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小凤的客人一住三天,外面的风声,一天紧似一天。那小霸王孙雄天天带着一帮无赖,在大街小巷中搜查着,把徐大华吓得躲在家里不敢向外面探头。那小凤在枕上夜夜催着那客人;到第四天,那客人打听得这小霸王孙雄每日在片石山房吃茶,他便拉着徐大华直走到片石山房。那徐大华吓得混身乱抖,那客人拍着胸脯教他放心大胆。片石山房里有一个座位,锦垫交椅,桌上排列着一色白胎江西窑瓷茶壶茶碗,特为小霸王孙雄预备下的。这时候那小霸王孙雄尚未到来,这客人便大模大样地坐在那把交椅上,命徐大华坐在一旁。茶博士上来装笑脸说道:“请客人这边坐,这座位是小霸王孙雄的。”
那客人听了,把双目一瞪,提着醋钵似的大拳头在桌上一按,恶狠狠地说道:“俺太爷不知道什么小霸王不小霸王,太爷有的是钱,爱坐那里便在那里。”
那茶博士碰了一个钉子,吓得他忙缩着脖子回去。他知道这客人来的不善,今天不免有一场恶打。便悄悄地将那碗盏茶壶收拾起来两臂交叉站在一旁看冷眼。停了一会,那小霸王孙雄果然来了。徐大华见了他,早吓得失色两排牙齿捉对儿厮打起来,小霸王孙雄身后跟着六七个横眉竖目的大汉,一手忒楞楞地转着两粒铁弹子,直走到徐大华跟前。小霸王孙雄直指徐大华的脸上来,恶狠狠地说道:“你今天敢来送死吗?拐卖妇女应得什么罪,快快自己供来,莫再烦你老爷亲自动手。”
说着伸手来拉那客人的衣袖,叫他让座的意思。只见那客人双眉一竖,猛向地下一蹲,捏住他的小腿,把个小霸王孙雄倒提起来。众人来救时,那客人便拿小霸王孙雄做了兵器,东荡西扫,把那班人打得东倒西歪。看看小霸王孙雄头上直淌下血来,那客人冷笑了一声,直把他提出窗外去。说一声:“去你妈的!”
啪喳一声,那小霸王孙雄从楼上直掼下街心来,早跌得三魂邈邈六魄悠悠,看看死了,余大汉抱头鼠窜。掌柜的见闹出人命来,便不肯放那客人走。那客人也不走,吩咐茶博士再泡上茶来,和徐大华两人慢慢地喝着。停了一会,那小霸王孙雄的父亲总兵官,亲自领了营里一千兵丁,带着到茶铺子来,把那茶楼围的铁桶相似,一片声嚷着:“该死的囚囊,快下来送死。”
这一声喊,和山崩海啸的一般,把个徐大华吓得躲在桌子底下瑟瑟地抖动。那客人上去把徐大华扶起来,拉着他一同下楼去。他站在扶梯半路上,对大众道:“诸位不用动恼,从来说的杀人者偿命,俺如今打死他,俺俩准备抵他的命,但是抵命的事体,有官府在,你们快把俺俩绑起来,送到官府里去。”
那总兵听了,便吩咐上去把两人绑起来,带回家去再说。那客人也不抵抗,听他们用麻绳左一道右一道的绑住,徐大华也给他们绑起来,牵猪羊似地拥到总兵官家里。总兵官吩咐去吊在后园马棚里,待收殓时候把这两个囚囊拉出来破心活祭。徐大华和那客人绑在马棚里,有两个小校看守着,徐大华自认是死定了,那眼泪如雨似落下来。只有那客人谈笑自若,常常和那小校讲着话。觑着一个小校走到墙根撒尿的时候,那客人便悄悄地把一个小校唤近身来,低低地对他说了几句话。那小校听了吓了一跳,怔怔地对那客人脸上看着。那客人对他说道:“你不用害怕,你倘然给俺去报信,这总兵的产业妻小一齐赏给你可好吗?”
那小校说:“别的我不爱,只爱他三小姐,长得好似水葱儿似地,勾人魂魄。”
那客人点点头道:“便把他家三小姐赏给你。那小校听了便高兴起来,说道:“这样空手眼的去报信有谁来相信我。”
那客人便叫小校走近身来,在自己怀里摸出一颗小印来,吩咐他快把这颗印送到官府里去,你自有好处。那小校得了印便飞也似地出去。这里总兵官正忙着收殓儿子,又吩咐家里的刽子手,把马棚里吊着的两个囚犯拉出来破肚子。这总兵仗着自己势焰薰天,地方官也趋奉他,便是他在家里用私刑杀死人,地方官也不敢去问他。他曾经在打死许多家人,私自葬埋了。也没有敢去问他,何况如今儿子被人打死拿凶手来抵命,越发是名正言顺了。总兵家里正在忙乱的时候,忽然墙外一阵锣响。门丁进来报说道:“合城文武官员,上自巡抚大人下至县太爷全来了。”
那总兵官认做是来吊他儿子孝的,忙穿戴衣帽,迎接出去。待到见了巡抚大人的面,正要作了揖去。只听得耳根边一声抓,那抚台早已放下脸来了。身旁走过四个中军官来,把那总兵官揪住。总兵官问俺犯了什么罪,那抚台也不说话,带他直走到后马棚去。那班文武官兵见那客人,一齐跪倒。徐大华在一旁看了,也十分诧异。抚台上来亲自与那客人松了绑,又叫人把徐大华的绑也松了。只见那抚台又趴下地去在马粪堆里磕着头,口称罪该万死。到这时,那总兵才明白过来,他是当今的天子。吓得他忙跪下去连连磕着头说道:“罪臣该死,只求皇上赏一个全尸。”
那乾隆皇帝也不去理他,踱出大门去,外面早已预备下龙舆。乾隆皇帝坐着回船了。太后也八天不见皇帝了,如今见了,便捧住了不放手。又再三劝说:“皇上万乘之尊切不可微行出外,倘有不测,叫天下臣民负罪先皇。”
便有许多臣子也纷纷上章劝谏。乾隆帝吃了这个惊吓,从此却也胆小了。只是舍不下那小凤,便把她悄悄地用软轿抬上御舟来,朝朝宠幸。那徐大华和银风受了这一番折磨,乾隆帝赏徐大华做刑部侍郎,准他把银凤带进京去供职。这里连下三道上谕:第一道将那总兵官立即正法,他儿子孙雄戮尸;第二道把全城的文武官员一齐革职;第三道把总兵官的家产妻孥全没入官,分一半家产赏给这报信的小校,又赏他都司的官职,并暗把三小姐配给他做妻子。此时乾隆帝也厌倦了,匆匆到杭州去了一趟便下旨回銮。御驾经过涿州地方,皇帝吩咐停泊,自有一班地方官,上船去叩请圣安。官员退出以后乾隆帝便把乡间的父老,传上船来,亲自问他民情风俗和稻麦的收成。正问话时,忽见一个老年和尚,搀着一个六七岁的男孩儿上船来,跪在当地不住的磕头。这时御舟上的人看了,全十分诧异。乾隆帝打发总管太监下去盘问。那和尚自己说,名叫圆真。当年和四皇子多罗履端郡王永城十分要好,郡王在日常常蒙召进府去,谈经说道。如今郡王死了,老僧便出京,在这涿州地方圣明寺里做住持。这个孩子便是当年四皇子多罗履端郡王永城的亲生子,当今乾隆皇帝的嫡亲孙儿。只因家庭大变,流落在外面,一向是老僧收养着。现在听说圣驾过此,老僧想这孩子是贵子龙孙,不可抛弃在外边,特把他带来送还皇上。一来,叫这孩子回京去,享用富贵;二来,也不负了当年和郡王的一番交情。这件事来得离奇突兀。那总管太监听说是皇孙,便不敢怠慢,急进去奏明乾隆皇帝。皇帝听了,也觉得十分诧异。吩咐把那小孩传进舱去。皇帝看见小孩生得方面大耳,举动从容谈吐宏亮。一时也看不出他真假来。便传旨把那和尚和小孩一起带进京去审问。到了京里乾隆帝把这案件交给和坤。和坤回府去先把那小孩子传进问时,那小孩子朗朗地说道:“俺从小便养在圆真和尚庙里,认圆真是我的父亲。后来到五岁上,懂得事了,圆真和尚便对俺说知‘你是多罗履端郡王儿子,只因你是侧福晋生的,那大福晋时时要弄死你,是俺偷偷地把你救出来,养在庙中。’俺听了和尚的话,知道自己是当今的皇孙,便时时对和尚说要进京见皇祖父去。圆真和尚说:‘九重深严,如何可以去得,须待皇上下次南巡过涿州的时候,领你见皇上去。’如今既蒙皇祖父把我带进京来,便请贵大臣替俺奏明皇上,快快放俺回家去。”
和坤听了他的话语,看了他的神情,一时也猜不出是真是假。暂把他留在府里,又传那和尚时来审问那圆真和尚供说:“那郡王在日,和老僧十分知己,常常把老僧传进府去,说道参禅,下棋吃酒。即把内室的事体,告诉老僧,原来郡王有两位福晋,一位正福晋,一位侧福晋。那正福晋是丰贝勒的闺女,面貌美丽,性情却十分豁辣。侧福晋原是小家碧玉,常被正福晋虐待。那郡王有时劝说几句,连郡王也被辱骂在里面。因此郡王十分生气,常常对老僧说起。老僧劝郡王在闺房里面,总以忍耐为是。后来不多几年,那侧福晋生下一位公子来,那大福晋知道了,越发怀恨。他觑着郡王出差在外的时候,悄悄地打发一个丫头,把那公子偷出府去,意欲把他丢在空野地方饿死。那时老僧正到郡王府去,被俺撞见了,便求他们布施给老僧抱回庙去剃度为僧。那丫头进去对福晋说知。福晋也答应了,一面叫老僧把这小鲍子偷偷地抱去,一面报到宗人府,假说害天花死了。那侧福晋同时也被大福晋弄走了。待那郡王回来,见母子两人都不见了,把他一气,便吐血死了。如今老僧念那郡王身后只有这个种了,又是皇上的嫡亲孙儿,因此把他送还皇上,给他骨肉团圆。老僧看在郡王的交好面上,原没有别的贪图,只求大人早早审问明白,老僧也得早回庙去。”
那和坤得了两人的口供,便急急进宫去回奏。乾隆帝听说那和尚重提旧案,心中也有几分相信。忙走到绿天深处,去问春阿妃。列位你知道春阿妃是什么人,原来便是多罗履端郡王的大福晋。如今给乾隆皇帝收下,封了妃子住在绿天深处,十分宠爱她。当初宗人府奏报,永城郡王后生了一个儿子,乾隆帝听了十分欢喜。后来又报,说害天花死了。皇上想起皇嗣单薄,便也觉得不欢,传旨把郡王唤进宫去,问起皇孙害天花的情形。那永城便回奏:“皇孙死时,臣儿恰恰出差在外,当时实在情形,臣儿不曾亲见,不敢荒奏,须问儿媳春阿氏方得明白。”
待到把永城的大福晋传到,不觉把个公公看怔了。那大福晋花容玉貌,举止风流,果然是极好的了。她说话时,口齿伶俐,笑靥承睫,越发把个风流天子勾引得神魂颠倒。乾隆皇帝暗暗地留心她一言一笑,绝似从前死去的香妃。这时勾起皇帝一片痴心。他这时也忘了公媳的名分,竟把个大福晋着意怜惜起来。那大福晋原是个聪明人,见皇上这一副神气,便放出她迷人的手段来,一派花言巧语,回眸低笑,早把个皇帝捏在手心里。乾隆帝听大福晋说完了话。便对郡王说道:“这个媳妇儿真能说话,好似朕院子里的鹦哥,听了叫了忘倦,如今皇太后正少一个陪伴说话的人。朕如今把她留在宫里,每日陪着皇太后说话消遣儿。朕也作了一个孝子,你也不失为贤孙。”
永城郡王虽明知不怀好意,但也不好说得,只得把他的福晋留在宫里,垂头丧气出来。冷冷清清住在家里,想起爱妻亡儿,郁郁寡欢。不多几天,便成了咯血之症,一病死了。永城郡王死后,那大福晋便升作妃子。光陰迅速,这次乾隆帝南巡归来,忽然那皇孙出现了。正是:芳草年年绿皇孙归不归要知乾隆帝对此事如何办理,且听下文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