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芝道:“原双双当时设计时,大概没想到夏轻眉会真的趁机对林奉紫下手,所以她为此记恨了很多年?”
“我倒认为,当时原双双是真的让夏轻眉对林奉紫出手的。只是最近才开始反悔,也开始对夏轻眉积怨。不然,他们这样的状态,不可能这么多年都不闹矛盾。”
“为什么是最近才反悔?”
上官透顿了顿,道:“你不觉得……原双双对林奉紫有很不一样的感情么。”
“觉得,就是亲娘宠女儿,也不带这么宠的。”
“是,原双双近些年性格阴晴不定,还对姑娘家特别偏爱,你不觉得不大正常么。”
雪芝怔怔道:“莲神……九式?”
“是否莲神九式,还要静观其变。但是前一夜来盗取秘笈的,很可能是丰城,或是手持‘莲翼’之一的人。丰城的可能性大一点。不过,他似乎没有这么高的武功。”
雪芝如有所思地点点头。
“不管如何,一切等你身体好了再说。”上官透站起来。
“慢着。”
“嗯?”
“我知道你很为难,但是,有的事情说清楚比较好,你不用因为我是病人才……”
“等一下。”上官透晃了晃手中的梨子核,“我去把这个扔了。”说罢也不等她回话,便转身出去。
但是,那一天他都没有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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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过得十分缓慢,日子却仿佛指缝间的流水,转眼便是两个月。
冬末春初,梅花凋零,几支淡红色的寒樱已在屋檐露出花苞。雪芝手上的伤已经完全复原,背上的伤口却时常隐隐作痛,她发现了,只要自己心情一不好,伤口便会疼得格外厉害。所以尽管情绪浮躁,她还是在努力保持平静。
窗前一个青瓷花瓶,原本是插着红梅的。现在,上官透每日都会换上一枝新的寒樱。
春节方过,窗纸也换成了大红色。
已经可以下床走动,但是还不能出门,也不能吹风。每天她只能隔着大红的窗纸,看着窗外樱花的倩影。
暖春将至。
上官透温柔的冷漠却冰封了一切。
她还记得前几日,也就是大年三十那一夜发生的事。
整个重火宫的人聚在一块儿,林宇凰、解语、穆远、四大护法、小护法等人都在。上官透还把裘红袖、仲涛,以及月上谷的几个重要部下都带来了。那一夜可以说是这些年来重火宫最热闹的一夜:裘红袖和仲涛对雪芝的美貌赞不绝口,但是对她和上官透的事只字不提;穆远一直很安静,听到大家说笑话的时候也会跟着一起笑;上官透会替她添饭夹菜,还是不冷不热;四大护法一直有说有笑,连平时情绪不外露的海棠也有笑到前俯后仰的时候;林宇凰和解语也只是在聊天……也不知为何,雪芝看这一切都不顺眼,非常不顺眼。
林宇凰发现了她心情不好,便倒了一杯酒给她,还说要跟她划拳。雪芝没有划拳便端着酒杯一饮而尽。上官透看了以后立刻慌得冲到她身边,抢过她的酒杯,还斥责她说伤口没好怎么可以喝酒。林宇凰拍拍上官透说让他放松,适量的酒没关系的。上官透说不出口是因为她有身孕,便叫朱砂和自己换位置,要坐在雪芝旁边。雪芝也没有继续喝,只是埋头吃饭。
不过多时,烟荷端来了糖醋鱼,还笑嘻嘻地说这是某人亲手做给宫主的。虽然她不说,但是在场的人都心知肚明是上官透做的。然后林宇凰清了清喉咙说,一个从不下厨的男人为一个女人做菜,那是因为什么?然后大家都跟着笑起来。上官透依然像是什么都没听到一样,给雪芝夹了一块鱼。雪芝吃了一口,吐了,说了一句话:“一点都不新鲜。”
在场的人几乎都愣住了。
片刻过后,烟荷和朱砂还使劲朝雪芝使眼色,生怕她伤了上官透。
林宇凰立刻出来打圆场:“芝儿,最近过年,渔夫都不打渔了,鱼肉虽然是冷藏了几天的,但绝对不会老啊。”
上官透只淡淡说了一句:“那吃点别的菜吧。”
“我就想吃鱼。我不吃了。”雪芝扔了筷子,搬了凳子自己坐到一边去。
上官透不说话,也放下筷子,默默出去了。
大家面面相觑,气氛瞬间尴尬下来。林宇凰过去对她说:“刚我吃了,上官小透做的鱼一点问题都没有,你就算有脾气也不要今天发好不好?今天是大年三十啊。”
雪芝直接转过去背对他。
林宇凰无奈,也不和她多说,回去吃饭了。
底下她还听到瑶空和烟荷在窃窃私语,说宫主最近越活越娇气了,真难伺候。
情绪因此更加烦躁。
一个时辰后,大家吃完饭,正商量着出去放鞭炮,上官透回来了,手里还提着一只鱼。他把鱼递给朱砂,低声交代她找厨子赶快做一下,一定要新鲜的。
雪芝看见他的手已经被冻伤,原本白皙的手指上还有不少被划伤的血痕,眼泪夺眶而出,但嘴上说的却是:“你出去!”
这时候裘红袖终于看不下去,说妹子你怎么这样的,别因为一品透喜欢你你就胡作非为啊。仲涛也跟着应和说,雪芝妹子这就是你不对了,怎么说这也是光头的一番心意不是。
上官透没走,雪芝先离席了。
当晚她发了高烧,烧了两天才好。
上官透依然无微不至地照顾她,但一如以往,保持着很明显的距离。
几天后奉紫来拜年。雪芝一看到她那张以前无数次想虐待的小脸,居然更觉得委屈,扑到她怀里大哭一场,结果又莫名其妙地发烧了。
上官透总算有点反应,把给她看病的大夫叫来,声色俱厉地大骂他一顿。但是一回雪芝的房间,他又变成了之前那个模样。
雪芝想,上官透会这样情绪不安,大概是因为她的伤好不了,他脱不开身吧。
从那以后,她再没发过脾气,只是在默默等待痊愈的一日,也很配合周围的人,按时吃药休息。
但是,每一天睡前依然会期待的事,便是第二天起来,床前的椅子不是空的。
又一个早晨,上官透进门,带来一个消息:柳画和夏轻眉前几日成亲。
雪芝正在拨弄花瓶中樱枝,只轻轻嗯了一声。
上官透道:“柳画死了。”
雪芝手上的动作一滞,转身道:“谁杀的?”
“没有人知道。”
“你觉得呢。”
“夏轻眉。”
“你认为他修炼了《芙蓉心经》?”
“嗯。”
“那就是吧……”雪芝回头看着他,“快到一百天了。”
“伤快好了是么。”
“是。”雪芝漫不经心地摘下一片樱花瓣,粘了点水,将它贴在窗纸上,浅浅笑道,“对上官公子来说,这一百天恐怕是人生中最漫长的一百天罢。”
上官透没回话。
雪芝也不再多说,只是将一整枝樱花都从花瓶中抽出,推开门扔了出去。
翌日,花瓶中依然换上了一枝新嫩的寒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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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天过去。
夜。
朝雪楼。
整个重火宫已被春季换上了新妆。朝雪楼的后院中满是飘落的樱瓣,大朵小朵,淡红色连成一片,洒落在阶前月下,房檐楼顶,犹似泪沾红抹胸。
第二天便是第一百天。
上官透的心情显然大好,尽管依然温柔有礼,但是一整日脸上都带着笑意。晚上的菜他亲自下手,还弄得格外丰盛。雪芝却没吃多少,心事重重,很早便回了房间。
春寒料峭,烛光半笼。
这一日的青瓷花瓶中,竟装了满满的樱枝,数量多到几乎满出花瓶。花瓣粉红,妙手天工。
雪芝有些不解,回头看着正端着汤药进门的上官透:“为什么今天花这么多?”
“后院的樱花开太得旺盛了,摘掉一点,果子才会结得更好。”
雪芝点点头,接碗,喝完了药,便早早睡下了。
这是她睡得最早的一日,也是睡着最晚的一日。
上官透并未守在她身边,只借口说出去逛逛便没回来,直到她睡着。
次日清晨。
三月早春,百鸟啼鸣,阳光温软明媚。
雪芝被鸟叫声吵醒,揉揉眼睛,坐起身,一整颗心却突然坠落——床前并不是只留了空椅子,而是椅子已经被搬走了。房内是空空的一片,连同窗前那个插了一百日红梅寒樱的青瓷花瓶。
雪芝恍恍惚惚地从床上走下,随便披着一件衣服,便坐在窗前发呆。
到底还是走了。
原本或者会有临行前的道别,但是连一封留在桌上的纸信都没有。
房间空旷得就像从来没有过这个人。
这段时间她鲜少离开自己的房间,就算出去,也会穿上很厚很宽松的衣服,来遮掩自己突起的小腹。而且这些日子,她已经明显感到胎动。完全没有作为母亲的兴奋,她只是提心吊胆地过日子。然而这一切在上官透的眼里,仿佛就只是透明。
他不是不知道她有身孕的。他还是走了。
她需要面对的人却又太多。
自己的父亲,妹妹,属下,重火宫,以及整个天下。
接下来的日子,她该怎么过?
鸟鸣花香,渐暖的三月。
孩子又在踢她的肚子。
她抚摸着自己的小腹,伏在案前,压抑着喉间的呜咽,任泪水直直落下,却不敢放声大哭。
不知过了多久。
她站起身,觉得口干舌燥,双耳嗡鸣,有些掌控不了重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