掂量许久,也只不过是吐露这一句而已。
锦言跪拜皇上,只是淡淡说了句,“皇上金安。”便不再说话。
素语重新端坐在凤椅上,兰舟早已换上了热茶,素语只不过抿了一口,便将茶盏扔在地上,骂道,“蠢奴才,这么热的茶,想烫死我吗?奴才便是奴才,永远成不了器,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
兰舟并不申辩,即便那茶水她试过水温,恰恰合口并不过热。她去收拾地上的碎片,被素语一脚踢开,“这大殿之上,也不是只有你这一个奴才,抢着去做什么?难道你以为捡个碎片,便能立功?”
锦言深叹口气,这话里的意思便是要自己去收拾那一地碎片,无可奈何,她只不过是宫女,理当她去做的。锦言蹲下身子,去捡地上的瓷片,不防素语走过来,一脚踩在她落在瓷片的手上,片刻间有血流出,殷红染了白白瓷片。
皇上喝骂一声,即刻去扶起锦言,握着锦言受伤的手,呵护道,“朕说过,你这手,只可触胭脂抚锦缎,这些俗物,怎能让你去做?”
锦言未及抽回手,便听到素语冷笑,“想不到我们薄情寡义的皇上,也有深情的一面,今日可真叫我大开眼界。更想不到,我这澄瑞宫里的一个区区宫女,便有这样的殊遇。”
皇上回过身子,捏起素语的下巴,凛冽的目光逼视着她,“如果朕的皇后连一点也想不到,那么往后倒真是会让你更大开眼界了。”
锦言细细看去,素语虽然强装出大无畏,可是还是有些惧色的,她不自觉的用手搭上皇上的手腕,试图挣脱,可是皇上却越来越用力,直到锦言出声唤了声,“皇上。”
皇上松开素语的时候,锦言看到素语下巴已是一片青紫,他果然用了力道。
素语抚着下巴,呼吸不匀,看起来也似受到了惊吓。皇上不屑得看了她一眼,并不再理会她。
他走进锦言身边,挽起她的那只受伤的手,轻轻说道,“跟朕走吧。”
素语这会再次冷笑出声,笑道,“她不会跟你走的,因为她是我的奴才。生是我的奴才,死了也只配做奴才的鬼。”
锦言闭上眼睛,她无须看素语,也知道素语的眼神,定是那般欲吃人的恨意。
皇上瞪了素语一眼,看着锦言,似是放下帝王身段好言相劝道,“跟朕走,朕定不会负你。”
素语走到皇上身后,声音尖利,又幸灾乐祸般说道,“我已经说过了,她不会跟你走,你不要再痴心妄想了。”
皇上回手便是朝向素语一掌,只不过是瞬间,她的嘴角已经泛出血丝来,可是令锦言奇怪的是,素语脸上原本的那抹怯懦与惧色都已不在,她就是这样一个人,越是受到挫折越是毫无惧色,在闻府顶撞沈蕊洁时,何尝不是这般神色?
皇上打了素语后,还是回转身,双手拉住锦言,似是用尽所有耐心再次问道,“朕问你,你要不要跟朕离开澄瑞宫?”
锦言轻轻摇头,她没有选择,她不能离开,否则明日闻府出什么事情就不是她能预料的了。
她甚至想,如果皇上一怒之下斩了她,或者未尝不是一件好事,既绝了自己的求生之念,也不会让素语因自己的死迁怒闻家。
可是再看皇上,何尝受过这般冷遇,自尊受辱盛怒之下,便将锦言推出身前,措不及防下,锦言被狠狠摔在地上,浑身痛极了,可是她还是咬着牙爬起来,站在皇上面前,面色平静说道,“燕瑾谢皇上错爱。如若皇上执意相逼,燕瑾愿一死以谢皇上。”
皇上恼怒道,“死,死,死,你动不动拿死来威胁朕,那就死给朕看吧。”说罢,拂袖而去,踏过门槛之时,盛怒之下的他竟然出脚就将门槛踢断,门槛的碎片溅到宫人身前,痛却不能惊呼出声,强忍着跟在皇上后面小步离开。
锦言松口气,皇上含怒离开,却总算没有将自己逼上绝路。
素语走近身边,嘲讽得说道,“滋味怎么样?皇上的宠爱便在身边,可是你却不能伸手取之,告诉你,这就是报应。你注定只能是澄瑞宫里的一个奴才,像一条狗一样任人驱使。”
锦言不说话,此刻说再多已是没有意义。她与素语之间,除了自己的隐忍与退让,似乎再也不能找到平衡之点。
素语瞪了兰舟一眼,喝道,“蠢材,还不快去给本宫拿冰来敷脸?”
兰舟马上依言而去,步履匆匆而又踉跄。
是夜,锦言在房间里,用帕子将受伤的手流出的血渍略为清理,兰舟递过来一瓶药膏,说道,“我们这些做奴才的,少不了受主子责罚,这药虽不是疗伤圣药,不过对待这些皮肉之伤,还是可以应付的。”
锦言接过来,用竹签挑了些许,抹在伤口上,又将药膏递还兰舟,说道,“谢谢你,这药不会是主子们赏的吧?”
兰舟苦笑,“主子们哪会管奴才们的死活?打不死便继续做活,打死了拖出宫去便不了了之了,这药不过是太医院里的御医,偶尔看不过去主子们的做法,偷偷将药送给奴才们的。”
锦言茫然点头,“这些御医还是好的,最起码这宫里也是有温情存在的。”
兰舟嗤之以鼻,“笑话,他们好心?他们不过是用这些笼络奴才们,将来好便宜他们行事罢了。”
“便宜行事?什么便宜行事?”锦言疑惑得问道。
兰舟自知失言,忙住嘴不再肯说下去,而锦言也识趣得不再追问下去。有时说的越多,错的越多,但是也有听的越多,错得越多的道理,所以不说不该说的,不听不该听的,都是自保之策。
次日,燕瑾跟着兰舟一起上大殿伺候。
素语虽然昨日冰敷,可是还是仍然可以看到脸上的掌印与下巴的指印,她虽然多施了些粉,仍然掩不住眼角的红肿,看起来,昨夜素语也并未安睡。
早膳用过,已有宫人来报,“娘娘,皇上昨夜歇在了惊鸿殿,好像温昭仪受了些惊吓,派人去请的皇上。”
第二十八章 孺子之情
昨晚皇上歇在了惊鸿殿,因为温昭仪遣人请的皇上,说自己受了惊吓,看到了赵荣华的鬼魂。
素语听到此话,不屑冷笑,“惊吓?都是些争宠的把戏?温昭仪也不算是个笨人,怎么此刻还在这节骨眼上惹火?”
兰舟为素语端来清茶,疑惑道,“娘娘,您这话说什么意思?”
“赵荣华的死,本来就藏着许多猫腻,可是谁也没敢去戳破的,这个温昭仪却拿她做幌子接近皇上,只是自寻死路。”素语说完这话,有意无意看了锦言一眼,便不再作声。
过了没多久,太监秦公公前来禀报,“娘娘,太后懿旨,已经派人请闻夫人进宫与您叙话。”
此话一出,锦言与素语俱惊,锦言紧紧握着衣角,而素语却从眼底泛出一股寒意,让锦言打了个寒战。
秦公公或许感觉到气氛不对,抬头瞄了眼,看到锦言站在素语旁边一怔,在宫内惯见风云的他不动声色得说道,“启禀娘娘,闻夫人午后便到,如果娘娘还有什么吩咐……”
“你先下去吧,哀家自会料理。”
秦公公松口气,忙应了声退了下去。
兰舟说道,“恭喜娘娘,可以得见家人,这在宫里可是殊荣呢。”
素语嘴角一抿,冷冷笑道,“来的好,该来的始终会来。”
锦言这会如坐针毡,她希望见到娘亲,可是又怕娘亲见到自己这般处境伤心,如此难以抉择,锦言额上冒了冷汗。
兰舟见她这般模样,忙说道,“燕瑾,你身子是否不适?娘娘,要不让燕瑾下去休息,兰舟在这里伺候便可以了。”
素语看了锦言一眼,说道,“无妨,叫她在这里伺候着,一步也不许离开。”
兰舟疑惑得看了一眼锦言,不敢出声,而锦言仿佛是料定了素语的话,并没有多少惊讶。
午时已过,已有宫人带着沈蕊洁进了澄瑞宫。
锦言看见沈蕊洁的第一眼,眼里泛酸,当即低下头不忍再看,沈蕊洁半老徐娘已是双鬓白发,徒添许多年岁一般,低垂着头跪下来,颤抖着声音说,“皇后金安。”
素语并不急着让她起来,懒洋洋得端起身边的茶盏,尝了一口,说道,“今年雨前的茶,果然不错。”
许久,素语也未叫沈蕊洁起身,锦言看着苍老的娘亲艰苦维持得身形,恨不得上前将她扶起。
就在锦言再也压抑不住内心的纠结之时,素语轻飘飘得叫沈蕊洁平身,并且还让人赐了座。
沈蕊洁抬起头时,看着素语身边的锦言,马上就落下泪来,掩着嘴不敢发出声音来。
素语沉下脸来问道,“怎么?是不是娘亲看到哀家今日的荣华富贵,有些不是滋味呀?”
沈蕊洁一怔,随即黯然回道,“娘娘这话差矣,哪个娘亲不希望自己的子女能够一生荣华?”
锦言明白,这是娘亲对自己说的话,她在感慨自己的女儿如今入宫为婢。
素语也是一怔,悄然说道,“可惜,她看不到了。”
三人俱明白,素语说的她是谁,锦言却被这句话将心紧紧揪了起来,她怕素语一怒之下做出对娘亲不利的事情来,已经想好要誓死护着母亲。
正在这时,秦公公又传来太后懿旨,“太后体恤娘娘,特别给赐给闻夫人上好点心,让闻夫人品尝。”
秦公公吩咐宫人将点心摆好后,并不离开,反而站在大殿上眼观鼻鼻观心不出一声了。
素语皱起眉头,问出话来已是不悦,“秦公公还有何事?”
秦公公正色道,“太后吩咐,娘娘久未与闻夫人相见,此番见来定有许多贴心话要说,特别叫奴才学了去给她听听,也要让她感受一下天伦之乐。”
锦言知道,太后这是明目张胆的监听素语与娘亲的对话。
素语沉下脸来,冷笑几声,“哀家可真要感谢太后的慈爱了,你回去告诉太后,就说哀家会亲自去给她回话的。”
“太后吩咐过奴才,要奴才亲自将闻夫人送出宫。”
素语一拍桌案,猛地起身,又缓缓坐了下去,似是强忍着愤怒,笑着说道,“那就劳烦秦公公,这就将她送出宫去。”
此话一出,大殿之上的人都是惊诧。唯有锦言与沈蕊洁相望一眼,泪水盈盈。
秦公公还是依言将沈蕊洁送出宫外,只是沈蕊洁一步三回首的模样,叫锦言的心碎了一地。
“怎么?见到你的娘亲,是否高兴?”素语屏退了众人,独独留下了锦言。
锦言不语,紧紧咬着嘴唇。
“我告诉你,越是看到你们母女这幅模样,我越是高兴,她杀了我的娘亲,我不会这么放过她的……”素语笑起来,只是眼角的寒意让锦言觉得,站在自己身前的女人,犹如一座冰山一般,难以用温情去化解。
沈蕊洁回府的第二天,从宫外传来消息,闻夫人病倒了。
锦言更加沉默了,几乎不和人多说一句话,不在大殿上伺候的时候,便在房里刺绣,她尽量减少在素语面前出现的次数,怕引起不快,果真让素语不利于闻家。
任锦言再怎么寡言,也听说了锦亲王夏侯君悦在前方驻守,整肃军纪,威震八方,奖罚分明,颇有大将之风范。锦言手里细细的丝线,不自觉得开始缠绕着手指,有密密麻麻的痛始于手指,终于心口。
已是五月初一,后宫众妃前去向太后请安的日子。
素语点了兰舟跟着自己去了,锦言还回到房间去刺绣。不多时,便有人来找。
是秦公公,他和颜说道,“燕瑾姑娘,太后有请。”
锦言一惊,想不出太后为什么会找自己,而且是在素语除了澄瑞宫后。一路上,锦言都在旁敲侧击秦公公,可是宫里混的老人了,怎么会把不住口风?
永宁宫内,秦公公将锦言带到了侧殿,太后正靠着椅榻上,旁边有稍大些年纪的命妇给她端来燕窝,伺候着喝完,太后才抬眼看了看锦言,说道,“果真是好资质。”
锦言俯首请安,太后并不多礼,给她赐了座,只是锦言不敢坐下,还是站着回话。
“哀家听说,你有一双巧手,刺绣功夫出神入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