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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纸上的姐妹》第七章 夜长梦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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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

任何房子,如果你独自在里面住上一夜,你会感觉到并不是什么也没发生。总有一些声音,一些气息,仿佛有黑暗就有这些东西出现。

我无法知道真相。

住在方樯屋子里的第一夜,我就奇怪自己怎么老是和房子、黑夜纠缠上了。表面上看,我来这里是出于朋友间的帮助,方樯在我最艰难的时候帮助过我,尽管他是自动来建筑工地陪我值班的,但那分真诚让人感动。因此,他去海南出差,我来替他守守房子理所当然。

他说了,主要是守住那幅画,那幅和真人一样大小的裸背女人像,他看重这幅画胜过任何财物。

会有偷画的贼吗?睡觉前我检查了所有的门窗。

小妮给我的手机发来短信:珺姐你睡了吗?一定要注意安全。

上午陪小妮复习功课时,她一直心神不定。她说她想和我一起来守房子,她对这幅画太好奇了。画中人究竟是青青,还是方樯的妻子小可,她说睡在这幅画身边也许可以明白。

当然,小妮最终只能睡在自己家里。何姨对我说,她不放心小妮在外过夜,小妮长这么大,从没在夜里离开过她。

我没有母亲,所以四处漂零。小妮说她羡慕我,人真是各有所求。

现在,我给小妮回短信:我很好,那幅画也没有动静,晚安。

我觉得我们的对话有点反常。

房间里,蓝格子床单,碎花薄被,都是新洗过的。这不像是方樯的床,色调温馨,也许是专为我准备的。

睡觉前,我站在那幅画前,画中人物光洁的背部和腰部的线条柔和优美。你是谁?我在心里问道。

突然很想见到方樯的妻子小可,这个女人一定让方樯非常迷恋,他才会将这幅画作为小可不在时的替代品。

我在客厅和卧室这两间屋里转了一圈,没有发现方樯和小可的照片,准确地说,这屋里任何照片也没有,我想到了方樯左脸上的刀痕,也许这是他拒绝拍照的原因。

然而,这张显得有点狰狞的脸并没妨碍小可喜欢上他。并且,还有个叫蓓的女人,在他公司处于危机时来到他身边,帮助他重振旗鼓。在方樯的讲述中,他似乎同时拥有这两个女人的爱,小可和蓓相处很好,这有点不可思议。

现在,方樯喜欢上了第三个女人——这幅画中的女人。他说画中人是小可只能表明他在迷恋状态下的紊乱。

虚无也许比真实更让人神往。

我上床睡觉,在这陌生的黑暗中睡得很沉。迷糊中听见客厅里有人走动的声音,但我无法醒过来。天亮后下床首先看那幅画,完好无损。画中人物的姿势似乎有点细微的变化,我无法确认,也许是光线变化造成的视觉差别吧。

白天到来,我进入既定的生活程序之中。回到小妮的家给她辅导功课;中午跟赵总通电话,听他讲贷款担保的问题;傍晚便提前给调查公司的刘总汇报工作,说他们要我跟踪的人暂无出走迹象。

我觉得自己的生活变得亦真亦幻。

天黑以后,我又向方樯所住的那幢公寓楼走去。我走上楼梯,正仰头看方樯的房门时,那门突然开了,从屋里走出一个女人来。光线太暗,我看不清她的面容。她关上房门后便转身下楼。

我站在楼梯转弯处呆若木鸡。这女人对着我走下楼梯时一直在用手撩她前额的头发,仿佛是要遮住她的面容。她走过我身边时也没看我便埋头下楼了,我在她身上嗅到一股檀香味,像打开陈年的衣箱闻到的那种气味。

我转身追下楼去,很快看见了那个女人的背影,她穿着一条飘飘洒洒的黑裙,像被夜风吹着在走。

我跟在她的后面,自从我在民事调查公司做了雇员以后,我就学会了跟踪的本领,我要知道她去哪里。

这女人走上大街后并不坐车,而是沿着人行道碎步疾行。她为什么会有方樯家的钥匙?她进屋里做了什么?昨天夜里,我在睡梦中听见屋里响动,会不会就是她在半夜进了屋子?

有一个瞬间,我想她可能就是小可,或者是蓓,因为只有她们才有可能进入这房子。但方樯说她俩都远在南方的城市,不太可能突然出现在这里。

半小时后,我看见了小妮所在的省城中学的大门。再往前走,便是那幢巨大的烂尾楼了,那女人竟是朝着那楼走去了。

我的心里一阵阵发紧,她去那幢荒凉的楼房做什么呢?我跟着她从工地的围墙缺口走进去,看见她贴着墙根走到了大楼的入口处。

突然,她在楼口停了下来,猛地回过头,对着我笑了一下,她一直知道我在她后面吗?

她的面容苍白、清秀,她的笑无法形容,一种很冷、很凄凉的笑,这种笑让人骨头发冷。

然后,她进了大楼,仿佛被黑夜中的大楼一口吞咽下去了似的。

我站在堆满废砖的大楼入口处,夜风突起,让人有置身峡谷口的感觉。我突然想起了以前进这楼里去的情景。我打着电筒沿着破败的楼梯拾级而上,后面紧跟着小妮和方樯。突然,手电的灯泡灭了,我正不知所措,突然看见前面的楼道上有一束亮光,这光在墙上缓慢移动,我跟了过去。楼道非常狭长,像一条隧道,移动的光让我看见墙上的裂缝,墙面潮湿,还有几处蛛网。后来,墙上的光停止了向前移动,而是慢慢地向下,我看见了地面的楼板和废砖,还有一个人睡在地上。突然,那人坐了起来,我看见一张苍白而清秀的女人的脸,她对我凄凉地一笑……

这些可怕的记忆,失忆了也许更好。我现在突然找回了这个记忆,它让我恐惧而绝望。

我在入口处望了望黑暗的大楼深处,我没有了进去的勇气。

这时,一个男人晃着手电光向我走来。是薛师傅,他还在这里做守夜人。他对我出现在这里感到奇怪,并且,他和我说话时声音明显有点发颤。他告诉我,他的那个叫谢贵的表弟已不在这里守夜了,他得了惊恐症,回乡下去了,现在白班夜班都由他一个人值守。

你还想来这里守夜吗?他问我这话时眼光闪闪烁烁,像一头动物。

我摇摇头,然后转身离开了这里。

我回到了方樯的房子。进屋后各处察看了一遍,没发现任何异样。

上床后很快睡去。这屋里仿佛有让人睡眠的气味,无论发生了什么,一倒头便能睡去,睡得和周围的黑暗一样无声无息。

早晨醒来,想起昨夜的事,竟有点真假难辨。是一个梦吗?不太可能。

我走出卧室,看看墙上的那个裸背女人,她是否夜里出去早晨又回到这画上来呢?荒唐的想法,我搓了搓额头。

下楼时手机响了。一个男人的声音,他说好久没和你联系了,现在做什么呢?

你是谁?

我姓薛,你没忘记吧,在烂尾楼做守夜人的。

我心里一惊,昨天晚上还见过面,怎么说好久没联系了呢?

他在电话里说的还是那件事,夜班没人了,问我愿不愿意去。

我说昨晚不是告诉你了吗,我已经有新的工作了。

什么昨晚?薛的声音很惶惑。

我无法解释,慌张中便关了手机。昨晚的事即使是一个梦,但是,薛要说的话我怎么会提前知道呢?

早晨的大街上阳光明亮,我站在一棵树下给樯打电话。我要问问他,是否还将房门钥匙给了另外的女人。

樯的手机响了好一会儿才有人接听。他的声音非常朦胧。一听便知道是在睡梦中被惊醒的。

早晨9点了,还睡懒觉我打趣道,海南岛的风也该将你吹醒了。

他唔了好几声才反应过来。听我讲完昨夜的事,他连声说不可能。除了我,他没给任何人房门钥匙。

但是,那个女人怎么会从他屋里走出来呢?

他在电话里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会不会,这出租屋里死过一个女人?他说他以前听人讲过,如果租到死过人的房子,有时就会看见亡灵回家的。他说他回来后一定找房东问问。

其实,我并不相信方樯的推测。因为一切肯定与那幅画有关。我知道只有我自己洞察了其中的隐密。

我看见的一切无法让任何人懂得,我感到孤独。

20

在一家幽静的茶楼里,我和赵总面对面坐着喝茶。

我对自己的角色已有点厌烦。然而,当接到赵总的邀请时,我还是在电话上爽快地答应了。没有办法,我必须和他保持密切联系。否则,我的工作便有失职的可能。

我要到了他的另一个手机号。他说,他备有两个手机是避免一些人的打扰,这是商业中人人都知道的苦处。他说现在给我的这个手机号码只有极亲近的人才知道。言下之意,他是将我列到他最信任的人之中了。

以后,不会有找不到他的时候了。我的心里踏实了一些。我还想知道他现在的住处,但一时没想好怎样开口。询问这个问题得非常自然合理才行,如果引起他的怀疑我就前功尽弃了。

赵总关心的自然是贷款的事,我说现在只能作一些铺垫,具体实施得等我回到上海后才行。他说都快急死了,发出去的货收不到款,而自己的债主又像催命似的逼他还债。度日如年呀,他叹了口气说。

我趁机提出他是否有关闭公司的打算。那天晚上我去他公司时,见到有关人员加班清理财务,这种景象让我生疑。因为赵总要出走的话,清理和关闭他的公司,应该是一个前奏。

他含混地说,公司暂时还关不了吧。哦,晶晶,你在公司走廊上遇见一个女人究竟是怎么回事?

晶晶?我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这是我的化名。我半开玩笑地说,别问那个女人了,赵总,也许是你金屋藏娇吧?

赵总一脸无奈地说,生意快垮了,还藏什么娇呀。

我趁机问他现在住在哪里,他说离婚后,房子给老婆孩子了,幸好他在郊外还有一套空房,现在一个人住在那里。

我说郊外好啊,空气清新。他邀请我有时间去做客,我答应了,这正是我所需要的,调查公司也要求我一定要将他的新住处搞清楚。

赵总仍然对我在他公司走廊上遇见的女人好奇,尤其是我在他办公室听见卫生间里传出过咳嗽声。

我心里明白,一个女人和一个小孩在我周围反复出现,这只能表明我与众不同。我又恍惚记起我曾经从楼上坠下去的情景,我早已是鬼魂的同类,所以我能看见她们。

奇怪的是,每当我明白地想到自己的身份时,嘴里便有一点血腥味。我用手巾纸捂在嘴上吐了些口水,手巾纸上便有了鲜红的血迹。

你怎么了?赵总吃惊地问。

我说没什么,牙龈出血,已经有很长时间了。

为什么会这样,我不知道,曾经看过医生,服过些清热消炎的药,但并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分手时赵总一再要求我去医院看看,我说小毛病不碍事。我知道自己牙龈出血的真相,它是我坠楼记忆中的一部分。

记忆比人的生命更长。

回到小妮的家时,发现家里空无一人,小妮去哪里了呢?已经是下午4点,该是她复习功课的时间呀。

我在屋里转了一圈,进卫生间时,看见屋顶与墙角交接处有一片水迹,是楼上画家的卫生间浸水下来了。

我上楼去找画家,敲门后无人应答,正在这时,画家从外面回来了,他上楼后看见我,便问,找我有事吗?

我说你的卫生间浸水下来了。

进屋后发现,画家的卫生间里的淋浴喷头正流着细水,地面的积水像遭遇了水灾似的。

我说,像是刚有人冲了澡。

画家皱了皱眉头说,我出门时没发觉喷头漏水呀。屋角的地漏口也被一些杂物堵住了,所以积水从墙角缝浸到下面去了。

画家关紧了闸阀,疏通了地漏口,然后抱歉地说,看来这里该再作一次防水处理了。

回到客厅,我看着空荡荡的墙壁说,那幅画卖走后,这堵墙显得怪寂寞的。

画家说,画总是得卖出去的,况且买主是真喜欢,刚才我在街上还遇见他,他还对那幅画赞不绝口。

刚才遇见他?我有些吃惊。方樯不是到海南去了吗?算日程该明天回来,怎么现在出现在街上呢?

下楼来回到屋里,我立即拨通了方樯的手机,我说我是珺,你在哪里呀!

他的嗓音有点变化,好像是有点感冒什么的。他说他还在海南,明天回来,是下午3点的航班,他说今天晚上你还得在我那屋里再住上一夜,那幅画没出什么问题吧!

看来,方樯确实还在千里之外,那么,画家刚才在街上看见他是怎么回事呢?无论如何,这世上只会有一个方樯,我和画家看见的他,只能有一个是真实的人。

我们的周围人来人往,谁敢保证每个人的真实性?包括我自己,我就觉得一会儿真实一会儿虚假,因为我确信我的记忆中残留着一些不是今生今世的东西。

已到晚饭时间,小妮打电话回来说,珺姐,有同学过生日,我们现在正在麦当劳聚餐,可能要回家晚一点。我妈回家后,你就说我去同学家借复习资料去了。

我说这不是要我撒谎吗?

小妮说求求你了,珺姐,帮我打一次掩护吧,我妈对我晚上在外边聚会从来就不放心。

我答应了她,独自进厨房搞了点吃的后,看着天色一点点黑了下来,这才想起,今晚该去方樯的家守房子的。他走了三天,今天是最后一夜,但是,我得等到何姨回家后才行,不然她看见小妮不在家,会着急的。

就这样一直等到晚上10点,何姨和小妮都没有回家,方樯那里我是没法去了,我想这也许是天意,说不定那套空房子里今夜会有什么凶险的事发生。我想到那幅画和从屋子里走出来的女人,她对我笑了一笑,是否要带我去另一度时空?也许她看出了我和她一样是飘落的魂灵?不,我不想跟她走,至少现在不想。

我给小妮打手机,想催她快点回来,可是,她的手机响了很久也没人接听。正在这时,有钥匙插进门锁的声音,何姨回来了。

何姨一脸疲备,我说她的公司怎么老是加夜班呀,我这是明知故问,因为我从赵总那里已经知道了公司的情况,何姨说,没办法,最近事情特多。

其实,你可以换另外的工作做。我向何姨建议道,比如,去少年宫做舞蹈教练什么的,何姨年轻时是专业舞蹈演员,现在怎么也不该干建材公司那份破工作。

不行呀,别人要年轻的,何姨说,我已经老了,跳不动了。哦,小妮不在家吗?我赶紧说小妮去同学家借复习资料去了,很晚才想起这事的,刚出去一会儿。何姨说,你就先休息吧,我等着她回来。

何姨皱了皱眉头说,这样晚了才去借资料,别出什么事吧。

我说不会的,这是市中心,深夜的街上也有很多人的。

我说着宽慰何姨的话,可自己心里并不踏实。在麦当劳给同学过生日,不该这样晚呀。

何姨进房间睡觉去了,我坐在客厅里看电视。今晚去不了方樯那里了。其实,他担心那幅画丢失是没有必要的,因为那画上的女人自己能守护好自己的。

夜凉了,外面的楼梯上毫无动静,自从画家将那幅画卖走以后,夜半的楼梯上再没有上楼的脚步声。

她是青青,我想象着她做模特儿时的情景,白色的浴衣,背对着画家缓缓退下,她的皮肤像雪一样耀眼,凹陷的背脊像雪地中的车辙,画家用笔和色彩复制了这种美,然后,为了这种美的永久保存,画家杀死了她。如今,画是卖走了,可她的躯体还在这里,也许,就在画家的冰箱里吧。

这种突如其来的想法吓了我一跳,有这种可能吗?曾经有一个女人出现在我的门外,她说她冷,向我要衣服穿,这事发生在什么时候我不能确定了,但肯定发生过。冯教授老说这是我的幻觉,但如果我真从画家的冰箱里找见这个女人,教授的说法就太教条了。

我决定找个合适的时间,去画家屋里打开冰箱看看,当然,画家不在场最好的,不然他会立即阻止我开冰箱的。要做到这样,也许需小妮和我配合。

想到小妮,我看了看表,夜里十一点半了,她独自在外从没这样晚回来过,我的心里着急起来。

我给她打手机,像一个多小时前一样,手机响着仍然无人接听。

小妮一定出事了,我心里升起一种不祥的感觉,现在该怎么办?我一时没有了主意。

21

小妮是在快半夜时回家的。进门后她便不停地对我说,刚才她正在开门时,侧脸看见上面的楼梯转弯处好像蹲着一个人似的。

楼上只住着画家,谁会在半夜三更蹲在楼梯转弯处呢?我出门去用手拍亮了楼道灯细看,楼梯上空无一人,只有一个废弃的白色塑料袋被不知哪来的风吹得在地上飘。

进屋关上房门后我对小妮说,回来晚了,还编故事来吓人,小妮说刚才真是看见了一个人影。

小妮说话时有很浓的酒气飘出,你唱酒了,我脱口问道,小妮赶紧捂住我的嘴,将我推进她的房间。关上房门后她说,别将我妈惊醒了。

小妮的脸红扑扑的,她说今天晚上可高兴了,先在麦当劳聚餐然后又去KTV唱歌,以致于我给她打了两次电话她也没听到。

我问,都有些什么人?

三男三女,小妮诡异地说,一个女生过生日,我和另一个女生去祝贺,至于三个男生,有两个分别是她们的男朋友,另一个是我的准男朋友。

那两个女生分别叫T和S吗?

小妮对我知道她的这两个同学非常惊奇,你怎么知道?她说,这两个女生的代称是根据他们的体形取的。T个子瘦高,以后适合做时装模特儿;S的身材曲线突出,属于很惹火的那一类。今晚过生日的就是S,她喝了酒后就哭了,没有原因的哭,然后又笑,她说过了十七岁的人就开始老了。

不过,珺姐你怎么知道这两个同学呢?

我说,你们一起在这屋里讲过鬼故事,是吗?小妮说记不清了,T和S确实到小妮家玩过,至于是什么时候,讲过些什么话,早已忘记了。

我说我可留着这个记忆呢,小妮说不可能,你到这里做家教后,T和S还从没登过家门,你怎么会有这个记忆?也许是听我讲过这两个同学留下的印象吧。

我只好说也许是这样吧。我不能对小妮讲我看见过她们坐在一起讲鬼故事的情景,没有人会相信我的记忆。

这时,小妮的手机响了,是来了短信的提示,她看了看,略带诡秘地将手机递给我。

短信的内容是——你已经安全回家了吗?你说你住的楼里闹鬼,我相信,因为你就是狐狸变的。

小妮说,发短信的男生就是她所说的“准”男朋友。她和他同年级不同班,以前有很浅的相识。他是校足球队的前锋,个儿高大动作潇洒,在女生的眼中酷得要死。小妮在与同学的交往中是个很自在的人,可是,每次只要有他在场,小妮说话便有些找不着词语,这说明他在她心目中已有些“特殊”。只是,他已经有了女朋友,外校的。有人看见过,说那女孩子非常漂亮,没想到,今晚S过生日他来了。并且S和T都对小妮说,他是冲着她来的,没准小妮自己也感觉到了。

他说他和以前的女朋友已经分手。

这个夜晚让小妮心跳,聚餐、喝酒、去KTV唱歌,小妮忘了时间,也险些把家忘记了。

我问,他叫什么?

薛老大,小妮说同学们都这样叫他。事实上,谁受了欺负找到他,他都愿意帮忙。感谢的条件也低,一条烟即可,只要心意到了就行。

我想到了小妮进烂尾楼冒险时,以一双耐克鞋打赌的那个男生。可小妮说那不是薛老大。薛老大家里没钱,才不会打这种赌呢。当然,薛老大的手头也不太紧,他的哥们常分给他一些零花钱。

小妮将手机上的短信看了又看,然后眼睛亮亮地问我,珺姐,你说他是不是喜欢上我了呢?

也许。

真是这样吗?

女孩子在这种时候总是显得饶舌,需要女伴的反复确认。小妮在我的脸上亲了一下,仿佛我的判断成全了她的好事似的。她用手机上给薛老大回的短信内容是——我已回家,放心。在楼梯上又看见了鬼,真的。你说我是孤狸变的,你就是狼了,可不要是色狼呀。呵呵。

这是一个让小妮心动的夜晚。

在这个世界上,女人的弱势感仿佛与生俱来。所以薛老大这样的男生,对缺乏安全感的女生颇具吸引。我却不是这样,我喜欢安静并有些孤僻的男生,在中学和大学阶段,我各有过一个这样的男友,他们的孤僻性格惊人的相似。冯教授在给我作心理分析时说,这可能来自两方面的原因。一是我有着一种难以解释的神秘感,性格孤僻的男生刚好成为我寻求神秘的对象。另一方面,我从小失去了母亲,对母爱有一种渴望,因而将自己投射到孤僻寂寞的男生身上,而另一个我却扮演母性角色,以此来弥补潜意识中的缺失。

缺失是一切愿望的种子。

第二天,小妮在复习功课时一直心神不定,她的手机接到过几次短信,我不用问也知道是那个叫薛老大的男生发来的。

你这样不行,我对小妮说,暑假一结束你就进入高三了,这小子缠着你,到高考时你们只有一起考砸。

小妮撇了撇嘴说,珺姐,你怎么用我妈的腔调说话呀。支持我一下吧,我已经十七岁了,不该有个男朋友吗?

我点点头,又摇摇头,一时不知该怎样劝导她。

小妮搂住我说,还是我的珺姐好,只有我们同代人才能相互理解。哦,珺姐,能告诉我你的男朋友吗?

我说没有,小妮不相信,我说过去有过,现在真的是空白。

正在这时,我的手机响了,是方樯打来的,他说他已从海南回来了,感谢我帮他守房子,他说他进屋看见那幅画心里就很舒坦。

我说,什么时候将他的房门钥匙送过去?他说就放在你那里,吧不急,方便的时候再给他。

通完电话,看见小妮笑吟吟地看着我,什么意思?小妮说方樯对你很特别,不觉得吗?

我说方樯不是对我特别,而是他自己很怪异,我对小妮讲了画家昨天在街上遇见方樯的事。

小妮瞪大眼睛说,这就怪了,他今天才乘飞机回来,画家怎么会昨天遇见他呢?

我说,由于那幅画,很多人都变得不真实,我对小妮讲了我那可怕的设想。

画家对着模特儿青青作完画后便杀了她,并将她冷冻在冰箱里。这个设想对小妮来说完全不能接受,她说,画家虽说爱美,但他是个不能见血的人,几年前,乡下的亲戚给小妮家送来一只鸡,小妮和何姨都不敢动刀,便请画家帮忙杀鸡,画家胆怯地说他从来不敢杀生。

但是,人性有很多层面,小妮不懂,善和恶就像人的手心手背一样,看他用哪一面朝向你。

小妮同意协助我去画家屋里看个究竟。

上楼敲门,没人应答,再敲,门开了。画家睡眼惺忪地站在门内,是夏日午后的时间,他正睡午觉吧。

小妮说他的卫生间仍然漏水下来,想再来看看原因。画家将我们领到卫生间,抱歉地说也许墙角有了裂缝,他会找人做一次防水处理。小妮让他下楼去看看漏水的部位,以便补漏时准确一些。

小妮带着画家下楼去她家了,按照事先商量好的,小妮将让画家在她家里至少待上5分钟时间。

我抓紧时间直奔画家的厨房。面对白色的大冰箱,我打开冷冻柜的门时心里有点发紧。冷冻柜由两个大抽屉组成,我拉开抽屉,有白色的雾气飘出,柜里果然有一大块肉,我用手摸了摸,冰冷坚硬,我不知道人被肢解后是什么模样,不过这一大块肉有些像是猪肉,我拉开第二个抽屉,里面什么也没有。

我有点失望,有点宽慰,但愿一切仅仅是我的荒唐想法。因为要将一个人装进冰箱,我想应该是满满的一大柜。

事后,小妮对我的查看结果开玩笑地说,会不会,画家每天吃上一点,现在就只剩下那一块了。

这个玩笑话说得我心惊肉跳。幸好我当时没有这种想法,不然我会从画家屋里号叫着跑出来的。当时我从容地关上冰箱,走到画家的客厅里,望了一眼空荡荡的墙壁,那里曾经是挂画的地方。

突然,有一声轻微的咳嗽声从画家的卧室里传出,我走过去推开了卧室门,里面光线很暗,窗帘紧闭,但我还是一眼就看见床上躺着一个女人,那女人头发很长,堆在枕头上黑乎乎的一大堆。

你是谁?那女人惊讶地问我,她很年轻,嘴唇很厚,面相有些粗俗。

我想起了那幅画,优美的背部,我想她的正面不会是这个样子。

我说了声对不起,慌张地退出了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