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年国庆节,二十八岁的李国庆与音乐老师高雅琴结婚了。如果把这桩婚姻向前推五个月都是他不可能想象的。因为五月份时,他还一门心事地爱着姓肖的小堂客,想要跟比他大五岁的小肖结为伉俪,之所以没得逞是他母亲患了精神病似地反对。后来出了W商场装修的事情,他对小堂客不帮他打电话给刘骚摆平这事,心里存了很多看法,这也是他慢慢疏远小堂客的原因。而更重要的是高雅琴迷住了他,高雅琴年轻漂亮且不说,关键是高雅琴弹得一手好钢琴又吹得一手好银笛,简直是上帝派给他操的女人。再说,高雅琴身上没小堂客那么多市侩气,到底读了大学,脸上多少还有点理想,不会一下班就往麻将桌上坐。高雅琴至少晓得“床前明月光”是哪个写的,而小堂客连这样家喻户晓的诗都不晓得,就冲这一点,他也觉得高雅琴要比小堂客高一个档次。一个月后,高雅琴有些惶遽地告诉他,她这个月没来月经。李国庆疑惑地瞧着她,说这种情况以前有过吗?高雅琴点点头,说有时候有过,下个月忽然又来了。他就抱着侥幸心理,说也许你下个月又来了。
下个月在高雅琴的期待中过去了,月经却不见来,就跟一条狗离开家后就没了踪影样。高雅琴望着他,目光是探询的,说怎么办还是没来?这个时候李国庆很矛盾,他觉得自己像个跳来跳去的男人,一时觉得小堂客好,小堂客似乎比高雅琴更会玩;一时又觉得还是高雅琴好,高雅琴的文化素质高些,说话没小堂客那么多市民气;一时又觉得小堂客要比高雅琴懂男人些,一时又感到高雅琴的脸型长得比小堂客好看些;一时觉得小堂客的眉毛描得好看,一时又觉得高雅琴的眼睛长得迷人。李国庆很生自己的气,因为他太犹豫不决了,在小堂客怀里他想高雅琴,在高雅琴的床上他想小堂客。两个女人都让他爱,舍去高雅琴,他想他肯定会后悔的,舍去小堂客至少不会让他母亲生气。就是在这种犹豫不决中,高雅琴的肚子一天天成长起来了,九月份学校一开学,高雅琴确定自己是真怀孕了。三个月了,高雅琴对他伸出三个涂着蓝色指甲油的指头,怎么办?他呵呵笑着,一副无赖相道:我也想同你结婚,但我现在既没房子又没钱,怎么结?她说:如果你同意结婚,就在我这间房子里结吧,以后你赚了钱,我们再买房子搬家。李国庆丢一个疑问给她,说要是我没赚到钱呢?高雅琴不是那种斤斤计较的小市民,到底是大学毕业且有文化的女人,她无所谓道:没赚到钱就没赚到钱。李国庆不相信她有这么超凡脱俗,说你不会怪我?高雅琴伸开双臂搂住他,说亲爱的,只要你努力了我就不怪,我相信我们不会苦一辈子。李国庆大为感动,他现在身无分文,这么漂亮迷人的高雅琴居然愿意嫁给他,他还有什么可说?好,我们结婚。
他壮着胆子把小堂客约了出来,约到一家叫做老树咖啡屋里。他让服务小姐上了两杯咖啡。他歪着身体,端着咖啡慢慢品着,一双眼睛犹犹豫豫地瞧着小堂客。小堂客不晓得他干吗把她约到老树咖啡屋来。小堂客不爱咖啡,因为一喝咖啡她就失眠。小堂客说:怎么啦李国庆?李国庆剖析自己,说我其实很坏,我没资格做一个正直的好男人。我是那种狗屎样的坏男人。小堂客觉得他说这话挺滑稽的,就一笑,说你是看见你的朋友发了财,心理不平衡吧?李国庆摇摇头,我是个不值得你爱的男人。我这人懦弱、怕事,有一点小才华,但这一点才华无法闪光。一句话,我是坨狗屎,不值得你爱。小堂客是个灵泛人,一听就听出了他话里有话。小堂客说:你有话就明说,我不喜欢你绕弯子。李国庆不敢看小堂客的眼睛,低下头,说我要结婚了,我妈跟我介绍了她们学校的一个音乐老师。小堂客望着他,隔了五分钟才问:那音乐老师很漂亮吗?李国庆不想惹起她嫉妒,说一般。小堂客用劲盯着他,说她多大?李国庆说:她是七二年出生的,属鼠。小堂客一听,有些嫉妒了,还只二十二岁,那她很年轻吧?他说:主要是我妈喜欢他。小堂客火了,你不要找借口了,她说,你喜欢就你喜欢,什么你妈喜欢罗?我还不清白你!李国庆惭愧地垂下头,不说话。小堂客忽然问他:她会做爱吗你准备娶的那个音乐老师?他迟疑着,不语。小堂客生气道:我问你呢。他说:好像差不多。小堂客瞪大了眼睛,说你们做过了?他说:只做过一次。小堂客火了,你背叛了我,她咬着牙愤怒地说,自从我跟你好后,我再没跟第二个男人做过爱。你背着我……难怪你常常不回机,原来、原来……你早就想一脚把我踢开了。李国庆说:是我妈介绍的,与我无关。小堂客气得脸都青了,去你妈的,她说,端起桌上的热咖啡泼到了他脸上,你们画画的没一个好东西。李国庆感到脸上一热,接着脖子也热烘烘的。他任热咖啡在他脸上和脖子上流着,他感到自己很狼狈,就傻笑地看着小堂客,说对不起。小堂客噔地起身,拿起手袋,说了声你去死吧,就迅速走出了老树咖啡屋。李国庆转身对服务小姐说:买单。
婚礼是在长沙饭店举行的,去了很多新老朋友。杨广、马宇、黄中林、刘友斌、王军、伢鳖和坨坨鳖等等都去了,自然是去送“葬”,因为一个男人成了一个女人的丈夫就好像被埋葬了样,至少他得尽丈夫的义务什么的了。婚礼办了二十桌,大多是H中学的老师。李国庆的母亲在H中学工作了三十多年,人缘关系超常的好,加上高雅琴又是H中学的音乐老师,于是老师们都吵吵闹闹地来了。李国庆于婚礼上穿着一身黑西装,系一根红领带,脸上笑呵呵的,仿佛自己中了头彩似的。音乐老师很漂亮,有一张绝对迷人的脸蛋,一双眼睛水灵灵的,好像秋波四溢样,这倒出乎我们的意外。在我们看来,李国庆结婚结得有点突然。他曾经告诉我们他太喜欢小堂客了,小堂客做爱非常温柔,水又多,让他有想死的感觉。这让我们这帮画画的听了都有几分妒忌,都想去找像小堂客那样会做爱水又多的女人睡一觉。我们还以为他是同小堂客结婚,一接到请柬才知道不是。我们是捧着来看看新娘漂不漂亮的目的一并来的,因为李国庆从来也没带高雅琴与我们接触过。结果是令我们嫉妒的,这个女人真美。气质非常好。我们画画的比较看重女人的气质。我们告诉李国庆:她有气质。李国庆自然就很高兴,觉得自己找的老婆没给自己丢脸。他端着酒杯这张桌子那张桌子地敬酒,于是就喝得摇摇晃晃的。我今天喝了很多酒,他对我们说,眼睛都被酒精烧红了。我们是老朋友,我只能意思意思地喝一口了。黄中林喜欢闹事,他不端酒杯,也禁止王军端酒杯,军鳖你不能喝啊,他说,意思不行,要就一口干了,要就不喝。李国庆望着黄中林,说你这杂种,你是硬要老子出丑是吧?黄中林说:那是你的事。李国庆瞅一眼黄中林,你不喝算了,看得起我李国庆的就端起酒杯。坨坨自然看得起李国庆,忙端起了酒杯。黄中林对坨坨做了个按捺的手势,制止坨坨鳖喝酒,说坨坨鳖你不准喝。你喝,我就炒了你的鱿鱼。
坨坨那时已从刘友斌和伢鳖经营的大汉画室出来了,被黄中林邀来画图,这是坨坨学的就是这一行。黄中林常常得陪任行长打“哈”,画图的人手就不够,黄中林就把坨坨叫来了,说我给你三千元一月,你跟广鳖一起画图,别的事情你就不要管。刘友斌只肯给坨坨一千元一月,而且给的时候还有些舍不得的样子,这让坨坨觉得自己的劳动没得到应有的犒赏。黄中林和马宇愿意给坨坨三千元一月,坨坨权衡再三,把这个难题抛给伢鳖,伢鳖当然觉得三千块钱比一千块钱好,也动员他来画图。你自己决定,伢鳖说,要是我,我会去画图,因为毕竟是三千元一月。坨坨就辞别刘友斌和伢鳖,来黄中林和马宇这里拿三千块钱一月了。李国庆望着黄中林,说你什么意思?黄中林说:把酒倒满。李国庆今天是新郎公,周边都是高雅琴的同事,他不好生气,便说:好,我怕你了。他拿起酒瓶盛满酒,说这总可以吧?黄中林嘻嘻一笑:你要一人敬一杯。李国庆说:老子一拳打死你!说完,哈哈一笑。
王军那天带的女友是焦小红,焦小红略有些胖,脸色也不是十分好,估计是她穿的那件衣服不衬肤色,还可能是编带子把她编累了,反正没有两年前我们第一次见到她时那么靓丽迷人。焦小红为李国庆开脱道:新郎公喝不得酒,你们就不要霸蛮么。王军说:没事。他是装宝。焦小红打了王军肩头一下,你们硬要把他灌醉吗?我们哈哈笑着,觉得好玩,就端起酒杯与李国庆碰杯。小宋那天也跟着杨广来喝喜酒了。化学老师穿得很漂亮,穿一身灰蓝色女西服,脸上挂着微笑。她喝了点啤酒后脸微红,显得更加漂亮了。她的表妹小徐也在,因为小徐要来,马宇就没敢叫他老婆参加李国庆的婚礼。小徐越来越成熟和越来越漂亮了,仿佛是一只桃子,已经熟透了,再不吃就会烂掉似的。在坐的所有女性里,只有小徐显得最美,身材、脸蛋、衣着都不俗,比化学老师略胜一筹。小徐这个学期读大四了,一双眼睛看人时活泼泼的,但也含着几分老练。马宇对她很好,她身上从头到脚都是马宇亲手“打造”的,就是她胸上的乳罩和裹着她私处的裤衩也是她与马宇逛商店时马宇掏钱买的。她那张白净的脸上,笑容十分自信。除了新娘,就她引人瞩目了。许多人都掉过头来看小徐,这让坐在她一旁的马宇十分得意。小青也在,黄中林没带老婆而带了小青,小青与小徐一比,就显得有点俗气什么的。这种俗气就像一个人的脸长些,一个人的脸短些一般,比较明显。只有刘友斌是带着老婆来的,北京鳖相当厉害,根本就不给刘友斌找情人的机会。她有点女特务的味道,天天都盯着刘友斌。她总是那句话:我在长沙没有朋友也没有亲人,我只能跟着你晓得啵?刘友斌只好认账道:晓得,我当然晓得。她一脸烂笑着,这是她脸上居然长痘痘,而且痘痘都溃烂了。她问新近买了房子的杨广:我们什么时候喝你和小宋的喜酒?杨广说:要到明年去了。房子是六月份竣工的,严格地说要过一年才能装修,要等墙干透才行。
杨广和马宇于上个星期一人买了一套四室两厅房,都是建筑面积为一百八十二个平米的新房,地处南郊,一千六百元一个平方,打了点折,二十八万一套,杨广和马宇一人买了一套。杨广还为此买了辆奥迪100,事先黄中林推荐他买丰田佳美,因为买一汽的奥迪100,把牌照一上,也要三十几万。但杨广没听黄中林的,因为他讨厌日本人。他爷爷的哥哥他的伯爷爷就是死在日本鬼子的枪下,死于一九四四年五月,当时日本侵略军进攻长沙,他伯爷爷那时是国民党军队的一名上尉连长,指挥着他那个连的全体官兵在长沙一处叫妙高峰的地方与日本鳖作战,结果牺牲了。这事他是小时候从他爷爷嘴里听到的,自从他听到这个故事后,他就恨起日本人来了。因此他不愿意成为日本鳖的消费者。W商场赚的钱,只在他手上停留了五天,马上被他花光了。他是先购了房,马上又买了辆奥迪车。他喜欢这套房子的客厅,客厅有六十个平方,采光也好,将来装修了可以在这间客厅里开舞会。买的时候确实是这样想的,但交了钱后又觉得这种想法尚欠妥当,因为化学老师不会让他搂着别的姑娘在家里跳舞。所以他又觉得自己想错了。他对小宋说:这么大的房子,装修得像样点,至少要十五万,等做下一个工程的时候再说吧。小宋希望他马上装修,她好带她妈妈来参观,甚至把她妈妈接过来住。小宋说:我说了不要买车,你就是不听。杨广笑笑,说男人只喜欢两样东西,女人和车。小宋说:去你的,别把我和车划等号。
马宇也没打算马上装修房子,他都没有把买房子的事告诉老婆。假如钱是从他老婆手上过,那老婆必定会知道,但他没让老婆知道他赚了多少钱,也就不晓得他背着她买了房子。马宇舍不得与小徐分手。一边是老婆,一边是小徐,两个女人都让马宇喜欢,同时也让他心烦。马宇对我们说:我其实非常烦躁我自己,我喜欢小徐,但又不好同老婆分手。我们也不主张他同老婆分手,他老婆是个非常好的女人,当然小徐也不是一个坏女人。我们对马宇说:小徐好是好,但你不可能同你老婆离婚。马宇说:要离婚也可以离的。我们说:你老婆人真的好。马宇说:我更喜欢小徐的味道。我老婆没小徐活泼。马宇成了风吹两边倒的男人。要他把小徐一刀斩断,他舍不得,因为她太迷人了。要他把老婆丢掉这也是不行的,因为老婆也有她的迷人之处。相形之下,似乎一边是鲜艳的玫瑰,一边是开得很火红的牡丹。他在玫瑰花上吸取花粉时,心里又想着牡丹,他在牡丹花上飞舞时,脑海里又惦记着窗外的那朵玫瑰。马宇对我们这帮朋友说:一个人处在我这种状况还真不晓得该怎么办。
马宇、杨广和黄中林那天成了李国庆结婚的车队,黄中林那辆红色的丰田佳美车上扎了花,贴了个大红喜字。李国庆和高雅琴就坐着丰田佳美。杨广的奥迪100里除了跷着二郎腿坐在他一旁的化学老师,还有新娘的父母和哥哥;马宇的车里坐着王军和焦小红,还有刘友斌和他老婆。田妖鳖也来了,他的皇冠车走在后面,他的车上坐着李国庆的父母和H中学的学校领导。田妖鳖一身打得喷香的,穿得也跟新郎公样,不过看上去像个老妖精。他的车开得仍然是那么糟糕,刹车猛刹,启动时油门加得很大,前仰后合的,弄得李国庆的母亲都有些晕车了。李国庆的母亲下车后,一脸蜡白,说我以前坐车从不晕车的,怎么会有晕车的感觉啊?我们在一旁偷笑,因为田妖天生就不是开车的。我们“绿”田妖说:你这鳖应该请一个司机。田妖鳖固执道:我何解要请司机?我们说:你这鳖是老板啊。田妖就喜欢听别人说他是老板,虽然他这个老板也就屁眼大,但他仍很高兴,说是啊,我是该请个司机开车。我们就笑。田妖一本正经道:我以后真的要请个司机替我开车。
李国庆的新房就是音乐老师住的那间房子。高雅琴是个会布置的女人,加上李国庆出谋划策,房子布置得十分温馨。新房里坐满了人,一部分是学校老师,一部分是新娘的大学同学。我们这帮画画的只好谦让地站在外面说话。李国庆在屋里笑呵呵的,他的笑声很大,不晓得他哪里有那么大的喉咙,似乎整个世界都能听见他笑。我们觉得李国庆有了归宿也是好事,省得他精力充沛地到处害人。他是那种不安分的人,就跟小孩子样,试不得的也要去试,尝不得的也要去尝,早两年在一起画连环画时,他看见女孩子就发疯地冲上去亲,为此不知被多少女孩扇过耳光。例如他就被黄娟扇过。王军把黄娟一带进桔园小区的那套三室一厅,跳舞时李国庆居然去亲黄娟的耳朵。黄娟也不客气,给了他一耳光,打得他满脸绯红。又例如他还被周燕扇过,周燕不单扇了他一耳光,还踹了他一脚,骂他臭流氓,因为他搂着周燕跳舞时,用自己那硬起来的小弟弟去磨擦周燕的肚皮。那是夏天,周燕只穿着条淡蓝色且薄薄的裙子,当然就能感觉到他的下着。这事儿让我们笑了李国庆足足三个月。后来的一天李国庆从厨房里拿出菜刀,生着气说:如果哪个再提及这事,老子就跟他拼命。他的眼睛都红了,脸上的肉激动地搐抽着,好像要哭了样。又吼着强调说:我是认真的。打那以后,大家在他面前就不提这事了,怕他发宝。李国庆既有一脑壳的鬼聪明,同时又有一脑壳的愤愤不平,那些愤愤不平因而有毒的化学分子,喜欢撺掇他发宝。他一发宝那就有蛮宝。长沙话说发宝就是发神经。我们都怕他发神经。我们听见李国庆发神经地笑道:要我唱歌我最不会唱歌了,我是学画画的,又不是学唱歌的。我背一首诗吧。他底气很足地背道:叶绍翁鳖有一首诗——应怜屐齿印苍苔/小扣柴扉久不开/春色满园关不住/一枝红杏出墙来。好诗啊,小扣柴扉久不开,为什么?因为里面有人在搞路。最后那一句点了题,一枝红杏出墙来,这一句最精彩。哈哈哈哈。马宇说:李国庆鳖已经变成神经了,以后要离他远点,招呼他打人。杨广也说:我看他是变宝了,新婚的第一天就要她堂客红杏出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