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州市郊的高尔夫球场,万顺龙挥出了一记漂亮的小鸟球。旁边的人都为万总的精湛球技鼓掌,谷伟民竖起大拇指:“万总的球技,比起当初在丽江玉龙雪山球场,可是精进不少。”
万顺龙摆着手,淡淡一笑:“小鸟球可遇不可求,运气成分更多,不能证明一个人的水平。”
谷伟民却摇着头:“商场上的人,还真不能不信运气。比如那位杜总,整个一倒霉蛋,而且谁跟着他谁倒霉。”
万顺龙悠闲地说:“事情我也听说了。这几年因为盲目扩张,纬通的资金链绷得很紧,出现一些问题是正常的。”
“如果是和万总你合作,哪有这些麻烦?万总,不是我说你,当初怎么就着了姓杜的道?因为一个廖海涛,局势竟然大逆转。”看着万顺龙一副悠然自得、事不关己的样子,谷伟民认为得戳戳他的痛处。
万顺龙脸上有些挂不住:“人在江湖漂,哪能不挨刀!吃一堑长一智吧。”
住在河州的这几天,谷伟民一刻也没闲着。他几次约万顺龙见面都被对方婉拒,直到今天下午,才答应来高尔夫球场上“切磋一下”。对于万顺龙的伎俩,谷伟民心知肚明:“不就想端着架子,来个欲擒故纵吗?”
谷伟民说:“我已经给杜林祥下达了最后通牒,半个月内必须把钱付清,否则老子就不客气!”
万顺龙问:“他怎么回复你的?”
“还能怎么回复?”谷伟民摇头叹气,“他当然说尽量想办法。不过我看他那样子,估计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
谷伟民此时已是热锅上的蚂蚁,他也顾不上什么谈判技巧,直接切入主题:“万总,咱们还能再合作一把吗?”
“怎么合作?”万顺龙问。
谷伟民说:“由顺龙集团接盘收购大众股份,把杜林祥撵出去。”
万顺龙漫不经心地把玩着高尔夫球杆:“几个月前发生在河州的事,你是清楚的。甚至在市领导那里,我也承诺过,不和纬通去抢大众股份的壳。顺龙集团不好出面啊。”
谷伟民将球杆递给随从,对于高尔夫,他此刻没有一丁点兴趣:“我当然知道,杜林祥借廖海涛事件逼退了顺龙,不过此一时彼一时,如今不是你和他抢,而是他自己出了问题,面对一桌美味没这个胃口。万总此时出手,是帮所有人解套,最后的结局也是皆大欢喜。”
万顺龙嘴角依旧挂着一丝微笑:“你倒说说,怎么个皆大欢喜?”
谷伟民说:“先说河州市政府这边。现在情况明摆着,纬通吞不下大众股份。与其让机会白白浪费,不如由顺龙出面,这也算为河州弄回了一个宝贵的壳资源。至于顺龙集团,实现借壳上市,可谓得偿所愿。”
谷伟民说:“再来说我和杜林祥,这样拖下去真是两败俱伤。虽然我口口声声要去告杜林祥,但真要是因为违约打起官司,那更是旷日持久。纬通会不会垮掉我不关心,问题是一旦进入司法程序,涉及大众股份的所有交易都得冻结。说句实话,兄弟我也拖不起啊。”
谷伟民这番话,也是告诫万顺龙,别指望等到我和杜林祥都拖垮了,你再进场收尸!真到了谷伟民与杜林祥对簿公堂时,大众股份这个壳也就不复存在。
万顺龙说:“承蒙谷总看得起,实在受宠若惊。只是,现在想买壳的大有人在,你干吗不去找别人?”
谷伟民说:“重新找买家,接触、谈判到最后拍板,又得不少时间。现在最宝贵的,就是时间。杜林祥这王八蛋,把时间都糟蹋光了。”说到激动处,谷伟民忍不住爆出粗口。
谷伟民接着说:“万总你不同,对大众股份的情况比较清楚,前期我们也接触到了相当程度,只是中途遭了杜林祥的小人算计。如果重启谈判,估计很快就能取得成果。”
万顺龙面无表情:“杜林祥怎么说?他肯让出来吗?”
谷伟民提高了音调:“这可由不得他,不让也得让。”谷伟民平复了一下情绪,接着说:“我知道杜林祥和万总有些过节,不过他更是一个精明的商人,关键时刻会懂得取舍。”
万顺龙笑着说:“我看谷总还是先和林祥聊一下,如果他同意你的方案,咱们再沟通不迟。我和林祥是多年的朋友,近来因为下面的人处事不当,可能有些误会。尤其这种时候,我更得谨小慎微,免得别人说我落井下石。”
谷伟民点了一下头:“好。”
从高尔夫球场回市区的车上,万顺龙与孙兴国坐在后排。孙兴国显得很兴奋:“杜林祥终究还是败在了万总手里。”
万顺龙摆摆手说:“就像下午打出的那记小鸟球,非战之功,运气好罢了。谁能想到,杜林祥的资金链会突然出问题。”
万顺龙沉思了一会儿,接着说:“大众股份那边,你了解的情况怎么样?”
孙兴国说:“这家公司我们原先就派人去做过财务调查,没发现大的问题。杜林祥聘请了上海一家专业的财务审计公司,也对大众股份做过财务审计,依旧是顺利过关。上海公司的审计报告,我已经拿在手里。我又把他们的报告与咱们之前的审计结果做了对比,同样没发现问题。”
孙兴国接着说:“杜林祥与谷伟民签署协议后,纬通方面向大众股份派出了接收小组,他们掌握到更多的财务数据。从那里反馈的情况来看,大众股份这个壳相对来说还算干净。”
“这也符合常理!”万顺龙点点头,“杜林祥正是因为看清楚了大众股份的价值,才不惜一切地想得到它。”
孙兴国说:“杜林祥至今还没死心,据说昨天又飞去北京找关系去了。”
万顺龙问:“有什么进展吗?”
“依旧碰了一鼻子灰。”孙兴国轻蔑地说,“他现在是黔驴技穷。我一想起当初张清波领着杜林祥在北京求爹爹告奶奶,包里揣着十万美元,结果硬没送出去的事,就觉得好笑。”
万顺龙也笑了:“林祥这个人呀,处理人际关系时还是太庸俗。不过话说回来,像他这样一个初中都没读完的人,要和领导攀上关系,想必也只能拿钱开道。”
“那是,”孙兴国附和道,“万总才是真正的儒商。杜林祥和你比起来,差了何止十万八千里。”
万顺龙微微点了一下头,没有搭话。最近,他总会不时嘲笑杜林祥没文化,昨晚在家里,妻子马晓静问:“杜林祥没文化不是一天两天了,你过去从未因此瞧不起人家,现在却为何挂在嘴边?”
万顺龙平时还没注意到这点,便问:“你说为什么?”
马晓静眨了眨眼:“想听真话吗?”
“当然。”万顺龙说。
马晓静缓缓说道:“过去的杜林祥,不仅才气差你一大截,论企业影响力、商场谋略,更不是你的对手,你完全没把人家放在眼里。现在呢,纬通的发展势头很猛,甚至廖海涛那件事,杜林祥还能设局把你给套进去。有文化,是否就成了你仅有的优势?”
妻子说的对吗?万顺龙不知道。不过他是一个心高气傲、睚眦必报的人,他从不认为杜林祥真能超越自己,因为廖海涛的事,更憋着一腔怒火。万顺龙必须用一场酣畅淋漓的大胜告诉所有人:我才是真正的强者!
孙兴国的情报很准确,杜林祥这几天一直在北京。这天见了几个朋友,直到晚上八点过才回到宾馆。正在浴室洗澡时,手机响了。杜林祥裹上一条浴巾走了出来,一看号码,是谢依萱从香港打来的。
杜林祥心头一热,接通电话:“小谢,什么事?”
谢依萱声音很低:“你现在说话方便吗?”
“方便,你说。”杜林祥说。
谢依萱说:“听说因为资金的问题,收购大众股份的事有了变数?”
谢依萱的关心,令杜林祥很受用:“一点小问题,相信能解决。”
停顿了几秒,谢依萱说:“不能收购大众股份,或许不是坏事。”
杜林祥脸色一沉,紧张地问:“什么意思?”
谢依萱说:“在谷伟民的公司,我顶多算个中干,许多绝密资料,我是接触不到的。目前我也只能把话说到这儿。”
挂断电话后,杜林祥扔掉浴巾,赤身裸体躺在床上。他摸出一支烟叼在嘴里,并不急着点燃,两只手不停地上下搓着。隔了十多分钟,杜林祥站了起来,把烟点燃,深吸了一口之后,拨通了谷伟民的电话……
回到河州后,杜林祥就把自己锁在办公室里。纬通集团上下,也被一股失败情绪所笼罩。杜林祥最终没能破解资金困局,只得再一次与万顺龙签署城下之盟。
面对一脸倨傲的万顺龙,杜林祥提出了一项条件——签约仪式不在河州举行,放到大众股份总部所在地深圳,而且仪式必须简洁,不通知任何媒体。杜林祥说,这是希望给自己留一点儿面子。“买回的壳居然留不住,够丢人的了,别再大张旗鼓弄得全世界都知道。”
万顺龙点头答应了,他认为这是胜利者对于失败者的宽容与怜悯。如释重负的谷伟民,当然更不会提出异议。
庄智奇昨天便赶赴深圳,代表杜林祥出席签约仪式。杜林祥看了一下表,心里默念道:“此刻在深圳,签约仪式应该开始了吧。”
高明勇这时走了进来,一脸关切地问:“杜总,晚饭想吃点什么?”杜林祥连着好几天足不出户,每餐都由高明勇安排人送进来。
“没胃口。”杜林祥摆摆手,接着问道,“深圳那边有什么消息?”
高明勇说:“暂时还没有。如果有什么消息,庄总一定会打电话。”
杜林祥接着问:“万顺龙、谷伟民那边怎么样?”
高明勇说:“两人昨晚都赶到了深圳。万顺龙一副志得意满的样子,据说河州这边已经在筹备庆祝典礼。谷伟民那边,最近公司里出了点事。”
“什么事?”杜林祥问。
“也不是什么大事。”高明勇说,“我也是听谷伟民手下的人聊天,说公司行政部副经理谢依萱涉嫌职务侵占,谷伟民报了案,谢依萱被警方带走了。”
杜林祥面无表情:“谢依萱,名字好像有点熟。”
高明勇说:“她还来过河州。当初杜总让我招呼好焦天明,谢依萱就是搭你的车回的市区。”
“哦,想起来了。唉,真要是点儿小事,内部处理就是了,干吗报案?谷总这人,对待下属还是不够宽厚。”杜林祥的演技很高,他与谢依萱之间的关系,并不想让任何人知道。
高明勇瞟了一眼杜林祥的电脑:“杜总在网上看连续剧?”
杜林祥点点头:“这几天太累,看看连续剧权当调节情绪吧。”
“杜总平常工作太忙,是得注意劳逸结合。”高明勇猜想老板的心情不会太好,知趣地退出办公室。
杜林祥轻击鼠标,眼光重新盯住电脑屏幕。在办公室闭门不出的日子,他一直在看连续剧《亮剑》。这部片子,杜林祥以前就看过。谢依萱曾经说,感觉杜林祥很像《亮剑》里的男主角李云龙,都是大大咧咧、充满阳刚气的硬汉。
杜林祥尤其喜欢剧中李云龙率部攻打平安县城那一段。李云龙的新婚妻子秀芹被日本人抓到平安县的城墙上作为人质,秀芹却大喊着让李云龙赶紧开炮,还说“今天要是你不开炮,我就瞧不起你这个男人”。面对稍纵即逝的战机,李云龙最终下令开炮。平安县城攻下了,死敌山本一木命丧黄泉,李云龙与秀芹,从此也阴阳两隔。
此时的杜林祥,脑中却闪过一个念头:“如果城楼上被绑的是田雨而不是秀芹,李云龙还会开炮吗?”冥思许久也没有答案。
晚上七点过,杜林祥接到庄智奇从深圳打来的电话:“合同已经签署。万顺龙的动作很快,今天就把几千万打到了谷伟民的账上。”
杜林祥噌地一下站了起来:“不会有什么变数吧?”
庄智奇说:“铁板钉钉的事,想变也来不及。”
杜林祥放下电话,重重地坐回皮椅上。河州的夜空飞着小雨,杜林祥双眼仰望着天花板,任凭手指间的香烟自由燃烧。掐灭烟头,他拨通高明勇的电话:“马上给我订明早去香港的航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