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沉沉。
顾射推门进屋,随即皱眉,一声比夜色更沉的呼噜声从房间里头传来。
整个屋子充斥着一股与兰香格格不入的酒味。
他的脚步在门槛边一顿,转身点灯。
屋里亮堂起来,却越发显得打呼声惊天动地。
他提灯走到床边。
床上大人背对着他,抱着被子睡得正想,一只脚抵着床头,一只脚伸出床沿。
顾射觉得背影似曾相识,伸出手将他翻了过来。
“呵!”陶墨喉咙发出被噎住似的声音。
顾射一惊,以为他喘不过气,立刻伸手帮他在胸前轻拍一下。
陶墨顿时呼出一口长气,随即呱唧了两下嘴巴,把头一侧,重新睡过去。
“……”
顾射站在床前,无声地看了他好一会儿,直到咕噜声重新响起,才将灯放到一边,转身出门。
顾小甲被叫到院子之前正在吃剥毛豆吃,由于跑得急,手里还拽着一个,到了顾射跟前才反应过来。看到顾射瞄向手里毛豆的目光,他干笑着将手缩到身后。“公子,是不是要沐浴?”
顾射没说话,手指往屋子指了指。
顾小甲一愣,朝房子走两步,还没迈上石阶,就听到一阵巨响的打呼声。他大吃一惊,快步冲了进去,随即大叫道:“啊!你是谁?啊,你,你你怎会在这里?”
顾射皱了皱眉,跟着走进去,只见顾小甲正在晃陶墨。
陶墨醉得迷迷糊糊,拼命挥着两只手,想从他的钳制中挣脱出来。
“住手。”顾射道。
顾小甲猛然停手,转头道:“原来今天下午不是我眼花。我看到县衙那个木师爷从屋顶上跳下来,手里还抱着一个人……难道是他送过来的?”
顾射皱眉道:“木春?”
“就是他!”顾小甲顺手将毛豆塞进嘴巴,“没想到他居然是个高手。不过他为何把陶墨放到公子的床榻上?”
顾射没说话。他知道那个木春不简单,却想不出他的目的何在。
顾小甲吐出毛豆皮,这才发现自己在不知不觉下做了什么,急忙将手藏在身后,强作镇定道:“公子,那我们现在怎么办?是把他送去客栈,还是派人通知县衙?”
顾射想了想,突然道:“把外间收拾一下。”
“……啊?”顾小甲呆呆地看着他。
顾射道:“换一床新的被褥。”
“哦。”顾小甲慢吞吞地朝外走了两步,忍不住回头道,“公子,你该不会是要把他留下来吧?”
顾射道:“会。”
顾小甲被顾射发配到了厨房,胆子比原先小了些许,不过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还是挺肥,又追问了一句,“公子不怕仙人跳?”
顾射挑眉,“跳他还是跳我?”
顾小甲被问得一愣,随即挠头道:“我忘了,他也是个男的。”虽说不甘愿,他是照着顾射的吩咐将从未有人用过的外间腾了出来,然后叫了两个家丁把人抬了过去。
由于动静太大,陶墨在半路醒了,睁开眼睛迷迷瞪瞪地瞅着在旁指挥的顾小甲好一会儿。
顾小甲看着他,正要发飙,他却把头一歪,又睡了过去,愣是把他一肚子的火又憋了回去。他恨恨地睡得舒舒坦坦的陶墨,对家丁道:“都给我下手重一点。”
家丁以为他说反话,立刻轻手轻脚起来。
顾小甲:“……”
好不容易折腾完,顾小甲不放心地问顾射道:“公子,要不我打个地铺,在这里守夜?”
顾射道:“不必。”
“但是……”顾小甲不甘心地看向外间。
“我自有分寸。”顾射有些不耐烦。
顾小甲不敢再说,默默地退到门口,却没有立即走,似乎想等顾射回心转意,但左等右等都不见他开口,这才死心,掩门而出。
门重新关上,顾射坐在床边,听着陶墨在那头呼呼睡得香,突然有种奇妙的感觉,就仿佛这黑夜之中他并非独自一人。自三岁起,他便独睡一屋,虽有丫鬟在外间伺候,但她们从来不敢大声,连呼吸都是小心再小心,因此入了夜之后,他便常常有天地之间,独吾一人的错觉。陶墨的呼噜声吵归吵,却无时无刻不提醒着他,这房间的另一头还有另一人相伴。
“呵!”陶墨又噎了下,紧接着是翻身声。
顾射倾听了会儿,嘴角无声扬起。
翌日天色微亮,陶墨突觉口干,半眯着眼睛起床倒水,但刚走了几步,膝盖便撞在凳子上,整个人向前一扑,趴在桌上。
好半晌,他才回过神,捂着胸口站起来,睁大眼睛看四周,随即愣住,“这是……哪里?”
“顾府。”
顾射的声音从内间传出来,差点将陶墨惊得跳到桌上去。
“顾,顾射?”他吃惊道,“你怎么在这里?”
“这是我的睡房。”
“……那我怎么在这里?”
“不知。”顾射没打算揭穿木春是高手这件事。
陶墨发现自己问了一个蠢问题,但是任他抓破脑袋也想不出自己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我昨天明明去邻县喝梁文武和邱二小姐的喜酒……”他想起此案是顾射头一回输,定然不喜欢听,连忙收口。
“后来?”听他迟迟不说下文,顾射竟主动问。
陶墨听他语气之中并无不悦,才道:“后来我见到……就,就多喝了点酒,再后来就不记得了。”
“见到什么?”顾射并没有错过他话中欲言还休之处。
陶墨下意识地不想在顾射面前提起旖雨公子,含糊道:“一位故友。”
顾射那边没声音了。
经过这么一闹,陶墨觉得嘴巴也没那么干了,转头寻找起自己的衣裳来。
他的衣服全沾了酒气,顾小甲昨夜就拿出去找人洗了,所以陶墨找了一圈,只找到一块桌布。虽说屋里放着火炉,但到底有些冷,他犹豫了下,终于没抵住对温暖的追求,又钻进了被窝。“顾射,你睡了吗?”
顾射用手指轻敲了下床沿。
陶墨鼓起勇气道:“我可不可以问你一件事?”
“说。”
“我的衣服呢?”陶墨声音顿时弱下去,轻如蚊鸣。
顾射似乎没听清,“什么?”
“我的衣服。”他微微提高嗓音。
顾射道:“不知道。”
“……”陶墨愣了愣,随即捂嘴道,“我,我昨夜就是穿着这么一身出现在顾府的?”
顾射沉默。
陶墨误将他的沉默当做默认,一张脸顿时红得可以滴出血来。“我,这,怎么会……”他语无伦次了半天,才用更小的声音问道:“你可不可以借我一套衣服?”
“什么?”
“你,可不可以借我一套衣服?”陶墨竖起耳朵,紧张地听着那一头的动静。
顾射答得干脆,“不可以。”
陶墨正想可否派人送信去县衙一躺,就听顾射接着道:“我的衣服从来不借予人穿。”他顿时想起顾射衣服的料子一看就极为名贵,顿时更加羞愧。
顾射施施然地接下去道:“送你倒是可以。”
陶墨大喜,“多谢。啊,那个,不用新的,旧的就可。脏的也没关系,要不,你昨天的那身也可……”
屋子那头不吱声了。
最后是由不放心而起了个大早的顾小甲从顾射不穿的旧衣里随便找了一件给他。
陶墨从顾小甲口中得知自己来顾府时穿着外衣,不由松了口气,又听他说自己出现在顾射的床上,又倒抽一口凉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