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揍你。”我感觉苟半仙的表情和语气都说明,这一卦,算出了出人意料的结果:“你说吧。”
“这个,我先告诉你,人的嘴巴能说瞎话,但卦象是不说谎的。”苟半仙又朝身后看了看,说话间小心而且忌讳,声音很低,道:“你听仔细了,别被糊弄,那个人,他不是你爹!”
“什么?”我完全没想到苟半仙推演出的竟然是这样一个结果,已经完全确定下来的事情,突然面目全非,丑脸人他不是陈应龙?他不是我爹?
我茫然无措,苟半仙的卦象不会骗人,但是丑脸人当时和我说话时的表情,泪水,还有弥勒的讲述,会骗人吗?我想了想,苟半仙第二次卜卦时,金钱龟甲明显的不正常,那分明意味着,丑脸人这个人就不正常。
“他会是谁?”
“卜卦只能推算出一个人的气运命格,真实姓名不可能算出来的。他很难推演,掩饰的非常好,几乎就疏漏过去了。”苟半仙道:“他的命格,也被掩去了一半,说起来很怪,这个人大概多大岁数?四十来岁吧?他前半生的命格,被抹掉了,推演不出,否则的话,还可以根据那些过去的事做一下推断。”
我怔了怔,丑脸人的命格,跟我是完全相反的两个结果。我是后半生模模糊糊,他是前半生模模糊糊。
“会不会是因为续命图的原因?”我问道,爷爷说当年爹被排教算计致死,他能活,肯定依仗续命图,命断了,又续上,这中间肯定会有断点。
“跟续命图完全没有关系。”苟半仙摇头道:“性命跟命格是两码事,风马牛不相及的,没有那个可能,反正卦象就这么多,你一定要小心。”
这是怎么回事?我想了又想,苟半仙不会骗我,弥勒肯定也不会,但两个能够信任的人给予了两种完全不同的说法,我该相信谁?苟半仙说完之后就岔开话题,我一个人站起身,丑脸人就坐在不远的地方,好像习惯了彻底的孤独,一动不动的坐着。我想再找他去聊聊,又不知道怎么开口。
这时候,两个小女孩儿嬉笑着玩闹,跑到我身边绕了几圈,那个温顺的女人怕她们惹什么麻烦,赶紧就跟过来。两个小女孩儿可能平时受宠受习惯了,女人一靠近,她们又笑着跑到另一边,让几个人都没法安生。那温顺的女人无奈的笑了笑,转眼看了看我。我跟她不熟,甚至都没说过几句话,但是她好像能看懂我的眼神,看懂我的表情,她知道我正全神贯注的望着不远处静静坐着的丑脸人。
“你在想什么事情?”那个温顺的女人长相并不算出众,但是一开口说话,总让人觉得心底有股淡淡的暖意,她朝火堆里加了点柴,很多细节都能展现一个人的秉性,这个女人年纪不大,三十岁左右,一双手上全都是老茧,可能平时总在不停的操持家务,干各种各样的活儿。
“没有什么。”我不想说的太多,但这个女人让人无法排斥。
“我姓周。”那女人坐下来,道:“要是没有什么事,就聊两句吧。”
“姓周?”我收回目光,再联想到那两个小女孩儿带着的那只花尾巴猫,立即隐约明白了些事情:“是周老猫家里的?”
“是。”那女人很干脆,虽然性子温和,但说话毫不拖拉。
周家也是河滩三十六旁门其中的一家,家族里世代赶尸,但是下场也是最惨的。十多年前,大环境和现在还不一样,旁门的人基本都处于地下,不敢明目张胆的怎么样。周家肯定是在一些私活中得罪过什么人,或者替人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最后招来大祸,家里起了一场大火,老少一家人被烧死在火里。当时正乱着,很多公家的部门都陷入半瘫痪的状态,查来查去,就以自然火灾定案。
其实,那事情里面有很多蹊跷,知情人后来说过,周家那场火烧的太古怪了,火苗用水泼都泼不灭,一家老少都是活生生的人,遇见了大火既然泼不灭,难道不能跑?但是家里的人就那样被烧死了,私下想想,应该是有人堵了他们的家门。很多事情其实就是一条隐隐的线,看不出来就算了,一旦看出来,就会有别的想法。我想起第一次遇见金宝的时候,他身边根本没有什么大猫,但是第二次遇见,就多了只体态很大的大猫在帮他引尸。周家赶尸,有很多秘术,那种引尸猫,只有他们养的出来。
金宝身边的大黑猫,必然是这个周家的女人给的。
“你心里,是不是起疑了?”那女人道:“其实,你不该起疑的。”
“你知道我在想什么?”
“有的话,不说出口,不代表别人看不出。”那女人叹了口气,笑了笑,但眼圈有点发红:“你怀疑谁,都不该怀疑他。”
“为什么?”
“他是这世上,最好的人。”女人说着,眼里就泛起了泪光:“他肯自己死,去让别人活着……”
我的心一下被触动了,的确,很多话不用明着说出来。爹当年会糟了排教的算计,就因为他一腔热血,如果存了一点私心,他就不会死。想到这些,周家的大火,丑脸人那张被烧的几乎面目全非的脸,立即联系到了一起。这周家的女人,十有八九是丑脸人当时从大火里救出来的。
“他有苦衷,你要体谅,他是最不容易的,吃尽了苦……”
“恩。”我心里现在想的,已经不单单是丑脸人的事了。我觉得,我们河凫子七门,并非一直处在被围剿的被动中。石棺镇河,需要大量阴兵,同样需要赶尸匠,周家很可能从若干年前就在替七门赶尸,正因为这样,他们才会被灭门。
我的心被触动了,可能是被这个女人来自心底的话触动,但同时又乱的一团糟。夜色一深,雷真人他们都老实了,围着火堆打盹,我一直睡不着,熬到后半夜,猛然觉得心里空荡荡的,站起身找了一圈,才发现丑脸人还有周家女人外带两个小女孩,不知道什么时候悄然离去了。
他们都走了,无影无踪,我感觉一阵怅然,睡意全无。等到天亮,苟半仙要继续找他爷爷老苟的下落,老蔫巴看着迷迷糊糊,其实是个闲不住的老货,转眼就没影了。剩下我们三个,稍一商量,就接着踏上行程,继续去找无根水。
冬天没有雨水,那种寻找其实也没有太多的意义,腊月过了一半,是天气最冷的时候。反正没有什么指望,行程就慢了下来,连着七八天,才走了百十里地,冬天在野地里熬不住,不怕冷,但吃饭休息都是问题,离河滩一二十里的地方,有一个围在小山坳里的村子。那村子小的可怜,只有十几户人家,本来是打算去借人家的火,但是站在村子外面的时候,我就顿住脚步,越看越觉得奇怪。
河滩上的村子盖房一般没有什么讲究,也没有规划。然而眼前这个只有十几户人家的村子里,所有的房屋都大门向东,围了一圈,房子和房子之间搭着复杂的木架,猛然看上去,隐隐像一片八角般的院落。这种构架,无形中让我联想到了童龄山的八角楼。我不知道这是不是一种巧合,童龄山的八角楼已经完全荒废,可能在九黎的人赶去时,已经没有多少唐家的人,三四百里之外,又出现这个一个八角形的村子,立即引起了我的注意。
我们随即就加了小心,慢慢从村子一旁靠近。这个村子的构造有点复杂,房屋之间到处都是密密麻麻的木架,从外面望过去,可能什么都看不到。静悄悄的村子,透着一种说不出的怪异,那种气息让人感觉不安。我们三个不敢继续走了,也不敢贸然闯进去,在一片八角屋的入口附近藏起来,仔细的观察着。
“看上去静,但是很不安稳啊。”弥勒摸着下巴想了想,脸上堆着笑,转头小声对雷真人道:“老雷,你胆大心细,见多识广,嘴皮子最利索,过去装着问路的,去套套村里人的话。”
“我肯定不行的……”雷真人出了名的鸡贼,立即拒绝。
“你肯定行的。”弥勒二话不说,一下就把雷真人硬推出去,力气用的很大,雷真人在地上滚了滚,爬起身小声的骂,一边嘀咕一边贼头贼脑的朝那一片八角屋的入口走。
但整片院子好像完全是空旷的,雷真人在入口那里探头望了半天,一个人也不见,他又试着喊了喊,没有收到任何回应,弥勒打着手势,让他在朝里面走走,不过雷真人不肯,空荡荡的八角屋也让他心里不踏实,他又瞅了几眼,扭头想走,这时候,八角院子里面发出卡啦一声轻响,雷真人连叫都来不及叫,一下就被什么东西猛然拉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