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儿回到了卧室里,坐在童年的妈妈留下来的梳妆台前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镜子虽然有些模糊,发出青色的反光,但镜子里的她依然很漂亮,特别是她的眼睛,她的眼睛曾经让童年为之着迷发狂。
雨儿从小就是家里最漂亮的女孩,姐姐雪儿与之相比就要逊色一些。雨儿想,如果姐姐也能够在这栋大房子里分享她的快乐该多好啊,可惜,姐姐永远都无法来到她身边了。雪儿是个女警官,在实习期间办案发生意外而殉职了。那是好几年前的事了,但雨儿一直忘不掉姐姐的样子,姐姐时常来到她的梦中对她说些什么,可她从来都记不住。雨儿忽然感到自己有些累,就伏在梳妆台上,渐渐地入睡了。
等她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床上,童年正在看着她。她睁大着眼睛,茫然地问:“现在几点了?”
“下午三点了。我一回家就看到你睡着了,是不是很累?”童年的语气里充满着关怀。雨儿感到有些耳鸣,她想自己确实应该休息休息了。
“你还没吃午饭呢,我给你带了麦当劳。”童年举起了麦当劳的快餐盒子,“就在床上吃吧。”
雨儿接过快餐盒,边吃边问:“你去哪儿了?那么长时间。”
“你生气了吗?”
她摇了摇头。
“我出去办理居住手续。还有,我去登记了电话,明天就来装。热水器已经装好了,今天晚上你可以痛快地洗澡了。”
“太好了。”
童年得意地说:“还有呢,我订购了彩电、冰箱、空调、电脑、洗衣机和微波炉,明天上午,我们就可以用上这些东西了。”
雨儿也笑了,不过只一会儿她就收敛了笑容,担心地问:“童年,今天你总共花了多少钱?”
童年心里算了算,然后回答:“不贵,今天电器商场打折,这些东西我总共才花了不到两万元钱。”
“可你知不知道,我们的存折上总共才只有两万块。”
“雨儿,我当然知道,我只是想让你过得开心些。”
雨儿摇了摇头,郑重地说:“童年,我们现在都没有工作,存折上的钱被你花得所剩无几了,我们总不能守着这栋大房子活活饿死吧。”
“好了,我会去找工作的。”
“我也要去找工作,明天就去。我想在这里可能机会更多一些。”
童年点了点头,看着窗外说:“瞧,下雨了。”
果然,淅淅沥沥的雨点打在了窗玻璃上,渐渐地模糊了他们的视线。
黑房子沉浸在雨夜里。此刻,童年和雨儿的卧室里静悄悄的,除了他们平稳的鼻息和打在窗玻璃上的雨点。忽然,童年猛地坐了起来,惊醒了身边的雨儿。
雨儿睁开朦胧的睡眼,显然刚才她睡得正香,她看着黑暗里的童年,用略带沙哑的声音问他:“你怎么了?”
童年压低了声音回答:“你听——”
雨儿仔细地听着,却没有听到什么异常的声音,她懒懒地回答:“只有窗外的雨声。”
童年摇了摇头,雨儿能看清黑暗中他异常敏锐的目光,他的目光里显出一阵紧张,他继续低声说:“不,不只是雨声,你再听听——”
两个人都屏住了呼吸,片刻之后,雨儿说话了:“什么声音都没有,你怎么了?”
“不,我听到了,就在几秒钟以前。”忽然,他仰起头,盯着头顶的天花板,“听,又来了,那声音又来了,雨儿你快听啊。”
“我什么都听不到。”雨儿摇了摇头,也抬起头看着天花板,轻声地问:“你听到什么了?”
“脚步声,有很奇怪的脚步声,从天花板上面传来的。”他的声音急促而低沉,显得十分紧张,接着他伸出手,指向了头顶。
“不会是其它的声音,也许是落水管里的声音?或者——是那只猫?”
“不可能,就是脚步声,人的脚步声,我听得非常清晰。听,又来了,听啊。”他的语气里终于显出了恐惧,他紧紧地抓住了雨儿的手。最后,童年忍受不住了,他下了床,打开了卧室的门。
“你要干什么?”雨儿问他。
“我到楼上去看看。”
“不,楼上什么都没有,别把我一个人留在屋里,我害怕。”雨儿喊着他。
童年没有理睬她,匆匆走出了门。房间里只剩下雨儿一个人,她立刻打开了台灯,柔和的灯光抚摸着她的额头。她还是什么都听不到,除了雨声。她抱住自己的肩膀,想着刚才童年奇怪的表现,现在她已经睡意全消了,她转过头,看了看窗外,黑压压的什么都看不到。
雨儿又仰起头,看着自己的头顶,天花板是木制的,很老很旧了,露出了一些微小的缝隙,她隐隐有了些害怕。
童年回来了,他面色苍白,又回到了床上。雨儿问他:“发现什么了吗?”
“这房子里有幽灵。”他压低了声音说。
“你说什么?”
“别问了,快点睡觉。”童年闭上了眼睛,再也不说话了。
雨儿关了灯,但她再也睡不着了,对着头顶的天花板,在心中默默地问自己——上面究竟有什么?
死者的眼睛大睁着,眼球几乎要被挤出眼眶了,瞳孔放大到了非常夸张的地步,眼角还溢出了一些血。谁都看得出,她死前无疑经历过深深的恐惧。
叶萧轻叹了一声:“是啊,难道还有比死亡更令人恐惧的吗?”
事实真是这样吗?他却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叶萧忽然低下头来,小心翼翼地向死者的眼睛探去,他想起了那个著名的无稽之谈——死者的眼球里会映出凶手的样子,因为这是人一生中的最后一眼。
当然,作为一名警官,叶萧是从来不会相信这种愚蠢的奇谈的。可是现在,他却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促使他取出了放大镜,对准了死者的眼球——结果是肯定的,他一无所获。死者的眼球里映现出来的,是他自己的影子。
他摇摇头,后退了几步,观察了死者的整体形象——横卧在沙发上,双腿已经硬硬地伸直了,两只手往不同的方向伸向空中,从张开的手指来看,似乎是想要抓住什么东西。衣着基本上还属完好,没有撕裂的痕迹,只是死者的脖颈处,有一道明显的淤痕,就像一道黑色的绳索缠住了她脖子似的,这是她全身惟一的伤痕,也是致命的。
死者的嘴巴大张着,鲜红的口腔毕露,像是要喊什么,但叶萧明白她什么也喊不出来,气管被掐断足以使人无法发出任何声音。
叶萧不再看她了,他又环视了一圈这间小小的房子,在桌子上,有几张死者生前的照片。原来她很漂亮,他看着照片里的死者,那是很妩媚动人的样子。叶萧再一次把目光投向了沙发上那具尸体,又比较了一下照片,真不像是同一个人,也许每个人死的时候都会让生者失望。
“很久都没有发生过这样的扼杀案了。”同事阴沉的语调忽然在叶萧的耳边响起。
叶萧先是一怔,然后轻声说:“初步勘察的结果如何?”
“房门没有被撬过,是死者自己为案犯开的门。房间里也找不到任何搏斗的痕迹,死者一定是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遇害的。死者的名字叫李云娜,是一个单身独居的年轻女性,今年25岁,在一家商场工作,社会关系比较简单。死亡时间大约为晚上11点到凌晨1点,现场没有发现财物被劫的迹象。”
“也没有对身体的其它部位侵犯?”
“没有,除了脖子上的扼痕。”
叶萧点了点头,对同事说:“这真是起棘手的案件。你是怎么判断的?”
“我的判断?我的直觉告诉我:这是毫无意义的杀人,毫无意义。”同事摇了摇头。
“是的,他很冷血。”
说完,叶萧走出了房间,他来到室外的空地上,猛地深呼吸了几口,刚才他快要被房间里的那股死亡的气息所窒息了。他抬起头,看着天上密布的乌云,忽然,产生了一种不祥的预感——也许,更可怕的噩梦还在后头。
他们并不知道,这仅仅是第一起扼杀案。
黄昏时分,雨终于停了。
雨儿带着伞回到了家里,她显得异常疲惫,仰望着阴郁天空下的黑房子,深深地长出了一口气。她发现外面的铁门已经安上了电铃。她摁了电铃,童年打开了门,他关切地问:“工作有着落了吗?”
雨儿没有回答,径直走进了客厅里。她倒在新买的沙发上,一言不发。
童年坐到她身边,安慰着说:“雨儿,不用担心,电脑已经装好了,待会儿我们再到网上查一查有没有广告公司招聘,一定会有机会的。”
“没什么,我只是觉得,先前我们太天真了,以为这里遍地都是工作的机会。可是现在,我想我们错了,今天我在职业介绍所,见到了许多失业的人,有许多人和我们年龄相仿,有的人在那里已经半年了都没有找到合适的工作,我们可能比他们更加困难。”
“是的,我有心理准备。”童年抚摸着她的头发说,“瞧,你在外面跑了一整天,都被雨淋湿了,快点去洗个热水澡吧。”
雨儿点了点头说:“谢谢你,童年。不过,你也得想办法去找工作了,好吗?”
“没问题,快上楼洗澡去吧。”
雨儿拖着疲惫的步伐走上了楼梯。
洗完了澡,她这才舒服了一些。她穿着睡衣,面色红润了许多,长头发散发着热气回到楼下,此刻,童年已经把一桌晚饭准备好了。
童年以欣赏的眼光看着她,赞叹着说:“你洗完了澡真漂亮,快吃饭吧。”
雨儿坐在餐桌边,微笑着说:“能和你在一起真的很幸福。”
童年微微一笑,并不回答。
吃饭的时候,雨儿忽然说:“童年,你们家在S市没有其他亲戚吗?”
“问这个干什么?”
“你搬回来住,应该通知他们一声啊。”
“不,我没有亲戚了。雨儿你呢?”
雨儿指着自己说:“我?我当然没有了,不过——除了姐夫。”
“姐夫?你姐姐不是已经——”
“是的,所谓姐夫只是我随便叫叫而已。其实,他是我姐姐的男朋友,也是同学兼同事,他们之间的感情非常深,姐姐带他回过家,他给我的印象很好。”
“他也是警官?”
“是的,他好像毕业后分配在S市。不过已经好几年过去了,联系早断了。你呢?你们家那么大的房子,应该是一个大家族,你就真的连一个亲戚都没有了吗?”雨儿反问他。
“是的,现在我们家族就只剩下我一个人了,我是惟一的继承人。”
“听你这么说,好像是有一大笔财产似的。”
“财产?除了这栋房子,我们家一无所有。”
雨儿吃了一惊:“你们家能拥有那么大的房子,却没有钱?”
“是的,其实我们家并不富有,我小时候家里没什么好东西,这里大多数的房间都是空关着。我爸爸是个普通的档案管理员,我妈妈是美术学院的教师,不过那时候教师的工资是很低的,可不像现在。”
“你妈妈是美术老师?”
童年点了点头:“她的油画非常美。”
“哪里能看到她的画?”
“我不知道。”
雨儿仰起头,似乎在遐想着什么。
“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你妈妈是怎样的一个人?童年,你说你妈妈是失踪的?她为什么会失踪呢?”
“别问了。”
雨儿还在自说自话:“她会去了哪儿呢?她现在在哪里呢?”
“就在这栋房子里。”童年冷冷地说。
雨儿被他的话吓住了,她惊讶地问:“你说什么?在这栋房子里?”
“这只是一种感觉,从我妈妈失踪的那一晚起,我就有了这种感觉,她还没有走,她还在我的身边,就在这栋房子里。”童年忧伤地说。
“这不可能。”
童年点了点头:“我知道。我知道。也许,当你失去了你最亲爱的人的时候,你也会这么认为的,每一个孩子都会有这种感觉的,当他失去了自己的母亲。”
“我能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