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3 邹忌论琴
楚悼王和吴起死了之后第三年,就是公元前378年(周安王24年),齐侯田太公的孙子自称为王,就是齐威王。齐侯原本姓“姜”,怎么会姓“田”了呐?
原来魏文侯叫吴起镇守西河,跟着又夺了秦国的五座城,那时候齐国的相国田和使尽心思来跟魏国拉拢。魏文侯也帮了他不少忙。田和就仗着魏国的势力,把齐国末后一代的国君齐康公送到一个海岛上,叫他住在那儿养老。齐国就这么整个儿地归了田和。田和又托魏文侯替他向天王请求,依照当初“三晋”的例子封他为诸侯。那时候周威烈王已经死了,他的儿子即位,就是周安王。周安王答应了魏文侯的请求,在公元前386年,正式封田和为齐侯,就是田太公。田太公做了两年国君死了。他儿子田午即位,就是齐桓公[和五霸之一的齐桓公小白称号相同]。齐桓公午第六年,就是公元前379年(周安王23年),有一位非常出名的民间医生叫扁鹊,回到齐国来,桓公把他当做贵宾招待。“扁鹊”原来是上古时代(据说是黄帝时代)的一位医生。桓公招待着的那位“扁鹊”是齐国人,姓秦,名越人。因为他治病的本领特别大,人们尊他为“扁鹊”。后来谁都叫他扁鹊,他原来的名字反倒很少有人知道了。他周游列国,到处替老百姓治病。有这么一回事:死了人,十十尸十十首搁了几天了,扁鹊一看,认为这不是死,是一种严重的昏迷,给他扎了几针,居然把他救活了。
这一次,扁鹊见了桓公,说:“主公有病,病在皮肤。”桓公说:“我没病,请不必费心。”他送出了扁鹊,对左右说:“做医生的就想赚钱,人家没病,他也想治。”过了五天,扁鹊见了桓公,说:“主公有病,病在血脉,要是不医治,就会厉害起来的。”桓公说:“我没病。”他不大高兴。又过了五天,扁鹊又来了,他说:“主公有病,病在肠胃,再不医治,病就会加深。”桓公不搭理他。又过了五天,扁鹊一看见桓公就退出去了。桓公叫人去问他为什么退出去。扁鹊说:“病在皮肤里,用热水一焐就能好;病在血脉里,还可以针灸;病在肠胃里,药酒还及得到;病在骨髓里,没法儿治。”这么一来,十五天过去了。到了第二十天,桓公病倒了。他赶紧派人去找扁鹊,怎么也找不到他。桓公躺了几天死了。
扁鹊注重医学和治病的经验。他竭力反对用巫术治病。他说:“信巫术不信医药,那个病就没法儿治。”这么有本领的一位医生竟遭到了大医官的嫉妒。秦国的大医官李醯[xi一声],觉得自己的本领比不上扁鹊,就派人把他暗杀了。
齐桓公午死了以后,他儿子即位,就是齐威王。就在这一年,姓姜的齐康公死在海岛上,恰巧他没有儿子,田太公的孙子,齐桓公午的儿子齐威王算是继承齐康公的君位。打这儿起,齐国姜氏的君位绝了根。以后的齐国,虽然还叫齐国,可是已经是田家的了。
齐威王有点像当初楚庄王一开头时候的派头,一个劲儿地吃、喝、玩、乐,国家大事他可不闻不问。人家楚庄王“三年不飞,一飞冲天;三年不鸣,一鸣惊人”,可是齐威王呐,一连九年不飞、不鸣。在这九年当中,韩、赵、魏各国时常来打齐国,齐威王就没搁在心上,打了败仗他也不管。
有一天,有个琴师求见齐威王。他说他是本国人,叫邹忌。听说齐威王十爱十听音乐,他特地来拜见。齐威王一听是个琴师,就叫他进来。邹忌拜见之后,调着弦儿好像要弹的样子,可是他两只手搁在琴上不动。齐威王挺纳闷地问他,说:“你调了弦儿,怎么不弹呐?”邹忌说:“我不光会弹琴,还知道弹琴的道理!”齐威王虽说也能弹琴,可是不懂得弹琴还有什么道理,就叫他细细地讲讲。邹忌海阔天空地说了一阵,齐威王有听得懂的,也有听不懂的。可是说了这些个空空洞十洞的闲篇有什么用呐?齐威王听得有点不耐烦了,就说:“你说得挺好,挺对,可是你为什么不弹给我听听呐?”邹忌说:“大王瞧我拿着琴不弹,有点不乐意吧?怪不得齐国人瞧见大王拿着齐国的大琴,九年来没弹过一回,都有点不乐意呐!”齐威主站起来,说:“原来先生拿着琴来劝我。我明白了。”他叫人把琴拿下去,就和邹忌谈论起国家大事来了。邹忌劝他重用有能耐的人,增加生产,节省财物,训练兵马,好建立霸业。齐威王听得非常高兴,就拜邹忌为相国,加紧整顿朝政。
这时候,有个知名之士叫淳于髡[淳chun二声;髡kun一声]。他瞧见邹忌仗着一张嘴就当了相国,有点不服气。他带着几个门生来见邹忌。邹忌挺恭敬地招待他。淳于髡大模大样地往上手里一坐。他那种瞧不起人的骄傲自大的样儿好像老子似的。他问邹忌,说:“我有几句话请问相国,不知道行不行?”邹忌说:“请您多多指教!”淳于髡说:“做儿子的不离开母亲,做妻子的不离开丈夫,对不对?”邹忌说:“对。我做臣下的也不敢离开君王。”淳于髡说:“车轱辘是圆的,水是往下流的,是不是?”邹忌说:“是。方的不能转悠,河水不能倒流。我不敢不顺着人情,亲近万民。”淳于髡说:“貂皮破了,别拿狗皮去补,对不对?”邹忌说:“对。我决不敢让小人占据高位。”淳于髡说:“造车必须算准尺寸,弹琴必得定准高低,对不对?”邹忌说:“对。我一定注意法令,整顿纪律。”淳于髡站了起来,向邹忌行个礼,出去了。
他那几个门生说:“老师一进去见相国的时候,多么神气!怎么临走倒向他行起礼来了呐?”淳于髡说:“我是去叫他破谜儿的。想不到我只提个头,他就随口而出地接下去。他的才干可不小哇。我哪儿能不向他行礼呐?”打这儿起,再没有人敢去跟邹忌为难了。
评:孔子曰:“十温十故而知新”,这段故事有两段选入教科书的古文,与各位一同十温十十习十一下。
第一段可以叫《扁鹊见齐桓公》,原来教科书上的题目为《扁鹊见蔡桓公》,可能是一种异称,也可能是一个错误,我们不去管它。
扁鹊见蔡桓公,立有间。扁鹊曰:“君有疾在腠理,不治将恐深。”桓侯曰:“寡人无疾。”扁鹊出,桓侯曰:“医之好治不病以为功。”居十日,扁鹊复见,曰:“君之病在肌肤,不治将益深。”桓侯不应。扁鹊出,桓侯又不悦。居十日,扁鹊复见,曰:“君之病在肠胃,不治将益深。”桓侯又不应。扁鹊出,桓侯又不悦。居十日,扁鹊望桓侯而还走。桓侯故使人问之,扁鹊曰:“疾在腠理,汤熨之所及也;在肌肤,针石之所及也;在肠胃,火齐之所及也;在骨髓,司命之所属,无奈何也。今在骨髓,臣是以无请也。”居五日,桓侯体痛,使人索扁鹊,已逃秦矣。桓侯遂死。
“医之好治不病以为功”,其实是很深刻的一句话。从故事来看,这无疑反映了桓侯的刚愎自用,讳疾忌医;从结果看这句话成为了别人的笑谈。但从相反的角度看,桓公之所以有这句话,肯定也是因为他见过太多的“好治不病”的医生。区分好医生和坏医生其实是一件极其困难的事情,归根到底还是要看自己的见识和能力。
第二段叫《邹忌讽齐王纳谏》,它的记述主要在下节,这里先上原文。
邹忌修八尺有余,而形貌昳丽。朝服衣冠,窥镜,谓其妻曰:“我孰与城北徐公美?”其妻曰:“君美甚,徐公何能及君也?”城北徐公,齐国之美丽者也。忌不自信,而复问其妾曰:“吾孰与徐公美?”妾曰:“徐公何能及君也?”旦日,客从外来,与坐谈,问之:“吾与徐公孰美?”客曰:“徐公不若君之美也。”明日徐公来,孰视之,自以为不如;窥镜而自视,又弗如远甚。暮寝而思之,曰:“吾妻之美我者,私我也;妾之美我者,畏我也;客之美我者,欲有求于我也。”
于是入朝见威王,曰:“臣诚知不如徐公美。臣之妻私臣,臣之妾畏臣,臣之客欲有求于臣,皆以美于徐公。今齐地方千里,百二十城,宫妇左右莫不私王,朝廷之臣莫不畏王,四境之内莫不有求于王:由此观之,王之蔽甚矣。”
王曰:“善。”乃下令:“群臣吏民能面刺寡人之过者,受上赏;上书谏寡人者,受中赏;能谤讥于市朝,闻寡人之耳者,受下赏。”令初下,群臣进谏,门庭若市;数月之后,时时而间进;期年之后,虽欲言,无可进者。燕、赵、韩、魏闻之,皆朝于齐。此所谓战胜于朝廷。
喜欢听恭维的假话而厌恶批评的真话,这本是人之常情。所以善拍马屁者常常会得到与其能力不太相称的地位反而是司空见惯的事。由此更可见“面刺”之难和接受“面刺”之可贵。如果当权者能常读此段,效仿齐威王,很多事件的结果不知会比今日好上多少,这才是更可叹的地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