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十六。京城。菜市口。
“杀人咬——”
“砍头阳——”
一大清早,京城的大街小巷里,人们奔走相告。
“不骗你,我亲眼看到的,法场都已布置好了!”
“法场在哪里?”
“当然是在莱市口,这还用问?”
“可现在还是初夏,处决犯人要到秋后……”
“不信你自己看去!骗你我不是人!”
“……”
“杀的是什么人?”
“听说是个女人。”
“杀女人?有意思。就不知那个女人长得如何。”
“你真老土,连杀谁都不知道,还满街乱叫!”
“你知道?”
“当然。”
“那你说说看。”
“今天要杀的人就是芙蓉姑娘。”
“哪个芙蓉姑娘?”
“你快回家帮你老婆抱孩子去吧!连芙蓉姑娘都不知道,亏你还是在北京混的!”
“……”
“真要杀芙蓉?”
“听说她杀死了好几个禁军里的军官,还杀了好多东厂的公公,不杀她,还了得!”
“她不就是个卖艺的吗?能有这样大的本事?”
“你以为都跟你那个蠢老婆似的?告诉你,她不仅会飞,还会作法,剪些纸人往天上一扔,吹一口气,就变成了天兵天将!”
“那……那她不就和前些年那个白莲教的妖女,叫唐,……唐什么来着?……”
“唐赛儿!你不知道吧,芙蓉实际上就是唐赛儿的女徒弟!”
“是吗?那真该杀!”
“……”
“老兄,你去不去看?”
“为什么不去?好长时间没看杀人了,老实说,心里还真有点想哩!”
“就是。只不过那样一个小美人儿就要人头落地,想起来怪可惜的。”
“可惜?你不怕这话让你老婆听见?”
“嘿嘿,以前杀人,犯人的衣服都破破烂烂的,不知今天……”
“你想什么美事呢!”
“嘿嘿,咱吃不上嘴,还不能看上几眼,过过干瘾?”
“你咋不托人给棉衣卫打个招呼呢?临上刑场前给她一顿鞭子,衣服不就全破了!”
“给打得血糊糊的,还有什么看头!.”
……
一大清早,京城里每一个角落里,都在议论着“杀人”这件事。
京城人好长时间没见过人头落地的场面了。虽说一年一度的秋斩他们每次都不会错过,但他们还是觉得不太过瘾。
这次处决人犯,对他们来说可算是一个惊喜。
尤其是人犯是个女人。
而且是一个极漂亮的女人。
于是,大街小巷,每个角落都喜气洋洋,议论纷纷,简直比过年还热闹三分。
*********
午初二刻。菜市口。
人潮涌动。万众翘首。
数万只脚跟都踮得高高的,数万根脖子都伸得长长的,数万双眼睛里都充溢着狂喜与渴望。
上官仪骑在马上,忍不住叹了口气。
他实在想不到,为什么杀人的场面能激起这些市井小民如此浓厚的兴致。
孙游击重重地吐了口唾沫,喃喃道:“他娘的!真他娘的邪性!”
上官仪淡淡道:“孙老哥又发什么感慨呢?”
孙游击指指围观的人海,道:“俺就是想不通,这些人到这里来干什么!”
上官仪淡淡道:“看热闹呗。”
孙游击道:“看他娘的热闹!要是对杀人感兴趣,干吗不上战场去!他娘的,真要让这些王八羔子上战场,保准他奶奶的一个个逃得比兔子还快!”
上官仪不禁一笑,旋即压低声音,道:“孙老哥,兄弟总觉得今天这场面有些不太对劲。”
孙游击道:“可不是!俺也看出点苗头来了。”
上官仪道:“哦?”
孙游击的声音也压低了:“兄弟,你看那边四五个人。”
上官仪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心里不禁微微一跳。
孙游击所指的那四五个人正是洪虓的心腹死党。
上官仪道:“他们也没什么特别嘛。”
孙游击道:“你是没注意,刚才他们还挤在人群里,可一眨眼,就挤到前面来了,这么多人都想往前挤,两条膀子没几百斤力气,能挤得那样轻松吗!”
“这位孙老哥好厉害的眼光!”上官仪不觉有些心惊。
孙游击又道:“你再看那边几个人,长得像个瘦猴似的,可后面那么多人挤,愣是挤不动他们!俺敢打赌,这些人至少练过十年下盘功夫!”
这次他又没看错,那几人,正是丐帮中脚力最健的几人。他们的任务是,一旦得手,负责在撤离时背着芙蓉。
上官仪故作轻松地道:“总不会有人吃了熊心豹子胆,敢来劫法场吧?”
孙游击道:“还真说不准,俺看今天会有好戏!”
他的声音压得更低,凑在上官仪耳边道:“其实,俺还巴不得有人来劫法场!”
上官仪微笑道。“老哥是不是想立上一功,捞几个赏钱换酒喝?”
孙游击瞪了他一眼,道:“你不是好人!”
上官仪笑道:“你怎么好好地骂起兄弟来了?”
孙游击道:“你是真看不出来?这芙蓉姑娘根本就是被人冤枉了嘛!”
上官仪四下看了看,悄声道:“老哥不是想来个英雄救美人吧?”
孙游击吓了一跳,道:“说归说,笑归笑,俺们当差吃皇粮的,上边怎么命令,俺们就得怎么做,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他在马鞍上坐正了身于,向法场正中看了看,喃喃地道:“俺就是觉得奇怪!”
上官仪道:“又怎么啦?”
孙游击道:“佟大人不是好好的嘛,他为什么不替芙蓉姑娘说几句公道话呢!”
上官仪不禁苦笑。
佟武苦笑。
他实在没想到太子会让他来做这个监轨官。
更让他意外的是他身边的这个人。
像九峰禅师这样名满天下的有道高僧,竟然会来参与这件事,实在令人觉得不可思议。
九峰禅师也在苦笑。
一边苦笑,一边叹气。
佟武忍了几次,还是忍不住道:“大师怎会到这种地方来?”
九峰淡淡看他一眼,道:“佟大人为什么要来?”
佟武道:“在下来,一是职责所在,二是不敢违太子之命。”
九峰苦笑道:“和尚也是。”
说完这句话,他就紧紧闭上了嘴。
不仅嘴闭上,眼睛也闭上了。
如果不是他的右手一直捻动着一串念珠,围观的人真会以为这和尚是专程跑到法场睡大觉来了。
午初三刻。
一阵欢呼,人海立刻躁动起来。
囚车来了。
上官仪顿时挺直了身体。
他一眼就看见了被绑在囚车上的芙蓉。
一身白衣的芙蓉,后颈处插着一块标牌。
她的双眼大睁着,目光却十分茫然。似乎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似乎眼前正发生的一切与她毫无关系。
佟武站起身,不禁摇晃了一下。
他的心里一阵锐利的刺痛,就像是有一柄钝刀在慢慢也切割着。
他差一点忍不住狂呼出声——“芙蓉,我在这里!我不会让他们杀死你!”
芙蓉的目光怔怔地自他脸上扫过,平静,木然。
——她竟然没有认出我?
——东厂的人到底把她怎么了?
佟武的心剧烈地抽搐着,右手已下意识地握紧了腰间的剑柄。
囚车如一道犁,在人海中犁出一条窄窄的通道。
通道两边,一个紧接着一个站满了衣甲鲜明的禁军。
寒光四射的刀刃和亮晃晃的枪光竟也阻不住人潮前涌的势头。
四面八方,数万张嘴里都在喊着同一句话:“妖女!杀死她!杀死妖女!”
上官仪平静地扫视着涌动的人头,心里不禁一阵悲哀。
——你们知道什么?
——你们为什么如此兴奋?
——她也是人,和你们一样是人,她与你们无冤无仇,你们为什么要盼着她死?”
他不愿再看那一张张兴奋的有些扭曲的脸,轻轻叹了口气,转开目光,看着法场上空蔚蓝的晴空。
他忽然想起“运气”这个词。
如果冥冥之中,果真有主宰“运气”的神,那他现在是否也正注视着正发生的一切呢?
他会将手中的“运气”交给谁?
上官仪苦笑着摇了摇头,收回了目光。
正在这时,他看见了洪虓。
洪虓凭窗而立,右手扶在窗框上。
他很满意。对一切都满意。
佟武没有骗他,法场的防卫正是按佟武所说的那样布置。所以他的人所占据的,是最有利的位置。
现在,这些人的眼睛都看着他。
只要他扶在窗框上的右手一落下,行动就会开始。
他不着急。
他还要再等一等。
他很清楚这是一次绝不能失败的行动。
另一座茶楼,另一扇长窗后。
公孙璆捏着一杯茶,却久久没有送到嘴边。
他的手微微颤抖着,茶水溅出,沾湿了他的袍襟。
他的目光一直盯着芙蓉,一刻也没有移开。
所以他没有注意到另一道目光也一直盯着他,一刻也没有移开。
这道目光里,有深深的疑惑。
盯着公孙璆的,是一个女人。
女人也在一扇窗户后,窗户在对面街角处的一辆马车上。
窗户上有厚厚的织锦窗帘,窗帘只掀开了一角,露出一双眼睛,几丝白发。
车架上,斜靠着一名车夫打扮的壮汉,双臂抱在胸前,将长长的鞭杆斜依在怀中。
车夫的眼睛并没有盯着法场。
他在看洪虓。
芙蓉茫然的目光茫然地在佟武脸上停留了片刻,木然地移开了。
时将午正。
佟武深深吸了口气,抽出大案角上签筒内的一支令箭。
只要这支令箭一落地,刽子手的屠刀就会举起。
午正。
——声炮响。
佟武举起了令箭。
洪虓的鼻翼急剧地抽动起来。
他的右手动了动,却没有落下。
——他在等什么?
躁动的人群突然安静下来。
挤满了数万人的菜市口,竟连半点呼吸之声也听不见。
杨威也屏住了呼吸。
他右手斜插在怀中,手里捏着一匣“暴雨梨花针”,左手松松地垂在腿侧。
手心里的冷汗已干透。
一柄四寸长的小刀贴在他干燥稳定的掌心,就像是一只温驯的鸽子。
只要他左腕轻科,这只温驯的鸽子刹那间就能刺穿刽子手的咽喉。
杨威有十二分的把握。
第二声炮响。
佟武咬了咬牙,将手中的令箭抛出,哑声道:“斩!”
洪虓的手仍未落下。
刽子手手中雪亮的屠刀已平胸举起。
杨威的飞刀已将出手。
死寂!
第三声炮响!
刽子手右臂一伸,反把握刀,刀背贴着手肘,左脚忽地一跺地。
刀光闪起。
屠刀已平平推出。
推向芙蓉的后颈!
洪虓的手终于离开窗框,正要落下,又顿住。
他整个人也怔住。
又一道刀光闪起。
杨威飞刀出手。
公孙璆跳了起来。
上官仪吃惊地瞪圆了双眼。
佟武腰间长剑已出鞘三寸。
一声惊叫。
鲜血箭一般自刽子手肥厚的颌下标出。
没有惊呼声。
所有欲惊呼出声的人的喉咙都被一声炸雷似的嘶喊扼住了!
“免死!”
法场上,芙蓉身边,忽然间多出了一个人。
一个黑衣、黑裤、黑巾裹头、黑纱蒙面的黑色的人。
这人右手高举着一方铁牌,左手食中二指轻轻一划,芙蓉身上的绳索顿时断裂,散落在地!
佟武在一遍死寂之中跳了起来,沉声道:“你是什么人?”
黑衣人左手扶起芙蓉,右手高举铁牌,嘶声道:“你不要管我是什么人!你认不认识这块铁牌外
佟武当然认识。
黑衣人嘶吼道:“这是当今皇帝亲书的铁券丹书,免死铁牌!”
佟武无言。
黑衣人道:“你看清楚了!”
佟武道:“是。看清楚了。”
公孙璆探出了大半个身子。
他明知不可能看清黑衣人的脸,却还是忍不住探出了身子。
街角马车里射出的目光忽然颤抖了一下。
窗帘放下。
车夫跳上车座,扬鞭一挥,马车转眼间已消失。
黑衣人扶着笑蓉,慢慢向法场外退去。一边退,一边挥动着铁牌,狂吼道:“免死!免死!免死!
沉寂的人海忽然也齐声吼叫起来:
“免死!”
“免死!!
“免死……”
每个人的目光都比刚才更狂热。
每个人的表情都比刚才更兴奋。
上官仪已经有些糊涂了。
这些声嘶力竭地猛呼着“免死”,自心底里为芙蓉的获救而欢呼的人,不正是刚才还在同声高呼“杀死妖女”的同一群人吗?”
马指挥飞身冲了过来,吼道:“佟大人!快动手吧!不能让她走了!”
佟武道:“铁券丹书,你没看见他有铁券丹书吗?”
马指挥嘶声道:“谁知道是真是假!”
佟武厉声道:“是真的!”
马指挥一呆,又转向九峰禅师,道;“大师··”
九峰合什道:“阿弥陀佛。”
他的嘴角,已闪出一丝微笑。
马指挥怔了怔,抽出长刀,吼道:“弟兄们,上!”
洪虓终于回过神来,右手重重向下一挥。
人群中突然腾起数十条人影,迅雷一般扑向黑衣人。
近百名锦衣卫长刀出手,向法场猛冲过来。
空中闪起数十道夺目的银光。
眨眼间,法场中又多了十几个死人。
人群惊呼,散开,四下奔逃。
上官仪对孙游击吼道:“那边交给你!”一夹马腹,策马冲向黑衣人。
洪虓目瞪口呆。
他的人已经被一群杀气腾腾的禁军骑兵阻任了。
上官仪策马冲出时,冲杨威点了点头。
杨威立刻松了口气。
——黑衣人是自己人!
黑衣人左臂挟着芙蓉,右手挥舞着铁牌,发足疾奔。
奔出不过二十步,他已不得不停下!
在他面前,闪出了一排白色的靴筒。
锦衣卫!
长刀已出鞘!
数十柄长刀挟着慑人的怪啸,怒涛一般向他卷来。
他回身。
身后也是一片刀林。
又一阵银光闪起。
惨厉的嘶叫声中,已冲到他身边的十数名锦衣卫齐刷刷地躺倒在地。
黑衣人怔住。
然后,他看见了上官仪。
上官仪策马挥刀,向他狂冲过来。
刀风飒然。
黑衣人左手一伸,已捏住上官仪右膀,用力一拉,上官仪已落下马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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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飞身上马时,清楚地看见上官仪嘴唇的动作。
“向西!”
上官仪要说的,是这两个字!
黑衣人将芙蓉横搁在身前,两脚猛踢马腹,挥动着上官仪的长刀,向西猛冲。
洪虓失望地叹了口气,“呼”地一声,关上了窗户。
这是一个信号——行动结束了。
现在,他只希望派出去参加这次行动的三十个人,能尽量多地活着回来。
因为他需要人手,需要实力。
他绝不会就此罢手,也不能就此罢手。
“铁券丹书!”
洪虓在心里一遍又一遍默念着这四个字。
他的确没有想到会突然冒出一块免死铁牌来。
但这块“铁券丹书”的出现,却给了他一丝灵感。
他清楚地认识到,自己离目标已越来越近了。
皇帝“靖难”成功,登上帝位后,到底赐用过多少面“铁券丹书”?都赐给了谁?
洪虓并不十分清楚。
但他知道,数量一定很少。
他还知道,用不了一天时间,佟武就能查出出现在法场的这块“铁券丹书”到底是从哪里来的。
公孙璆轻倒在椅背上,不住地拭着额上的冷汗。
——黑衣人到底是谁?
他不知道,看不出,也想不起。
但他知道,上官仪认识黑衣人。
上官仪自马上落下的一瞬间,公孙璆数天来一直崩得铁紧的神经顿时完全松弛。
他强忍着眼中的泪水,低声对身后两名大汉道:“我们走。”
*********
太子显然很震惊,很愤怒。
听到这样的消息,他本该勃然大怒。
但他却显得很平静,平静得近乎木然。
马指挥跪在地上,双膝已经被硌得隐隐作痛,却只是低着头,一动也不敢动。
他能想像出,在那木然平静的背后,正燃烧着怎样的怒火。
他可不想因为言语不当或举止有失,而将这股熊熊的怒火招引到自己头上来。
“人呢?”
一听就知道,太子的声音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
马指挥道;“臣和佟大人率领禁卫骑兵出城追了三十余里,没有追到。”
太子冷冷道:“我是问劫法场的那些贼党!”
马指挥忙磕了几个头,道;“臣和佟大人,还有东厂和大内的高手侍卫合力围杀,当场格毙三十余人,其余的··其余的……”
太子的声音更冷;“其余的怎么样了?”
马指挥道:“逃走了”。”
佟武心中不禁暗笑。
的确,在法场一带被杀的“贼党”是有三十余人,可十之七八并不是死于锦衣卫、东厂和大内侍卫之手。
洪虓手下的近二十名高手,全部死在丐帮的“暴雨梨花针”之下。
太子道:“我们的损失有多大?”
冷汗已经迷住了马指挥的双眼,他也不敢擦一擦,磕头道:“大内侍卫无一伤亡,东厂三死四伤,锦衣卫伤四死十一,虎贲左卫骁骑营伤亡总数在六十以上。”
太子紧紧地闭上嘴,两颊边显出两条冷酷而严厉的皱纹。
一直坐在一旁捻动着念珠的九峰禅师忽然开口了:“阿弥陀佛,佟大人,马指挥皆已尽力,望殿下不要怪罪他们。”
太子看着他,嘴角勉强松动了一下。
他的目光转向佟武,道:“佟大人,你能肯定那个黑衣人手中的,果真是铁券丹书?”
佟武道:“臣看得很清楚,的确是皇上亲书的‘铁券丹书’。”
太子沉沉地凝视着他。
九峰禅师道:“殿下,老衲也看清楚了。佟大人没有看错。”
不待太子有所表示,佟武朗声道:“殿下,臣以为,就算黑衣人手里的‘铁券丹书’是假,臣等也只能当他是真!”
太子道:“胡说!”
九峰禅师道:“殿下,修大人的话的确有几分道理,当时围观民众达数万人之多,黑衣人亮出铁牌后,所有围观的人都山呼万岁,齐声高呼‘免死’,在那种情况下,就算指出他手中铁牌是假,也不会有人相信。”
太子点点头,沉默了。
佟武不禁有些奇怪。
这已是九峰第二次替他说话,解围了。
他微侧过头,飞快地瞄了九峰一眼。
九峰双目低垂,看着自己的脚尖,一张脸就像泥塑一般没有任何表情。
太子忽然叹了口气,道:“起来吧。”
佟武、马指挥一齐叩首,道:“谢殿下。”
太子淡淡道:“坐。”
二人一齐躬身,恭声道:“臣不敢。”
太子道:“你们看,现在又该如何?”
马指挥道:“臣已经下令全城戒严,出动锦衣卫和羽林卫严加搜捕……”
太子看了看他,又看看佟武,道;“佟大人,你怎么不说话?”
佟武道:“臣在想一个问题。”
太子道:“什么问题?”
佟武道:“那黑衣人手中的‘铁券丹书’到底是从哪里来的。”
太子矍然道:“不错,不错!只要查出他手中所持的是皇上所赐出的哪一块铁券丹书,总能顺藤摸瓜,找出一些线索来。”
他赞许地冲佟武点点头,道:“佟大人,这件事就交给你办。”
佟武为难地道:“臣不敢。”
太子道;“为什么?”
佟武道:“持铁券丹书者,都是有功于朝廷的王公重臣,臣区区一介指挥,只怕…··”
太子淡淡道:“你不是有皇上的密旨吗?”
佟武道:“是。只是皇上下旨,是让臣清查白莲余党,臣要是凭这道密旨去调查那些王公重臣,似乎有些不妥。”
太子道:“有我在,你怕什么?”
佟武道:“是。
太子挥了挥手,道:“你们下去吧,佟大人,我明天就要看到结果!”
佟武道:“臣敢不尽心。”
佟、马二人刚退出,太子就呻吟一声,皱紧了眉头。
他的脸色一瞬间就变了,比一张新糊的窗纸还要白。
苍白的额头上,渗出一粒粒清晰可见的汗珠。
九峰道:“殿下近来太过劳神,还应多保重身体才是。”
太子虚弱地笑了笑,道:“父皇出征前,教我代为监国,可现在,京城里竟然出了这种事,唉!
九峰道:“老衲以为,殿下最好是去潭柘寺里小住几天,一来休养,二来今后几天,京城里必定会有些纷乱,容易让人心烦。”
太子缓缓点了点头。
九峰的话中之意,他又怎会听不出!
今日法场一役,“贼党”所显示出的实力让他不能不为之心惊。更让他心惊的,是”贼党”真敢在禁卫森严的京城里劫法场的勇气和过人的胆识。
一旦这些人挺而走险……。
他简直不敢去想那样的后果。
到潭柘寺暂避一时,的确是一个好主意。
有潭柘寺中武功高强的数百僧兵和九峰这样的绝顶高手的保护,他应该会很安全。
至于京城里,就由着佟武和马指挥去放手施为吧。
再说,在潭柘寺里,他正好可以请卜凡给他好好诊一诊病,开几服药。
他的老毛病自昨天起就已经开始发作了。
*********
卜凡已经睡下了。
近来。他睡得比往常早。
正所谓“闷上心来瞌睡多”,自上次在潭柘寺见过太子后,他总是提不起精神来,有时,大白天里捏着一卷书,也会昏昏欲睡。
他刚要入梦,却被惊醒。
惊醒他的是响鼓般的打门声。
——会是谁呢?
他已在石花村住了十几二十个年头了,还从来没有人在夜里打过他的门。
——是不是阿丑?
三天前,阿丑走后,卜凡一直放心不下。
他实在很担心自小一直生活在潭柘寺里,根本没有任何社会经验的阿丑会出什么意外。
——不,绝不会是阿丑。
以前阿丑每次来他家拿药,总是神不知鬼不觉就到了他书房门外,从未走过大门,更不会将院门捶得山响。
卜凡匆匆披上件长衫,快步走到前厅时,老家人已将院门打开了。
一个铁塔般的黑大汉顿时冲进院来。
卜凡很有些吃惊地道:“是铁头?!是不是你老娘病了?”
铁头喘着粗气,直摇头。
在他身后,两个浑身水淋淋的人踉跄着走进院门。
卜凡这才发现铁头浑身上下的衣服也已湿透。
他将手中的灯笼举高,向前走了两步,脱口惊呼道;“阿丑!出什么事了?”
阿丑看着他,嘴唇动了动,却一个字也没有说出来。
他摇晃着,突然瘫倒在地,和他扶着的另一个水淋淋的人摔做一团。
卜凡忙道:“快,扶他们进去。”
铁头伸开双臂,揽住二人的腰身,半拖半抱,将二人拖进前厅。
卜凡正欲跟上去,老家人却拉了拉他的衣袖,放低了手中的灯笼。
地上,是两大摊鲜红的血迹。
卜凡的脸色立刻变了,低声道;“闩紧院门,弄些沙土来,把这些扫干净。”
老家人点点头。
卜凡跺了跺脚,转身向前厅跑去。
一进厅门,他又大吃一惊。
芙蓉!
和阿丑在一起的,竟是芙蓉!
芙蓉一身白色的衣衫大半已被染红,也不知是她的鲜血,还是阿丑的鲜血。
卜凡对铁头道:“去,烧一锅热水来。”又转头对院里道:
“快把我的药箱拿来!”
阿丑的身上,共有几处伤口。
伤口都不深,他是因为没有对伤口及时处理,失血过多,才晕倒的。
所以他很快醒了过来。
他已经能下床走动时,芙蓉却仍昏迷不醒。
芙蓉身上只有一处伤。
伤口只有针眼大小,却几乎要了她的命。
她左肩上中的那根铁钉上,涂有剧毒。
卜凡已用尽生平所学,他自信已将芙蓉身上的余毒尽数拨出了。
但芙蓉仍在昏迷中。
天快亮时,铁头才想起他该回家了。
一夜未归,真不知道他的老娘会急成个什么样子。”
将铁头送到院门边时,卜凡才发现铁头的手里捏着一根渔竿。
卜凡这才明白为什么那么晚了,铁头还在河边。
他是在学着钓鱼。
大概是怕村里人看见会笑话他,他才会在天黑后才去河边。
卜凡微笑道:“上次我忘了告诉你,夜里是钓不到鱼的,钓鱼最好的时候是在清晨和黄昏。”
铁头摸着头,嘿嘿直笑。
卜凡道;“你钓上鱼来了吗?”
铁头红了脸,道:“没有。”
卜凡道:“虽然没钓上鱼,你却救了两个人的命。”
铁头扭头向后院看了一眼,低声道:“卜先生,他们……
他们不要紧吧?”
卜凡道:“我的医术,你还不相信?”
铁头笑道:“哪能呢,哪能呢。”
他一只脚已经跨出院门了,又缩回来,道:“我一个字也不会说出去,卜先生你放心吧。”
卜凡一笑,道:“当然。对你我当然很放心。”
铁头又摸了摸头,拎着渔竿回家去了。
*********
公孙璆的脸“刷”地又变得惨白。
“不见了?不见了是什么意思?你说!”
他冲着杨威又吼又叫。
上官仪道:“公孙前辈,你不要着急,救走芙蓉的黑衣人是我的朋友,他的武功很不错,不会出太大的意外。”
公孙璆道:“我知道他是你朋友,只是……只是那么多人跟着,他们怎么会不见了呢?”
杨威哑声道:“冲出城后,我就按原计划将弟兄们分成几路,将锦衣卫和禁军的追兵引开了,我带着七名弟兄,一直跟在他们后面。黑衣人似乎也知道我们是在保护他们,快到一条河边时,他停了下来,拨转了马头,像是要和我们打招呼,可就在这时……”
公孙璆急道:“怎么样?”
杨威喘了口气,眼中忽然闪出一丝恐惧之色:“就在这时,河边树林里突然冲出十几个蒙面人来,我想提醒黑衣人,只见剑光一闪,黑衣人的马就倒了下去。”
公孙璆道:“人呢?受伤了吗?”
杨威道:“应该没有,因为一转眼间他就跳了起来,向那群人冲了过去。”
公孙璆道:“你们八个呢?”
杨威道:“我们也冲了上去,但那群蒙面人的武功非常高强,只一个照面,我们就……就折损了四名弟兄。”
公孙璆倒抽了一口凉气。
上官仪的眼中,也闪出锐利的精光。
跟着杨威的七名弟兄,都是丐帮中的一流好手。仅一照面,就能杀死四名丐帮中的一流高手,可以肯定,这群蒙面人绝不会是东厂,更不会是锦衣卫的人。
——难道是洪虓设下的埋伏?
不可能!
洪虓绝不可能想到会有阿丑这样一个人突然举着块免死牌出现在法场。
连上官仪自己都没想到。
洪虓的计划上官仪很清楚,他根本不可能在离城数十里的地方设下一支伏兵。
杨威接着道:“我带着三名弟兄拼死向黑衣人身边冲,可被五名蒙面人阻住了。黑衣人扶着芙蓉,一边挥刀抵抗,一边向树林里退去。”
公孙璆失声道:“糟了!要是林子里还有埋伏呢?!”
他扭头瞪了上官仪一眼,气冲冲地道:“你这个朋友怎么像是一点江湖经验也没有?”
上官仪苦笑道:“他本就没走过一天江湖。”
公孙璆愕然。
他奇怪地道;“你为什么要请这样一个人来救芙蓉呢?”
上官仪笑得更苦:“他本不是我请的,我也根本没想到他会来。老实说,直到现在,我还没想通他为什么要冒这个险。”
公孙璆简直听傻了。
上官仪目光一凝,对杨威道:“杨兄,请接着说。”
杨威道;“幸好这时上官兄手下有九人赶到了。蒙面人眼见不敌,都退进了树林中。只听见树林中响起几声惨叫,等我们冲进去,除了几具蒙面人的尸体外,一个人影也不见了。”
上官仪道:“你当然检查过尸体。”
杨威道:“是。
上官仪道:“发现什么线索了?”
杨威摇了摇头,道:“她们都是女人,身上什么标记也没有。”
上官仪沉吟着,目光转向公孙璆。
公孙璆也正看着他。
突然,二人几乎同时开口了——
“血鸳鸯令!”
只可能是血鸳鸯令!
公孙璆叹了口气,低声道;“她们到底还是发现了我!”
上官仪皱了皱眉,问杨威:“那条河是不是干水河?”
杨威一怔,道:“应该是。”
上官仪双眉一展,道:“如果我猜得不错,他一定会去那里。”
杨威又一怔,道:“哪里?”
上官仪微笑道:“公孙前辈,杨兄,你们不用担心,明天我就会找到他们。”
公孙璆道:“你是说那个黑衣人?”
上官仪一笑,悠悠地道:“当然还有笑蓉姑娘。”
*********
四月十七。石花村。
清晨。
乳白色的晨雾自干水河上升起,笼罩着岸边茂密的柿树林,也笼罩着小小的石花村。
雾正浓。
村子里静悄悄的,连习惯早起的村民也仍在睡梦中。
间或,有一两声嘹亮的雄鸡报晓声。
上官仪飞快地绕着卜凡家的院墙转了一圈。
转到后院处,他停了下来。
晨风轻拂。
带着浓浓的雾气和自干水河边传来的湿乎乎的水草的气息的风中,还有一股淡淡的香气。
药香。
这种药香上官仪再熟悉不过了。
他微笑起来,闪身一掠,轻捷地越过墙头,飘身落在后院里。
还未落地,他已看见了卜凡。
卜凡笑眯眯地道:“上官老弟,你总算来了,我知道你会来。”
上官仪一笑,道:“哦?”
卜凡笑道:“我还知道,你是来找人的。”
上官仪笑道:“先生当然还知道我来找谁。”
卜凡含笑点头,道;“阿丑也算准了你今天就会来。”
上官仪道:“只有阿丑一人?”
卜凡道:“你跟我来,他们姐弟已经等得有些着急了。”
上官仪怔住,道:“姐弟?”
卜凡吃惊地道:“怎么,你不知道?”
上官仪道:“先生的意思是,阿丑有一个姐姐?”
卜凡道:“不错,我也是刚才才知道。”
上官仪还是不敢相信,又问:“他的姐姐是,是……”
卜凡道:“芙蓉姑娘。”
小客店柴房里那一幕闪现在上官仪脑海中。
他终于明白了阿丑当时为什么说自己头疼。
阿丑的头疼病早已好了。
他那样做,只不过是想掩饰自己的震惊、激动和疑惑而已。
——我怎么就没想到呢?
——我当时就应该能看出来!
上官仪又一次感到,自己的观察力已大不如以前敏锐,而分析能力也下降了。
卜凡在一扇房门外停下,轻轻敲了敲门。
门打开,上官仪就看见了阿丑。
笑蓉挣扎着,想欠起身,却只微微劫了一动。
她的声音很微弱,有气无力地低声道:“上官公子,我……”
上官仪一看她的脸色,自己的脸色立刻变了,抢上一步,道:“你别说话!”
他转脸对阿丑道:“快扶她坐好。”
阿丑刚扶着芙蓉盘腿坐正,上官仪的右手食指已凌空点出。
“嘶”的一声锐响。
卜凡不禁暗自心惊。强劲的指风在屋内纵横弥散着,激起他的衣袂往后不住地卷动。
一股强劲的力量压向他,他忍不住向门边退去。
他忽然间觉得呼吸已变得十分困难,但他不想离开这间屋子。
眼前发生的事深深吸引了他。
上官仪在漫步,似乎漫不经心。
但他的面色却十分凝重。
他右手食指在空中连比带划,指头颤动出一种奇特的韵律。
食指的每一次颤动,都会响起一声锐利的“嘶嘶”声。
卜凡感受到的那种无形的压力越来越大了。
上官仪慢悠悠地在床边踱了一个来回,忽然深深吸了口气,右手收回,扶在胸前,左手食指紧接着点出。
芙蓉原来苍白如积雪的脸庞渐渐变得红润,渐渐变成深红色。
她的身体不停地颤抖着,双眉紧皱,表情十分痛苦。
阿丑一双绿豆般的小眼睛瞪得溜圆,他的目光不住地移动着,一会儿看着芙蓉,一会儿看着上官仪。
汗水已在他脸上汇成一条条小溪。
——原来这就是所谓的“内力”!
——这种神奇而强劲的力量,正是他曾在阿丑和上官仪的脉象中察觉到的那种“内力”的外在的体现!
卜凡终于明白了。
但他不明白上官仪正用这种“内力”做什么。
芙蓉的脸已变得紫红,红得有些发黑。
终于,上官仪长长吁出一口气,慢慢坐倒在椅子上。
就在这时,芙蓉突然一张口,一股紫黑色的浓血箭一般喷射出来,喷了阿丑一身。
屋内,立刻被一种中人欲呕的腥臭之气充溢。
卜凡吓了一大跳,却不禁很奇怪。
阿丑看上去竟非常高兴,似乎芙蓉吐出这一大口血来,是一件非常值得庆幸的事。
上官仪坐在椅子上,闭着眼睛,呼吸却很急促。
他的双手都在颤抖,看上去整个人都似已虚脱。
——这是怎么回事?
卜凡不明白。
接下来的事他更不明白了。
阿丑忽然跳起身,冲上官仪跪下去。
他的眼中,已是泪水迸流。
上官仪低声道:“起来,快起来!”
阿丑不起来,反而磕起了响头。
上官仪低声道:“卜先生,快扶阿丑兄弟起来。”
卜凡正欲迈步,两腿竟一阵发软,一动也动不了。
阿丑泣不成声,道:“谢谢…··上官公子。”
上官仪深深吸了口气,道:“你快起来,不要这样,要谢,也要谢卜先生。”
卜凡怔住。
上官仪道:“如果不是卜先生及时拔出了大部分毒性,芙蓉姑娘在我来之前就没命了。”
阿丑呆了呆,挪动膝盖转向卜凡。
卜凡忙道:“阿丑兄弟,你要这样做,不是在谢我,反而是在折我的寿了、”
他苦笑着接着道:“你看,我现在双腿直发软,也没力气拉你,你自己快起来吧。”
上官仪又深深吸了口气,道:“这要怪我,我一时心急,妄动真力,竟忘了卜先生还在这间屋子里。”
阿丑站起身,默默走到卜凡身边,忽然伸出右掌,贴在卜凡后背上。
卜凡立刻感到一股柔和的暖流注入了他的体内,刹那间,他全身都充满了力量。
上官仪的呼吸平稳下来,他慢慢走到床边,对芙蓉道:
“至少两天不要动真力,你很快就会恢复的。”
芙蓉点点头,似乎想说什么,终于还是一个字也没说。
上官仪俯下身,含笑低声道:“他一直很担心…··我会带他来这里看你。”
芙蓉苍白的脸上,闪起一丝红晕,但她的目光中,流溢着喜悦和欢欣。
上官仪冲她微微一笑;转过身道:“我知道,卜先生一定准备了‘五仙保元汤’。”
卜凡道:“是的。”
上官仪笑道:”现在,我们三人都很需要它。”
卜凡也一笑,道:“你不怕它的苦味儿了?”
想起“五仙保元汤”那种奇苦的味道,不禁咧了咧嘴。
卜凡道:“刚才,你用的是不是那种‘内力’?”
上官仪道:“是。”
卜凡叹道:“真是太神奇了!”
他顿了顿,又道:“我还以为已将余毒拔尽了呢,如果不是老弟及时赶来……”
上官仪道:“这种毒药渗透性极强,中毒之后,毒性在很短的时间内就会深入经络,用药石之力,是无法将其除尽的。”
他眼中闪出一丝锐利的精光,问阿丑:“她中的是什么暗器?”
阿丑道:“是一枚凤尾针。”
上官仪目光闪动道:“针呢?”
卜凡自桌上拿过一方丝帕,托到上官仪面前,道:“在这里。”
上官仅拿起长约三寸的凤尾针,只看了一眼,脸色就变了。
阿丑道:“你看出什么来了?”
上官仪道:“那些在河边阻击你们的人,应该就是你一直想找的目标。”
阿丑脱口道:“血鸳鸯令?!”
上官仪沉沉点了点头。
阿丑的呼吸顿时粗重起来,眼中冷光四射。
芙蓉也挺身坐起,目光直勾勾地盯着上官仪。
上官仪道:“卜先生这里很安全,你们尽管放心在这里养伤。我会和公孙前辈,杨兄一起,尽快筹划出一个办法来的。”
门外,老家人的声音道:“先生,有客人来。”
卜凡怔了怔,道:“是谁?”
老家人道:“是潭柘寺的一个小师父,说寺里的九峰禅师请先生去一趟。”
卜凡吸了口气,道:“你让他先回去,告诉九峰禅师,我随后就到。”
老家人应了一声,脚步声渐渐向前院去了。
卜凡苦笑道:“真没办法,我得去一趟。”
他指指房用的一只泥炉,道:“药正偎着,再过半个时辰,你们就可以喝了。天黑前我一定会回来。”
上官仪点点头,眼角的余光中,看见芙蓉的眼中似乎闪起一抹很奇怪的神色,但他转眼去看时,芙蓉已闭上了眼。
卜凡站起身,拂了拂衣襟,道:“我这就去了,早去,能早点回来。”
上官仪道:“我送送先生。”
送到前院,上官仪才开口,道:“他们的事,先生都知道?”
卜凡点点头,又叹了口气,道:“真是令人难以想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