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曰:
客来寒夜话头频,路远神孚? 米春。
点检松风汤老嫩,安排旌节礼殷勤。
酒七碗来交四人,直将鼎鼐和盐梅。
而今麟阁为图画,都是同心倒角巾。
却说孙炎随三人走到村居,分席而坐。宋濂开口问道:“请问行旌从何而来?高姓大名?不知来寻在下有何见教?”孙炎便说:“在下姓孙名炎,今在和陽朱某吴国公帐前。我国公之因元将曹良臣以金陵来降,且荐先生为一代文章之冠,故着在下奉迎,且多多致意。说凡有同道之朋,不妨为国举荐,以除祸乱。”宋濂便起身对说:“不肖村野庸才,何劳天使屈降。有失迎候,得罪!得罪!”孙炎因问二位朋友名姓。宋濂说:“这位姓章名溢,处州龙泉人;这位姓叶名琛,处州丽水人。因道合相亲,今因避乱在此居住。”茶罢数巡,孙炎又道起吴国公礼贤下士,虚己任人,特来征聘的事情,且欲三位同往的意思。宋濂因说:“我有契士姓刘名基,处州青田人。他常说淮、泗之间,有帝王气。今日我三人正欲到彼处,相邀同到金陵,以为行止。谁意天作之合,足下且领国公令旨远来,又说不妨广求俊彦。既然如此,相烦与我同去迎他何如?”孙炎听得刘基名字,不觉顿足,大声叫道:“伯温大名,我国公朝夕念念在口。今先生既与相好,便宜同去迎他。”当日晚筵散罢。次日宋濂仍旧收拾了良己琴书,打点起身,因与孙炎说:“此去尚有二三日路程,在下当与先生同到伯温处迎了同来。章、叶二兄,可在此慢慢收拾,待三五日后,亦可起身,同在杭州西湖上净慈寺前旧宿酒店相会。”嘱咐已毕,孙炎叫从人备了两匹马,叫人挑了宋先生行李,一半往青田进路,一半留此村中,准备薪米,等待章、叶二先生收拾行李会同家眷,择日起身。
一路小心服侍,不许违误,如违,以军法治罪。此时,章、叶二人在家整备行李等项,不题。
却说孙炎同宋濂来请刘基。一路光景,但见:
簇簇青山,湾湾流水。林间几席,半邀云汉半邀风;村水帆樯,上入溪滩下入海。点缀的是水面金光,恰象龙鳞片片;黯淡的是山头翠色,宛如螺黛重重。月上不觉夕陽昏,归来哑哑乌鸦,为报征车且安止;星散正看朝色好,出谷嘤嘤黄鸟,频催行客起登程。马上说同心,止不住颠头播脑;途中契道义,顿忘却水远山长。
正是:
青山不断带江流,一片春云过雨收。
迷却桃花千万树,君来何异武陵游。
孙炎因问宋濂,章、叶二公何以与足下相善,及年岁履历。宋濂对说:
“章兄生时,其父梦见一个雄狐,顶着一个月光在头上,长足阔步从门内走来。伊父便将手拽他出来,那狐公然不睬,一直径走到卧榻前,伏了不动。
伊父大叫而醒,恰好撞着他夫人生出这儿子来。他父亲以为不祥,将儿接过手来,一直往门外去,竟把他丢在水中。谁想这叶兄的父亲,先五日前,路中撞见一个带铁冠的道人对他说:‘叶公,叶公,此去龙泉地方,五日之内,有个心月狐星精,托化在姓章的家内。他父亲得了奇梦,要溺死他,你可前去救他性命。将及二十年,你的儿子,当与他同时辅佐真主。宜急急前去,做了这个陰德。’这叶兄令尊,是个极行方便的善人,又问那道人说:‘救这孩子,虽在五日之间,还遇什么光景,是我们救援的时候?’那道人思量了半晌说:‘你倒是个细心人,我也不枉托你。此去第五日的夜间,如溪中水溢,便是他父亲溺儿子时,你们便可救应。’大笑一声,道人不知那里去了。这叶公依言而去。至第五日的夜间,果然黑暗中有一个人,抱出一个孩子,往水中一丢。只见溪水平空的如怒涛惊湍一般,径涌溢起来。那孩儿顺流流到船边,叶公慌忙捞起来,谁想果是一个男子。候得天明,走到岸边探问:‘此处有姓章的人家么?’只见有人说:‘前面竹林中便是。’叶公抱了孩儿,径投章处,备说原由。那章公、章婆方肯收留,以溪水溢保全,因取名唤做章溢。后来长成,便从事叶公。章兄下笔,恰有一种清新不染的神骨。文学之士,都有诗美他:
水从上天来,树有桃花开。
试看万物各依种,那见蕙草生蒿莱?
章家竹外傍溪北,不用远寻黄河水。
年年春涨溪相天,忽夜溪头涌狂澜。
恐儿误死漩涡内,本生爷爷坐客船。
心月狐宿狐若死,九尾文光应是谁?
天心岂为人心去,翰苑辉煌匡圣主。
那个章公款待了叶公数日,叶公作别而行。到家尚有二三十里之程,只听得老老小小都说:‘从业不曾闻有此等异事!’叶公因人说得高兴,却也挨身入在人丛中去听。只听说如何便变做了个孩儿。叶公便问说:‘老兄们,什么异事在此谈笑?’中间有好事的便说:‘你还不晓么?前日,我们此处周围约五十里人家,将近日暮时,只听得地下轰轰的响,倏忽见西北角上冲出一条红间绿的虹来。那虹闪闪烁烁,半天里游来游去,不住的往来,如此约有一个时辰。正人人来看时,只见云中忽有一人叫说:‘计都星化作虹霓,且向丽水叶家村去投胎哩!’隐约时,那虹头竟到丽水叶家村,竟生下一个小辟人来,头角甚是异样,故我们在此喝采。’叶公口里不说,心下思量说:‘我荆妻倒怀孕该生,莫不应在此么?’便别了众人,三脚两步竟奔到家里来。果是叶公婆婆从那时生下孩儿。叶公不胜之喜,思量孔子注述《六经》,有赤虹化为黄玉,上有刻文,便成至圣;李特的妻罗氏,梦大虹绕身,生下次子,后来为巴蜀的王侯;弘实为霓龙之精,后来为眉州节度使。种种虹化,俱是祥瑞。及至长大,因教叶兄致力于文章。那叶兄的文字,果然有万丈云霄气概。人也有一个调儿赞他:
老稚声频,街坊簇拥,争看平地双虹。青红如线锁天腰,那假鞍和辔,往往来来窜天边,软陡腾翻跃长空。精芒似燕从中坠,下地钟向叶家人瑞,奇姿峻骨多才技。真个笔洒花飞,墨酣云润,驰骋珊瑚臂。人间都道计都星,圣明文章作鼓吹。
他两人真是一代文宗。在下私心慕之,故与结纳,已有五七年了。”正说话间,军校报说:“已到青田县界。”宋濂同孙炎吩咐军校都住在村外。二人只带了几个小心的人,投村里来。宋濂指与孙炎道:“正东上,草色苍翠,竹径迷离。流水一湾,绕出几檐屋角;青山数面,刚遮半亩墙头。
篱边茶菊多情,映漾出百般清韵;坛后牛羊几个,牵引那一段幽衷。那便是伯温家下了。”两个悄悄的走到篱边,但闻得一阵香风,里面便鼓琴作歌:
壮士宏兮贯射白云,才略全兮可秉钧衡。世事乱兮群雄四起,时岁歉兮百姓饥贫。帝星耀兮瑞临建业,王气起兮应在金陵。龙蛇混兮无人辨,贤愚淆兮谁知音。
歌声方绝,便闻内中道:“俄有异风拂席,主有才人相访。待我开门去看来。”两人便把门叩响,刘基正好来迎,见了宋濂,叙了十年前西湖望气之事,久不相见,不知甚风吹得来。宋濂便指孙炎说了姓名,因说出吴国公延请的情节。他就问吴国公的德性何如。孙炎一一回报了。又问道:“我刘基向闻江淮狂夫,姓孙名炎,不知便是行台么?”孙炎俯躬道:“正是在下。”三人秉烛而谈,自从晌午,直说到半夜始去就寝。未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