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几个格子间,绿色的盆栽和卡通玩偶点缀其间。这大约就是整个编辑部的全貌了。
男人冲了一杯速溶奶茶给顾忆笙,自己泡了一杯三合一咖啡。她坐在一张蓝色的旋转椅上,他靠在桌边。
窗外的雨下得真大,打在玻璃上发出啪啪的声音。
“你离家出走吗?”他抬起眼问。
顾忆笙喝了一口奶茶,温暖芬芳的水蒸气扑在脸上,从皮肤表层一直温暖到心里去。一直焦躁不安,暴走如受伤小兽的心也渐渐平稳下来。
她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他也没有再开口,离开桌子,坐到会客的软沙发上,把整个人都舒服地埋进去。
“能把灯关了吗?”她觉得晃眼。
他微挑眉毛,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
顾忆笙捧着奶茶杯起身,走过去将所有日光灯关掉。黑暗重新降临的那一刻,心里突然觉得很安定。她摸黑走回来的时候撞歪了一下桌脚,在安静的空间里发出巨大的声音。迟疑了一下,她就近坐在了地上,背靠着他躺着的沙发。她又喝了一口奶茶,突然说:“不是离家出走。”
男人愣了一下,明白过来她是在回答他刚才的问题。他斜躺在沙发上,头枕着手臂,望着黑暗中的天花板说:“其实能离家出走也不错,那至少说明有个地方,能让你称之为‘家’的。”不像他一直孤苦伶仃的长大,有一天终于知道自己的身世,却是这样的故事。这个真相揭晓的夜晚让他觉得异常孤独,这种孤独感比之前任何他独自成长的时日都要来得强烈。他不想一个人待着,哪怕是个不认识的小女孩,有个人在身边就好。
“……他们把我妈妈说的很不堪……”顾忆笙低着头,更像是在自言自语,“最难过的是,我竟然有点相信……其实无论妈妈是活着,还是死了,我只是希望她过得好、过得幸福就好。”
男人一开始并没有认真在听顾忆笙的述说,他们只是偶然相逢的陌生人,刚好一样孤独和悲伤,所以坐在一起没头没尾的说一些话,沉浸在各自的世界里。听到这里的时候他的心里突然动了一动,像是在冰冷漆黑的海底深处,突然看到头顶传来一丝丝温暖的阳光。“为什么不恨你的妈妈呢?她不是很小就抛下你,不要你了?”
“人,没有办法选择自己的父母。”顾忆笙一字一句地说,“他们把我带到这个世界,人生就是我自己的。他们对我好,我应该对他们更好,他们离开我,我也希望他们在没有我的地方过得好。”
男人瞪大眼睛,他觉得这个小女孩天真的不可思议,像是之前一期杂志上调侃过的“圣母”。他突然笑了笑,在黑暗中伸出手摸了摸她的头,说:“小孩,你爸妈如果知道你这么懂事,应该要羞愧。”他站起身去休息室拿毯子,披在顾忆笙身上:“小心着凉。”
那个大雨滂沱的夜晚,顾忆笙和那个陌生的赵姓年轻男人时断时续的聊天,说着各自成长中的经历和故事。后来女生挨着沙发斜斜地倒下来,沉沉睡去。她蜷缩在沙发边,小小的一坨,睡颜像孩子一样纯真。
男人把顾忆笙抱到沙发上,然后独自斜靠着桌边望着窗外,心中思绪万千。
第二清早,他从办公桌上醒来时沙发上已不见了女生的踪影。
“赵一芒你昨天在办公室通宵了?”早到的同事打开办公室的灯,看到他睡眼惺忪的样子有些惊讶。
名叫赵一芒的年轻男人揉了揉脸:“嗯……昨天没事打了会儿游戏,没想到就打了一夜。”他随便找了个理由搪塞同事,抬头的时候看到的电脑屏幕上贴了张字条:“我回家了。谢谢你的奶茶和毯子。祝你幸福。GYS。”
祝你幸福。他瞪着那四个漂亮的宋体字破天荒地发了一阵呆。
【二】他们并排站在一块,像两棵春天的小树,沉默也如树一般
顾忆笙买了豆浆、油条回家。换了衣服、背上书包走出房门的时候看到顾天一正坐在桌边吃油条,这样的场景和以前每一个平静的早晨都一样,好像昨晚什么都没发生过。
她开了门出去,没有像往常那样道别。顾天一张了张嘴,终究还是没发出任何声音。
顾忆笙坐在公交车上看到一个年轻的爸爸拉着年幼的女儿坐公车,他温柔小心的样子让她突然哭了出来。
爸爸好像老了很多,坐在那里吃油条时,背都弯了,鬓角的头发都白了。
林朗和顾忆笙的一起跷课逃学成为景美高中的头条新闻。一直以来像隐形人一样存在的顾忆笙突然间像被推到舞台中间的追灯下,走到哪都是关注的焦点,上个厕所都有人指指点点。
“诶,你看,昨天和林朗一起逃课的那个女的!穿浅蓝色衬衫那个。”
“啊,就她啊?也不怎么样嘛。还以为林朗的眼光会很好呢!”不屑的语气。
“早知道林朗喜欢的就是这样的,我也去倒追他了。真是白白浪费了之前的大好机会啊!”言下之意是如果她先“出手”,就没顾忆笙什么事了。
顾忆笙像是没听见一般,镇定自若地洗手,穿越过长长的、人来人往的走廊,在众多注视的目光中安静地走回自己的位置。
第四节体育课的时候班主任也终于有了行动,把她和林朗都叫到办公室,交代昨天逃学的原因。
他们并排站在一块,像两棵春天的小树,沉默也如树一般。
班主任循循善诱:“逃学这个事情,说严重也严重,说不严重也不严重——但是在同学中的影响是极其恶劣的。特别是像你们这样的好学生,如果你们都这样,其他同学是不是也可以学样?今天老师了解了情况,才能更好地解决这个事情嘛。”
顾忆笙始终不愿开口,望着窗外玉兰花树上的一只蹦上蹦下的小鸟发呆。
“张老师,昨天我心情不好,路上刚好遇到顾忆笙,就拉她一起在外面转了转。没请假就不上课是我们不对,请你原谅。”林朗果然是好学生,即使是那么扯的理由,也能说出让人信服的效果。
班主任看他的眼神可以说是“慈爱”。她看看林朗,又看看顾忆笙:“你们现在这个年纪,是最容易出事的年纪……男女同学之间做做朋友当然是很正常的,但是如果有超过友谊的成分就不太好了。毕竟你们的当务之急还是学习。能进我们景美的都是聪明孩子,前途一片光明。特别是你林朗,一直都是老师的骄傲、同学的楷模,从没让**过什么心。这次的事学校说要严查、严处,我就跟他们说没有必要。我自己的学生我自己清楚。你是个好孩子。当然有些话张老师还是要提醒你一句,交朋友要谨慎。你们现在都处在关键时期,如果因为什么人、什么事情把学习拉下了,人生有什么污点,那真的是后悔莫及……顾忆笙,你说是吧?”虽然林朗把所有责任都揽到自己身上,可是她还是把矛头指向了一直沉默的顾忆笙。一番话绵里藏针,看似温和,实则处处是尖锐。
顾忆笙突然扯动脸皮微笑了一下,林朗有些紧张地注视着她。女生看着她的班主任老师,说:“张老师,您说的极是。”话是没有说错,但是那语气像是在念电视剧里的台词,讽刺多过认同。
她成功激怒了班主任,对方像被踩了尾巴一样一拍桌子:“顾忆笙,你什么态度!”
“老师,我都赞同你的话也有错吗?你说的都对,林朗不应该交我这样的坏朋友拉低他的档次,让他的人生出现污点,影响他的学习。昨天也确实是因为我,他才会逃学。这事和他没关系,所以你就严查、严处我好了。”
“你胡说什么!”林朗有些生气地扯了一下顾忆笙的袖子,又着急想替她辩解,“张老师……”
班主任一抬手,示意他不用说话。她扶了扶眼镜,像是重新认识了眼前这个女生。“林朗你出去,这里没你什么事了。回头交一份三千字的检查给我。”
“张老师……”
“你走吧。”“你出去。”
他还想再说什么,被两个女人同时打断。他看看班主任,又看看身旁倔强地抿紧嘴角的女生,皱了皱眉,终于转身离开。
第四堂课下课铃响,班主任拿了钥匙、饭盒去食堂吃饭。“你站在这里反省,什么时候想明白了,什么时候我们再好好说说这个事。”然后关门走人,摆明了是想饿着顾忆笙,挫一挫她的锐气。
她靠着墙角站在一棵盆栽的发财树旁,翠绿的枝叶,大红色的绸带。窗外的天空蓝得发绿,一只孤独的鸟雀飞过。
空空的胃袋里像有一只小猫爪在轻轻地挠,顾忆笙早上没有吃早饭,现在已过了午饭时间,早已饿得前胸贴后背的。听到门打开的声音,她抬起头,又看到林朗。
“饿了吧?”他晃了晃手里的包子和牛奶,“给你带的。”
两人席地而坐,顾忆笙狼吞虎咽地埋头吃包子,林朗坐在她的身旁:“你下午好好和张老师说,没必要为了这样的小事情和自己过不去。”
她沉默地喝牛奶,并不说话。
“她说得确实不对,有些话不好听,但是她有她的立场。反正你只要一口咬定是我让你逃课的,是我唆使你的就行了。我不会有事。”
她吃完了包子喝完了牛奶,他很自然地接过,把所有垃圾放进一个袋子里,然后丢进垃圾桶。“我先走了,被人看到等下会更麻烦。”
顾忆笙一直望着林朗,看他走到门口又回过身,手放在门把上侧着脸看她:“你能跟我说句话吗?从刚才到现在你还没出声。”
她想了想,说:“再见。”
林朗低着头笑,笑容有点无力。
旁人眼里的顾忆笙是个内向腼腆的女生,性子偏软弱,很多时候并不懂怎么拒绝人,却不知道她柔弱的外表下有一个倔强的灵魂,在特定的时候她会爆发出让人惊讶的犟脾气。
林朗不知道他的话她听进去多少。
下午班主任回来,又开始漫长的思想教育。无论她说什么,顾忆笙始终不吭声,像灵魂出窍般站在她的面前,她想发火又发不出来。下午还有课,她挥挥手说:“你放学后再来。”不能耽误上课,最后顾忆笙考不好,影响的还不是她的考核奖金。
【三】林朗那一刻的眼神,像月亮一样明亮而皎洁,又像水果糖一样甜蜜而芬芳
出门时铺天盖地的阳光让顾忆笙有一瞬间的恍神,明亮的光线透过指缝落在她的眼睛里,直直地扎进心里。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今天会和班主任当面冲撞,像一只浑身是刺的刺猬。
那并不像她。
从教师办公室到教学楼要穿过一个圆形的读书园,高大的绿色树木和各色的纷繁花朵竞相开放。花坛边或者亭子里,不时能看到在看书或自习的同学。顾忆笙经过一丛开得正盛的蔷薇花丛时,突然有人在她身后叫她的名字。
“顾忆笙,你是故意装看不到我的吧?”夏茹直到今天,才真正记住她的名字。她不信以她和林朗的关系,顾忆笙会看不到她。
阳光有点刺眼,顾忆笙眯着眼睛回过头,看到夏茹穿着一袭白色裙衫站在她的身后。裙摆被风吹得像一朵向下绽放的马蹄莲,她周身沐浴在阳光里,闪闪发光,如同童话故事里的小仙女——可是表情却带着微微的不屑和挑衅。
“不好意思,我真的没看见你。”顾忆笙确实没看到她,就算看到了,以她们生疏的关系,似乎也没有打招呼的必要。
夏茹气结:“你算什么东西,拽什么拽?”
顾忆笙微微睁大眼睛,仔细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