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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杜念基一个人在宾馆的客房里早早地准备好了笔记本电脑,他想同小不点儿张晓楠好好聊一聊天,看看她是否还能给自己提供出什么案件线索。
省公安厅经济犯罪侦查总队的符特队长下午已经组织路平支行的全体员工开了会,但是杜念基想,以小不点儿的性格,她是不会主动向公安人员提供什么线索的。一般员工的普遍心理都是这样,大家“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对于这样的恶性案件,都唯恐躲之不及。
打开电脑,杜念基以“在线”的方式登录QQ聊天室,在留言板上写了一句:“你在吗?”
小不点儿半天没有回话,倒是有很多不熟悉的人上来和他搭讪,杜念基也不搭腔,走进卫生间洗漱。
过了一会儿出来,小不点儿仍然没有回话,杜念基很失望,心想,也许小不点儿找她男朋友玩去了。一个女孩子家,有了男朋友,不可能一到晚上就上网聊天的。索性打开电视,百无聊赖地看着。
好不容易熬到了九点多,小不点儿竟然回话了:“我在这儿。”
杜念基非常高兴,说:“一天不见,非常想念。”
“昨天你忽然下线,然后就消失了,老实交待,干什么去了?”小不点儿问。
“来了个朋友,拉着我出去喝酒了。”杜念基撒谎道。
“男人就知道喝酒,这些无情无义的家伙。”小不点儿给了杜念基一拳。
“对不起,我们也没有办法啊。‘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嘛。”
“原谅你了。”小不点儿大度地说。
“你刚才干什么去了?”
“不告诉你,嘻嘻。”
“一定是跟男朋友压马路去了吧?”杜念基故意逗着小不点儿。
“你可真聪明。”小不点儿说,“我们这里的马路让我们俩压得笔直、宽敞又平坦啊。”
“你今天忙些什么?”杜念基慢慢地接近了主题。
小不点儿说:“要说忙呢,可是我今天什么事情也没有做;要说不忙呢,我们今天可真是紧张得够呛。”
杜念基明白小不点儿的意思,他早上就指示鲁岩和盛敏关闭了路平支行的联行资金清算系统,小不点儿作为联行业务员,一天都没什么事可干。但是路平大案,员工们都已得知了风声,所以他们内心里万分紧张。小不点儿说的就是这个意思,但杜念基仍然顺着她的话题问道:“此话怎讲?”
“今天我们单位来了很多大官儿,在我们周围走来走去的,把我们紧张得够呛。”
“他们干什么来了?”
“来调查我们行长失踪的事情呗。”
“有什么进展吗?”杜念基问。
“还没有。”
“你们行长失踪的事情我已经听说了,而且还知道了其中具体的细节和原因。”杜念基说,“他是跟他的情人私奔了。”杜念基故意胡说八道,试图挑逗起小不点儿议论这个话题的兴趣。
“胡说,你怎么知道的?”
“我也是商贸银行的员工嘛,你们行的事情也传到我们这里来了。”杜念基接着说,“你们那个行长好几年前找了个情人,两个人关系非常好,想结婚永远生活在一起。但那个行长的老婆就是不同意离婚,逼得他们两个人没有办法,就私奔了。”
“真是胡说八道!你们听说的完全是谣言!”小不点儿说,“我们许行长和他爱人的关系可好了,两个人还是我们行的模范夫妻呢!”小不点儿不小心透露出了许振华的姓氏。
“哦?难道我们听说的不是实际情况?”杜念基假装糊涂。
“根本就不是!”小不点儿果然来了兴致,“告诉你吧,我们行长早就把他爱人办到加拿大移民了,所以他的失踪,是迟早的事情,他一定是去加拿大和家人团聚去了。”
“我看你也是胡说!”杜念基争辩道,“在银行当行长多舒服啊!多风光啊!干吗去加拿大做那个二等公民呢?你这话,说给鬼听,鬼都不信!”
“嗐!你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啊。”小不点儿慢慢打开了话匣子,“告诉你吧,我们行长这些年弄了不少钱,现在,他钱弄足了,自然就去了加拿大呗。当行长有什么稀罕?当省长他都不稀罕呢!谁能留住他啊。”
“去加拿大生活需要很多钱的,他得弄多少钱才够花啊?”
“你在桌子上趴好喽,小心别吓得趴到地上,然后我再告诉你。”小不点儿说。
“好了,我趴好了,你说吧。”杜念基笑着说。
“四个多亿——美元,你说他够不够花?!”
杜念基故意半天没有说话,然后才说:“我的妈呀,吓死我了!四个多亿美元?八辈子也花不完啊!他哪儿弄来这么多的钱啊?!”
“这话说起来可就长了,这些年,他们苦心经营,拉来的存款不入账,回收的贷款不登记,然后再大量占用联行资金——嗐,说了你也不懂。”
“我怎么不懂?联行业务我干过好几年呐!”杜念基赶紧说,很怕小不点儿收住了话头。
“哇塞,原来是前辈啊,我也做联行啊。”小不点儿又兴奋了起来。
杜念基就说:“通过联行占款,那才能占多少钱啊。再说了,联行占款,到头来,总归是要还给人家的嘛。”
“可是他们就是不还啊,这样占来占去的,慢慢就都体现在总行的账上了。你老人家也一定知道,我们商贸银行的资金清算系统很不完备,你到底占了别人多少资金,上级行根本查不清楚的。”
“说得有道理。”杜念基赶紧肯定小不点儿,“不过他一个行长想占那么多的资金,谈何容易呢?”
“那可不是一个行长的事了,我们几任行长多年来一直在搞‘接力赛’,大家伙儿共同努力,才做下了这么大的事情。”
“哦?真的有这么神奇吗?”
“那当然了。”小不点儿说,“你可不知道哇,我们行从徐行长那个时候,就已经开始他们的秘密行动了。但他们一开始到底是怎么弄的我可不知道,因为那时候我还在学校上学呢,后来到了我们行工作后,才听行里的老员工们说,徐行长、于行长和我们现在的许行长几个人是铁哥们儿,他们是联合行动,才弄了那么多钱。”
“他们可够团结一心的了。”杜念基说,“这几个行长都是什么样的人呢,敢干出这么大的事情?”
“听行里的老员工们说,徐行长人最好了,他在任的时候,我们行盖了新的办公大楼、新的家属宿舍,还兴建了半岛大酒店这个在路平最有名的宾馆。徐行长对行里的员工也特别好,有一年元旦,全行员工在半岛大酒店联欢,徐行长手里拿着一大把红包,见到一个员工就发一个,见到一个员工就发一个,把大家伙儿高兴坏了。”小不点儿说。
“红包里装着多少钱?”杜念基问。
“至少一百块钱。”小不点儿回答道,“就连当时在我们行参加培训的其他行的员工,他都很热情地给他们发了红包。那天,等到半夜十二点新年钟声敲响的时候,徐行长干脆从兜里掏出一大把一大把的现金,往我们员工人群里撒,大家伙儿都乐疯了,你争我抢,可热闹了。”
“看来这个徐行长挺平易近人的啊。”
“那当然了。”小不点儿说,“他可比于行长强多了。于行长这个人不怎么样,他在我们行的时候可厉害了,动不动就批评人,大家伙儿都怕他。在路上远远地看到他,都躲着他走,很怕被他撞见了,又让他莫名其妙地批评一顿。他不给我们盖房子,也不给我们发钱,真是个小气鬼儿!”
“他后来不是被调到别的行工作去了么?”
“是啊。就是因为他为人不怎么样,所以在我们行待不下去了。听行里的老员工们讲,1999年全国搞‘三讲’的时候,大家伙儿给他提了好多意见,投票打分的时候也不给他打高分,让他过不了关,急得他乱蹦,后来就被上级调到别的行工作去了。”小不点儿说,“嘻嘻,这是他应该得到的报应。否则,如果他能够像徐行长那样紧着给我们盖房子,我一到我们行参加工作,就能分到房子了,那该有多好啊。”
杜念基听罢笑了:“许行长这个人怎么样呢?”
“许行长我是见过的,我大学毕业到商贸银行参加工作的时候,他就是我们行的行长了。”小不点儿说,“许行长不好不坏,人也不厉害,也不给我们发钱、盖房子,对他没有什么深刻的印象。许行长在我们行的时候,不是整天闷在他的办公室里不出来,就是不到行里来,显得非常神秘。他从来不到我们这些基层单位里来,弄得我们这些小员工都怎么不认识他。有一次可有意思了:我们行一个储蓄所里的员工在半岛大酒店给他妈妈摆酒席过生日,喝多了,在电梯口因为挤着上电梯,跟一个人吵了起来,还推搡了他几下。后来那个员工才听人说,那个人就是我们许行长,天啊,可把他吓坏了,赶紧去许行长的办公室向他赔礼道歉,许行长挥了挥手,把他撵了出去,但是后来也没难为过他。你说许行长这个人怪不怪?”
“嗯,是够怪的。”杜念基说,“那么除了这几个行长弄了不少钱之外,你们行里的其他员工得到过什么好处没有?”
“怎么没得到?我们这些年翻盖了办公大楼,新建了家属宿舍,买了高级轿车,逢年过节都发很多钱和东西,把大伙儿都乐坏了。不过,就数我最倒霉了,刚入行时间不长,本来行里已经商量定了,过一段时间还要盖家属宿舍的,可是行长突然失踪了,这件事也就泡了汤。哎,没有房子,我拿什么结婚呢?”小不点儿忧心忡忡地说。
“怎么?担心自己变成老姑娘,嫁不出去?”杜念基故作轻松地问。
“去你的,你才是老姑娘呢!”
“不过,依我看,你没拿他们那么多好处是对的,也是幸运的。”杜念基接着说,“这件事迟早要败露,到时候,凡是有牵扯的人都脱不了干系的。”
“是啊是啊,我们这些涉世不深的年轻人算是幸运的了。”
“不过我还有一个疑问,他们是怎么把那么多的钱划到国外去的呢?”
“哈哈,连你这位老前辈都迷糊了吧!”小不点儿兴奋地卖弄道,“因为资金数额巨大,所以他们采取了很多办法。比如利用企业,借助地下黑钱庄,然后再在香港澳门等地搞实业投资,设立公司,以表面正常的资金往来把钱划出去。有的,甚至直接把资金划到了美国拉斯维加斯的赌场里,你说可怕不可怕?”
“这听起来怎么像演电影一样?”
“可不就像演电影那么惊险么!”小不点儿说,“比如我们这里的半岛大酒店,实际上就是我们徐行长自己投资的实体,他用自己家的企业往境外转移资金,多方便啊。”
“你说这话我又不信了。一家小小的酒店,能转出去多少钱呢?它的财物管理制度是有很大限制的。”
“这倒是。不过除了半岛大酒店,还有我们这里的纺织集团呢。他们集团从香港的太江实业公司进口所谓的原材料和机器设备,而太江实业公司就是我们徐行长开的,你说这方不方便呢?”小不点儿问道。
“噢,那倒方便多了。”杜念基说,“那你们行长有时间照顾他的香港公司吗?”
“你可真笨!那家公司名义上是他的亲属们开的,这样一来,神不知鬼不觉的,资金就慢慢跑到香港去了。”
“然后他们再把香港的资金偷偷地划到加拿大或者美国去,是这样吗?”杜念基问。
“恭喜你,你已经会抢答了!”小不点儿说。
杜念基笑了笑说:“看来他们转移资金的渠道主要在香港啊。”
“肯定是在香港,你想啊,太远的地方,他们也够不着,说话也不算数的。”小不点儿肯定地说。
“有道理。”杜念基说,“你知道的可真多啊。”
“那当然了!”小不点儿禁不住炫耀起来,“我在我们行就管联行业务,而且,对公业务就在我身后的窗口上,很多事情我都知道。所以说,你们听到的那些事情,完全是道听途说。有些事情,对于外人来说是神秘的天机,对于我们行内部的人来说,就是公开的秘密了。”
“看来我们听说的传闻是不太准确。”
“不是不准确,而是完全不对路!”
“看来你说的是对的。这么说,你们行长的亲属都参与到他的行动中去了?”杜念基试探着问。
“应该是这样的。”小不点儿分析着说,“你想啊,四个多亿的美元,一个人一辈子就是天天上饭店吃饭,出门就坐出租车,那也花不完啊。所以有了钱,还是要大家一起分享的。据我所知,我们行长所有的亲属中,还没有一个像我这么穷的呢!”
“我们可别贪图他那样的钱,迟早会出事的。”杜念基劝着小不点儿。
“你说得对。你看现在可不就出事了吗,我们行长失踪后,省行立即来了不少大官儿。今天上午,我还跟一个大官儿聊了一会儿呢。”
“噢?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呢?”杜念基饶有兴趣地问道。
“好像姓杜吧,是省行的副行长。长得挺精神的,也很帅,人挺随和的,还跟我开玩笑呢。我给他倒水的时候,一不小心,水洒了他一手,他也不生气。”
“你可真幸运,能跟这样的大官儿聊天。”
“他还说,将来一定要参加我的婚礼呢!”小不点儿自豪地说。
“这可能是应酬的话吧。”杜念基说。
“不,我感觉他说这话时,是很认真的。”小不点儿争辩道。
“那你一定要跟他处好关系,也许将来他说句话,就能给你提个一官半职的呢。”
“我倒不贪图他能为我做些什么,只是觉得这个人似乎跟我很有缘份。”小不点儿说。
杜念基笑了,说:“相信你们两个一定能够处成好朋友。”随后又说:“我们俩也挺有缘分的,你说是不是?”
“是啊是啊,我们也挺有缘分的。”小不点儿发过来一张握手的图片,“不过,我刚才告诉了你很多秘密,你可一定要替我保密啊!”
“你就放心吧,我一定会替你保密的。我们不是朋友吗?就是打死我,我也不会向外人说,是你告诉我这些秘密的。”杜念基说。
时间已经不早了,两个人又聊了几句,下了线。
杜念基又把和小不点儿聊天的记录打开,仔细地看了一遍,心里就更有底了。这时,他暗笑着想:自己刚刚来到这家省分行,就无意中从小不点儿这里了解到一桩重大案件的线索。这件事,肯定把苗知春他们搞得晕头转向的了。谁也想不到,他就是从这样一个不起眼的小姑娘的嘴里,掌握到了这桩惊天大案的来龙去脉,这可真是富有戏剧性的一幕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