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好的请客就在第二天晚上。
夜总会里,沈放坐在吧台边喝着酒,面无表情,可眼睛在屋子里头来回扫着,不知道寻找着些什么。
俱乐部里的唱机播放着爵士乐,优雅而有腔调。
为了尽快找到叛变的人,他的那三封信,是三份假的情报,分别送给周达元、钱必良和郭连生。
内容是有特殊情况,需要他们帮忙预订个酒店房间,有组织上的人需要利用房间活动,只是时间和酒店的名字是三个不同的版本。
郭连生对应的是鸿达旅社,周达元对应的是盛元宾馆,钱必良对应的是吉祥旅馆。
他很想要看看,丢下去这个石子究竟能反起多大的浪。
心上暗笑,沈放将酒杯里的酒一饮而尽,就在这时候这时,江副官和几个军统的军官走进了俱乐部。
沈放挥手打招呼寒暄:“今晚谁都不要客气,尽管吃喝全部算在我的账上,江副官你去安排一下,给几位同仁找几个姑娘陪着跳舞。”
江副官应下,不一会儿便带着几个舞女走了出来,与军官们互动起来。
沈放瞧着这场面正要乐,江副官跟他身边一凑:“按照您的吩咐都安排好了。”
沈放点了点头,给江副官倒了一杯酒递了过去,两人碰杯。
鱼饵洒了出去,现在该轮到铺网了。
“你跟军统局南京站行动队的人熟不熟?”沈放问道。
江副官沉眉想了想,才忽然记了起来:“对了我有个老乡,同期入伍也是同年进军统的。”
“那让你那兄弟明天注意下,白下区的酒店和旅社,特别是鸿达旅社、盛元宾馆、吉祥旅馆这几家,也许能有收获。”
沈放依旧喝酒,说的轻易十分。
江副官脸上喜不自胜:“这敢情好,我那同乡正想着怎么能多立点功从南京站回局里呢。您这是哪儿来的情报?”
有甜头吃还问东问西,沈放有些不想回答,但咽了口唾沫还是十分耐心:“你知道我大哥是中统的吧?”
江副官点头。
“中统那边如果有行动,跟着他们应该没错吧。”
江副官笑了:“好好,听您的。”
两人喝起了杯中酒,音乐依旧继续着,这时候那些军官已经搂着舞女们跳起舞来。
事情很快便有了消息。
沈放办公室里,他悠然地将脚架在桌子上,看着当天的报纸。
就在这时候,电话响了起来。
那头沈副处长声音传来:“是我,小江。”
沈放即刻将脚放了下来,心里暗暗预感到了什么,表情即刻严肃了:“什么事?”
“刚刚从南京站行动队那边来的消息,中统有人在白下区鸿达旅社进行了一次搜捕行动,但结果是消息错误,据说并没有抓到人。”
其他两人都没反应,而鸿达旅社对应的正是郭连生。
这是叛徒出现了。
“好,继续监视,有情况及时向我汇报。”
挂了电话,沈放陷入沉思。他脑海里闪现出郭连生那张脸。
如今虽说大功告成,不过更难的还在后头。
除掉叛徒却不是开一枪打一颗子弹那么简单,任何事情都不能让自己暴露。
那种一命换一命的事儿没什么意义。
思来想去,这事情还是要从罗立忠这边入手才好。
冲进罗立忠办公室的时候,沈放神情愤怒而不满。屋里头罗立忠正在喝茶,见他这般姿态,有些摸不着头脑。
还没开口问话,沈放阖上门后直接将身子往他面前一撑,弯下腰去,两个人四目相对,相隔咫尺。
“罗兄,你答应让我入股不是阴我吧?”
他语速很急,带着质问,恶狠狠的模样一直在喘气。
罗立忠不解:“哎呦,沈老弟,你这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你的生意一直躲着我,可我一来,中统的人闻着味就来了,你让我入股,不会是想着生意露馅了,让我当替罪羊吧?”
那张脸上表情狰狞,恨不得此刻就用手搭在罗立忠脖颈上,两句话不如意就使上劲叫他一命呜呼。
戏演的多了,演技越发精湛,瞧上去都可以顶着柳如烟登台唱戏了。
“这话说过了吧,什么中统的人?你到底想说什么?”
没来由的兴师问罪,这叫人越发莫名其妙。
“你不知道?”
沈放明知故问,眼神疑惑。罗立忠若是一早就明白郭连生的身份,怕是也不敢这样堂而皇之用人。
“你想让我知道什么?”
“浦口码头郭连生的底细,你知道多少?为什么他愿意跟你做生意?”
罗立忠人精一般的人物,做事情必然是由他的考量。本还以为真的出了什么事情,可听他所提及的事情后,便已经笃定他是捕风捉影,所以一脸的淡然。
“他这人好赌,在赌场里
输了不少钱,还欠了高利贷,要不是我他早被人扔江里喂鱼了,这有什么问题么?”
眼中瞧不出半分的疑惑,而且沈放也没觉得罗立忠对自己所说有多大的好奇。反倒是被他这反应给逗笑了。
聪明人大都自负过了头。
“有什么问题?问题大了,这郭连生跟中统的人有联系。”
罗立忠这样的生意,最怕的就是沈放的那位亲哥哥,所以这话就跟踩了雷线一样。
这一言出,终于能在罗立忠脸上看见些不可思议。
“这不可能吧,你怎么知道的?”
沈放这会儿才将身子放松了下来,直起腰身,抄手在怀,语气悠悠:“我哥是干嘛的?他们中统党政调查处一直在做党内调查,不盯着他我心里也不踏实,就是中统的人一直在暗中接触郭连生。”
有理有据而且他说的本也就是实话,罗立忠忽然间才严肃了起来,显得有些慌张:“这事儿多久了?”
“也许几天,也许几个星期,我说罗兄怎么好心让能让我入伙呢,原来全是猫腻啊。”
罗立忠脸色沉了下来,显然一副不知情,而且被冤枉的样子:“你错了,我这个人在生意上一向讲信用,让你进来就是大家同进同退。”
“你不是阴我?”沈放将头低着,却抬眼瞧他。
“我可以让你看到。”
沈放面色不改,心上暗笑,他要的就是这么一句话。
为了证实这一切,罗立忠很快便打探了郭连生的行踪。
茶楼二楼的包间里,他安排好了一切,接着招了沈放前来,加上吴队长三个人就坐在靠窗户的位置上,目光下移便能够清楚看着楼下的街道。
沈放如今该是表现出对罗立忠的质疑才是,所以面上并不客客气气,连瞧着罗立忠的眼光都是斜睨。
罗立忠问吴队长道:“消息可靠吗?”
吴队长目光瞧着沈放举动有些奇怪,不过罗立忠也没说什么在,自己也不便多言语,于是只点了点头:“可靠,郭连生对自己的行踪口风很紧,他货场的下属都不知道,如果不是见重要人物,绝对不会如此慎重,还是我通过他常去的几家饭店,查找订座的消息,才知道他今晚的约会在这儿……”
话还未说完,罗立忠忽然举手示意他作罢,再往后的事情已经没必要知道。
这时候,歪着脖颈的沈放目光已经瞧见楼下的一辆黄包车停了下来,从黄包车上下来的人也正是郭连生。
“来了。”沈放冷言,两个人跟着望下去,见郭连生张望四下之后,昂扬阔步走进了对面的一个饭馆。
沈放借空儿看了一眼罗立忠,罗立忠那张脸上没有丝毫表情,只是目光敏锐地盯着对面的饭馆。
等他再回神时候可真是好戏开场了,有一个十分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了饭馆门口,同样的姿态,同样的目的。
那人,是李向辉。
沈放说的话基本已经被证实,罗立忠没有说话,只是能瞧出来额角出了些汗珠子,有些后怕,忙将桌上的茶杯端了起来,喝了口茶水压惊。
这也有可能只是一个巧合,他还抱着一丝希望,不过到底没有什么用处。
对面饭馆的二楼坐着一个便衣的军统特务,吴队长撩开边上的窗帘拓宽视野,见着那边对他做了一个手势。
紧接着他回头低声告诉罗立忠与沈放:“李向辉进了郭连生的包间。”
心里的石头扑腾一声狠狠砸了下去。
沈放一笑:“这下热闹了,连我哥的秘书都出现了。”
这事情可非同一般,罗立忠没有擅自打草惊蛇,他带着沈放回到了军统大楼,留下吴队长继续调查这究竟是个怎么回事。
只是打确定了这样一个消息之后,罗立忠一路上就一直阴着一张脸。直到进了办公室以后他也如坐针毡,慌张得很,只来回在屋子里有缓慢地踱着步子,缓解他的紧张。
沈放坐在一边看着他,脑袋被晃得有些晕,将他缓缓一扯。
罗立忠停步,望着他问道:“你觉得中统那边对我们的生意了解多少?”
眉头紧锁,一筹莫展。
沈林是直接负责内部人员调查的,连他的秘书都掺和进来了,这算是已经到了火烧眉毛的时候了。
沈放抬手示意罗立忠坐下,就算是事到临头了,急也是没啥用的,可却没得到回应。见他固执地站立着便也不坚持,只回答他的问题:“现在看中统应该还知道的不多,否则以我哥的性子不可能完全没有动作。”
这话倒是没错,沈林那个性子谁不知道。
罗立忠叹了一口气,像是多少得到了些安慰,不再来回徘徊,却还是揉了揉眼角,模样忧心忡忡:“是,沈林现在还不知道,但如果他知道了,要真调查咱们,那你我都很难脱身。”
这厢正说着,行动队吴队长也回来了,跟着推门直接走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