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我回到家里之后,并没有见到流星,我知道流星是去见余大勇了。关于人肉搜索的事,我似乎还是帮不上什么忙。但是我知道这是因何而起,总算是让心绪平静下来一些。
下午四五点钟,我先去了爸爸那里,我又一次去了夜市。我的心态仿佛比前一天好了许多,我虽然依然没有喊出声来,却开始对从我面前走过的人,主动地推介起那些“孤儿”来。不时地有人蹲下身来,翻动一番,最终还是大多放弃。直至晚上九点多钟,我一点儿收获都没有,只好悻悻地离开了那里。我在爸爸家草草地吃了几口剩饭,为的是回家不让流星有什么疑问。当我从爸爸家辗转到流星的住处时,已经是晚上十点半钟。
流星早就回到了家中,一直坐在电脑前等着我回来。不知道是何缘故,我只看了流星一眼,就再也不敢正视她,仿佛怕她看出我的破绽。我更害怕她问我去了哪里。我的担心并没有抵消她的猜疑,她还是问起了这样的问题。她问我为什么接连两天都会回来得这样晚。我没有办法回答她,有意识地回避着她,我走进了卫生间。当我走出来之后,流星依然不依不饶。我根本没有认真去编造谎言,不论我怎样用心,都不会那样天衣无缝,这一点我是清楚的。因为我刚刚回到故乡,根本就没有机会参与那么多的社会活动。当流星继续不依不饶时,我便顺口说了句,“去爸爸家了。”
我知道这样说有些拙劣,可就算是我认真起来,像编织花环那样编织谎言,我也无法编织出美丽来。流星产生了新的疑问,“昨天晚上刚去过,今天怎么又去了?有什么急事吗?”
我顺口回答,“爸爸是想通过他的一个老同事帮我找一份工作。”
流星坐直了身子,像是来了精神,“你爸爸还有这样的同事?你就不要抱什么幻想了。他可能还不知道现在找一份工作是多么艰难吧?即便是有合适的工作岗位,你如果不使银子,也不好使。我的一个同事的妹妹是学医的,大学毕业之后,忙乎了快一年了,也没有着落。她明明知道第一人民医院需要医生,也有人想帮她这个忙,帮忙的人当时就提出来需要二十万元。”
我打断了她的话,“就算是她进到医院里,这笔钱给谁?”
流星犹豫了半天,才说道:“咱们不管这钱给谁,反正是她得付出这样的代价。否则,连机会都没有。”
我们扯得越来越远,正好也转移了流星的疑问。我果断地抓住这样的机会,将注意力转移到了她的身上。我让余大勇为我保密,我却想逼迫流星就范,“你下午去了哪里?”
流星先是愣了一下,“怎么想起我来了?”
“去忙乎人肉搜索的事了?”
“看来是让我猜对了。”
其实,余大勇已经将我出卖了。将我出卖给了流星,流星下午确实去了他那里,流星也知道我上午已经与余大勇见过面。流星向我道了一声对不起。我没有指责她。说到那四个彪形大汉的野蛮行径的时候,流星仿佛比说起我的事来还动情。
我理解她,就算是抛开一个记者的身份不说,就算是一个普通的女性,当听到有人向自己倾述这种丧失人性,丧尽天良,颠覆人伦的恐吓时,还能无动于衷吗?其实,当我离开余大勇的时候,一路上,我的脑海里一直就被这件事纠缠着,流星用违背我的劝告的代价,想努力去捍卫一个女性的尊严,她没有做错什么,这与她在德国汉堡救下我时的那种行为,显然是异曲同工。
流星自然地坦白了下午与余大勇见面时商量过的事情。下午,流星已经将一个声明发在了自己的博客里。她在声明中重申了自己与烟草局长的瓜葛一事纯粹是无稽之谈。我对她这样做,从心底里赞成。这件事也只能仅此而已。
流星还告诉了我一个利好消息,她准备在短时间内回报社上班。余大勇已经帮她做好了报社领导的工作。报社领导并没有表示反对。
第二天上午八点多钟,我们刚刚起床不久,我便接到了爸爸的电话。他只是让我上午去他家里一趟,说是有事要找我。
流星已经知道我与爸爸通话的内容,她知道我爸爸让我去他那里。
流星在我还没有出门之前就离开了家,她说想去洗一个桑拿。她出门后,我接到了一个还在德国上学的同学的电话,他想与我视频聊天,想了解一下我回国之后寻找工作的感受。他父母不想让他回国就业,他自己一下子也没有了主意。我在网上与他聊了很长时间,才想起来应该去爸爸家里的事。
快到中午时,我走进了爸爸的小屋。还没有等我与爸爸多说什么,流星竟然走了进来。这让我顿时惊呆了。我害怕她看到堆在房间里的那一堆服装尾货。她是一定会问起此事的,我怎样向她解释这一切呢。
此刻,我已经顾及不了爸爸找我回家是因为何故了。
我像是犯了错误的小学生那般胆怯。我紧张地迎接着流星面对那堆尾货时疑惑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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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星一下子就感觉出了我的异样,她径直走近了那堆“孤儿”,看得出她已经将那堆东西与我联系在一起了。我感觉到了爸爸目光的焦灼,焦灼中有那么多的无奈与难为情。流星不停地翻动着那些东西,却什么也没有说。当她直起身来的那一刻,她的目光中并没有我想象中的斥责和抱怨。她的冷静让我有些胆怯。
“这两天你到这里来,就是因为这个?”流星终于向我提出了问题,她的态度依然是那样地冷静。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太了解她的缘故,我还是感觉到了她内心的那份失落。
我乖巧地点了点头。
流星找了一个地方坐了下来,坐到了我的对面,“你打算做多久?”
她的眼睛已经潮湿了。
我并没有马上回答她的问话。我是不难回答她的,只是此刻我想到了与爸爸签下的那份君子协定。流星的主动发问,把我爸爸摆脱了出来,爸爸已经不需要再为我保密,这避免了爸爸此刻的尴尬。可是我没有想到,爸爸找我来竟然也是为了这件事,他原本是想与我单独见面。流星的突然到来,像是在他的大脑中植入了木马病毒,程序已经被打乱了。爸爸始终没有说一句话。
流星却是那样地成熟,成熟得让我无法相信她是一个比我晚来到这个世界两年多的八零后,成熟得竟然让我不敢在她面前掩盖什么,成熟得让我此刻不敢正视她。流星起身站在我身边,我依然坐在那里,她的手先是放在了我的头上,一阵漫游之后,滑动到我的肩上,“对不起,是我让你回到了故乡,如果不是因为我,你是不会这样无奈的。”
那一刻,我从来就没有感觉到我竟然是那样地脆弱,脆弱得像是一个孩子。我哭了,我像是一个被冤枉了的孩子,感觉到了被正名之后的无辜,我的情绪一下子倾泻了出来。
我有一种将头依偎在她怀里的渴望,我没有哭出声来,那是因为我顾忌到了爸爸的目光。
此刻,流星让我领悟着高远纯净的感动。那超越语言,跨越心灵的问候,让我像是坐在一盏烛台前,呼吸着暗淡中的昏黄,尽管昏黄,却让我感觉到了人性的温度。
我知道尊敬使人高贵,爱会使一个人坚强,我像是盲人感受到了色彩,我浸润到了充满人性美的关爱。
如果不是因为流星的出现,我是不会承受这样的无奈的。可是如果没有流星的出现,我可能早就不在这个世界上了。这是我对流星那句话做出的第一反应。可是我终于没有说出口来。那是因为那样做会让我感觉太书生气,也会在爸爸面前泄露了我曾经自杀的天机。即便是此刻知道此事,他也是不能容忍的,他不能够容忍他的儿子那样地懦弱,他不能够容忍他的儿子曾经那样轻视过他赋予给我的生命。这是我所想象的到的。
我的目光移动到爸爸身上,爸爸表达了他的观点。
这时,我才知道爸爸找我来也是为了这件事。原来,当我不容分说地要将服装尾货送到他那里的时候,他就产生过疑问。可是他已经无法阻止我那样做。连续两个晚上,他都在我带着东西离开他那之后,一个人悄悄地尾随在我的身后,他站在离我不远处的阴影里注视着我的行踪。他显然比我更了解这座城市的消费群体对我这种行为的需求,他当然知道我这样做的最终结局。他更在意的是我的心理感受。当前一天晚上,他先我一步回到家时,他一夜几乎没有入睡。第二天早晨便打电话让我前去家中,就是想让我立即中止那份无奈。
爸爸泄露的天机,像流星的关爱一样,又一次感动着我。在这感动之中,我仿佛还有几许内疚。已经到了应该为爸爸操点儿心的年龄,还让爸爸如此牵挂,我顿时感觉到对不起爸爸。
我将这批服装尾货的来历告诉了流星,我在流星和爸爸面前明确表示,将在最短的时间内将此事了断。我努力打消流星与爸爸的顾虑,我竟然在爸爸这个鲁班面前弄起了大斧,“其实世界是一面多棱镜,悲观者看到的是自己没有什么,而乐观者看到的是自己拥有什么。”
流星与爸爸当然都知道,那不是我此刻心里的真实感受,我只是在他们面前作秀而已,我远没有像大海一样虚怀若谷。他们再也没有说什么。爸爸站了起来,从另外一个房间里拿出了一个东西,交给了我。那是一个存折,那是他的工资存折。我执意不肯接受,存折在我和爸爸之间不停地来回传递着,像是火炬传递。我终于发火了,我是含着泪在他面前发出了近乎怒吼般的声音,“爸,我不可能这样做。这是不可能的。”
存折终于在爸爸手里停止了传递。
我和爸爸的眼睛里都同样充满泪水。
爸爸说了一句话,“一切都会过去的。天生我材必有用。”
因为爸爸是教书匠的缘故,他的书面语言远比口语多得多。李白这句《将进酒》中的名句,还在我没出国之前,就听他吟诵过无数次。此刻,他又一次这样告诫我,我仿佛比任何一次听起来,都更加印象深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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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流星一起离开了爸爸家,走到一楼的楼道里时,走在前边的流星突然停住了脚步。她回过头来看着我,我不知道何故,还没有等我做出什么反应,她一下子紧紧地抱住了我,她已经是潸然泪下,我同样抱住了她。那一刻,我们几乎都忘记了那不是属于我们示爱的环境。可是我们却深情地拥抱着。
几秒钟过去,流星才说出了一句话,“对不起,真的对不起。如果不是因为我已经将工作为你落实好了,你是不可能回来的。因为我,都是因为我。”
流星几乎哽咽了。这时,我才明白,流星刚才的表现,几乎也是在我和爸爸面前作秀。
一对老人走了过来,不解地看着我们。我轻轻地松开了手。我回答着流星的话,“你想错了,不是这样的。你还怀疑我的真诚?我真的是因为你回来的。没事,别想那么多。”我又重复着李白的那句名言,“天生我材必有用。”
走出走廊的时候,我们慢慢地调整好了自己的情绪。我告诉流星,我会把那些服装尾货再尝试着处理一下,算是一种社会实践。白天我将依然全力以赴寻找工作。
流星告诉我,她初步打算最近这一段时间去上班。余大勇始终都在暗地里为她做着工作。前一段时间那种可能失去工作的危机感,已经渐渐地淡化。因为她这段时间没有去上班,本身就淡化了别人对她的关注,尤其是淡化了有关部门对她的关注。
走到银杏街时,我们分手了。
流星知道了服装尾货的事,反倒让我心理上轻松了几分。晚上我名正言顺地去了地铁友好路车站。我以为乘坐地铁的大都是一些寻常百姓,我就是想去那里试一试,我是想在最快的时间内将手中的东西处理掉,也为自己增加一点儿收入。我看了半天,在几个摆地摊的中年人面前,寻找到了一个缝隙潜伏下来。不远处还有一个学生模样的人在那里拉小提琴,周围还有一些围观者。我很快便将东西摆在了地上。没过多久,不时地有人光顾我的地摊。我热情地与他们交流着。全然没有了第一天摆地摊时的那种尴尬。不到两个小时的工夫,我就有了近二百元的销售额,这给了我很大的慰藉。
就在我准备收摊的时候,一个身影从我的身边划过,我感觉像是在哪里见过这个人。她是一位中年女性,我下意识地将目光投向了她,中年女性也不自觉地将目光投向了我。显然,她也产生了与我相同的感觉。就在目光邂逅的那一刻,我们彼此一下子都认出了对方,我们惊讶着。中年女性停住了脚步,站在我的面前,疑惑地目光瞬间便在我的脸与地上的那些东西之间来回转移着。我已经完全想起来了,那个中年女性就是李诺,是那天我去她的服装公司应聘时,见过的那个老板。
一种不解和惊讶成了李诺脸上的主旋律。不知道为什么,那一刻,我在她面前,顿时便生出一丝尴尬。我仿佛有着一种像是偷了人家东西的感觉。在我的潜意识里,根本不想与她遭遇,更不想与她交流。这只是我的一厢情愿而已。
“你怎么会在这里干上了这个?”李诺终于将心底的疑惑倾泻出来。
“帮帮朋友的忙,帮帮朋友的忙。”我不假思索地回答着,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会这样回答她。
李诺当然不相信我的话,“你还没有找到工作?”
李诺一下子碾碎了我的谎言,我已经没有必要再编织美丽,我低下了头。
“还没有找到工作?你是不是特别需要钱?”李诺的目光仿佛在我的脸上划出了一个大大的问号。
我已经不能再在一个这样关心我的近乎陌生人面前保持沉默,“我还没有找到工作,先出来找点儿事干。”
“那你也不能出来干这种事啊。一个硕士研究生,总应该干一点儿稍好一些的工作才对。”
我又一次沉默了。
“你离开我那之后,我又亲自给你打过两次电话,你为什么不去我那里?我那里水太浅,养不了你?”李诺非常认真。
原来,李诺是在附近的饭店里与人聚会后,走到地铁附近的停车场准备开车时,意外地发现了我。
她蹲下身去,提起了铺在地上的塑料布的一角,“走,将这些东西都装到我的车上去。你还有多少这样的东西?我全收下了。”
我愣愣地站在那里,不知道应该怎样应对眼前发生的一切。
“还愣着干什么?”
李诺的表情像是一股热带风暴,让我猝不及防。我坚持了几分钟之后,顺从了她。我将地上的东西放进了她轿车的后备箱里。
我不得已坐到了她的身边。我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是那样地不自在。那是我的心理在作怪,我仿佛意识到这种美丽的邂逅不应该属于我。
李诺不容置疑地让我答应她,明天她会安排一个人专门来找我,将那批东西拿走。她的理由让我将信将疑,她告诉我,她最近需要送一批东西去农村,完成扶贫任务。
她还让我答应她,去她那里上班。为了让我承诺下来,她告诉我,如果我有了新的工作选择,她会目送我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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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我走进流星的住处时,已经很晚了,流星竟然还没有回来。我不知道她去了哪里。近乎一天的时间,我们都没有联系过,不知道她此刻在哪里忙碌。我的心仿佛无处着陆,我在房间与厨房之间走了几个来回,便拨通了她的手机,她拒绝了接听。显然她已经听到了手机的铃声。我的心里更感觉到奇怪。几分钟后,我接到了她的手机短信,她在短信中告诉我,她给我发了一封电子邮件。
我饥肠辘辘的生理诉求,淹没在了焦急的情绪里。我迅速地将电脑打开,找到了她发给我的那封电子邮件。
新奇你好:
这几天经历的这些事情,让我夜不能寐,浮想联翩。我有太多的话想与你交流,有太多的想法想与你沟通,有太多的情感想与你倾诉。因为我今天临时需要出差,打乱了我的计划,等回到秦州时,怕是便缺少了这样的情绪。再者,我还担心我不在秦州的这段时日里,还会生发出什么大的变故。因此,我在飞机上给你写下了这个电子邮件,下飞机之后,将随时发给你。
新奇,在这段时间里,想必你的内心世界是痛苦的,甚至是极其痛苦的。我不知道你是否因为自己所遭遇的挫折而后悔回到了我的身边,哪怕是瞬间的感觉。你从来就不曾在我面前正视过这一点。可你还是让我有了一种感觉,有了一种如果你不回国,便不会有这么多心理压力的情感的外露,那不是你执意要那样做的。我还是感觉到了其中的点滴。因为即便在你结束学业,最终决定回国之前,还有公司向你发出盛情邀请。我感谢你那段时间的毅然决然,那是在我们的荷尔蒙已经得到了充分挥洒之后,在我们彼此之间已经不再有任何秘密可言的情况下,你依然钟情于我,为了我决定回国。你无法想象我当时是怎样的一种感动。
我更感动于我们的爱情突破了现代社会年轻人爱情的时间局限,却依然芬芳不减,香馨迷人。你还一次次地让我洋溢在两年前那激情的浪漫里。我从中感觉到了你情感的真挚,感觉到了你的热情依然。
可是我在这段时间里,却不时地因为你目前的处境而备感内疚。是因为我,是因为我让你回到了故乡。从你决定回国的那一刻起,应该为你承担一点儿责任的意识,就潜伏在了我的内心之中,我为此努力过。可是我没有想到最终竟然会是这样的结果。这不仅仅对你造成了伤害,对我也同样如此。那种世态炎凉的浊流,不应该过早地流入我们的心田。这似乎有几分残酷。
这些天来,你已经目睹了我的境遇,你和你爸爸也曾经不止一次地为我担忧过。对不起,这对你,尤其是对你爸爸来说,是那样地不公平。我一个还远没有进门的儿媳,这样早地给他造成心理上的负担,实在是不该之至。不过,我并不后悔我那样做,因为我分明感觉到,如果是你,或者是你爸爸遇到了我所遇到的那般境遇,你们同样不会无动于衷。其实,我也并没有多做什么,只是尽了一份道义上的责任而已,而且那都是良心的趋使。只是眼下这种良心,在我们生活的周围实在是过于紧俏,所以我才被这样关注着。
这一切,都没有给我增加过多的负担。而对你,我却有着一种负疚的感觉。你本来是会比我有出息的,可是你却因为我而处境窘迫。我的心理多有不安。
今天,当我看到那一堆服装尾货时,我顿时便有了想哭的冲动,我强抑制着自己内心的悲怆。为的是不让你自卑于我的鄙视之中。我感动于你的坚强,我惊讶于你的倔强。你让我看到的再也不是在汉堡海边上那个想轻生的大男孩儿。可我更明白你的身影不应该印在地摊上,哪怕仅仅就是为了暂时得到一份收入。
你已经那样做了,而且是背着我做的,我理解你的良苦用心。我希望你在最短的时间内将那件事情了结。我希望你不要再走得太远。相信你会有一个更好的归宿,你会有的,一定会有的。
我临时决定出差去一趟海南,几天之后就会回去。等我回来。
有事给我发邮件。
我看完电子邮件后,尽管已经知道流星感觉到了我的坚强与倔强,可我还是觉得在流星面前,依然自愧不如。我急于拨通流星的手机,她的手机已经关机。
不知道是因为什么原因,我的心里更加不安起来。我没有想到,我一直隐藏着的心理感受,还是在我不经意间浸润了流星的心理环境,她早就有了感觉。其实,我没有后悔我的选择,只是对回到故乡后发生的一切,缺少成熟的心理准备。我所做的一切,不仅仅是为了我,也是为了她,是为了我们共同的未来。
我知道我之所以那样做,是因为眼下面对着的生活困境,是因为我的诚惶诚恐,是为了降低自己的心理压力。
我必须同样将这一切告诉流星。
在回到故乡后的时日里,我是第一次一个人在流星的房间里,度过了一个没有她陪伴的孤寂的夜晚。这一夜,是那样地漫长,是那样地幽黑,我像是涌进了一个幽黑的时间的隧道。我一个人呆呆地坐在电脑桌前,不停地看着流星发给我的电子邮件。我在猜测着她此刻的心理感受,我想象着她在南国的某一个房间里是怎样一种状态。已经到了下半夜,我依然没有丝毫睡意,相反却开始牵挂起她的突然出差来。是什么事情会让她这样匆忙而别?
我开始胡思乱想起来。我想到了余大勇,想到应该给他打一个电话。当我想到他时,已经是下半夜了,不应该在这样夜深人静的时候惊扰他的酣梦。
我开始回复流星的邮件。
流星:
在回国后的短暂时间内,你让我再也无法适应没有你的生活,哪怕就是这样短短的一夜。
现在已经是下半夜两点多钟了,我依然坐在电脑前。我在你今天于飞机上为我营造的爱的风景里游览,已经不止一次了。每一道风景,都让我印象深刻,每一处深情的表白,都让我流连忘返。我就像是攀缘在你美丽的山峦之上,跋涉在你幽秘的沼泽之间。
你是了解我的,我确实是遇到了不曾遇到的困窘,如果不是因为你的存在,我甚至会潦倒会落魄。你应该知道我说的是什么意思。几年前,我爸爸患上的癌症,耗费掉了他近乎全部的积蓄。也正是因为这一点,我才中断了我在国外的学业,靠打工积攒学习和生活的费用,这样才得以完成学业。也正是因为我在国外的留学生活,才让我的家庭面对困窘。我的出国留学与那些有钱人家或者贪官们的子女比起来,实在是一次甚为荒唐之旅。所以,当今天上午,不,现在说来应该说是昨天上午,当我爸爸拿出他的工资存折递给我时,你可以想见我会是怎样的一种心情?
且不说我对家庭应该担当什么责任。作为一个男人,一个年近而立之年的男人,对一个自己喜欢的女孩儿是应该有所担当的,应该给予她的不仅仅是遮风挡雨的精神上的关爱,当然还应该包括生活上的保障,起码包括最基本的生活保障。可是当你不久前遭遇尴尬时,我却无能为力,我只能徒叹自己的一腔热情,却连一份工作的机会都找不到,哪怕是给我一个机会也好。我只能一次次地暂时降格以求,谋求一份能够在你,在我爸爸突然需要时,能够给予的一份补充生命所需能量的担保。
这就是我感觉到的诚惶诚恐。
我由衷地谢谢你对我的理解。当你的手在我的头上划过的那一刻,仿佛扫荡了我对你在知道我的秘密时的那种惶恐与蔑视的预感。因为有了这又一次心灵的邂逅,今后不会让我再有这样的自嘲。
流星,我是因为你而来。可是接下来发生的一切,那不是你的责任,你已经尽了努力。尽管眼下我还无法抖擞,可无论如何也不应该让你为我承担更大的心理压力。目前我所遭遇的困窘,固然有我自身的原因,比如我如果能够把自己完全置身于农民工那个群体之中,哪怕是暂时那样做,我就不会像现在这样尴尬。可是我做不到这一点,我爸爸急迫地将我叫到家里,也是想中断我对自己的不负责任。因为他曾经在那样困难的情况下,送我出国读书,对我所寄予的期望绝不是那样降格以求。我们不得不承认,我所面临的困窘,还有诸多的社会原因,这是我们无能为力的。
关于这个话题,实在是太沉重,太庞大了。我不想说得太多。我就是想打消你的顾虑,不要再为此而心生烦恼。我没有后悔我的选择,如果真的像你所说,你已经感觉到了我不经意间的流露,那也真是不经意所为。我们都不是圣人。你我在面对压力时,尤其更需要心灵的放松,而在自己心爱的人面前的所有的肆无忌惮,原本就应该是爱的挥洒,是情感的释放。可是在这一点上,我们彼此之间还都是有所顾忌的。
就像是我没有将这段时间所经历的事情,都如实地在你面前流露一样,你也没有将你与那个中年妇女约会的事情如实地告诉我。
善意的谎言,源于我们彼此心地的善良。经历过这次困窘之后,我们还是应该重归在国外那段时日里的纯真,还是应该回归生活在校园里时的那份快活。我知道这几乎是天方夜谭。但我还是期望着。
流星,天快亮了。
我要上床睡一会儿。明天不知还有什么新的事情需要我去面对。
对了,流星,我还差点儿忘了告诉你,我很快就会将那批服装尾货做一个了断。你就不用过多地牵挂了。
等你早点儿回来。
吻你。
我着实有些困了,我将电子邮件发给了流星。我猜想着她会在白天的某一个时间里看到它。
上床之后,我抱住了流星的枕头,感受着她的存在,不知道过了多久,才慢慢地睡去。
我不知道究竟睡了多久,手机的铃声将我惊醒,我先是看了一眼挂在墙上的电子钟,已经是上午十点多钟。当我接通手机的时候,那边传来了李诺的声音。
我迅速地坐直了身子,听她在述说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