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很快就清楚是谁打的黄中林了。过了两天,那帮打黄中林的人又来了。这是他们还准备打马宇、杨广和坨坨。杨广的车先一天停在附二医院门口时被别的车挂了,挂他车的人跑了,他把车开到维修站去做油漆,第二天上午他便坐马宇的车来了。他们的车刚在B银行的停车坪上停下,杨广打开车门下车,马宇还在锁档位锁,就见六七个年轻人朝他们走来。因为有黄中林挨打的教训,马宇就告诫杨广:小心点。那几个人围上来,将杨广围了起来。马宇又立即发动车,对着围来的人撞去,那几个人慌忙躲闪开了。马宇认出了其中一人,刹住车,问那蛮汉说:你是狗子不?那个人也认出了马宇,马上咧嘴笑了下:宇鳖是你这杂种哦,你差点把老子擂死了。只能说长沙市太小了,小得在这种事上都能遇到熟人。狗子跟马宇是中学同学,只是狗子没把书读完就辍学了,那是他自己不愿读书了,他坐在教室里如坐针毡,就离开了学校。他们有十年没见面了。马宇熄了火,下车,跟狗子握手,狗子嘻嘻笑着,一脸无所谓的样子对马鳖和钻头鳖大声道:日你的,碰了老子的同学。那几个拳头都举到眉弓上准备揍杨广的人立即将手放了下来。马宇在这个时候很会拉拢人,忙说:赏脸的话,我们到华天喝早茶去。狗子一脸和气地笑着,对伦敦鳖、马鳖和钻头鳖及其他人说:还搞什么搞?几个熟人!他们立即散开了。狗子又笑,望着伦敦鳖和钻头鳖,说喝茶去不你们?伦敦鳖不愿去,但马鳖和钻头鳖愿意去,因为他们这辈子还没去华天吃过早茶。另外几个人也愿意去,他们都是狗子的牢友,都昂起脸嘿嘿嘿猛笑,说狗哥去,那当然去。
华天酒店当然不是街头的小餐馆,它的富贵和庄严慑住了这帮在长沙街头讲勇斗狠的小混混,使他们也庄重起来,不再油腔滑调了。马宇对坐下的狗子说:幸亏认识你,不然今天会出事。马宇用五粮液款待这帮在社会最低层活着的下家,点了满满一桌子菜给他们享用。他们很高兴,憨笑着,一下子觉得自己人模狗样了,便讲起了大话。狗子向马宇表忠心说:你以后有什么事,一句话,保证跟你做得漂漂亮亮。马宇问他:什么人让你们来搞我们?狗子喝了酒,满脸红灿灿的,就不管那一套了,是一个说你们玩了他的人搞你们,他要你们以后都画不了图。我只能说到这个份上。马宇点头,举杯敬酒,一桌人都嘻嘻哈哈地端起了酒杯,表示说:既然你马老板看得起我们,日后有用得着的地方,只管开口。马宇很快乐,说不客气。一桌早茶吃到十点多钟,大家都开始打酒嗝了,这才走出来。
马宇开车送狗子他们回家,杨广打的送另外两个。当车上只剩了狗子时,马宇笑着,掉过头来说:狗子,你跟我叫上两个朋友,我要把搞我们的人搞一顿。狗子不吭声,马宇说:刚才你不是说只要我有事,保证做得漂漂亮亮吗?狗子说:我搞就不合道上的规矩,我以后怎么混?这事我不能插手,免得别人说我不懂套路。马宇的脑海里立即闪现了伢鳖的弟弟拖把,说也好,那我就找别人。马宇把狗子送到他家门口,立马就打大汉画室的电话,要伢鳖接电话,伢鳖接了电话。马宇说:我要找拖把,怎么跟你弟弟联系?伢鳖问:找拖把做什么?马宇说:帮我搞一个人。伢鳖说:那只怕搞不成。马宇说:为什么?伢鳖说:他现在在监狱里,要三年后才出来。马宇说:那你不早说。马宇放下手机,脑海里搜索着一个个在社会上玩的人,就想起了他们街上的牛矮子。牛矮子比马宇大一两岁,也同马宇样结了婚,牛矮子结婚时马宇还送了礼。牛矮子住在他老婆单位的宿舍里。马宇把车开到了他老婆单位的宿舍前,锁了车。牛矮子不在家,牛矮子的老婆在,老婆把牛矮子的手机告诉了马宇,他很少在家里,老婆说,一天到晚在外面玩,三十岁了还是这样。马宇打牛矮子的电话,牛矮子接了,马宇问他在哪里,牛矮子说我在天心阁茶楼喝茶。马宇说:我找你有点事,你等我。马宇与牛矮子读小学时就认识,有一段时间还玩在一起,后来马宇玩了帮画画的朋友,牛矮子玩他的那帮爱吵事和打架的朋友,两人就渐渐疏远了。
牛矮子同两个年龄偏大的男人坐在茶楼的一隅喝茶,看见马宇,立马站起来与马宇打招呼,两人寒暄了几句,就说到了正事上。牛矮子说:我们是老朋友,你的事就是我的事,你要怎么搞?马宇毫不犹豫道:搞宝他。牛矮子就打电话,一下子来了三个人,个个都是那种讲勇斗狠的猛男相,一进来就高声说话,大声猛笑,不把周围的人放在眼里。马宇打田妖的手机,通了,但田妖不接。马宇就拿牛矮子的手机拨打田妖的手机,田妖接了。马宇对田妖说:你做得出啊。你等着。马宇只说了这句话,便挂了电话,随口骂道:这个臭杂种。牛矮子说:那就走吧,免得他跑了。他把他叫来的三个人一一向马宇介绍:和尚鳖,王石秀——打起架来跟《水浒传》里的拼命三郎石秀鳖一样,要是哪个最先被砍伤,那就是他。王石秀却咧嘴笑笑,反倒不好意思的样子说:莫听他瞎扯晓啵。牛矮子也笑,又指着一个瘦高的青年说:臭豆腐,这个杂种随到哪里吃饭,都要吃臭豆腐,所以就叫臭豆腐。他多次替别人打架而锒铛入狱,出来后仍不知悔改,照样拿刀砍人,上个月才出来的。臭豆腐笑笑,自我推荐说:我这鳖打架绝对是冲在最前面的。马宇跟臭豆腐握手,臭豆腐一脸的笑容,马宇想他们这些人一打架脸上就变凶了。牛矮子领着他们上了车,和尚鳖块头很大,给人的感觉是长了身叫化子肉,身上气味很重。王石秀也很壮实,脸上一脸横肉。只有牛矮子个头小一点。他们一上车讲的就是打架的事或做贼的事,这个打架把别的人脾脏捅穿了,那个打架把别人的胃捅了个窟窿,或谁谁谁偷了什么东西等等。马宇假装感兴趣地听着,边笑,其实是左耳朵进去右耳朵又迅速出来了。马宇并不想记住他们。这是特殊事情才把他们扭到了一起,如果不发生这件事,他想他这辈子也不可能认识这些街头小混混。
汽车很快就驶到了人民路台湾宏泰装饰公司前,田妖鳖的皇冠车就停在人行道上。他们下车,马宇领着牛矮子他们走了进去。田妖鳖其实是一个怕事的人,他接了马宇的电话就立即七上八下了,他想去哪里避避风头,但他没想到马宇会来得这么快。如果是战争年代,碰巧他是地下党员的话,那他一定是《红岩》里的叛徒甫志高,绝不会是宁死不屈的许云峰。他天生就是软骨头兼叛徒料子。他一看见马宇领着几个长相古怪的人走进来,脸就白了,白得同一张纸样的了。马宇指着田妖鳖:就是他。牛矮子二话不说,走过去嘭地一拳打在田妖鳖脸上,将田妖鳖打得一头仰倒在地。马宇没想到个头矮小的牛矮子,手上的力道却有这么重。和尚鳖非常高大,也是个打架能手,他不等田妖鳖爬起来,一脚踢在他脑门上,踢得田妖鳖惨叫一声。和尚鳖又一脚踢在田妖的嘴巴上,田妖鳖又发出一声惨叫。他接连踢了田妖好几脚,把田妖的脑袋当足球踢,踢得田妖鳖悲惨地抱着脑袋。臭豆腐有意见了,说和尚鳖你打够了罢?总要轮到老子打了。他揎开和尚鳖,一脚踢在田妖的睾丸上。田妖鳖又惨叫一声,突然意识到自己的老二比头部更为重要,忙用双手捂住老二,歪咧着嘴,可怜兮兮地瞧着他们,脸上顿时淌下了豆大一粒的汗珠。台湾鳖见状,拿起电话要打110,被马宇制止了。马宇说:他喊人把黄中林打成了重伤,现在躺在附二医院。我要打死他。
田妖鳖意识到自己孤立无助,面对这几个打人下得狠心的恶徒,恐惧侵袭了他的全身。他突然捂着老二跪到马宇面前,宇哥宇哥,看在我们曾经是朋友的面子上,他大声说,莫打我了,我怕打咧。马宇非常吃惊,一个常常在他面前耀武扬威的角色,一个海起来好像整个长沙市都被他踩在脚下的角色,怎么一下子就成了软蛋?而且软得跟一堆新鲜的牛粪样冒着热气?朋友?马宇说,踢了他一脚,哪个跟你是朋友?田妖鳖说:宇哥,我对不起你们,我不是人,我这人不是东西,是狗是猪,你不要跟狗跟猪计较。你要怎么样都行,就是千万莫打我了,我怕咧。他哭了,呜呜呜,又是眼泪又是鼻涕。马宇一下子软了,拦住了还要打他的臭豆腐。马宇说:那你说怎么办?田妖鳖说:你说怎么办我保证怎么办,呜呜呜呜。马宇想了想,说赔十万块钱。田妖鳖一副哀求相道:宇哥,我没那么多钱,赔三万块钱行不行?牛矮子踢了田妖胸膛一脚,踢得田妖鳖叫了声哎哟。田妖鳖怕再挨打,慌忙抱住马宇的腿,说五万行不行?宇哥,我只这么多钱,我没钱了。我骗你是你养的。马宇也不想把事情闹大,再说黄中林也脱离了危险,见田妖鳖又哭又求饶的样子,便说算了,五万就五万。
第二天上午,田妖让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把五万元送到了附二医院黄中林手中,当时小青就坐在病床旁。女人走进来,脸上没什么表情,看着黄中林,她说:你是黄中林吧?黄中林就望着她说:什么事?女人说:你是不是黄中林?黄中林说:我是,你什么事?女人又看了看病床号,确认他是黄中林后,这才从挎包里掏出一包旧报纸裹着的东西,打开,里面是五万元人民币。她说:田总托我送来的。黄中林说:哦。女人说:你点一下。黄中林说:不用点了。女人走了,迅速走出病房。黄中林望着小青,说这五万元你拿去用。小青瞅着他,他又说:你拿它去租个门面,还是开一个发廊比较好。小青就把钱放进了她的包里。
黄中林身上多处受伤。头部轻微脑震荡,头部和身上多处软组织受伤,肋骨断了两根,手臂骨折。他在医院里躺了三个月,主要是他老婆招呼他。马宇和杨广时常来坐坐,两人主要把精力投放在B银行的装修上了。马宇经常跑广州,将一车车材料运来。杨广和坨坨天天守在工地上,监督和现场指挥。这是必须负责的,你乱弹琴工人们也会跟着乱弹琴。他们是刚刚从田里走出来的农民,是出来打工挣钱的,你不监视他们做事,他们就松懈,就不把你的东西当东西用,浪费的都是你的钱。所以,坨坨主要是守在工地上,一双眼睛不停地盯着,与包工头计算着工程进度,计算着材料如何运用更为合理。那段时间大家都忙得贼样的,马宇甚至都懒得与小徐约会。小徐盼望他离婚,希望大学一毕业就成为他老婆,因而时常跑到工地上来,目光火热地盯着他。我们好了两年了,我都快毕业了,你什么时候离婚?马宇说:我老婆不愿离婚。小徐火了,说你骗我,你答应我你会离婚的。马宇说:我老婆不离我有什么办法?小徐听了这话都要哭了,就跑到她表姐那里去哭,说马宇欺骗她。
小宋气呼呼地来了,一副看不起马宇的模样斜视着马宇。这是她对马宇很有意见,她尖声说:你要不得,欺负我表妹。小宋跟她表妹样,表面上刚强,无所谓,实际上她也在期待着结婚。化学老师觉得自己不再是阳光女孩了,因为从镜子里看,她觉得自己脸蛋不再纯洁和天真了,还觉得时间在一天天溜掉,让她愤慨、心痛和不安。女人都希望有个属于自己的家,小宋对杨广说,都热心于当家庭主妇,你明白吗杨广?杨广大笑,说你不说我还真不明白。他随手在一张废弃的图纸上写道:女人都想当家庭主妇。她看着他写,又说:女人感到最安稳的是什么?你以为像你们男人样一天到晚喝酒和打牌?杨广深感迷惘地望着她,说那是什么?她骂道:猪,这都不晓得,家。杨广不恼,而是在纸的一角写道:家、家、家家。她见他无所谓,就愤怒道:我二十四了,你也二十六了,猪,我们该结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