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9 哭秦庭
伍子胥打听不着楚昭王的下落,很不痛快。后来听说囊瓦跑到郑国去了。他一想,楚王也许跟囊瓦在一块儿。再说,郑国杀了太子建,这个仇也得报。这么着,他带领着兵马一直向郑国进攻。郑国得着这个消息,可就慌了神了。全国上下没有不埋怨囊瓦的,十逼十得囊瓦走投无路,只好自十杀。郑定公把囊瓦的十十尸十十首献给伍子胥,还说楚王确实没上郑国来过。伍子胥还是不依不饶,非要把郑国灭了不可。郑国的大臣们都主张发动全国的人跟吴军拼个你死我活。郑定公说:“拿郑国的兵力来说,哪儿能跟楚国比呐?楚国都给他打败了,别说咱们这个小国了!”郑定公下了一道命令,说:“谁能够叫伍子胥退兵的,就有重赏。”可是谁有这样的本事呐?命令出了三天,看命令的人倒不少,就是没有一个应征的。
到了第四天头上,有个打鱼的小伙子来见郑定公。他说,他有办法叫伍子胥退兵。郑定公问他得要多少兵车。他说:“不用兵车,也不用粮草,光凭这个划船的桨就能够把好几万的兵马打回去。”谁信他这个话哪?可是大伙儿没有法子,只得让他去试试看。那个打鱼的胳肢窝里夹十着一根桨,上吴国兵营里去见伍子胥。一边唱着歌,一边敲着那根桨打着拍子。他唱着:
芦中人,芦中人;
渡过十江十,谁的恩?
宝剑上,七星文;
还给你,带在身。
你今天,得意了;
可记得,渔丈人?
伍子胥一听,吓了一跳,连忙跑下来,问他:“你是谁呀?”他说:“您没瞧见我手里拿着的玩意儿吗?我爸爸全靠这根桨过日子,当初也全靠这根桨救了您的命。”伍子胥这才想起了芦花渡口逃难的情形和那个打鱼的老大爷的恩德,不由得掉下眼泪来,就问他:“你怎么会上这儿来呐?”他说:“我们打鱼的向来没有一定的地方。这回又为了打仗,才到了这儿。国君下了个命令,说,‘谁要能够请将军退兵,就重赏谁。’不知道将军能不能看我死去的爸爸的情面,饶了郑国?”伍子胥挺感激地说:“我能够有今儿这么一天,全都是你父亲的恩德。我哪儿能把他忘了呐?”当时他就下令退兵。那个打鱼的欢天喜地地去报告郑定公。这一下子,全郑国的人都把他当作大救星。郑定公封给他不少土地。郑国人差不多全叫他“渔大夫”。
伍子胥离开郑国,回到了楚国。他把军队安营下寨,打发人上各处去探听楚昭王的下落。有一天,他接到老朋友申包胥一封信,里边写着:“你是楚国人。为了要报父兄的冤仇,打败了本国,你还拿铜鞭打碎了国王的十十尸十十首。仇也报了,气也出了。你还打算要怎么样呐?做事不能太过分。我劝你还是早点带着吴国的兵马回去吧。你大概也许还记得我说的话吧。你要是灭了楚国,我一定豁出我的命把它恢复过来。请你再思想思想。”伍子胥念了两遍,低头想了想。他跟那送信的人说:“因为我忙得厉害,没有工夫写回信。烦你带个口信回去,告诉申大夫,就说我说,忠孝不能两全。我积了一十八年的仇恨,到了今天也许有点不近人情,这实在没有办法。”为了报私仇,伍子胥决心跟自己的国家为敌到底。
那个送信的回去之后,把这话告诉了申包胥。申包胥知道已经不能再和伍子胥讲什么理了。他想起楚平王夫人是秦哀公的女儿,楚昭王是秦国的外孙子,就连夜动身上秦国去借兵。他没黑天带白日地走,脚趾头走得都流血了。他把衣裳撕下一条来,缠上脚,接着走;到了秦国,见着了秦哀公,说:“吴王是个贪心不足的暴君。他想并吞诸侯,独霸天下。今天灭了楚国,明天还想着收服秦国。现在您的外孙子[指楚昭王珍]东奔西跑,命还不知道保得住保不住,求您出头帮个忙。要是能够把楚国恢复过来,还不都是您的大恩吗?到那时候,我们情愿永远做您的属国。”秦哀公说:“你先上公馆歇歇去,让我跟大伙儿商量商量。”
秦哀公不愿意跟吴国打仗。申包胥两次三番地跟他哀求。他只是敷衍着。申包胥就站在秦国朝堂上一个劲儿地哭。大伙儿都散了,他还是不走。到了晚上,人家都睡了,他还站在那儿哭着。大伙儿都拿他当疯子看,谁也不去理他。他一连气七天七夜,也不吃也不喝,连觉也不睡,只是抱着朝堂的柱子哭个没结没完。哭得秦哀公也奇怪起来了。他心里琢磨着:“楚国的臣下能够为了国君这么着急!七天七夜水米不进。我这儿可找不出这么个人来。楚国有这样忠心的人还给吴国灭了,秦国找不出这样的人能管保不给人家灭了吗?万一吴国打到这儿来,谁来救我呐?就是为了劝化自己的大臣们,我也得出一回兵吧。”
秦哀公就派大将子蒲和子虎率领着五百辆兵车去跟吴军决一死战。申包胥一见秦国发兵,就先跑到随国去报告楚昭王。楚国的君臣一听见秦国发兵,就好像从绝路里得到了活路,大伙儿请申包胥带着楚王的一队兵马去跟秦国的兵马会合起来。楚国的大夫子西和子期也整顿了一部分兵马一块儿跟着去接应。
申包胥当了先锋,一碰见吴国的公子夫概,就打起来了。夫概已经打了好几回胜仗,不把楚国人放在眼里。两边十十交十十手不到一个时辰,夫概忽然瞧见对面竖着一面大旗子,上边有个“秦”字。这一下子,吓了他一大跳。他想:“秦国的兵马怎么会到这儿来了呐?”不由得着急起来。心里一着急,哪儿还来得及收兵?就见子蒲、子虎、子西、子期的兵马挺勇十猛地冲过来。夫概退下来足有五十多里地,才扎住营盘。查点人马,差不多损失了一半。
夫概赶紧跑回郢都见吴王阖闾,说:“秦国的人马可够厉害的,怎么办呐?阖闾真没想到秦国会来跟他作对,也有点担心。孙武说:“楚国地界大,人又多,决不能那么容易收服。再说还有秦国出来帮助。我上回劝大王立公子胜为楚王,就是为了这个。依我说,不如跟秦国讲和,答应他们恢复楚国。”这时候,伍子胥只好同意这么办了,只是伯嚭还不服气。他非要去跟秦国见个高低不可。阖闾就让他再去试试。
没有多大工夫,伯嚭坐着囚车回来了。他带去的一万人马给人家杀得才剩下两千。孙武对伍子胥说:“伯嚭为人傲慢,将来准会败坏你的事业。还不如借着他这回打败仗的因由,依照军法把他处治了倒干脆。”伍子胥说:“这回他虽说打了败仗,可是先头他也立过功劳。再说,我跟他原本是同病相怜地在一块儿做事,怎么能够为了这一回的失败就把他杀了呐?”他请求阖闾饶了伯嚭,孙武只是摇着脑袋不作声。
吴国的兵马和秦国的兵马还对立着的时候,没有想到夫概竟带着自己的一队人马偷偷地回到吴国去了。他叫人向国里的人传话,说:“吴王给秦国人打败了,现在是死是活还不知道。依照咱们的规矩,王位应该传给兄弟,我如今就是吴王了。”太子波、专毅和被离守住城门,不让夫概进来。夫概打发人上越国去借兵,答应将来送给他们五座城当谢礼。
吴王阖闾听说夫概带着兵马私自回去了,心里非常疑惑。伍子胥说:“他准是回去抢夺王位。这儿有孙军师和我主持着,大王赶紧先带着一队人马回去吧。”阖闾就带着伯嚭连夜动身往回赶。在半路上,碰见了太子波打发来的人。他们说:“夫概自立为王,又勾结了越国,越国的兵马就快打进来了。”阖闾打发人去把孙武和伍子胥召回来。他又通告夫概的军队,说:“赶紧悔过的有赏,后来的死罪!”这一来,夫概的士兵就有一部分跑到吴王这边来的。吴国人一听见吴王回来了,就开了城门,出来打夫概。夫概受了两面夹攻,支持不住,只好逃到国外去了。
伍子胥还没退兵的时候,又接到了申包胥的一封信,说:“你灭了楚国,我恢复了楚国。这两桩事情都办到了。你我应当顾念自己的国家,别再伤了和气,连累百姓。你请吴国退兵,我也请秦人回去,好不好?”伍子胥和孙武答应退兵,不过要求楚国派使臣到吴国去迎接公子胜,封给他一块土地。楚国那方面也答应了。吴国将士就把楚国库房里的财宝全都运到吴国去,又把楚国的老百姓迁移了一万多户到吴国,叫他们住在人口稀少的地方。
楚国的都城已经给吴国人毁了,楚昭王就迁都到鄀城[在湖北省宜城县东南;鄀ruo四声],称为新郢。楚昭王经过了这回大难,立志整顿政治,安十抚百姓。楚国从此大约有十年光景过的是艰苦的日月。
阖闾回到吴国,把第一大功归给孙武。孙武不愿做官,一心一意地要回乡下去。伍子胥一再挽留他,他反倒劝伍子胥,说:“我不光是要保全我自个儿,还想保全你。你还是跟我一块儿躲开这地界吧,省得将来受人家的气。”伍子胥哪儿舍得走哇。孙武就自己走了。
阖闾对伍子胥说:“中原诸侯顶怕的就是楚国。我已经把它打败了,我能够代替晋国当霸主了吧。”伍子胥说:“晋国虽说丢十了霸主的威声,可是齐国的国君一向要恢复齐桓公的事业,大王可别小瞧了他。”阖闾不言语,心里打算找个机会再把齐国打败,那他就可以横行天下了。哪儿知道齐景公也正打算着横行天下呐!
评:伍子胥和申包胥,一个灭国一个复国,一个过昭关一个哭秦庭;两个好朋友,本应是同朝为官一同造福楚国的,只因为人生际遇不同最后各为其主至于对阵战场,实在令人不胜唏嘘。相较而言,申包胥得到的是比较一致的评价,那就是忠心耿耿、一心为国;而伍子胥得到的评价就比较复杂了,因为靠他国之力攻灭自己的国家,虽靠自身的能力成就了一番事业,但必定会为人所诟病。中国是一个家族观念如此根深蒂固的国家,不论因为什么原因,背叛自己的国家、家族的人,都会被任何人无条件地进行审判。实际上呢,谁又给了那些人审判别人的权利呢?又有几人真正思考过如何评价和处理诸如此类的事情呢?“家天下”的标准已远远不能适应时代的标准了,看到如今的人们仍以此评价各种事件我不禁感到悲哀,希望国人从真正具有思考能力的人做起,真正得到一个比较正确的答案吧。所谓“人人生而平等”、“公正、公平、公开”等不简单是一个个的口号,上述问题的答案正寄于这些最基本的原则中。
楚国最后被吴国攻入郢都,更大的原因恐怕还是要从自身找起。纵观历史上的大帝国,他们的灭亡的最主要的原因无疑也是在于自身,因为帝国的兴盛已经证明了当自身强大时,外部的敌对力量是不足以对抗帝国本身的。人也是一样,自身的强大才是成功的根本。
人的才能必定是有高有低的。就政治才能而言,孙武无疑高于伍子胥,伍子胥无疑高于伯嚭之流。政治家考虑事情的时候应尽量减少个人意气用事的成分,更多地从国家的政治利益出发。孙武劝伍子胥杀伯嚭、他本身的急流勇退,虽然可能有一定的根据后来发生之事臆造的成分,但无疑一定是他本身深思熟虑的结果,也正是他政治才能的展现。伍子胥放过郑国、放过伯嚭、不肯放下自己的名利地位,都是过于意气用事了,日后他的身亡也或多或少地是为这份政治上的不成熟付出的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