨蛋。“伊迪丝,”她柔声说,“假如你今天在山洞看见了圣母玛利亚,那你又会成为奇迹女人。”
“是吗?我要看见了就是,”伊迪丝有些迟疑地说,“可那又有什么好处?要是我没看见她——也许我不是能看见圣母的那个人——要是我没看见她……”
利兹倾身向前,贴近伊迪丝,瞪着她,狡黠地悄声说:“伊迪丝——”
“什么?”
“——去见圣母。”
伊迪丝回瞪着利兹,站起身来目不转睛地看着她,脚却向门口挪去。
她找到餐厅的大门,怯怯地扫了利兹最后一眼,试图跑出去。她踉跄了一下,又跑起来,冲出大门,消失不见了。
利兹默默地坐在那里,呆了好长时间,思绪万千。最后,她又要了一杯威士忌,到底是该庆祝还是去自杀,她也不知道。
20分钟后,雷杰气急败坏地跑进来。“芬奇小姐,我的妻子到哪儿去了?他们从医院打来电话。她告诉你手术的事啦?——我看得出她告诉你了。我猜她会这么做的。不管怎样,他们要她去医院。他们打算立刻做手术,而不是在晚上。伊迪丝到哪儿去了?”
“她早就离开这里啦,”利兹说,“也许她去医院了。不过,我看最好去山洞找找她。好吧,我们一起去那儿,看看能否找到她。”
他们三个人坐在特别来访者候诊室里,浑身紧张,焦虑不安。这间房子同手术室在同一层楼里。利兹-芬奇觉得这间小房子有种奇特的气味,就像用药水擦洗过似的,过分的干净。
利兹弓着背坐在椅子上,一支接一支地抽着烟,不时地瞟阿曼达和雷杰几眼。他们坐在咖啡桌另一头的长沙发上,显得更为紧张。一个身穿医院白大褂的男孩刚才给他们送来咖啡,利兹只尝了一口——法式咖啡,呸!——就把它扔在那儿再也不碰了。阿曼达心不在焉地喝着,随意翻看着一本法国时装杂志,显然她根本没看进去,只是不想把注意力集中到手术室里肯的身上。雷杰麻木地喝着咖啡,不时抽上几只雪茄,显得烦躁不安,心慌意乱,不住地透过房门观察着外面的走道,等待几句安慰的话,等待有关他的伊迪丝的好消息。这令利兹觉得,以前看来很粗鲁的男人也有脆弱的一面,也有一颗真诚的心,也会受到伤害,而他真心地爱着那个躺在手术台上的伴侣。
利兹眯缝起眼睛,想弄清手表现在指向几点了。这种表看起来很时髦漂亮,但很难马上看清时问。这会儿她很难看出是几点。一旦她看清了,便估算出她们在这儿整整等了四小时十四分,时间过得真是飞快。
利兹意识到,他们每个人在这危机关头都满怀许多期望,这期望生死攸关,得依赖于大厅另一端手术室中正进行的切割和移植。雷杰和阿曼达,在这个可怕的手术中,将他们的伴侣和他们自己的生命,全系于一线希望之上。也许利兹处在危险中的东西要少些,但她仍对此寄予很高的期望,从某种意义上讲,无异于是她的生命。为什么利兹的生命也处在危险之中,这也许不太容易解释,但她的希望与她和雷杰的发现有关,他俩曾从餐厅匆匆赶到山洞,想看看雷杰的奇迹女人是不是在那儿。
利兹的脑海里立刻浮现出当时她和雷杰来到山洞时的情景:山洞里有一大群拥挤的人,今天是圣母玛利亚声称再次显灵的第八天,也是最后一天。要在这么一大群宗教狂中找到伊迪丝很困难。不过,过了几分钟他们便找到了她。伊迪丝果然在那儿,利兹颇为奇怪地松了口气。
利兹怎么也无法从脑海里抹去接下来发生的事:就在离山洞几码的地方,伊迪丝双腿跪下,浑身僵直,目光呆滞地向上凝望着壁龛中的圣母雕像。雷杰拍拍妻子的肩头,开始对她说话,告诉她医院要她回去,马上就得走。可是伊迪丝对此没有一点儿反应,就像是石头雕出来的。雷杰继续催促她离开,可她仍像什么也没听见似的。雷杰无可奈何,只得找利兹帮忙。利兹挤上前去,只看了一眼就明白过来了,伊迪丝正处于某种专注的状态,至少是在恍惚之中,用普通方法很难挪动她。雷杰被妻子的状况吓坏了,急忙跑向浴室方向寻求帮助。几分钟后,他同两个上了点年纪的大块头法国人赶回来,俩人都是退役的担架兵,其中一个扛着一副担架。他们把伊迪丝像个小孩子一样抬离地面,费了好大劲才让她平躺在担架上,然后抬到一辆救护车上,向医院急驰而去。
利兹和雷杰乘一辆出租车紧跟在后面,一路上雷杰忧心忡忡,利兹满腹狐疑到了医院,他们被带到候诊室,发现阿曼达早已在那里了。
10分钟后,白衣天使埃丝特才过来安慰雷杰。
“她现在好吗?能马上给她动手术吗?”雷杰乞求似地问。
埃丝特要他放心。“穆尔太太正处于一种自我催眠状态,不过送到医院时她已苏醒过来了。杜瓦尔医生为她作了检查,发现她的脉搏、血压等均正常。他宣布她完全可以做手术,这会儿正在为她做准备,一旦克莱顿先生的手术结束,就立刻将她送进手术室。请坐一会儿,不用紧张,我可以把情况告诉你们,穆尔先生,还有你,克莱顿太太——嗯,我说不准要多长时间——大概要三、四个钟头吧。尽管放心,你们心爱的人正由最好的医生治疗。”
这些事都发生在四个钟头以前,到现在,时间已过去四个小时十四分了,手术室还没有传出任何消息。
他们三个人,只好等了又等,在这间烟雾弥漫的窄小房间里,焦虑地等待着。
突然间,房门打开,三个人的注意力立刻集中到那里。第四个人出现在候诊室里。这次又出现的白衣天使不是别人,正是克莱因伯格博士的护士埃丝特。
护士面带笑容。
“克莱因伯格博士马上就到,”她宣布。“很抱歉不能早点离开他的身旁,不过现在手术已经做完。他想马上通知你们——克莱顿太太,还有你穆尔先生——杜瓦尔医生主刀的手术和移植已大功告成,极有希望获得巨大成功。不会出现什么麻烦。两位病人都在安静地休息。杜瓦尔医生预言俩人都会完全康复。”
阿曼达再也无法保持沉默,她摇摇晃晃站起来,泪流满面地跑过房间,一头扑进埃丝特怀里。雷杰也紧跟在后面,激动地抓住护士的手,粗哑着嗓子一个劲儿道谢不停。
埃丝特把俩人劝回座位坐下,回头望望走廊,又说:“我看见克莱因伯格博士正朝这边走来。他会告诉你们更多的情况。”
埃丝特转身离开,她的位置被疲惫不堪的克莱因怕格博士所代替,手术口罩还挂在他的脖子上。
他疲惫地笑笑,同时对阿曼达和雷杰说:“你们从埃丝特那儿听到了,两个病人的手术看起来都取得了完全成功,基因移植也做得完美无缺。”他又转向阿曼达,“杜瓦尔医生请我转达他的话,在一两个月内,你和克莱顿先生就能开始欢度这个迟到的蜜月了。”
阿曼达又一次喜泪涟涟,克莱因伯格博士看着雷杰,并招呼利兹也过来,利兹一跃而起,立刻站到他身边。“我要对你俩说的是,”克莱因伯格博士说,“不过先对雷杰说,如同我告诉阿曼达,肯的手术和移植极有希望获得成功一样,我可以对你的伊迪丝说同样的话。两个月内,也许更短的时间,她就能恢复健康,恢复正常的生活。”
雷杰抽泣着鼻子感谢他时,克莱因伯格博士举手制止他。“关于伊迪丝,我还有话说,你也听听,芬奇小姐。伊迪丝的切口缝合后,她从麻醉状态苏醒过来,发生了一件出乎我们意料但的确是奇特的事。她睁开眼睛,想同我们说话——杜瓦尔医生和我都在那儿——她发出的声音尽管很微弱,话语却清晰可辨,她告诉我们——‘告诉雷杰——告诉他,我来这儿之前在山洞见到圣母玛利亚了——我清清楚楚看见她了,就像伯纳德特记下的那样——她再次出现在我面前,同我说话——她许诺我的病将被治愈,还说我应当明白,科学可以同信仰并存。嗯——还有——’杜瓦尔医生请求伊迪丝不要再说,要她休息,她却在手术台上明显地摇着头,仍然微弱但清晰地说,‘不,我还有话。告诉利兹-芬奇——一定要记着告诉她,圣母玛利亚也为我显灵了——告诉她我又是个奇迹女人了。克莱因伯格博士,把我说的都告诉她。对了,我要感谢利兹,非常非常感谢她。’”克莱因伯格博士举起双手。“我们现在知道了伊迪丝的全部情况。她竟然见到了圣母,这可非同寻常,不是吗?她最后对你说的话,芬奇小姐,实在有点莫名其妙。”克莱因伯格博士用询问的目光打量着利兹。“她此时怎么想起要感谢你呢?”
只有利兹心里明白是怎么回事儿。
“我应该感谢她呢,”利兹高兴地大声喊道。“等她醒来时,请记着代我向她问候。”
说完,利兹转身快步沿医院走廊跑下去。
在巴黎……
比尔-特拉斯克,坐在坐落在意大利大街上的用玻璃间隔起来的API总编办公室里,正聚精会神地看着办公桌上的一摞材料,突然间,肘边的电话铃声大作,把他从沉思中惊醒,他漫不经心地抓起了话筒。
是利兹-芬奇从卢尔德打来的。
“你搞到新闻了?”特拉斯克重复着她的话。“我这就打开录音机。”
“一条绝妙的新闻,比尔。我想这一条肯定是你想要的。”
“但愿如此。”
“圣母玛利亚信守了对伯纳德特的诺言。按照教会的说法,圣洁的玛利亚在山洞显灵了。在她显灵时,有人见到了她,这是一位来自伦敦的英国中年妇女,她的名字叫伊迪丝-穆尔,是位已婚的妇女。圣母玛利亚甚至和这位穆尔太太简单地谈了几句。”
“真的?”
“这和以往教会承认的每次显灵都一样。这位穆尔太太可不是一位不正常的疯子,可是一位堂堂正正、清清白白的守法公民。”
“她真的看到圣母玛利亚显灵了?太好了。这正是我所需要的。”
“你所需要的,是的,”利兹说,“不过,不只这些,还有使这新闻更具有吸引力的。”
“说下去。”
“三年前,这位穆尔太太病得很厉害,经检查,发现她患有癌症,髋骨上长有肿瘤。医生宣布为不治之症。她是位天主教徒,但不那么虔诚,可是为了争取最后一线希望,她来到卢尔德寻求治愈的可能。第一次在这里——在山洞祈祷,喝圣泉水,沐浴治疗,参加烛光游行——可毫无结果。第二年,她又再次来到卢尔德,在最后一天的沐浴之后,她的病情突然痊愈,经过医生的例行检查,通过教会的程序,她即将被正式宣布为奇迹治愈,眼看就要成为一个奇迹女人,巨大的荣誉即将接踵而来,可就在这时却出了乱子,据我所知,这可是以前从未发生过的事。”
特拉斯克越听越兴趣大增。“出了什么乱子?”
“在这个星期,她被召回到卢尔德,由一位来自巴黎的治疗这种病的专家作最后一次检查。专家检查完后,却发现那恶性肿瘤又出现了,而且开始扩散。这给了这位女人沉重的一击。她不再是什么奇迹女人了,再也不会有什么荣誉了。后来,她得知有位法国外科医生成功地在动物身上进行了基因移植,也就是遗传工程试验。这位医生还答应她准备用同样的方法治疗她的病。”
“这位法国外科医生叫什么名字?”
“这可不能登出来,比尔。他没有理睬医学界的禁令,就这么干了。若是把他的名字公布于众,那他就惹上麻烦了。”
特拉斯克最反对别人匿名,哼了一下鼻子。“你是在开玩笑吧,看在上帝的面上,我要让他成为路易斯-巴斯德以来法国最著名的医生,没有人敢碰他一下。利兹,你不要再保守这个秘密了,对吧?快点说吧。”
她屏住呼吸,沉默了一会,然后说道:“好吧,但不要提是从我这儿听到的。”
“别神经兮兮了,这件事也并不仅你一个人知道,这你很清楚。听着,那个医生——叫什么名字?”
“杜瓦尔。巴黎的莫里斯-杜瓦尔。”
“杜瓦尔医生从斯德哥尔摩一回来,首先就要感激你。不用担心,好吧,还有什么?”
“穆尔太太在卢尔德做手术前,又再次到山洞去祈祷,和往常一样,乞求圣母玛利亚降福。在医院要为她做手术时,我同她丈夫出去找她。我们在山洞处发现她精神恍惚,目光呆滞,几乎是在昏睡中,不得已就用担架把她抬到了医院。她在医院清醒了过来,被送进了手术室。动手术时,我就在会客室里等着。四个半小时过去了,穆尔太太的手术很成功,她可以活下去,但她不再是奇迹女人了。就在这时——听着,头儿——手术刚做完,她冲口说出,圣母玛利亚在山洞对她显灵了,向她许诺她的病会治好,而且她保证,科学和信仰可以并存——”
“这么说,她是一位新天使。这将成为一篇最佳新闻,你那地方的新闻界都知道这消息了吗?”
“比尔,这是我在24小时之内单独得到的,是我们的独家新闻。”
“太妙了,太棒了!你打算让我们从你的报告开始干吗?因为如果你打算这么干,我们还需要更多一些——”
“不必了,比尔,我手里掌握着整个新闻——从圣母玛利亚的最近穿戴到医院的名字等等,一点不漏。我这就读给你,大约有一千字,你要我读下去吗?”
“机器开着呢,快读吧。”
利兹单调地读着这则有关新的奇迹女人的新闻报道,特拉斯克的录音机一字不漏地记了下来。
利兹读完后说:“30分钟。好啦,就这些。”
“祝贺你,利兹。你在那里可打了一个大胜仗。”
“我还有更多的素材,不过,这些得等我回去后再整理。你知道,多少我还了解这位穆尔太太,事发之前,我还采访过她。只要能再次回到办公室,我就可以就这个故事写一篇附有彩色照片的补充特写。”她稍作停顿。“如果我还能回到办公室的话?”
特拉斯克在工作的时候往往是愁眉不展,即使是在他高兴的时候,也很少不这样。可是此时此刻他已把愁容抛到了九霄云外。“你给我送来了好消息,利兹,我也有好消息要告诉你。我一直压着没有说,就是要看看你是否提这件事,我可以说,你提得很坦率。好吧,我的消息就是,你和玛格丽特,会是谁来使用报社这间办公室,上头让我来决定此事。我得承认,形势对玛格丽特来说较有利,因为她在搞有刺激性的东西。安德烈-维隆可能会是我们下一个斯塔维斯基,对吧?好了,玛格丽特昨天交来了一份新闻稿,读起来就像是在读一篇极蹩脚低劣的宣传广告。我知道她本可以做得更好一点,其实她已经做得就很好,而且想知道得更多一些,她花了很多时间和维隆在一起,这上帝都知道。可是她却支支吾吾地不肯说出来,直到我把她逼得走投无路,把她臭骂了一顿之后,她才肯说。最后她坦白地说还有更多的情况,她已经和维隆搞得关系相当密切,可以说是难舍难分了——换句话说就是她已经和他上了床——搞到了不少的素材。不过,同时她已经喜欢上了那个狗杂种,难以自拔了,她不想伤害他,只想和他保持这种关系。因此,她没有提供给我真正有价值的材料,只是拿一些蹩脚的东西糊弄我。我真的已经把她琢磨透了,便告诉她,她已经陷入了违背职业习惯的陷阱。首要的应该是写文章,我告诉她,要是她还不肯回心转意的话,我就解雇她,可她仍执迷不悟,我只好解雇她了。这么做确实很遗憾。她那屁股大腿倒是很漂亮,说出话也很入耳,不过她不是我想要的那种记者。”特拉斯克为了强调,稍微停顿又接着说。“不过你正是我所要的那种记者,你是一个专门人才,你已经得到了这份差事,而且我还要给你加一大笔工资。唉,去他妈的吧,只凭你卖力写出了这条新闻,这差事也得归你,好了吧?”
他听到利兹在电话那头哭了起来。
“谢——谢谢,头儿。”她哽咽着。
“好了,奇迹女人,回来吧。明天上午九点钟我就想看到你坐在办公桌边。要按时回来,再接再厉,将工作做得更好。这地方可不允许有自负的人哟。”
在莫斯科……
从巴黎起飞的旅客航班,已经在莫斯科伏努科沃机场的跑道上平稳地降落了,牵引车将飞机拽到了出口终端,此时飞机上的喇叭广播飞机已经抵达了莫斯科。脸刮得干干净净的谢尔盖-季霍诺夫,解开安全带,拎着旅行包,第一个沿过道走出了飞机。
站在舷梯上,他又一次简单地回顾了从卢尔德飞离的情景。那真是一次侥幸地逃脱。离开吉塞尔-杜普雷的尸体后,他一直担心,唯恐被人发现他。接着,在卢尔德饭店结帐之时,他又担心得不到最近一班飞往巴黎的机票。季霍诺夫知道,幸运之神会伴随着他。人们都蜂拥蚁聚般地前往卢尔德,却没有几个人要离开,没有费多大劲就弄到了机票。他很早便来到了机场,一直很害怕在他开航之间,警察就找到了他塞缪尔-塔利。
不过在那里,他丝毫没遇到麻烦,很快就飞翔在空中了。一小时十五分钟后,飞机便降落在了奥利机场。在去洗手间之前,他首要的事情便是给S国驻巴黎大使馆打电话,说明了自己的身份,要求派一辆车去接他。做完这些后,他便立即走进了机场的洗手间,躲在抽水马桶的隔间里,撕掉了令人讨厌的假胡须,扔到马桶里,然后又使劲洗着焦虑不堪的脸面,直到塔利消失得无影无踪,又恢复成容光焕发的谢尔盖-季霍诺夫。
在大使馆里,他躲了两天,编造出了一份仅供开会和参加活动参考的记录。第二天,他获悉了两件事。在看《法兰西晚报》时,他读到一条发自卢尔德的简短报道。在圣母玛利亚显灵的一周内发生了一桩小小的暴力事件,本地旅游机构的一名导游,人人皆知的吉塞尔-杜普雷,在她一个朋友的公寓里被发现窒息而死。很显然是一起谋杀案,但却没有发现嫌疑犯。噢,没有嫌疑犯,怎么会呢?塞缪尔-塔利已不复存在了。三小时后,季霍诺夫又得知了第二条新闻。斯克雷亚宾总理因急性昏迷而死亡,政治局正在讨论接班人问题。接着克格勃头子柯索夫将军从莫斯科打来电话,建议他赶紧结束在巴黎的活动,要求他最迟不超过第二天返回到莫斯科。
此时,季霍诺夫已经抵达莫斯科的伏努科沃机场,这是接待要人的机场。
现在,他正带着巨大的病痛走下飞机,因为他并没有控制住他的肌肉营养不良和他的绝症,不过他是作为S国首脑返回的,至少在今后两、三年内保证能掌握国家权力,成为举世瞩目的领导人物。
沿舷梯向下走时,他看到他的部下,很快就成为他的部下而按他的意志行事,为他的到达象征性地铺上了红地毯,正拥挤在舷梯脚下,等待着欢迎他的到来。
他发现自已被良好的祝愿包围着,接受了那个满嘴蒜臭味的畜生、柯索夫将军的亲吻,还有他的老朋友,驻联合国大使刘克赛-伊萨柯夫的亲吻,并同几个克格勃官员握手,相互致以敬意。
一走出繁忙的出口,一般乘客蜂拥向前,为能满怀敬意地看上他一眼。季霍诺夫很快钻进黑色高级轿车的豪华后座,几分钟后,在白色警车的前后护送下,驶向莫斯科市区,驶向季霍诺夫权力宝座的那座宫殿,克里姆林宫。
在半个小时的路途上,柯索夫不断地从后排座的小酒吧里为他们三人倒伏特加酒,讲一些有关芭蕾舞女演员的粗俗笑话。对这位克格勃头子的笑话,季霍诺夫克制着自己的笑声,心里只想知道总理的人选和他的前途。一次,他设法提出了这个问题。柯索夫,仿佛此时毫无兴趣关心政治或此类事情,只是简单地说:“政治局整个下午都在开会,晚上就能作出决定。决定也是预料中的必然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