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木语录:有时候人的生死荣辱区别也无非是几个“选择”罢了——
就像是常兴说的,常燕的第一段婚姻很不幸,唯一幸运的是留下了一间让常燕能安身立命的八十几平米的房子,房子的位置不错,但楼层不好,是当年常燕的前夫做工程留下的抵帐房,就是这间房子,也是常燕又哭又求,让公婆软下心肠,强迫儿子留下来的,除了这房子,剩下的就是伤痕跟女儿了。
常燕有两份工作,第一份工作是在一间餐厅做钟点工,从中午十点到下午一点,再从下午四点到八点,这两个时段差不多是餐厅最忙的时段,常燕一个小时能赚到二十块钱,但是不能请假也不能迟到早退,一旦请假老板就会找别人了。
另一份工作是替人家擦玻璃打扫卫生,这份工作赚得钱稍多点,但是并非每天都有事做。
这样两份辛苦的工作,在有房有户口的情况下,维持母女俩个的日常开销没有什么大问题,可如果女儿生病或者是想要上兴趣班,就捉襟见肘了,更不用说常兴的学费和书本费也要她来出。
在硬性开支不能省的情况下,她只有各种省软性开支,比如蔬菜只在早市买最便宜的,女儿除了每天有牛奶喝之外,只有一个苹果或者一个桔子吃,其余的零食开支一概没有,衣服也是能捡别人穿过的尽量捡,实在不行的话她就在夜市给女儿买衣服,她自己更是几年没有新衣服了。
这种生活辛苦归辛苦,可真正让她觉得生活辛苦的,是每次逢年过节回娘家,遇见与她家只隔几户人家的严家过年……严明是个孝子,听说妻子也是个大方的,每年过年总是大包小包的拎东西回家,汽车听说原来是沃尔沃,后来又换成了奔驰,她认识的名牌不多,可严明和妻子的衣服看起来就很贵,儿子小小的年纪玩具就堆山添海。
最让她觉得刺眼的是这样衣食无忧的幸福生活,本来应该是属于她的,最要命的是这点不光她知道,周围的邻居亲朋也知道。
“你看看人家严明有多孝顺,不止买了车,还买了房,听说在城里开律师事务所,一年能赚上百万,听说他媳妇也是个人精,整天笑眯眯的,一句错话都不说,把公公婆婆哄得乐乐呵呵的,算命的都说她旺夫,你啊,就是没福气,给你个阔太太你都做不长……”说这话的不是别人,正是她的母亲。
“如果不是当年你们一直劝我嫁给那个死鬼,我会有现在的下场?”经过了多年的锻练,常燕早就不是年轻的时候无论怎么被人欺负都只会哭的小姑娘了。
“当年……当年我们也是为了你好,严明跟你小的时候好是不假,可人家是考上了大学的人,在大学里做学生会干部,就算是放假电话也不断,不知道有多少年轻漂亮的女大学生围着他转,你不跟他分手,他也会甩了你,老彭那么喜欢你,开着车追你,又给你买衣服又送你礼物,你嫁他一点错也没有,错就错在你自己蠢,把身子给了严明也不跟家里人说,哪个男人知道自己千辛万苦娶回来的媳妇不是黄花闺女会高兴啊?我要知道你已经让严明占过便宜了,说什么也不会那么轻易放过严明。你自己也是不争气,好不容易怀了孕生下来的还是赔钱货……整天板着脸不会讨好人,被打了几顿就闹离婚,连个三陪女都不如。”常母至今认为女儿离婚是女儿的错,
“我这么不好你干嘛打电话让我回家过年啊?”
“你看看,才说了你几句就翻脸,你看看咱们家跟前,谁家儿女不回家过年啊?隔壁的郭婶说了,你一个女人带着孩子在城里住又花钱又不安全,不如你回家里住,把房子租出去,等你弟弟结婚的时候把房子给你弟弟住……”
“我不回来住。”常燕冷冷地说道,“你也让郭婶少出那些没用的主意,我弟的大学学费我掏,房子是我闺女的,我不能给他。”
“你这个孩子怎么六亲不认啊!你又不肯改嫁,等我们俩个老的死了,你不指望你弟弟指望谁啊?”
吵到后来呢?常燕摔门离开了家,在零下二十七度的天气里,只穿着家常的单薄棉服,站在雪地里发呆,她早就知道父母重男轻女,说什么严明考上了名牌大学,她高考时的成绩也不差啊,只不过报考失误,与师大失之交臂,她再复读一年,明明是能上好学校的,可是爸妈就是不准许她再读了,逼着她出去打工赚钱,也让她的人生路从一片坦途变成了荆棘满地,前一阵子她在餐馆遇见了高中时学习不如她的同学跟同事一起出来吃饭,她能认出同学,同学却好半天才认出她,两个人明明是同龄,看起来她却比同学老了有十岁。
她抱着肩膀在地上活动了一会儿,叹了一口气想要回去,一转身却看见了出来抽烟的严明,在大红灯笼下的严明几乎没有太大的变化,还像是十年前一样年轻英俊满是活力,就在她想要退开的时候,严明也看见了她。
那次见面是他们时隔六年后的第一次见面,过年之后没多久,她的一个工友在干活的时候摔伤了胳膊,雇主却不肯付医药费,她试探性地打电话给了严明,严明接了电话……
如果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一点感情也没有,是不会有求必应的不是吗?更不会连这个女人的弟弟都会关系照顾,所以……严明心里是有她的?
可严明有妻子……有儿子……每次常燕想要打电话给严明,都会用这个理由来阻止自己,可过一段时间她就会跟自己说,自己跟严明从刚出生就认识,非要说谁是第三者,严明的妻子才是……
最让她着急的是严明对她帮助归帮助,但很少有温言软语,就连有时她想请严明到家里吃饭都会被他拒绝……
两个人就这样一直僵持了两年,一直到常兴在大学里搞出了同性恋丑闻,差点儿被开除,严明才跟自己联系频密了起来,常兴也是严明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啊,跟严明的弟弟差不多……
他们姐弟俩个一起努力,难道还比不过父亲已经退休的蒋妍?
常燕从餐馆出来,摸出手机,想着今天要用什么借口给严明打电话,就在这个时候,一个年轻的女人和一个高中生模样的小姑娘说说笑笑地了过来,女人好像在跟小姑娘说着些什么,并没有看见她,把她的手机碰到了地上。
“不好意思。”女人捡起了地上的手机,交还给了她。
“你瞎了啊!”常燕几乎是将斥骂冲口而出,她赚钱不容易,这手机是常兴淘汰下来给她的,平时掉块漆她都会心疼,更不用说掉到了地上,连手机壳都摔坏了。
“你这人怎么这么说话?”小姑娘瞪圆了眼睛,“我姐已经说对不起了,你怎么还骂人!”
“骂人,我从来不骂人,我就骂瞎子!”
“你骂谁瞎子?不就是个破手机吗?扔大街上都没人捡的烂货,还真当自己是个宝了。”
小姑娘说者无心,常燕听者却有意了,“你说谁是烂货?”
“我说你不行吗?”小姑娘打量了她一眼,“大妈!”
“臭不要脸的狐狸精,仗着有钱就欺负人!”常燕伸手去推小姑娘,被年轻的女人拦住了。
“不好意思啊,我妹妹年龄小不懂事。”女人又转身跟躲在她身后的小姑娘说,“甜甜快赔礼道歉。”
“有什么可赔礼的啊?咱们要来吃饭,她却堵在门口不让咱们进去,一个破手机掉地上了就想讹人,神马东西!”
本来他们吵起来了,就有饭店的人出来看,还有几个路人围观,表面上看一个是穿着俭朴三十多岁的女人,另外两个衣着光鲜,穿戴不俗,又明显是穿得好的这两个人声势更大一些,可是讲到讹人,不准人进餐馆,就有点刺激到某些人了。
饭店的老板开了门出来,“两位是来用餐的吗?”
“气都气死了,还吃什么饭啊。”年轻的姑娘伸手去拉年长的那位,“咱们走。”
常燕还想再说什么,转过头却看见饭店的老板愤怒地看着自己,她低头看着自己好不容易重新组装在一起的手机,心里只觉得无限的委屈,如果她没有一时软弱听了家里人的话另嫁他人,现在是严明的妻子,怎么会受这样的欺侮?
蒋妍把最后一道菜端上了桌,严明拎着还想看动画片的儿子坐到了餐桌边,把自己面前的碗摆正了之后,又让儿子坐好,“蒋妍,你们单位还招人吗?”
“招人?”蒋妍解了围裙坐了下来,替严明和儿子添汤。
“你上次回来不是说要招一个清洁工吗?”
“哦,是要招清洁工……”
“你明天上班问问看招没招到人,妈说咱们家有个老邻居最近失业了,想找份稳定点的工作。”
“好,我等会儿吃完了饭就打电话去后勤问问,估计是招到了,我昨天还看见一个眼生的清洁工打扫办公室呢。”蒋妍说完又看了一眼严明,“这个老乡是男的还是女的啊?手脚干不干净?做事利不利落?吴嫂昨天跟我说她要回老家准备给儿子盖房子娶媳妇,做到月底就不做了,如果是你的老乡的话,来咱们家做钟点工也行啊。”
“来咱们家?”
“是啊,吴嫂不做了,楼上和隔壁也说一时找不到妥当的人呢,咱们三家一个月一千五,就是四千五呢,可比在我们学校做合算多了。”
严明考虑了一下,“我问问看。”
蒋妍往儿子碗里夹了一筷子青菜,严明说得就是“那个人”吧,让她尝一尝做钟点工的滋味又如何?嘉木说得对,适时装傻也许是最聪明的,严明向来心高气傲,怎么会跟钟点工有什么瓜葛?那个女人机关算尽,却把自己越算越低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