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沈宅,夜色里的街道没有什么行人,车子一路飞驰。
姚碧君方才瞧见了苏静婉的异样,这会儿细细思量了一会,没想通才好奇问着:“苏静婉以前是做什么的?”
那是沈林的安排,沈放那个时候一向不在意沈家的动向,更不在意沈伯年身边究竟是个什么女人。。
“不知道。怎么问起这个了?”沈放漫不经心地搭着话,这个话题听上去有些莫名其妙。
姚碧君忙挤出一个笑来,自在一笑:“我就是好奇,刚刚吃饭的时候,我觉得她有点奇怪。”
她中间顿了顿,咂了一下舌头若有所思:“就是在说日本人的时候。她好像有一些不一样。”
她说的倒认真,不过一回头,身边上的沈放却似乎并没有听她说话。
沈放眉头紧皱,他在思量着方才沈林与他的谈话。
从沈林的口吻与问题来看,似乎照相馆的三个人应该并没有叛变才对,否则不会是如今这个局面才对。
“喂,你有没有听我说话。”
姚碧君一句话说了好几遍,终于动手之后他才回过神来。
“哦,你说什么?”
姚碧君瞧着他的样子,忽然间意兴阑珊:“算了,没什么重要的。”
视线重新直视时候,却见沈放将车子转到另外一条街道。
“这不是回家的路啊,你要去哪儿?”
沈放神秘一笑:“今天还早,咱们去舞厅消遣会儿。”
喜乐门依旧是人潮人海,舞池里,沈姚碧君在沈放的带领下,舞步也熟练轻快了很多,两个人脸上都绽乐开了花。
“你今天很高兴。”
姚碧君问着,沈放却答非所问:“你跳的好多了。”
这样的气氛叫姚碧君莫名兴奋,经过夸奖,更不想提别的了。
“是啊,以前从不觉得跳舞有意思,不过现在感觉还不错。”
莺歌燕舞,一曲完毕,两人坐到一边,沈放很绅士的去给姚碧君拿他存的好酒。
刚离开,吧台边一直注视着两人的曼丽拧着腰肢走了过来,很亲热的坐在姚碧君身边。
姚碧君有些差异:“你是?”
“你就是沈先生的老婆?”
只一句话,姚碧君便明白了,脸色随即沉了下来:“我丈夫经常来这儿,就是找你?”
曼丽笑声银铃一样般:“真是个聪明的女人。”
女人过招,暗箭难防。
姚碧君脸上明显不快,不想被眼前的人扫了兴,只说:“我丈夫就要回来了,我不喜欢跟陌生人聊天,特别是,你。”
她目光停留在曼丽身上,天使面孔,魔鬼身材,没有几个男人能抵挡诱惑。
曼丽也瞧着她,觉得眼前的人会错了意。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别担心,沈先生是经常来,也经常让我陪他,可除了跳舞他什么都没做过。”
“我没必要听你解释。”
“我用的着解释么?我不过告诉你,我嫉妒你,你找了个好男人。”
这是实话,长久的相处以来,他对沈放有了一种特殊的感情,特殊的看法。
他和这里所有人都不大一样。
这一句说完,正巧沈放拿着酒回来了,有人过来扯她,她随即起身妖娆的离开。
看着曼丽被拉进舞池,沈放坐下一边开酒一边笑着问到:“跟她说什么呢?”
“没什么,她说你的舞跳的很好。”
不知道为何,听了那一番话,她心情大好。
沈放倒是不自谦,点头笑得更深了:“这倒是,这事儿我很有自信。”
姚碧君看着舞池里的曼丽,一颦一笑连她这个女人也忍不住多看一眼,于是指着曼丽饶有兴致地问沈放:“你是不是喜欢那样的女人?样子好看,身材又好,凹凸有致。”
说到一半,她又想到别的:“对了,还有那个演员柳小姐都是这样的。”
话里醋意十足,沈放眯着眼睛打量她了一阵子,看得她十分不自在,过了一会儿他低眉倒酒,将杯子挪过去的时候声音笃定:“你错了,我最在乎的是我身边的人。”
姚碧君接过酒杯:“是么?”
沈放凑近与她碰杯:“当然,而且永远不要怀疑这一点。”
喝上一口,沈放也突然来了兴致,反问道:“那我是个好丈夫吗?”
这问题姚碧君没有想到,愣了愣之后刚要说话,沈放却又拦住了:“算了,别回答我,我只是问问,问问而已。”
这样的问题,到底很奇怪。
音乐声再度响起,沈放还想拽着姚碧君继续,忽然瞧见江副官和另外一名国民党军官走了进来,张望一番之后最终走到他的身边。
“沈副处长,打扰了,有人想见您,麻烦您去一趟。”
沈放神经紧绷,目光扫向江副官以及那名军官的腰际,他看到了腰间衣服突出,里面有枪。
“谁想见我?”
江副官笑着:“到了您就知道了。”
沈放的额头出了汗,表情尽量柔和:“去帮你嫂子叫辆黄包车。”
江副官点了点头。
送走了姚碧君,沈放上了车。
摇晃的车厢内,他和江副官坐在后座上,司机是那位军官。
此刻的他不免有些慌张。
虽说他从沈林那边得到些意思,不过却也不敢笃定。这会儿到底是谁想见他?难道照相馆里的人真的叛变了?
这些都是未知的。
他越想着,手心里开始冒着汗,没有去看江副官,但依然用眼睛的余光注意着他,同时悄悄地摸了摸自己的腰际,那里是一把枪。
江副官恭敬有礼,微微笑着:“沈副处长,我也是奉他人之命,来找您的,打扰您的雅兴了。”
他们之间从来都是这样的相处方式。
沈放手停在枪把上,笑得有些尴尬:“客气了,想见我的人,还挺神秘。”
“也算您的熟人。”
他明知道,却不肯说出来,故弄玄虚,叫沈放更加难以捉摸。沈放眉头微微皱在了一起,但脸上依旧有笑。
下一刻他正要拔枪,偏偏在这时候车子猛地一晃动,继而停下了。
江副官摆头看向他道:“到了。”
沈放只得默默将枪又推了回去。
江副官开门,沈放一下地便看见了友谊饭店的招牌。有些诧异,不过走进去之后,一切与他想象的似乎有些不同。
站在饭店走廊里的居然是国防部的何主任。
自上次任务之后,在没有见过面的人。
何主任见沈放来了甚是热情,三两步迎了上来:“沈老弟,今天这么晚了突然请你来抱歉,抱歉啊。”
他伸手握住沈放使劲晃着,表达热情与愧疚。
沈放面上有些释然,热烈笑着,佯装久别重逢的喜悦。
“何主任,您这可太突然了,我还在陪老婆呢,这么约人可真弄得兄弟我手忙脚乱啊。”
他方才差一点,就差那么一点,就拔枪脱逃了。眼下想来细思恐极,额头上冒了些冷汗。
何主任拍拍他肩膀,搭着他往里面走着,一边说:“老弟有所不知,今天这个局大家凑齐了不容易,而且也是刚刚谈好,我的几个朋友想见见你。”
“你的朋友?”沈放诧异,不相干的人聚在一起又有什么话说。
何主任笑得若有深意:“都是国防部的人,有宪兵司令部的,也有主管后勤的,个个都身居要职,都想跟你谈谈生意,赚点养家糊口的钱,不过大张旗鼓的把你叫出来总有些不方便,还望沈老弟见谅。”
感情是这桩事情,他才明白过来,何主任这是将他当成财神爷了。
沈放笑得畅快:“好说,好说。”
随即又凝眉,有些迟疑:“不过何主任为啥不直接找罗处长,生意上的事儿,找他比找我强。”
“我倒是也想找他,也不是怕他不好说话,这不是担心谈的多了少了大家弄的尴尬,老弟你人缘好,不贪小利,所以想让你在中间调节一下。”
何主任语气试探,面色温和。
上一回他同罗立忠便是没有谈妥,沈放当时情非得已才让他得了好处,他这倒好,还黏上沈放了。
沈放干干一笑:“这我可说了不算,真得跟罗处长商量。”
何主任面色突然间便有些不快,干咳了两声:“沈老弟,你该知道土地审批的事儿可不是我一个人能做主的,包厢里的人,可都关系到要害,军纪处的周处长,装备处孟处长,军训处的程主任,军队里的派系不少,国防部里面自然也是各个派系组成的,你那么聪明的人不会不懂这些门道吧。在军队里做生意最怕的就是照顾了这头,也许就得罪了那头。”
这算怎么回事,威胁么?
沈放忙摆手:“哎,别,何主任,小弟愚钝,您还是把话说明白了好。”
何主任面色严肃,道:“知道为什么我们这帮人过的舒服么?那就是我们可以均衡每一派的势力,做事儿谁也不得罪,你好我好大家都好。”
“您的意思是,我最好听您的话?”
何主任这才有些笑意:“我也不想强人所难,只是提醒一下老弟,别只顾着听罗立忠的。好多事儿他也得看别人的脸色。”
沈放显得有些无奈,夹在中间似乎是个两头受气的活计。
“那您直接跟罗处长谈不就行了,您几位可都不比罗处长的层级低。”
何主任搭在他肩膀的手又拍了拍,像是已经走到了门口,步子陡然停了下来:“你就是年轻,官场上讲官大没头,谁还能大的过委员长?我们是讲低调,不动声色的数钱才安全。”
当初他自己跟罗立忠还不是没有谈妥,这事情本就不在地位高低,沈放比罗立忠好说话,带来的利益多,就算由沈放出一张嘴说说罗立忠也是好的。
顿了一顿,
何主任看着沈放一会,继续说着:“总之,这些话也就是跟你说说,也让你提醒一下那个老罗,你们哥俩可别脑袋一蒙,把好事儿做拧巴了。”
沈放只得陪笑:”那是自然,能赚钱得大家一块儿赚,以后也会路子越走越宽。罗处长不会不明白这个道理。“
何主任这才恢复刚才初见的笑,一副孺子可教的模样:“没错,老弟是一点就透。”
说着他推开包厢的门,里面满满当当围坐在饭桌前一批人。
何主任为双方介绍,沈放与他们拱手打招呼。
虚惊一场。
接着的两日更是十分安静,不是那种暴风雨来临之前的预兆,而是一潭死水一般的平稳,所有的事情似乎都戛然而止了。
也就是这两日,沈放想了很多。
漫无目的地走在街头,沈放思绪深重,突然间有个身影慌里慌张的撞在了他身上。
沈放抬头,发现是一个小乞丐,再低头时候又看见有剩饭掉到鞋子上。
那小孩儿骨瘦如柴,衣裳残破,沈放佯怒,本想动手打骂,可最后还是停下了。
他掏出手绢擦了擦鞋,顺势环顾四周,却发现不远处有黑衣人跟踪,继而又看到了几个擦鞋摊。
正中间的摊子上一个擦鞋的,帽檐压得很低,是任先生。
沈放缓步走了过去,任先生抬头道:“先生,擦鞋吗?”
沈放坐下抬脚,任先生动作娴熟。
“已经两天了,中统军统都没有反应,看来照相馆的同志没问题,如果有,我跟你就见不到了。”
余光注视周围,说起话来嘴没有大张,低头只能看见任先生的帽檐子。
接着身前的人也没有抬头,只有声音飘过来:“既然这样,组织上要求你们一起撤离,方案跟以前一样,制造车祸,掩护的尸体我已经安排好了,到时候你带他们去郊外,就说有朋友要拍照,去现场看一看,我们的人会从中设置路障,隔开跟踪的特务。”
这是最好的安排。
沈放点了点头,片刻之后付了钱起身离开。
任先生把钱揣在怀里,目光看到了钱里夹着的纸条。
回到密室,放下擦鞋箱子,他连忙掏出来对着灯下看着。
上面字迹潦草,写的似乎很慌乱:
我想过任何一种撤离方法,但是都行不通,我和他们任何一方出了南京城,敌人一定跟的很紧,很容易暴露其他同志。我决定了,由我来掩护照相馆的同志撤离,用你的方案把他们送出南京。国民党更想要的是我,照相馆的同志只是诱饵,出城以后我会想办法先下车,拖住国民党的人。别怪我没跟你商量,就按照我说的做吧。或许这是我为组织做的最后事儿了,只可惜没能脱下伪装自由的呼吸一次,不过我相信我的愿望你们会实现的。
任先生看完信,双手不自觉颤抖起来。
他似乎已经下定了决心,那个初见时候一心要撤离的沈放,如今心思已经大不相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