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过了多久,腿脚都有些麻了,想找个地方靠靠身子,可是苦于漆黑得伸手不见五指,正想试探着挪步,突然听见有人说道:“左走五步,上前三步,有一处席子。”
锦言大骇,没料到这间屋子竟然还有另一个人,心里疑惑,站在那里却是一动不动。
那声音再度响起,仿佛自嘲般:“你肯定是想,屋子里这么黑,我怎么就能看见东西,是吗?你如果在这间屋子里待久了,分不清年月,分不清昼夜,只怕也能看清东西了......”
锦言左走五步,上前三步,蹲下身子摸去,地上果然有一张席子,顾不得许多,坐了上去,只觉得身心疲惫,万念俱灰。
屋子漆黑,还有些不雅的味道,令人难以忍受。
锦言对同屋子的人并不好奇,于是也不开口与其搭话,反而是那人千方百计想从锦言口中得知外面的局势,间或问问各宫妃嫔的现状。
也不知过了几个时辰,锦言饥不可耐,肚子咕咕作响,在这落针可闻的屋子里动静显得格外大,不禁有些不好意思,问那人:“你不饿吗?”
那人轻描淡写地道:“习惯了,这里每日只送一次饭。说是饭,就算是扔给宫里的狗,狗也不会吃的。”
未等锦言开口说什么,便听见屋门被猛地推开,有两个太监邪笑着将锦言给架到了另一间屋子里。那间屋子光线略好,锦言看见当中椅子上坐的正是李朝海。
李朝海得意地笑了:“贱婢,你躲过了初一,还是躲不过十五,看本公公怎么收拾你!别怪本公公狠心,怪只怪,当初你不长眼坏了本公公的好事。”
他手里拿了一条鞭子,往锦言身边走来。锦言惊恐不已,慢慢往后退去,直靠到墙上才知已无退路。
正在这时,一个看似留痕室管事的太监走过来,轻声对李朝海说了几句,李朝海不以为意地冷哼:“你说有人要保她性命?不就是皇后吗?本公公还不把她放在眼里!”
那太监又在李朝海耳边低语了几句,李朝海脸色骤变,迟疑地问道:“你说的可是真的?”
“小的不敢蒙骗公公。”
李朝海咬牙切齿,面目扭曲:“算你今天走远,有人要留你一条性命,不过你也别想讨了好去!”他说着,将手中鞭子递给管事,向那管事使了个眼色后,转身而去。
那管事手握皮鞭朝锦言走来。锦言慌忙喝道:“你既然说有人要保我性命,难道就不怕那人怪罪于你吗?”
那管事是个五十开外的太监,虽不是面目可憎之人,但也绝非善类。“这留痕室什么怪事都有,既然只说是留你性命,让你吃点苦头也没什么。再说,我还要给李公公一个交代,姑娘,这几鞭子你受着吧。”说罢,挥起鞭就朝锦言打来,锦言无处闪躲,受了那一鞭,皮开肉绽,疼得倒吸冷气,只不过三鞭就蜷缩在地上,昏了过去。
锦言醒来的时候,只觉得浑身刺痛,伤口重新被刀子划过一般,浑身湿透,分不清是水还是汗,就着唇边的水渍舔了一下,才知道刚才被人用盐水泼醒的。她痛得浑身颤抖,牙齿禁不住咯咯作响。
有个小太监进来,在管事耳边低语几句,匆匆出去了。
那管事神色不安,说道:“姑娘,既然有人保你性命,我就不再难为你了。实话对你说了吧,这是皇后娘娘的旨意,我一个小小的管事怎么敢违忤?如果你有机会出这留痕室,也不要记恨于我,这已经是留痕室最轻的惩罚了。”
管事的话无异于给锦言心灵上又一次重击。竟然是素语指使管事这么折磨自己的!这怎么可能?可是他一个小小的管事,如何敢信口开河?
留痕室的太监们又将锦言架回了原来的屋子,扔在地上,扬长而去。
永宁宫内,太后刚刚沐浴完毕,苏姑姑给她擦净了身子,又涂上宫廷秘制香膏,这才服侍太后穿上褒衣。
苏姑姑一边忙着给太后系上衣带,一边说道:“太后,奴婢已经将话交代给了留痕室的管事。他也是按照您的吩咐放了话出去的,那燕瑾听了后就一直不再开口说话,伤口再疼也不开口叫唤。奴婢看她是伤透了心,太后这招真是高明!”
“她伤得重吗?可别留下了疤痕,一个破了相的女子,哀家要来还有什么用?”太后缓缓说着,话音里却丝毫未见怜惜之意。
苏姑姑有些自得,笑道:“太后放心,那燕瑾虽然挨了鞭子,伤了皮肉,可是奴婢已经命人将去腐生肌的药混在盐水里了。她一方面是受了罪,可是另一方面也留不了疤痕。”
太后也笑了:“苏辣子,哀家发现你是越来越聪明了。好,好得很。”
苏姑姑看太后脸上神色未变,这才放下心来,当即暗下决心,以后决不在太后面前卖弄聪明。
太后问道:“奴婢听说,燕瑾被送去留痕室后,皇后将她带回澄瑞宫了,听说一直跪在澄瑞宫的后院里呢。”
“好,你去知会兰舟一声,叫她......”太后对苏姑姑低声吩咐了几句,苏姑姑领命而去。
澄瑞宫内,素语不安地走来走去,显得有些焦虑。福全和兰舟都在一边候着。兰舟说道:“娘娘,苏太医查过那些点心了,都没有毒。如今该怎么向皇上交代呢?”
素语喃喃地道:“这个本宫并不怕,怕就怕那些管事的阳奉阴违,置燕瑾于死地。”
“那个绿屏兀自嘴硬,一口咬定是燕瑾所为,可是听她口风,不像是有人指使呢。”兰舟道。
“贫嘴贱舌的东西!如果不是在这节骨眼上,本宫真想除掉她。”素语怒道,“就这么叫她跪着,倒是便宜了她!兰舟,你去,该怎么做不需要本宫教你吧?”
兰舟应了下来,转身时,脸上有诡异之色一闪而逝。
福全道:“娘娘,福全今儿个去留痕室的时候,发现李公公也去过了,不过没一会儿就急匆匆地离开了。”
“那老匹夫,本宫非除了他不可!”
正说这话,便听见兰舟奔回来喊道:“娘娘,绿屏自尽了......”
素语大惊,吩咐福全将绿屏的尸首看管好了,别让人有机可乘,在尸首上下毒陷害自己。福全领命而去。
看福全走远了,素语才朝兰舟喝道:“贱婢,你做的好事!”
兰舟跪倒在地,有些慌张,不知如何应对:“娘娘,兰舟可是做错了什么?”
素语抄起茶盏朝她扔了过去,兰舟的额头上当即血流不止:“贱婢,是不是你杀死了绿屏?你如果不老实交代,今儿个我就先逼你自尽!”
兰舟仿佛是下了决心一般,痛痛快快地应了下来:“对,是兰舟杀死了绿屏,并制造了她自杀的假象!”
“你杀了绿屏,她口口声声说是燕瑾害死了温妃,这下死无对证,如何是好?是谁支使你这么做的?”素语心烦意乱,盛怒之下也觉得这话多此一举——定是太后支使。
兰舟倒像是定下了心神,说道:“兰舟确实该死,不过在娘娘和燕瑾之间,兰舟还是选择救娘娘一命。”
“这话怎么说?”
兰舟思虑再三,伏地而泣:“娘娘,兰舟从前受太后指派,确有监视娘娘之意。不过兰舟现在想一心一意伺候娘娘,不敢再对娘娘有所欺瞒。”
素语眯起眼睛,听到兰舟亲口证实了自己的疑虑,她心潮起伏,还是强作镇定:“你说下去。有功本宫自然会赏,有过本宫也不会轻饶了你。”
兰舟仍不敢抬头,说道:“刚才兰舟接到太后指令,让兰舟胁迫绿屏,要她在明日审案时,翻供咬定是娘娘您害死了温妃娘娘。兰舟不敢违忤太后,可是也不愿见娘娘被人陷害,唯一的办法只有除去绿屏。娘娘,兰舟这辈子头一次杀人,兰舟对您是一片忠心呀......”
素语大惊,手不由得抖了一下,只觉得一颗心要蹦出来一般,深舒一口气,亲自扶起了兰舟,和颜悦色地道:“如此说来,你救了本宫一命,本宫该谢你才是。以后你就在本宫身边好好效力,本宫不会亏待你的。”
绿屏“自尽”的消息传到了永宁宫,太后勃然大怒,喝道:“这个兰舟是留不得了!燕瑾未洗清罪名,皇后还动不得她。定是兰舟这贱婢杀死绿屏,向皇后卖乖!”
苏姑姑惊惶地问道:“太后,现下怎么办?”
太后不屑地说:“你急什么?少了一个绿屏,不还有一个替死鬼吗?”
“太后是说赵太医?奴婢怕他分不清轻重,将温妃假怀孕之事再抖搂出来,可就麻烦了。”
太后不悦:“说你聪明你就开始糊涂!那绿屏自尽了,赵太医就不能自尽吗?赵家一门就不能都自尽吗?”
苏姑姑恍然大悟:“太后高明!如此一来,绿屏和赵太医俱畏罪自尽,可是仔细琢磨起来,却像是有人故意嫁祸于两人,这人是谁呢?便是皇后。”
太后阴沉地笑了几声,闭目不语。
次日,永宁宫内,皇上亲临,宣召后宫妃嫔齐聚,彻底调查温妃被杀之案。
太后坐在主位上,环顾众妃嫔。素日与温妃有过节的妃嫔,都战战兢兢,惊恐不安。素语倒是十分镇静,一边翘指看着自己的镶金指套,一边细心听着皇上问话。
皇上今日却无昨日那般义愤填膺,只是问了几句紧要之话,听到绿屏和赵太医俱已自尽的消息,并无震怒,只是长长叹了口气。
太后眯着眼,口气平和:“皇帝,那绿屏和赵太医俱已自尽,此事算是死无对证。不过哀家倒似听说,赵府满门畏罪自尽之前,赵太医还留下了一封信,说是受皇后指使的。哀家也知道,只凭一封书信不足以说明什么,不过既然当着众妃嫔的面,皇后也该给个交代才是。”
素语已经明白过来,太后是要保锦言,所以心思一动,说道:“绿屏和赵太医都是犯下滔天罪恶之人,他们的话能信吗?那绿屏还口口声声说燕瑾是凶手呢,太后,您觉得燕瑾会是凶手吗?”
太后今日微施粉泽,玉面淡拂,凤仪庄重。听到素语发问,她也不恼怒,徐徐说道:“皇后辩得极好。哀家不相信燕瑾是凶手,自然也就不能相信皇后是凶手。皇后谋事果然不简单呀。”
这弦外之音素语自然清楚,不由得有些恼羞成怒,只是碍于皇上在场,不敢公然对抗。手一紧一松,镶金指套已经在手里留下了深深地印痕。
皇上星眸闪烁,不怒自威,鄙夷地道:“此事无须再议了,温妃之死是咎由自取。即便她不死,今日朕也要将她赐死!”
众妃嫔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连平时一向莽撞的瑶妃,这会子都不敢接话,唯恐牵连到自己身上。
太后和苏姑姑对视一眼,太后目光似是探询:皇上何以得知温妃假孕之事?而苏姑姑暗自摇头,表示不解。
皇上接着说:“温妃和赵太医串谋,谎称有孕,欺上瞒下,罪该万死!然念温妃之父温时运还在为朝廷效力,朕就开恩不再追究温家上下。李朝海,着朕的手谕,吩咐御监司仍旧按妃的体制下葬,即刻去办,并严密封锁温妃已死的消息,朕不想让温时运分心。等他办完了差,回到京都,朕还会重重赏他。”
众妃嫔跪倒在地,齐声称赞皇上英明慈悲。
皇上有些不耐烦,环顾了众妃嫔一眼,挥手道:“都跪安吧。该放的人就放了,朕也不想有人无辜枉死。”
素语暗喜,知道皇上这是下令将锦言放出留痕室,当即打算吩咐兰舟去留痕室要人。却见兰舟不停地在跟自己使眼色,她朝太后那边望去,太后已经在吩咐苏姑姑去留痕室将锦言接回永宁宫,不由得暗骂了一声“老妖婆”,也终于放了心。
众妃嫔散去后,太后却单单留住了素语,意味深长地道:“皇后,目的没有达到,是不是很失望呢?”
素语当即回敬:“这话臣妾听不明白。但是臣妾却知是太后失策了才对,绿屏自尽,太后定然很意外吧?”
太后冷哼一声,说道:“那兰舟本是朝秦暮楚的小人,皇后留在身边好好用着,将来少不了你的好处。”
素语笑了,笑得没心没肺的,话却是字正腔圆:“太后请放心,那兰舟不管曾是谁家养的狗,臣妾也会将她调教得服服帖帖的。”
留痕室内,锦言还卧在地上,伤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