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肖克利和布拉顿离开期间,贝尔实验室也在战争影响下不断转变。它成为政府、研究型大学和民营企业之间形成的三角关系的一角。正如历史学家乔恩·格特纳所说的,“在珍珠港事件爆发之后的几年时间里,贝尔实验室进行了上千个来自军方的研究项目,其中包括坦克无线电设备,为佩戴氧气面罩的飞行员设计的通信系统,以及用于加密信息的机器等。”10 在此期间,它的员工数量也翻了一倍,总共达到9 000人。
贝尔实验室的曼哈顿总部在这时已经无法适应它的扩张步伐,于是大部分员工都搬迁到了位于新泽西州默里希尔的一个占地200英亩的园区。默文·凯利和他的同事们都希望把这个新的大本营打造成大学校园的样子,但他们不会像大学那样将各个专业孤立地安排在不同的大楼里面,因为他们知道创意会在人们偶然的碰面中出现。“所有大楼之间都是互相连通的,这样就可以避免不同部门之间的地理隔阂,而且可以鼓励员工进行自由交流和近距离接触。”其中一位高管这样写道。11 这些大楼之间的走廊非常长,甚至超过了两个橄榄球场的长度,这种设计是为了增加拥有不同才能和专长的员工碰面的机会。70年后,史蒂夫·乔布斯在设计苹果公司新总部的时候也沿用了这种想法。任何一个在贝尔实验室走动的人都有可能遇到新鲜的想法,然后像太阳能电池一样吸收它们。特立独行的信息论研究者克劳德·香农有时也会流连于这些红色水磨石长廊之间,他会骑着自己的独轮车,一边在空中抛接三个小球,一边向身边经过的同事点头示意。[3] 这种名副其实的“手忙脚乱”的表演常常会在过道上引起一阵骚乱。
1941年11月,在离开曼哈顿的贝尔实验室参加战时服役之前,布拉顿在一本编号为18 184的笔记本上写下了最后一条记录。经过了将近四年之后,他在默里希尔的新建实验室里拿起了同一本笔记本,并在上面重新开始了一条记录:“战争已经结束。”凯利把他和肖克利分配到一个研究小组工作,这个小组的目标是“将固体物理学领域的理论和实践工作统一起来”。也就是说,他们要继续完成在战争之前遗留下来的任务:利用半导体制作出真空管的替代品。12
凯利为这个固体物理研究小组拟定了一份人员名单。在看到这份名单之后,布拉顿为这个团队的全部成员都是精英人物而感到惊讶。“天啊!这个小组里面竟然没有一个笨蛋。”他记得自己曾经这样说过:“可能我是这些人里面最笨的那个了。”他后来还表示:“那也许是有史以来最优秀的研究团队之一。”13
虽然肖克利是这个小组的首席理论家,但由于他的职责是管理整个小组的工作(他在另外一个楼层办公),所以他们决定邀请另外一位理论家加入这个小组。他们的人选是约翰·巴丁,一位言语温和的量子理论专家。小时候的巴丁是一个连续跳过三个年级的天才少年,他的博士论文是在普林斯顿大学的尤金·维格纳(Eugene Wigner)的指导之下完成的。在海军军械实验室服役期间,他还与爱因斯坦一起讨论过鱼雷的设计。作为世界上最优秀的量子理论专家之一,他能够利用量子理论理解材料的导电性,而且根据同事们的说法,“他确实能够游刃有余地与实验家和理论家进行协作”。14 因为巴丁在刚加入的时候没有自己的独立办公室,所以他决定先在布拉顿的实验室里面办公。事实证明这是一个明智的决定,这种近距离的交流再次为创新提供了动力。这对理论家和实验家的组合可以坐在一起,面对面地进行长时间的头脑风暴。
与健谈的布拉顿相比,巴丁是一个沉默寡言的人,因此他的外号是“低语的约翰”。人们不得不探身过去才能听清楚他的喃喃自语,不过他们知道这样做也是值得的。他还是一个冷静而谨慎的人,这点跟肖克利很不一样,后者做事总是雷厉风行,而且会滔滔不绝地讲出自己的理论和主张。
他们的想法来自相互之间的交流。“实验家和理论家之间的紧密协作贯穿了研究的各个阶段,从实验的构思一直到实验结果的分析都是如此。”巴丁如是说。15 他们几乎每天都会进行没有事先准备的会议(通常由肖克利主持),他们会在这些会议上互相补充各自的观点。“我们会突然聚在一起讨论重要的实验步骤,”布拉顿说道,“我们很多人的想法都是在这种小组讨论中产生的,一个人所说的内容会引出另外一个人的想法。”16
后来这些会议被他们称为“黑板会议”或者“粉笔讨论”,因为肖克利会在手上拿着一支粉笔,站在黑板前面写下大家的想法。急性子的布拉顿会在房间后面来回踱步,然后大声喊出自己对肖克利的观点不认同的地方,有时甚至会用一美元打赌这些想法是不可行的。肖克利可不喜欢打赌输钱。“在看到他拿出10个一角硬币还给我的时候,我就知道他肯定气得不轻。”布拉顿回忆道。17 他们之间的交流会一直延伸到社交活动当中。他们经常一起打高尔夫球,一起在一家叫作“Snuffy’s”的餐厅喝酒,还会带上他们各自的伴侣参加桥牌比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