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莲娜又找来伊凡洛夫获得的那份档案,开始逐一调查当年负责保护米沙的那些克格勃特工。虽然她对这样的调查并不抱什么期望,但是依然做得一丝不苟。叶莲娜将所有在报告中出现的特工姓名都输入了自己的电脑,然后开始逐一排除,这是一项不小的工程,一共有四十六位特工,先后参与了保护米沙的行动,当然这不包括那个丢失的1964年。
按照俄国人的习惯,那些特工在报告上留下的姓名,只有自己的名字和父名的第一个字母,再加上姓氏,这就为叶莲娜的调查带来了不小的麻烦。她不知道这些人的全名,如果是熟人、名人或认识的人,那么这样的姓名很好辨认,可是叶莲娜跟这些人从未打过交道,而且克格勃早已不复存在。多年过去了,这些特工中大多数人也都不知去向何方,有的死了,有的退休在家,还有的定居在国外,更有被关在监狱里的。
仅凭叶莲娜一个人的力量,想在短时间内搞定这件事,几乎不可能。但她不想惊动更多的人,这一切必须在保密的状态下进行。万一那个幕后黑手真的就在这46人当中……她不能打草惊蛇。万般无奈之下,叶莲娜只得去求伊留金。伊留金见到叶莲娜时,冷笑道:“怎么,您还有什么事需要来问我?”
“是的,当然,您怎么说也算是我的前辈。”
“好吧,虽然理智告诉我不应该帮你,但我还是不能拒绝你的请求,先跟我讲讲怎么回事吧。”
“很简单,我只是做个例行的调查,调查一下当年那些保护过幽灵米沙的特工,我想你应该明白我为什么要这样做。”
“哼!我当然明白,又是你那位中国情人叫你这么干的?他怀疑我们的那些老前辈们?只有他们会这么想,中国人的想法!韩江为什么不从他们那头找线索,难道他们认为真正的幕后黑手就在那些为我们国家服务了半辈子的老特工当中?”
伊留金一口气说了这么多,叶莲娜一直盯着他默默地听着。直到伊留金说完,叶莲娜才开口说道:“我说了只是一个例行的调查,您想得太多了。既然你已经明白了我的意思,那么还希望你替我保密,千万不要让其他的人知道。喏!这是名单。”
伊留金接过叶莲娜打印出来的一份名单,很快地浏览了一遍。当伊留金灰色的小眼睛浏览到名单后面时,他停了下来,“居然有他?”伊留金嘴里喃喃说道。
“你说谁?这里有你认识的人吗?”叶莲娜追问道。
显然,伊留金一定在名单上发现了什么,但是伊留金却回答叶莲娜说:“没什么,有一人我似乎认识,但是你这名单上的人没有全名,我还不能肯定。”伊留金停下来,又盯着名单看了一眼,然后,将名单放在办公桌上,对叶莲娜挤出一丝微笑,道:“你放心吧!我会发动我所有的力量在最快的时间内搞定,当然,你也不要闲着,三天后,咱们在这里碰面。”
三天来,叶莲娜发动了自己所有的人脉关系,只打听到两位特工的下落。她走访了这两位早已退休的特工,结果一无所获。两个人,一个整日酗酒,无所事事,另一个躺在医院的病床上,正插着氧气管,跟死神做着垂死挣扎。
三天后,叶莲娜按照约定来到伊留金的办公室。伊留金一眼便看出了叶莲娜的失望,他冲叶莲娜笑道:“怎么样?发现了什么?”
“几乎一无所获。你呢?”
“我倒是有些收获,这份名单上大部分的人我都摸清了。”
“哦?”叶莲娜不敢相信,她怔怔地盯着伊留金,“你的办事效率什么时候变得这么高了?”
“呵呵,那是你以前太小瞧我了。这么说吧,这46人当中,现在有两位还在为联邦安全局工作。”
“他们现在的军衔?”叶莲娜猛地一惊,她想到了季莫申所说的那个“将军”。
“军衔?你怎么不问问他们的职务,这两位也都没升上去,快退休了也只是上校。”伊留金说着叹了口气。
“上校!”叶莲娜刚提起来的心脏又落回了原处。
伊留金继续介绍道:“这两位我还都认识,其中一位跟我挺熟,于是我通过他们顺藤摸瓜,基本上调查清楚了。其余44人中,有5人现退休在家,7人离开克格勃后又受雇于各种安保公司,3人现效力于其他政府部门,3人经商,4人正在蹲大狱,6人现定居国外,1人正在医院垂死挣扎,当然,还有13人已经去见了上帝。”
叶莲娜快速地在一张纸上记下了伊留金统计的数字,然后略一计算,便皱眉道:“还少两个?”
“是的,因为我没有找到那两位的资料。我直接走访的人当中也没人认识这两位,谁也不知道这两位现在在哪、近况如何。当然,主要是由于时间紧迫,如果你能多给我几天时间,我保证可以调查清楚每一个人。”
“哪两位?”
伊留金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笔记本,报出了那两个名字:“尼·德·斯捷诺夫,瓦·阿·伊萨科夫。”
叶莲娜记下了这两个名字,然后想起了什么,又反问伊留金:“上次你说似乎认识的那位核实了吗?是两位上校中的哪一位?”
伊留金摇摇头,“不!不是那两位还在职的上校,那两位上校的姓氏很普通,所以上次看名单时,我并没有马上认出名单上的他们。我上次说似乎认识的那位是名单靠后面的一位,他的姓氏不常见,所以我一眼就认出来了,但是当时我还不能完全确定,就是1965—1966年保护过米沙的那位布雷宁,他的全名是安德烈·格里高利耶维奇·布雷宁。”
“布雷宁?1965—1966年?这个布雷宁也许认识1964年保护米沙的特工,这不正是自己要找的人吗?”叶莲娜想到这里,心中不禁泛起一丝不安。
伊留金又说道:“我刚进入克格勃时,这个老家伙就是我的顶头上司,后来,他退休了,听人说他现在一个人住在郊外的别墅养老,就是这些。”
“哦,他退休前的军衔是……”
“是少将。我记得清清楚楚,他比马卡罗夫先晋升的少将,然后没多长时间就退休了。”
“将军?”当叶莲娜听到这个布雷宁也是将军时,心里猛地一沉。
“怎么?他有问题吗?”
叶莲娜看看伊留金,又沉吟半晌,这才对伊留金说道:“季莫申在逃跑时,曾经提到自己是‘将军’的人,并说我们是斗不过‘将军’的。”
“所以你对‘将军’这个词才如此敏感。得了吧,据我所知,布雷宁退休后就没离开过彼得堡,一直住在郊外的那栋小别墅,每天种种蔬菜、看看书,打发时光。他的儿女只有星期天才去看他,除此之外,他几乎不接触其他人,特别是以前克格勃的人,这点倒是跟马卡罗夫挺像。再说他那么大年纪了,怎么可能是那个幕后黑手呢?”伊留金对叶莲娜的怀疑嗤之以鼻。
叶莲娜摇摇头,“我也不知道。总之,我得去拜访一下这位老将军了。怎么样,有兴趣陪我去一趟吗?”
“你饶了我吧,你知道吗?这个布雷宁做我领导的时候,最不看好我,所以我一见他就头疼。他那时可比马卡罗夫厉害多了,我不知被他训过多少次。再说,你能不能见到他还不一定呢?”
“为什么?”
“我不说了吗,他不见克格勃的人,以前他的一些老同事、老部下去看他,都被他拒之门外,更别说你了。据说他现在越来越古怪了,脾气也越来越大,我可不想去招惹这个倔老头儿。”
叶莲娜听到这里,对这个布雷宁已经有了初步的了解。她起身对伊留金说:“那好吧,我自己去试试。另外,请你把关于这个调查所有的资料都发到我的邮箱里,特别是这些人的近况,在国外的都定居在哪些国家,还工作的在什么单位,退休在家的都住哪里,蹲大狱的现在关在何处,就是那些已经去见上帝的,我也要知道他们的墓地。”
“你的要求真多,我尽量吧!”伊留金皱着眉头,起身送走了叶莲娜。
叶莲娜又等了两天,伊留金将调查的详细资料发了过来。叶莲娜仔细研究了一番后,从最后面的1988年开始逐一排除。在46人的名单上,完全没有必要怀疑的直接画去,还需要进一步核实的打上一个问号。一个接一个,叶莲娜发现了一些规律,保护米沙的特工一般由两人同时担任,有时也会有三名特工。每名特工负责保护米沙的年限大都是两年,但也有只干了一年的,每年年初开春之前,一般会更换至少一名特工。叶莲娜一直看下去,最终,她手中的铅笔停在了1965—1966年负责保护米沙的布雷宁上面。
布雷宁是所有46个人当中唯一晋升到将军的,而他正是在1965—1966年负责保护米沙的特工。更让叶莲娜震惊的是,那两个还没有调查结果的特工—尼·德·斯捷诺夫、瓦·阿·伊萨科夫,这两个名字也出现在1965年的报告上。其中瓦·阿·伊萨科夫的名字不但出现在1965年初的报告上,还出现在了1963年大部分的报告上,1965年春季之后便再没出现。这说明这个伊萨科夫从1963年至1965年初一直负责保护米沙,如果能找到他,就应该能揭开那个丢失的1964年,可是他却……想到这里,叶莲娜在尼·德·斯捷诺夫和瓦·阿·伊萨科夫这两个名字上各打了一个大大的问号,然后又在布雷宁的名字上重重地画了一个圈。
冬季的严寒还未消退,叶莲娜驾驶着她那辆菲亚特,小心翼翼地行驶在彼得堡郊外满是积雪的乡间公路上,她要去拜访那位脾气古怪、深居简出的布雷宁将军。
叶莲娜一边开车,头脑中还在考虑着如何向布雷宁发问,糟糕的路况大大延缓了她的速度,她用了三个多小时才进入森林。森林边缘有一大片各式各样的别墅,而这位布雷宁将军的小别墅却在极为偏远的森林深处。公路变成了泥泞的烂泥路,菲亚特继续艰难前行,半个小时后,森林中总算又出现了一段坑洼不平的公路。
叶莲娜沿着这条坑洼不平的公路又行驶了一个小时后,在她眼前忽然闪现出一大片草地,大森林中的草地。叶莲娜看见,在不远处草地和森林交会的地方,孤零零地伫立着布雷宁的别墅。
叶莲娜将车停在别墅前面,摸了摸身上的手枪,跳下车,用力呼吸了一大口乡间的清新空气,然后仔细打量起面前的别墅。这是一栋在俄罗斯乡间常见的那种用圆木搭建起来的别墅,虽然样式有些老套,但却十分整洁。别墅周围的几个大棚中,是别墅主人精心种植的一些蔬菜,总之,这里的一切看上去都井井有条。看到这里,叶莲娜怎么也无法将这里的主人和制造一系列阴谋的幕后黑手联系起来。
“有人吗?”叶莲娜走上台阶敲打用白桦树皮包裹的白色木门,但是门内没有任何动静。
叶莲娜一连叫了几声,门内依然没有回音。就在叶莲娜疑惑的时候,她忽然觉着背后有些异样,她猛地转过身去。身后,一个满头白发的老人不知什么时候伫立在台阶下,正用阴沉的目光凝视着叶莲娜。
老者的突然出现,让叶莲娜着实吓了一跳。待她惊魂初定,才打量面前的老人,老者略微有些驼背,双目却炯炯有神,这让叶莲娜想起了马卡罗夫。再看老者手中拄着一根铁锹,没穿大衣,身上只是一件灰色的羊毛衫,“这应该就是布雷宁老将军了吧。”想到这儿,叶莲娜面带微笑走下阶梯,按照自己在路上反复思虑过的话问道:“您是布雷宁老将军吧?”
“你是谁?”布雷宁阴着脸反问道。
“您还记得马卡罗夫吗?伊万·彼得洛维奇·马卡罗夫?”
“马卡罗夫!当然,当年我们曾共过事,我退休后,听说他也成了将军?”
“是的,不过,他现在早就退休了。我就是马卡罗夫的女儿,这次是我父亲让我来看你的,您可以叫我叶莲娜。”
“叶莲娜?”布雷宁也在打量着叶莲娜,“那就屋里请吧!”布雷宁发出了邀请,但是在他脸上依然看不到一丝笑容。
屋内生着火,暖意融融。叶莲娜进到屋来,刚一落座,布雷宁便说道:“姑娘,你还是说实话吧,你到底是什么人?”
叶莲娜猛地一惊,“我……我是马卡罗夫的女儿啊!”
“呵呵,据我所知,马卡罗夫只有一个儿子,哪来的女儿?再者,你不要忘了我是干什么的,不管你怎么掩饰,还是逃不过我的眼睛,我劝你还是说实话。”
叶莲娜见自己精心设计的谎话已经被揭穿,不得不佩服布雷宁的眼睛。她略一沉吟,然后掏出了自己的证件,解释道:“我并不是要欺骗您。不错,马卡罗夫是只有一个儿子,但是维克多已经死了,我和马卡罗夫情同父女,我是联邦安全局的叶莲娜少校。”
布雷宁并没看叶莲娜的证件,他的脸色变得更加阴沉,“你难道不知道我退休后从来不见克格勃的人?”
“知道,但是我必须来找你。”
“为什么?”
“为了向您打听两个人。”叶莲娜开门见山。
“哪两个人?”布雷宁依旧面色阴沉。
“尼·德·斯捷诺夫和瓦·阿·伊萨科夫。”
布雷宁听到这两个名字时,眉毛微微动了一下,这一细微变化并没有逃出叶莲娜的眼睛。“为什么要打听这两个人?”布雷宁平静下来,又问。
“是这样,我负责调查的一个案子,很不幸牵扯到他俩。”叶莲娜决计不让布雷宁知道内情,不管他是不是那个幕后黑手。
“什么?”布雷宁听完叶莲娜的话,吃惊地嚷道,“姑娘,我没听错吧,斯捷诺夫和伊萨科夫牵扯到案子里?”
叶莲娜盯着布雷宁点了点头。
“哈!哈!——”布雷宁突然大笑起来,这笑声让叶莲娜在温暖的壁炉前感到后背一阵发凉。笑毕,布雷宁的脸上又阴下来:“叶莲娜小姐,难道死人也能和你的案子有关?”
“死人?你是说斯捷诺夫和伊萨科夫都死了?”
布雷宁并不回答叶莲娜的话,而是盯着叶莲娜看了许久。叶莲娜被布雷宁看得很不自在,她不知道这个古怪的老头在看什么。终于,布雷宁又开口了:“姑娘,我本来是不准备和你继续这场谈话的,但是……但是既然牵扯到公事,我还是可以回答一些你的问题。当然,还有一部分原因是因为马卡罗夫,他是个好人,在阿富汗时,他曾经救过我的命。”
叶莲娜见布雷宁的语气缓和下来,总算松了一口气,“我就是想了解斯捷诺夫和伊萨科夫的情况,有人说你知道。难道他们真的都死了吗?”
“伊萨科夫早就死了,二十多年前在阿富汗时就死了,算是因公殉职吧!我不知道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一个死人还能跟什么案子扯上边。”
“那斯捷诺夫呢?”
“他?他犯了大罪,据说一直被关在监狱里,这辈子也甭想出来了。你说他这样的人又和死人有什么区别呢?”
“啊——?!”叶莲娜没想到伊萨科夫和斯捷诺夫竟然一死一关,她不觉有些失望,但她还不死心,又问布雷宁:“那您能给我详细介绍一下这两个人吗?”
“好吧,我就说说这两个人。伊萨科夫的全名是瓦西里·阿列克谢耶维奇·伊萨科夫,这个人很强壮,个头快赶上彼得大帝了,差不多有两米高。伊萨科夫特别善于近距格斗,别看他身高马大,但一点也不笨拙,曾经徒手和黑熊搏斗过。可是他的运气不太好,阿富汗战争时,我们几个都去过阿富汗,但是伊萨科夫最后再也没有回来。”
“再也没有回来?他的遗体呢?”
“对,他的遗体是被运回来了,可是这又有什么用呢?人已经死了,可怜的伊萨科夫……”说到这里,布雷宁似乎有些伤感。
“您知道他的墓吗?”
“伊萨科夫的墓就在郊外的公墓里。”
“您能再提供几个证人吗?我是说能证实伊萨科夫确实已死的证人。”
“怎么?你不相信我说的?”
“不,只是核实一下,您应该对我们的工作方式很了解。”
布雷宁听叶莲娜这么说,微微点点头,然后报出了几个人的姓名,并说:“你不用怀疑,伊萨科夫阵亡的事,很多人都可以作证,克格勃的,还有军队的。当时他们一个小队遭到游击队袭击,他的领导、幸存的战友,还有抢救他的医生都能证明。”
“好吧,我会去证实的,再说说斯捷诺夫吧。”叶莲娜将话题转到了斯捷诺夫身上。
“斯捷诺夫?他的全名是尼古拉·德米特米耶维奇·斯捷诺夫,但我们一般都不称呼他的原名,而是叫他的绰号,所以你一开始提到他时,我还愣了一下。”
“他的绰号叫什么?”叶莲娜好奇地问。
“斯捷奇金!”
“什么?斯捷奇金!”叶莲娜马上想到了一种枪的名字。
“不错,我们那时都管他叫斯捷奇金,就是那款鼎鼎大名手枪的名字。因为他曾在一次行动中,用装满20发子弹的斯捷奇金手枪,取得击中21个目标的辉煌战绩。”
叶莲娜心里猛地一颤,好一个神枪手!叶莲娜知道斯捷奇金手枪是苏联著名枪械设计大师斯捷奇金在五十年代初设计的一种冲锋手枪,曾广泛装备于苏军部队和克格勃、内务部等执法部门。此枪能带弹20发,远远超过一般用于自卫的手枪,也正因此而使斯捷奇金手枪外形粗大沉重,携带不便。苏军在七十年代开始逐步撤装了这种手枪,但是克格勃和一些特种部队却依然对斯捷奇金手枪情有独钟,特别是在执行任务时,喜爱使用这种手枪。可是20发子弹,击中21个目标,这怎么可能?
布雷宁看出了叶莲娜的疑惑,轻轻哼了一声,道:“没错,是20发子弹,击中了21个目标。准确地说,是21个人。有两个目标被斯捷奇金的9mm子弹同时洞穿了。”
“21个人?”叶莲娜更加费解,除非是战争状态下,否则和平时期怎么可能一次击毙21个人。
“是21个人,21个美军!”
“21个美军?”叶莲娜失声惊道。
“那是一次绝密的行动,我和斯捷奇金被派到了越南,在北越军队的掩护下,我们成功完成了任务。很幸运,我们并没有碰到美军或是南越军队,但是在回撤的途中,大雨倾盆,斯捷奇金在茂密的雨林中和我们走散了,而他身上没带指北针,也没带食物和水,只有一把装满子弹的斯捷奇金手枪。结果他向相反的方向越走越远,最后被美军发现了。两架直升机带着一队美军包围了他。斯捷奇金利用丛林做掩护,用手枪内的20发子弹,击毙了21名美军,其中包括四名直升机驾驶员。斯捷奇金本想驾驶直升机飞回去,但直升机已经损坏,于是,他炸毁了直升机,只带着从美军身上搜出的一个指北针和一支M16步枪,在雨林中徒步走了四天,才回到安全地带。”
“难以置信!”叶莲娜摇着头,“你们确信吗?毕竟当时没人在场。”
“呵呵,美军的战报就是最好的证明。我们当然不会只相信斯捷奇金的叙述,美军后来证实在越南南部的一个村庄附近有21名美军被打死,两架直升机被毁,他们认为是北越军队所为,但是他们却无法解释为什么所有被击毙的美军身上都是9mm的枪伤,这是手枪的口径,而不是突击步枪的口径。”
“是的,一般军队交火,都是使用突击步枪,手枪只是用于近距离防身的。如此说来,这个斯捷奇金果然了得,一个神枪手,可是他后来怎么会被投入了监狱呢?”
布雷宁皱紧了眉头,慢慢回忆道:“那是后来的事了。斯捷奇金比我和伊萨科夫年龄都要小,所以头脑要比我们灵活得多,他后来混得并不好,满身本事,却得不到提拔。他满腹怨气,于是,在八十年代末的改革大潮中,他首先干起了贩卖情报的生意。东窗事发后,他被克格勃开除。不过,斯捷奇金却一点也不难过,他又做起了更大的生意。苏联解体后的那段时间,大家都很迷茫,但是斯捷奇金那时却很风光,不但贩卖情报,还和军队里的一些退役军官干起了走私军火的买卖。你也知道,干这行难免会有利益冲突,杀人越货的事,斯捷奇金没少干。我最后一次见到他是在他豪华的别墅中,我劝他不要再干这些勾当,但他不听,反劝我加入他们,最后大家不欢而散。结果,斯捷奇金的生意越做越大,终于在一次和黑手党火并后,被警察端了他的老巢,听说最后起诉他的起诉书厚达两百多页,记在他名下的冤鬼就有三十多人,他被判终身监禁。”
“他现在被关在哪儿?”
“本来他被关在普通的监狱里,但是因为他有在克格勃学会的满身本事,又有他的一些死党里应外合,斯捷奇金曾先后三次越狱。虽然很快他又被抓回来,但是他手上又多了好几条人命。于是,内务部请求联邦安全局接手斯捷奇金。怎么说斯捷奇金也是克格勃培养出来的,联邦安全局无奈,虽然不愿意,但也不得不将斯捷奇金接手过来。据说,斯捷奇金后来被关在奥涅加湖附近的波诺茨卡监狱。”
“波诺茨卡监狱?就是原来克格勃关押重要犯人的那所监狱?”
“是的,你应该知道那里,那就是曾经令无数人望而生畏的波诺茨卡。20世纪三十年代,按照贝利亚的命令,动用数万名劳工,建造了五年才最终建成。这么费时费力,并不是说这个监狱有多大、多宏伟,其实波诺茨卡监狱并不大,但是因为那里临近北极圈,周围是奥涅加湖边的大片沼泽,建造难度太大。冬季严寒无法施工,夏季沼泽根本无法通行,几万劳工用了两年多时间才修好一条进入那里的公路。我曾去过一次波诺茨卡,那个景象让我终身难忘,周围是无边无际的荒原和沼泽,关在那里的犯人永远甭想越狱。从那儿逃出来,冬季在冰原上不是被冻死,就是饿死,夏季那无边无际令人头晕的沼泽会无情地吞噬你。直到今天,进出那里只有一条公路,也从没有犯人从那儿成功越狱。”
“那斯捷奇金总该老实了吧?”
“嗯,从那之后,我就再没有听到关于他的任何消息。”
“看来我也得去一趟波诺茨卡了。”
“怎么……”布雷宁听叶莲娜要去波诺茨卡,有些惊讶,“我就不明白有什么案子,会跟这两个人扯上关系,一个早死多年,一个被关在坚固无比的波诺茨卡。”
叶莲娜冲布雷宁笑笑,并不回答。她看看外面的天,已经不早了,自己还要在天黑前赶回彼得堡。于是,她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您能告诉我,您与伊萨科夫和斯捷奇金是怎么认识的吗?”
布雷宁听了叶莲娜的问题,眉头又是一动。叶莲娜注意到布雷宁的眉头越皱越紧,最后完全纠结在了一起,她极力揣测着布雷宁的心理,他将如何回答这个问题。他可以很轻松地随便应付一下,比如说当年在克格勃某个部门任职时认识的,或是在执行某项任务时认识的,可是布雷宁的回答却让叶莲娜震惊。
“那都是因为一个叫米沙的人。”
“哦?”叶莲娜心中大惊,但是表面依旧装得若无其事。她本来没想到布雷宁会提到米沙,但是布雷宁竟然自己提到了……“这个米沙是什么人?像是某人的昵称?”
“不,我不能说,那也是一次秘密任务。当然,是一个很无聊的秘密任务,并没有血雨腥风,也没有惊心动魄,枯燥无味,倒也很轻松。”
叶莲娜快速判断着从布雷宁嘴里蹦出的每一句话,她没听出任何破绽,“这么说,你们是在执行这次任务时认识的?”
“是的,后来又一起执行过几次任务,也曾在同一个部门共事,所以就慢慢熟了起来。”
叶莲娜还是听不出丝毫的破绽,她痴痴地盯着壁炉中渐渐暗淡的炉火出神,直到布雷宁打断了她的思绪:“姑娘,你还有什么要问的?”
“没……没了!”叶莲娜回过神来,看看窗外,忙站起身来,向布雷宁告辞。布雷宁瞥了一眼窗外,道:“姑娘,这个时候你恐怕赶不回城里了。”
“赶不回城里?”叶莲娜开始担心起来,要是在大森林里迷路……叶莲娜不敢再想下去,她看看布雷宁,向布雷宁投去了求助的目光。
布雷宁想了一会儿,最后对叶莲娜建议道:“我看这样吧,今晚你就住在我这儿,明早再回城里去。”
“住在这儿?”一向自认为胆大的叶莲娜竟犹豫起来。她一想到要住在这样一个地方,而且还是和面前这位脾气古怪的老头,不禁担起心来,下意识地摸摸了腰间的手枪。
这一切都没有逃过了布雷宁的眼睛,他干笑了两声,道:“姑娘,你作为一个特工,难道害怕了吗?”
“不!……没有!”叶莲娜自己都听出了自己话语中底气不足。
“不要想骗我,我看出来了。你放心,我这里很安全,你更不用对我不放心,我的军衔比你高,我以将军的荣誉向你保证,叶莲娜少校!就算遇到了什么危险,你不是还带着枪吗?我这儿,除了一把老掉牙的猎枪,可没有任何武器。”布雷宁盯着叶莲娜说道。
叶莲娜将手缩了回来,她也盯着布雷宁。两人对视了许久,叶莲娜才道:“我既然敢一个人来这里找你,也就不怕在这儿过夜。不过,这要打扰你了,布雷宁将军。”
布雷宁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些笑容,他给叶莲娜安排好房间,然后便进了厨房,开始准备晚饭。
晚饭后,布雷宁收拾了一下,便回自己房间去了。叶莲娜不知道他一个人在房间内干什么,反正这个晚上对她来说,是够难熬的。这里没有电视、没有电脑,也没人可以说话,叶莲娜只得回到她的房间,一个人躺在床上看小说。那是她自己带来的一本玛丽尼娜的侦探小说,叶莲娜一直喜欢随身携带一本侦探小说,供无聊时翻看。玛丽尼娜是她喜爱的作家,她很羡慕玛丽尼娜笔下那个坐在办公室里就可以破获各种疑难大案的女神探娜斯佳,她时常想,自己要是娜斯佳就好了,就不用像现在这样栉风沐雨、担惊受怕了,可是这办不到!
侦探小说很快看完了,叶莲娜竟还没有困意。也许是不想睡,也许是不敢睡。叶莲娜掀起厚厚的窗帘,看看窗外,一片漆黑。森林里,除了偶尔传出的一两声不知什么动物发出的叫声,便再无其他声响。
叶莲娜轻轻打开了房门,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来到客厅里。她举着一根白蜡,环视客厅,壁炉的炉火已经熄灭,一切都如下午自己看到的一样,只是……叶莲娜忽然发现在壁炉上摆放着几个相框,“自己下午怎么没注意到呢?可能是自己太紧张了,也可能是只顾着听布雷宁说话……”叶莲娜想着,慢慢走到了壁炉边,抬起举着蜡烛的右手,幽幽的烛光映亮了壁炉上面的相框。
壁炉上一共有五个相框。一个镶着金边的相框,做工很精美,位于正中,相框里是一幅发黄的老照片,一位母亲怀中抱着一个婴儿。“这张照片有些年头了,可能是布雷宁小时候的照片吧!”叶莲娜想着,又朝金边相框左手的两个银边相框看去。其中一张黑白照片,是一对青年男女,看穿着打扮,叶莲娜估计照片上的青年男女应该是年轻时的布雷宁和他已经故去的夫人。另一个银边相框中的照片是一张全家福彩色照片,看背景,似乎就是在这栋别墅外面照的。
再看右手的两个黑边相框,一个很长,里面是一张巨幅黑白照片。照片上的人都穿着军装,前排正襟危坐,后排笔直站立,像是一张集体照。叶莲娜看不清这张照片上密密麻麻的人,她只觉得照片上的人都长了一模一样的脸,白白的,一个挨一个,没有笑容,没有表情,像是……像是已经死去的人。想到这儿,叶莲娜感到身后冒起了一股凉气。她又将蜡烛移向最右边的一张照片,同样是张黑白照片,背景是漫天大雪的一片树林中,近处,是几个正在打雪仗的年轻人,远处,还有一些人也在打雪仗。叶莲娜对这张照片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她凑上去,俯在壁炉上,仔细观瞧这张照片,这才发现照片上的年轻人大都穿着军装,像是克格勃早年的制服。“这也许就是布雷宁年轻时和战友们嬉戏的照片。”照片上的年轻人脸上洋溢着笑容,是那样天真无邪,他们定格在照片上的那一瞬,展示着青春的力量。叶莲娜不禁想起了自己以前的情景,她的嘴角露出了一丝微笑,下意识地伸出左手拿起了那个相框。可就在这时,她的身后突然响起了一个沙哑而苍老的声音。
“叶莲娜小姐,这么晚了,你在干吗?”
叶莲娜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声,吓得一哆嗦,手中的相框也掉落在壁炉上。她赶忙回头看去,是布雷宁。不知什么时候,布雷宁拿着一个电筒,满脸阴沉地站在了自己身后。
“我睡不着,到客厅来坐坐,然后看见了这些相框……”叶莲娜尴尬地回答道。
布雷宁没有说话,仍然站在原地,用手中的电筒朝壁炉上的相框照去,然后,面无表情地走到叶莲娜身旁,伸手扶起了倒在壁炉上的那个黑边相框。布雷宁扶相框的动作小心而谨慎,似乎像是在做一件重要的事。当他把那个黑边相框扶好后,扭头对叶莲娜说道:“现在,回房间去,我不管你睡着睡不着,天亮之前,希望你不要再走出你的房间。”
这是命令的口吻,是上级对下级的命令。惊魂未定的叶莲娜不敢违抗,只得诺诺地向自己房间退去。布雷宁一直注视着叶莲娜退回了自己房间,这才关闭了手电。客厅内,又陷入了一片黑暗。
第二天一早,叶莲娜早早地起来,告别布雷宁,驾驶着她的菲亚特匆匆赶回了城里。她顾不上休息,直奔伊留金的办公室。一见到伊留金,叶莲娜就直截了当地问道:“你去过波诺茨卡吗?”
“波诺茨卡?你是说波诺茨卡?”伊留金吃惊地望着叶莲娜。
“对,就是波诺茨卡,波诺茨卡监狱!”
“去过,怎么……你的线索指向了那里?那可不是一个好地方。”
“是的,既然你去过,那我就不用麻烦其他人了,就麻烦你陪我去一趟吧。”
“什么?你叫我去波诺茨卡?我可不去那个鬼地方,再说你要我陪你去,总要告诉我为什么吧。”
“来不及跟你解释了,咱们上车再说。”说完,叶莲娜拉着伊留金就要出门,就这样,伊留金被叶莲娜连拖带拉,在众目睽睽之下被娜拉上了菲亚特。
叶莲娜一踩油门,菲亚特又驶向了出城的公路,“你这是绑架!无耻的绑架!”伊留金冲叶莲娜咆哮道。
“好吧,就算是我绑架了你,你现在已经没有选择余地了。”
“那你总要告诉我,为什么要去那个鬼地方。”伊留金的语气缓和下来。
“还是因为那份名单。”
“我明白了,你去找布雷宁了,他告诉了你那两个家伙的下落。难道……难道他们被关在波诺茨卡?”伊留金有些不敢相信,因为波诺茨卡关押的都是最重要的重刑犯。
叶莲娜点点头,“是的,我是去找布雷宁了。他告诉我,伊萨科夫二十多年前已经死了,而斯捷奇金,就是那个斯捷诺夫则被关在波诺茨卡。”
“哦,看来这家伙是个重要人物啊!”
叶莲娜于是将他知道的情况对伊留金说了一遍,然后,对伊留金说:“好了,下面该你给我介绍一下波诺茨卡了。”
“介绍什么?你不都知道了吗?那儿是关重刑犯的地方,曾经是戒备森严……”
“等等,什么叫曾经是?”
“曾经是,是说波诺茨卡现在已经大不如前了。那里最辉煌的时候,曾经关押着克格勃最重要的五百名罪犯,而负责看押这样囚犯的看守就有五百人,四班轮换,高墙电网,戒备森严,根本不要奢望从那儿逃出去。就算侥幸能逃出去,最后不是冻死在荒原上,就是陷入沼泽,这么多年来,从未听说过那儿有谁越狱成功的。不过,现在波诺茨卡可大不如前了。自从克格勃撤销后,那里就每况愈下,经费短缺,人心浮动,监狱已经多年没有维修,再加上那里关押的犯人越来越少,上面更是没有拨款,现在波诺茨卡大概在押的犯人不到五十人,负责看守他们的警卫也只有三十多人吧。”
“原来如此,看来那里也并不是什么铜墙铁壁。”
“那倒不一定。虽然经费不足,波诺茨卡现在大不如前,但当年的底子还在。别的不说,就是周围那恶劣的环境,就不可能有人逃得出来。”伊留金依然对波诺茨卡很有信心。
“那就好……”叶莲娜在行驶了大半天后,来到一个小镇。伊留金指着小镇上唯一的旅馆,道:“如果你不想住到波诺茨卡去,今晚咱们就得住在这儿了。”
“住在这儿,我们明天还要走多长时间才能到波诺茨卡?”
“大约还需要两个小时车程吧!这是去波诺茨卡的最后一个小镇了,接下来,你就将进入无边无际的沼泽地和荒原,再没有任何人烟。所以,我们必须住在这里。”
叶莲娜无奈,只得按伊留金说的办。一夜无话。次日早晨,旭日初升,在刺眼的阳光照射下,叶莲娜和伊留金进入了无边无际的荒原。叶莲娜盯着眼前这条没完没了的小路,她开始相信布雷宁和伊留金的话,这里不可能有人逃得出去。
两个小时后,一座黑色的建筑物孤零零地出现在荒原上。菲亚特缓缓在这巨大的黑色建筑物前停下,叶莲娜下车,仰头朝这黑色建筑物望去,这是一栋完全用黑色岩石砌筑的堡垒式建筑。“这就是波诺茨卡?真像是一座中世纪古堡!”叶莲娜嘴里喃喃说道。
“中世纪古堡?听你这么说,还真是挺像的啊!”伊留金也盯着面前的黑色建筑。
叶莲娜回头看看还坐在车里的伊留金,“怎么,你不准备下车吗?”
伊留金摇摇头,“我就在车上等你吧,我可不想进这里去。再说,进这里的手续很复杂,我就不陪你了。”
叶莲娜无奈地摇摇头,关上车门,独自朝前方的黑色建筑物走去。在经过严格的身份检查后,叶莲娜终于进到了波诺茨卡里面。一个叫伊戈尔的中尉接待了她,随着面前厚重的铁门缓缓打开,一条长长的甬道出现在叶莲娜面前。中尉领着叶莲娜快步穿行在漆黑的甬道中,只有头顶白炽灯照射出的昏黄灯光,给这里带来一丝光明。叶莲娜问伊戈尔上尉:“你们这儿现在有多少看守?”
“所有人加在一起有三十四人,但是我们分成三班倒,所以平时在这里的看守大概只有十来个人,有时甚至不足十人。”
“那这里又有多少犯人呢?”
“好在现在这里犯人也不多,否则我们这点人怎么够?囚犯一共是二十八人,全是罪大恶极的重刑犯,或是严重危害国家安全的人。”
叶莲娜听完,没再说什么。她在想这里关押的都是些怎样的人,斯捷奇金又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不容叶莲娜多想,在穿过了道道铁门后,两人已经步入了防卫森严的监区,在监区门口,叶莲娜问中尉:“斯捷奇金在这里还老实吗?”
“斯捷奇金?怎么说呢,虽然我们都知道他罪大恶极,但是他在这里还算老实,并不惹事生非,常常一个人看书或是发呆。但是,说真的,我们知道他很厉害,所以心里都有点憷他。”
伊戈尔中尉指了指监区里面,又对叶莲娜介绍道:“现在关押在这里的二十八人都是重刑犯,所以我们将他们分别关押,每人一个单间,基本上互不来往。你要提审斯捷奇金,等会儿我将他带到审讯室来,你就在那儿审吧!”
叶莲娜点点头,只见中尉带着另外两名看守进入监区,很快,中尉出来对叶莲娜道:“准备好了,你可以开始了。”
叶莲娜独自走进了审讯室。审讯室很大,比叶莲娜见过的审讯室都要大。审讯室中间,一道铁栅栏门将审讯者和受审讯者隔了开来。叶莲娜在椅子上坐定,看着栅栏门对面的那个人。那人看上去约摸有六十多岁,光着头,身材看上去很瘦弱,叶莲娜怎么也无法把面前这个衣衫褴褛的瘦弱男人和那个用20颗子弹打死21人的绝顶高手联系在一起。那人被固定在一个特制的铁椅子上,手上的手铐虽然撤了,但是脚上还带着沉重的脚镣,而且脚镣还被固定在了铁椅子上。那人低着头,像是睡着了,叶莲娜进门,也没能让他抬头看一眼。“这个人就是杀人如麻的斯捷奇金?”叶莲娜寻思着,又将自己在路上反复盘算过的问题想了一遍。
“斯捷奇金?把头抬起来。”叶莲娜直截了当地喊出了斯捷奇金的绰号。
对面那人的身体微微动了一下,然后缓缓地抬起了头,一双被大块眼白占据的灰色眼睛,直直地盯着叶莲娜。“你是怎么知道这个绰号的?”那声音慵懒而沙哑,听不出一丝的紧张和不安,这让叶莲娜暗暗吃惊。
“现在还没轮到你来问我。”
“那好,你有什么要问的。”
“你是哪一年加入克格勃的?”
“你既然都知道我的绰号,说明你已经很了解我了,何必再费口舌问这些无聊的问题。”那声音依旧慵懒而沙哑。
这确实不是叶莲娜要问的问题,但是她对斯捷奇金的回答很不满意,她怒道:“回答我的问题。”
“好吧,我是1963年加入的克格勃。”
“1963年,那么,你就说说你在1964年都做了些什么?”
“1964年?呵呵!这才是你要问的问题,刚才又何必绕个圈子呢?”
叶莲娜心里猛地震了一下,斯捷奇金难道已经洞悉自己的意图?
叶莲娜强装镇定,对斯捷奇金正色道:“我要了解你全部的历史,从你加入克格勃说起。”
“1964年?”斯捷奇金用那双被大块眼白占据的灰色眼睛盯着叶莲娜,像是在回忆,“1964年,我接受了第一个任务,是去监视,哦!不!不!是保护,保护一个叫米沙的人。不过,当时,他已经有了一个新名字,叫鲍……里斯什么的,我实在记不清了。那个任务很无聊,也很枯燥,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但是我还是一丝不苟,因为……因为我很珍惜那次机会。你要知道,像我这样一个从小……从小在外高加索山区长大的孩子,是没有多少机会的……”
斯捷奇金回忆得似乎很投入,断断续续、没完没了地跟叶莲娜说了起来。“1964年,和你一起执行这次任务的还有谁?”叶莲娜突然打断了斯捷奇金的叙述。
“还有谁?让我想想……对了,还有伊萨科夫那个家伙……他是个大家伙,可能有两米高吧!”
“除了伊萨科夫呢?”
“伊萨科夫!伊萨科夫1965年调走了,然后来了一个布雷宁,和我一起执行这个任务,但是这家伙……这家伙仗着比我资历老,很自以为是,不把我放在眼里,他不就是比我早进来几年吗?这个家伙,后来……后来还当上了将军!姑娘,你看,我们国家现在就是这样的世道,像我这样有本事、有魅力的男人被关在这里,虚度余生,而像布雷宁那样的人却爬了上去。不过,我看出来你跟他们不同,你浑身都散发着魅力……迷人的魅力,我已经可以感觉到了……”
“你老实点!1965年以后呢?”
“以后?1965年以后我就被调走了,下面的事我就……呵呵!”
斯捷奇金忽然傻笑起来。叶莲娜没有从斯捷奇金口中得到任何有价值的线索,他的叙述反倒证实了布雷宁的话,叶莲娜觉着面前这个杀人狂魔似乎已经在这儿被关傻了,明显反应迟钝,言语混乱,好在他的记忆还没出问题。想到这儿,叶莲娜冷笑了两声,又问斯捷奇金:“你好像对布雷宁很不满?”
斯捷奇金冷笑起来,“哼哼……是啊!你说说……你说说我究竟哪点比他差,他当上了将军,哈哈……好几次和他执行任务,要不是我,他早玩儿完了。在越南那次,他们把我一个人丢在雨林里,当我发现我孤身一人,和他们失去联络时,我……我害怕极了、我绝望了……”斯捷奇金咬着牙,瞪着眼睛,这双眼睛里写满了恐惧,但是瞬间斯捷奇金眼中的恐惧不见了,他发着狠吼道:“可后来,我……我看见那么多美军包围我时,我反倒不害怕了,我的头脑从没有那么清醒过,我……斯捷奇金,没有浪费一颗子弹……那是我最值得骄傲的一刻,只可惜……可惜我们执行的是绝密任务,否则……否则,我会名扬天下的……哈!哈!哈!哈!”
“什么绝密任务?”叶莲娜突然问道。
“去找到一架被击落的美军战机,拆下战机上的电子设备运回来,那次,我们的任务干得很漂亮。”斯捷奇金回答得很干脆。
叶莲娜一听这个绝密任务并不是她所感兴趣的,不觉有些泄气,“你对布雷宁不满,那其他人呢?伊萨科夫呢?”
“伊萨科夫有勇无谋,空有一副好身体,他要有布雷宁十分之一的圆滑,也就不会死在阿富汗了!”
叶莲娜现在对她所调查的三个人已经有了比较清晰的了解。她在头脑里一遍又一遍地拼接着一块块支离破碎的拼图,慢慢地,三个人的形象浮现在她的脑海中。伊萨科夫身体强壮,有勇无谋;布雷宁处事圆滑,谨慎小心;而面前这个斯捷奇金满身本事,却不得重用,于是走上歧途,现在差不多是快疯了。
叶莲娜正想着时,斯捷奇金又开口了,他的声音很平静,“说实话,我在克格勃干了那么多年,没见几个真有本事的,最起码没几个比我强,只有一个人让我服的。”
叶莲娜刚想问是谁,谁料,斯捷奇金不知哪来的力气,突然挣脱了铁椅子,带着沉重的脚镣和铁链,发疯似的向叶莲娜冲来。巨大的响声惊醒了叶莲娜,面对斯捷奇金突如其来的举动,叶莲娜惊慌失措,连连向后退去,直到无路可退,靠在了墙壁上。
坚固的铁栅栏拦住了疯狂的斯捷奇金,斯捷奇金带着镣铐和锁链,趴在铁栅栏上,将头使劲伸进两根铁栏之间,瞪着他那恐怖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惶恐的叶莲娜。叶莲娜靠在墙壁上,胸口剧烈起伏着,她惊恐地瞪大眼睛,不知道斯捷奇金,这个杀人狂魔想干什么。
终于,斯捷奇金流下一地口水后,又开口了,“姑娘,现在我知道还有一个人让我为之倾倒,就是你,你!你知道我在这儿过着什么样的日子吗?暗无天日,我……无所不能的斯捷奇金,已经被关在这儿整整十年了!”说到这儿,斯捷奇金忽然没了声音,他的喉结使劲地动了一下,紧接着,又冲叶莲娜发狂似的央求道:“你就可怜可怜我吧,我已经十年没见过女人,没有触摸她们柔软的肌肤了。你没进来之前,我就嗅到了你的味道,我知道这是我喜欢的类型,果然……”说着,斯捷奇金趴在铁栅栏上陶醉地闭上了眼睛。
叶莲娜大口喘息着,她知道自己今天不但是在和一个杀人狂魔对话,还遭遇了一个超级变态狂!
就在叶莲娜手足无措的时候,伊戈尔中尉和两名看守在外面听到动静,冲了进来。三人用警棍狠狠抽打着斯捷奇金,想要把斯捷奇金拖回去,但是他死死趴在铁栅栏上,任凭警棍一下下落在自己的身体上,也不撒手。
叶莲娜目睹眼前这一切,她在斯捷奇金脸上看不到一点痛苦的表情,而只有诡异的笑容。叶莲娜不禁浑身战栗,她忽然觉着本来身材就不高的斯捷奇金,此时变得更加瘦弱。斯捷奇金发出了一声凄厉的号叫,终于被三个彪形大汉压在了地上,他被重新戴上手铐,加上重镣,然后被中尉和两名看守像拖死狗一样拖了出去。
空荡荡的审讯室重新沉寂下来。叶莲娜依旧惊魂未定,她想离开这儿,她不能再在这儿多待一秒钟,但是她感到自己的双腿似乎已经麻木。过了好长时间,叶莲娜的双腿才逐渐恢复了知觉,她扶着墙,慢慢向审讯室大门移去。
叶莲娜不知道自己用了多长时间才走出波诺茨卡。在波诺茨卡的黑色大门前,叶莲娜重新呼吸到了人间的气息。她定了定神,回头问伊戈尔中尉:“斯捷奇金以前有过这样的行为吗?”
中尉摇摇头,“没有,从来没有,也许……”
“什么?”
“也许因为您是女人吧,您的到来刺激了他。”中尉胡乱推测说。
叶莲娜没再说什么。她回到车上,不论伊留金如何问她,她始终没有开口,只是默默地开车。第二天下午,当他们快回到彼得堡时,伊留金看看冷若冰霜的叶莲娜道:“我说不要来波诺茨卡,怎么样,受刺激了吧?”
叶莲娜终于开口了,“但是也没有白来。”
“哦,你问到了什么?”
“斯捷奇金的说法和布雷宁的基本吻合,说明布雷宁没有说谎。”
“那也就是说,你这些天的调查已经失去了意义,这三个人和整个事件并没有什么关系。”
“也许是吧。不过,我还有一个地方没去。”
“哪里?”
“伊萨科夫的墓地。”
“得了吧!伊萨科夫的情况我不是都跟你说了吗?你去找布雷宁的时候,我也没闲着,调查了很多证人,那些人都证实伊萨科夫确实是死在阿富汗了。”
“我知道,但是我还要去看看。你看,前面有个地铁站,可以回市区,我就把你放在那儿,你自己坐地铁回去吧!”
“不!你不能这样对我,用中国人的一句俗语,你这叫‘卸磨杀驴’啊!”伊留金不满地冲叶莲娜吼道。
但是,不由伊留金继续分说,叶莲娜把车停在地铁站门口,将伊留金扔下了车。
伊萨科夫的墓位于郊外一处庞大的公墓中。当叶莲娜找到伊萨科夫墓时,已近傍晚,天上纷纷扬扬飘起了雪花。这是一座极为普通的墓,大理石的墓碑上刻着“瓦西里·阿列克谢耶维奇·伊萨科夫上校”。
叶莲娜在伊萨科夫的墓前伫立良久,她在思索,她要在这三个人身上发现破绽,但是她最后却一一排除了布雷宁、伊萨科夫和斯捷奇金的嫌疑,因为她没有找到任何破绽。
突然,叶莲娜猛地转过身,朝身后望去,身后是一座座墓碑。她又朝旁边望去,依旧是一座座墓碑。她环视四周,自己置身在了无边无际的墓碑海洋当中。天色更加阴沉,她没有看见一个人,但是叶莲娜却感到了一双眼睛,那双眼睛正在默默注视着她。
唐风看完叶莲娜这封长长的电子邮件,已是凌晨时分。他感到头脑中有些乱,他索性闭上眼睛,陷入了沉思。他在想1964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中国爆炸第一颗原子弹,赫鲁晓夫被赶下了台,林登·约翰逊当选美国总统,还有什么?还发生了什么?难道在那一年真的诞生了一个大阴谋?
几天后的一个晚上,唐风、韩江、赵永、徐仁宇和罗教授聚在了会议室中。罗教授在清理了第二块玉插屏后,已经破解了第二块玉插屏上的西夏文字。罗教授脸上挂着笑容,看上去心情很不错。唐风一见到罗教授,便道:“罗教授一定有了新发现,才会这么高兴。”
罗教授点点头,“不错,最近我研究了玉插屏和米沙的那个笔记本后,是有了很大的发现,下面我就来说说。正如我之前所推测的,第二块玉插屏背面仍然是阴刻的地图,而正面上的文字则透露了第三块玉插屏的信息。这块玉插屏上比第一块玉插屏上面多了一句诗,一共是四句西夏文的诗句。我将它翻译成了汉文,当然不一定十分准确,也不押韵,如果有不对的地方,还请诸位指正。”
“罗教授,你就别谦虚了,我们这些人当中,也就属你水平最高了,如果你要不行,我们就更不行了。”韩江肯定地说道。
“是啊!你就快说吧。”唐风催促罗教授。
罗教授这才说出了他翻译的那四句诗:“那四句西夏文诗句,翻译过来,大概是这样的,‘昊天成命青天子,雄鹰展翅震朔漠,贺兰神山王霸业,祖宗庇佑戒坛寺。’”
“这是什么意思?怎么听起来像打油诗。”徐仁宇不屑道。
“所以我说翻译过来的诗不一定准确,但是意思应该是差不多的。这四句诗其实前面两句很好理解,‘青天子’指西夏皇帝,这里也可能专指元昊,因为元昊曾说中原皇帝自命黄天子,他就自称青天子。这两句诗是在歌颂元昊领导党项人建立西夏王朝的功业,似乎与玉插屏并无什么关系,关键是后面两句,‘贺兰神山王霸业,祖宗庇佑戒坛寺。’这两句从表面上看,似乎是在祈求祖宗和贺兰神山的庇佑,但却在最后明确提到了戒坛寺这个地方,这很奇怪,也很反常,完全与前面几句没什么联系。”
“您是怀疑这个戒坛寺就是存放第三块玉插屏的地方?”唐风反问道。
罗教授微笑着点了点头,“嗯,既然我们已经肯定并证实了玉插屏上这些西夏文诗句的实际用途,那么,我们完全有理由相信,这个所谓的戒坛寺就像黑头石室那样,是存放其中一块玉插屏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