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张跟他有几分相似的脸上依旧是桀骜的神色,不过这到底是军统大楼,沈放常日的那股不屑倒是稍微有所收敛。
“我们一处得到情报,郭连生是潜伏的共产党,我们抓捕的时候并不想打死他,谁想到他不但拒捕身上还带着枪,所以……”
这样的安排,是那日罗立忠跟一众人串了口供的,沈放不过是讲了出来罢了。可他心里其实多少有些底儿,这种话说出来沈林自然不会信,但深究起来却并没有什么明显的纰漏。
也或许就是这样明面和沈林作对的感觉,叫他竟还有些说不出的欢愉。
果然,沈林忍得久了,脖子的青筋都爆了起来,目光如利刃一般,声音几乎是咬牙切齿发出来的:“可你们军统就是这么办案的么?那么重要的人居然不留活口,而且别跟我说你们不知道他已经被中统控制了。”
这是公然质问,觉得军统的人刻意跟中统作对。
而且这事情又似乎跟沈放扯上了关系,这究竟是意外?还是沈放搞的借刀杀人的把戏?
沈林越发疑惑,罗立忠忙抬手示意他打住:”唉,沈处长,您这话说的严重了,中统从没跟军统说过你们有这样一个线人,而军统拘捕共产党何错之有?”
就是这样的逻辑,挑不出毛病来。
沈林看准了罗立忠的心思,没有做什么反应,边上的李向辉总算是再也忍不住了,步子往前迈了一步,像是要动手一般。
“你。”
这里可是军统大楼,罗立忠的地盘,还由不得一个小喽啰乱来。
罗立忠将李向辉一把又推了回去,轻轻弹了弹他领上的沾的些灰屑,像是做一警告,此刻是有理有据,正大光明。
“急什么?要怪就要怪中统老跟自家人藏着掖着。这样不好,我们得互通有无,这样才能把工作开展的更好,是不是啊沈大处长?”
这屎盆子还倒着扣过来了。
初闻消息时候沈林气上了头这才无所顾忌打上门来了,可到了这这会儿才明白过来,就算他亲自前来质问也都到底没有什么用处。罗立忠不管是为了什么要了郭连生的命,都定会考虑到他会前来兴师问罪,那么准备几句一丝不苟的回答不过是轻而易举的一件事,寻不出分毫端倪。
只是聪明人善于用脑子,此刻冲动不得,最好冷静处事。
“我需要你们详细的行动报告。”
沈林对上罗立忠的视线,两个人互相瞧了一会,是要一决高低的架势。
一边是上司,一边是兄长,这是个显忠心的好机会。
“没问题,报告就在我办公桌上。”沈放忽然开口,沈林目光重新挪了回去,却见他笑得有些不怀好意:“不过你想看最好让你们叶局长来拿,这样转给你恐怕不合适。”
这是在众人面前将他当猴耍。
边上罗立忠还假模假式配合着唱反调:“沈老弟,怎么对你大哥这样说话。”
沈放转而即刻一脸无辜模样。
“怎么了?这不得公事公办么?”
“别别,咱们是自家人,报告沈林处长当然可以过目了。”
两个人这样一唱一和,叫沈林的脸色越发难看。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跟沈放到底有没有干系,他都无从得知。
眼下的沈放就像是一团散不开的迷雾,任他怎么瞧也都瞧不清楚。
双方僵持了一会儿,沈林知道今日讨不到甜头,便干脆直接回身打算离开。
“李秘书,我们走。”
李向辉得了信甩了个脸色跟出门去,目送两个身影在廊间越行越远,罗立忠和沈放对视一笑,脸上灿然。
沈放在后头还不忘喊上一句:“大哥,有空再过来坐坐。”
郭连生一死,事情到此算是告一段落。沈放心里揪着的一根弦总算松了下来。
可应下的婚事,这会儿也没有旁的办法可以推掉。
从罗立忠处得到了足够的钱,沈放到底还是从周达元手里将那些字画给重新买了回来。
婚礼的前一天,他提了画回沈宅又走了一趟。
前院子里,众人正在筹备着一些零碎的事情,沈柏年在院子里来回瞧着,模样欣喜。
沈放提着一个包袱走进来时候他没看见,倒是苏静婉先注意到了。
“哟,二少爷回来了,这大家都在为你大喜的事儿,筹备着呢,看看,看看,满意不满意。”
苏静婉说着过来拉沈放,沈放却没有搭理,任由她将自己往里头拽着,直到与沈柏年立成对面。
“回来了?”
打从他同意了和姚碧君的婚事之后,这个声音便开始温柔了下来,几度叫他产生一些错觉。
沈放暗暗出了一口气,这么多人为了这一桩婚事操心,可他却还是觉得这事情似乎与他并无多大的干系。
“马上就要结婚了,有些事情,我要先说清楚。”
扫兴得是在前头,等事情完了,他说什么沈伯年都没那么容
易答应了。
果然,跟前的三个人都有些意外,沈伯年甚至神色骤变,生怕他又有别的什么心眼。
在三个人的注目下,沈放开始说着:“婚后我不会搬回来住的,我怕拘束,还住现在的公寓里。”
沈伯年一愣,想了一会儿,但最终还是缓缓说道:“这个由你。”
就这一点要求也算不得要求,这会儿他若是还跟沈放因为争这个而叫他继续反对这桩婚事,那才是最大到底错误。
沈放见他应了下来,又将手里的包袱搁在地上摊开,一边说道:“还有,结婚是为了给家里一个面子,现在面子给足了,我更不想欠家里什么,这个,我拿回来了。”
这话说完,他弓着的身子直立起来,包袱口敞着一览无余,里面全是沈柏年变卖的字画。
“这些字画是你的,我买回来还给你,虽然你逼我结婚,但结婚是我自己的事儿,不沾沈家一分一毫。”
沈放眼神坚定,看着沈伯年,苏静婉和胡半丁都随着他的视线望过去,此刻的沈柏年脸色难看。
气氛微妙,有些尴尬,也有些暗暗的火苗燃烧着,趁着沈柏年还未做出反应来,苏静婉语气略带责备地说着:“二少爷,这也是老爷子的一份心啊……”
只是才说一半,沈柏年没领情,举手将她的话打断,脸色由红转白,看得出来是自己强压着化解了心中怒气。
这一回沈柏年没有暴躁与戾气,而是徐徐缓缓说着:“也许这婚事不如你意,但你长大了以后你会知道家对一个男人意味着什么,你怎么想就怎么做吧。只可惜你妈死的早,如果她能看到今天或许她会高兴的。”
这样的局面,叫沈放意外不已。
沈柏年如今看起来似乎真的老了,不再是从前那个不能忍他半口气的老头子了,眉眼间的一股忧愁叫他看上去心上隐隐发酸。
他跟前的这个亲生父亲,和他像仇人一般度过了这么长的光景,想一想都觉得不可思议。
“你们继续。”
胡半丁过来搀扶沈柏年,沈柏年却摇头示意他并无大碍,并且挥了挥手示意院里的人。
众人回神继续起手里的动作,说完他朝着屋内走去,苏静婉上前扶他也被他甩开了。
沈放呆呆地看着一院子的人忙碌着,又和胡半丁对视了一阵子,最后深深叹了一口气,总觉得有些怅然若失。
第二日婚礼如期而至
沈宅张灯结彩,满院深红,院子里挤满了人,军统和中统的人占了多数。
众人目光一致,看着姚父表情欣慰,笑着将姚碧君的手放在了沈放的手中。
边上的沈柏年轻微叹了一口气,和苏静婉相视一笑。
“今天,我知足了,枫儿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是个好孩子。我知足了,我也相信我的新姑爷会善待我家碧君的。”
当年沈放一走,姚家颜面尽失,加上后来姚碧君兄长的事情,这些年姚家也算是历尽波折。
姚父能说这样的话,一面是无奈,但更多是真心觉得,这或许是姚碧君最好的归宿。
只是如今立在沈宅里,姚碧君恍如隔世。当年她倾慕于眼前的这个人,可如今竟带着别样的目的重新靠近。
隔着面前轻柔的白纱,她看着沈放,却发现沈放面无表情。
“你后悔了?”
隐隐一句话后,沈放勉强找到了她目光的位置,瞧了一眼,接着凝眉抬手,打算掀开头纱。
他侧身站着,眼睛余光里,突然对面的洋楼顶层方向有亮光闪过,敏锐的直觉告诉他,那是枪上的瞄准镜反光而成。
只有顷刻的反应时间,他拉着姚碧君侧身闪开,随着一声轻微的枪声传来,子弹正好擦过他的手臂,鲜血溅到了姚碧君的白色纱裙上。
他一声闷哼,姚碧君迅速揭开面前的阻碍,眼前的红色和这院里的红色倒是相映。
“你受伤了。”
只是来不及顾忌这些,他们在明,对手在暗,下一发子弹指不定即刻就会穿堂而过,沈放动作迅速,拉着姚碧君躲在桌子下面,果然,紧接着几乎是一阵横扫,将桌子上的杯子和酒瓶击碎了一地。
院子里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声动静搞得一片混乱,沈林和罗立忠都带人冲了出去,直奔对面洋楼而去。
院子里宾客四散,心惊场面转瞬即逝,只留下一片狼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