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朱元峰一觉醒来,忽然不见了老人影子,不知怎么的,他心头扑通一跳,跃身便向昨日林中那块石屏后奔去。
朱元峰站住了,也呆住了!
洞底,老人平静地躺着,脸带微笑,双目紧闭,神态是那样安详,如同熟睡,但是,这一睡却是永远也不会再醒的了。
朱元峰一跤跌坐在地,热泪籁籁滚下,心头一片黯然。茫然,由晨至午,他坐在那里,什么也没有做,什么也没有想……
“永别了,老人!”
朱元峰抓起一把上,轻轻向尸身上洒落,眼泪不期然再度夺眶而出。
这,实在太突兀了。无论如何,他找不出老人突然自绝的理由!十五年的灰暗日子都过去了,而在光明即将到来时,反而失去生趣;不,就在昨天,老人还是那样谈笑风生,这,这究竟是什么道理?
十多天前,他坠下这座绝谷,一身是伤,当时假如没有这位老人,他朱元峰,是说什么也活不到今天的。可是,如今,他朱元峰面对这样一位恩人,甚至连对方姓什名谁都不清楚,这叫他于情何堪呀?
“至少,你也该将话说明白,您是谁?当年因何事被人推落谷底?还有,您说,我将成为天下第二好手之可能,关于这一点,不是我朱元峰有所贪图,您当了解我朱元峰就是为了拒绝毒龙谷主之收录,才给推下这座绝谷的,但是,这至少可以利用来为您老报仇啊!您老难道只是说来玩的?我不相信。而且,我朱元峰又怎样能成为天下第二好手呢?万一有一天,您的预言成为事实,我朱元峰又去找谁为您报仇。也是毒龙谷主么?应该由您亲口说一声啊!”
谷中光线渐暗,太阳偏西了。
朱元峰拭干眼角,缓缓起身,就在这一刹那,朱元峰回头之下,忽然在石屏上看到一行透石楷书:“老夫不去,终为尔累;小子光耀武林有日,老夫愿于九泉之下拭目以待;勉乎!小子!”
这是一个令人心酸的发现,老人竟是因他而死!
朱元峰重新伏向坑边。他当然会将泥上推上,但他不忍马上动手他泪流干了,人也倦极睡去。
一夜过去,又是一天开始,谷中又现阳光。
朱元峰面坑默拜,然后止哀起身。土填满了,坟形初成。朱元峰想再做一个坟帽。可是,坟旁散土已经用罄,地面触手是一片石板。朱元峰刮聚着,预备在不够用时再去他处挖取,忽然,浮土刮开处,石板上三个大字映入眼帘。
“翻转来!”
朱元峰呆了一阵后,遂回头向石屏上核对字迹,一丝不差,正是老人之手书。
于是他找来一段坚实的树干,费了很大的气力,才将那块宽广几达八尺的石板翻转。
拭去浮土,石面上现出密密麻麻的图文。图与文显系由某种利器所镌刻。工整而清晰,全文不下万余字,其中掺杂之图式亦达十七八之多。
朱元峰匆匆浏览一遍,览毕,半晌无言,良久良久,方始有如梦呓般喃喃道:“十绝癫僧…——十项绝艺…”在九龙那里,最多只能得九项,九项以下,三项以上,都只能是天下第三高手……假如十项学全了呢?不谈‘假如’‘看来你成为第二高手则大概是十拿九稳了’!原来如此!”
石板边角上,另有数行附注:“获得此艺者,即为十绝门下。正式的,惟一的十绝门下!板下另藏有金佛一尊,为十绝传人之信物,余即因此物被害残身,希吾徒善自珍视维护;当今各大门派,对十绝信物鲜有不识者,此符颇具权威,非遇必要,望勿以此惊动武林。又及:九龙中亦有一二善良者,不必尽行诛绝,余遇害于坐关末期,昏厥中亦不悉凶手为谁,毒龙心仪金佛,极尽孝驯,未获金佛前,下手之可能不大,愿勿以汝之坠谷而忽略元凶,至要!再及:“一品红’君山胡太君武学与余在伯仲之间,日后如遇其本人或门人,盼能慎重处对,二虎相争,必有一伤也!”
至此,朱元峰完全明白,两位高人,一为十绝癫僧自己,另一位即为君山一品红胡太君!
如有天下第一高手,当出一品红门下!
不过,朱元峰怀疑这也许仅是老人之自谦,老人既说明他与君山胡大君武学在伯仲之间,那么第一高手,为何一定就只能出在君山一品红门下呢?
朱元峰含泪望坟再拜,生死不能两全,但愿生者有成,死者瞑目;元凶授首,十绝武学重光武林!
北风凛冽,絮雪纷飞,大地一片银白。
这时约莫年初光景,由新野往南阳的官道上,一名头发蓬乱,衣衫单薄破旧,年约十七八岁,形同乞丐的少年,正在风雪中蹈蹈独行。
这名少年穿得虽少,却无瑟缩之相,同时,他走得慢,似乎只是为了欣赏沿路之雪景。
终于,南阳到了。
城内每家酒肆都在门口垂覆一道布帘,酒香自帘后溢出,笑语自帘后传出,破衣少年连过数家,停下来,望一望,复又耸肩而去,一钱逼倒英雄汉,出门人身上没有银子,是什么事也办不了的。
这位破衣少年,他也许有办法能混到一顿吃喝,甚至吃喝得很舒服,然而,他显然不愿为之,于是他只有折磨自己,空着肚子,沐着风雨,茫无着落地,走过一家又一家……
这位破衣少年不是别人,正是那大难不死,反得奇缘,武林中第一位金星武士朱元峰!
不过,如说朱元峰刻下囊空如洗,似乎并不恰当,因为,他身上至少还有一面金星武士牌以及一尊小型金佛,两样东西均为纯金打造,总重最低也在三斤以上,可是,他能拿这两样东西去换酒食吗?
俗语有所谓“捧着金碗讨饭”,这与朱元峰此刻的情形颇为相似,他是“怀着巨金饿肚皮”。
在那深逾千丈的绝谷中,朱元峰穷半月之功,只练成十项绝艺中一项轻身术,余下九项,他则仅熟记图文精要,以待脱身后再行修习。凭着一身新习成超绝轻功,他轻易脱出了那千丈深谷。
朱元峰出谷后,谨守亡师之遗训,并没有马上去找那位毒龙谷主。他准备再花一年时间,将另外九项绝艺逐一练成,然后,首访当年杀师之元凶,次及诸龙中之不肖者,最终,他才去毒龙谷,找那位毒龙萧百庭将老账算上一算!
同时,朱元岭还打算尽快找到授业恩师武林赌王,将受艺于十绝癫僧之经过禀明,并随时与七步追魂叟联系,以履行金星武士之天职,助追魂叟追索谋害冷面秀士西门达之歹徒。
今天,朱元峰凭着一身无人可及的轻功,要想效法妙手空空之行径,弄上个三五百两银子,可说不费吹灰之力,然而,前面说过了,他也不屑于此!即令饿毙道旁,他不会这么做。
风,愈刮愈劲,雪,愈下愈大,朱元峰腹中也随着愈来愈空。
常言道:“天无绝人之路。”就在朱元峰冒雪踽踽茫然不知所措之际,跟前突然出现一幅布招:“南阳镖局腊冬施粥处。”
朱元峰停下来,稍作犹豫,遂毅然决定进去接受一次施舍。
走进镖局门前那座木棚,粥桶旁边一名汉子向他点头道:“算你老弟运气好,来吧,上午的三桶粥刚好剩下最后的一大碗,要是稍晚一步,就得等到下午了。”
主持施粥的汉子,共有两名,这时,一名汉子为朱元峰盛粥,另一名汉子则在收拾碗筷。
朱元峰双颊一阵热,可是已经进来了,还有什么好说的?
他耸耸肩,腼腆着走过去,正待伸手去接那只粥碗时,忽听另外那名汉子在身后啊了一声道:“张大娘,今天您怎么到这时候才来?我们……唉……还以为您……这……这怎么办?”
朱元峰转过身去一看,木棚门口正站着一名-衣老妇,面带病容,手足红肿,似因不堪风雪之严寒,佝偻着身躯,正在微微抖索。
朱元峰手一缩,忙向一旁退出道:“这位大娘请,晚生不过因风雪太大,想喝碗粥暖暖身子而已,实际上晚生并不饿,来,大娘,这碗粥您喝了吧!”
老妇迟疑不前,收碗筷的那名汉子望望朱元峰,见朱元峰衣着虽狼狈,气色却很好,以为朱元峰说的是实话,遂接口向那老妇道:“大娘知道的,我们这儿施粥,上下午,各三桶,先来先施,施完为止。平常时候,来的都是那几个人,三桶粥多不下来,但也不至于不够,今天也许因为特别冷了一点,所以没到时候粥就完了,现在,这位老弟既然如此说,我看张大娘您也就不必客气了,还是趁热吧。”
老妇低下头,拿衣袖拭了一下眼角,终于举步维艰地走近粥桶,将那最后一碗粥接过喝了。
朱元峰挺起胸脯,转身向棚外走去。他虽仍未能在空肚子里加入任何东西,但眼看老妇人免于饥饿之苦,身心也不期然一阵舒畅。是的,他年轻,精旺气足,就是一连饿上三两天,也算不了一回事。何况他在困处绝谷期间,已习惯于以野果菜根为食,出了城门,大地辽阔,他不信就找不到一点果腹之物。
当朱元峰行将踏出棚门时,忽闻身后一名汉子一声轻叹道:“这位小老弟就可惜生得单薄了点。”
朱元峰心中一动,连忙转过身来,向两个汉子抱一抱拳道:“听两位大哥说话,似乎什么地方正欠人手,如果小弟猜想不差,尚望两位务必成全,小弟日后能够发达,定当感恩图报!”
两位汉子互望着,一个道:“老郑,你看……”
另一个皱眉沉吟道:“不知我们那位管事先生能不能通融。”
原先那名汉子怂恿道:“管它!试试又何妨。”
于是那个被喊做老郑的汉子转向朱元峰道:“不瞒你老弟说,事情是这样的:本局最近有趟镖要跑洛阳,还缺两名装卸镖货的伙计,不过,那些箱子,每只在百来斤左右,非你老弟所能胜任。所以我们两个虽然有心带你老弟一把,但成功的希望却显然不大,话不能不说在前头。”
听说去洛阳,朱元峰可谓正中下怀,这种一举两得的美差如问能轻易放过,当下他连忙接着道:“行,行,小弟曾随家叔打过两年柴,别的谈不上,笨力气还有几斤,这次出来,正是想去洛阳找件粗活儿糊口,成不成,另外一回事,能有机会试一试,小弟一样感激,先谢两位了!”
朱元峰语毕,抱拳深深一躬。两个汉自见朱元峰自承气力不弱,虽然将信将疑,也暗暗高兴。
于是,两个汉子拉上棚门,将朱元峰向局中领去。
镖局堂屋中生着一只大火盆,四五名缥师正在围火取暖,一名穿着皮袄的五旬老者倚在账柜上吸旱烟,看样子大概就是郑姓汉子所说的镖局管事。
果然,两个汉子径向那吸烟老者走去,在老者面前不知低声说了几句什么活,那老者口中呼噜如故,只侧转一双眼光,在朱元峰身上不住打量,隔了好半晌,方始拔下口中烟杆,以烟锅儿朝屋角一指,什么也没说,指完之后,烟杆往嘴里一送,又复呼噜起来。
两个汉子忙转身朝朱元峰招手道:“来,老弟,过去搬两箱试试看!”
朱元峰走到屋角,那里叠放着二十几只小木箱,一只只都钉得很坚实,上面贴满封条,这种小箱子若说竟有百斤之重,里面装的非金即银,自属不问可知。朱元峰为求表现,真想把三四只叠起来一起搬,但是,他知道这样一来,非但差事讨不着,很可能还会引起镖局方面之疑心,使不得。
所以他老老实实地表演:卷起袖子,曲曲手臂,弯下腰去,先将箱角抓住,摇一摇,试试分量,然后这才奋力将一只木箱抱起,转过身,跑几步,又将木箱送回原处。
搬箱子不算苦,要将面孔当时挣红,却不是一件容易事。可是,为了逼真起见,这一着又是少不了的。结果,那位管事老者大感满意,因为朱元峰不但“脸红”了,而且还着实“喘”了几口“气”。
当天晚上,朱元峰总算饱享到整整三天来的第一餐,吃得又多又快,足以惊人!
那位管事老者背地里摇头道:“这小子,可真吃得……”
那位郑姓镖伙笑笑道:“这么一点年纪,要吃不得,力气从哪里来?”
第二天,镖货装车,第三天,起镖上路!
在出发上路之前,朱元峰领到十两饷银。他自留二两,六两交由那两名介绍他入局的汉子存着,另外二两则请两人转送那名每日来喝施粥的张大娘。
两名汉子当然不知道朱元峰是有去元回,还一致向他竖拇指:“要得,老弟,好好干,像老弟这样不胡乱花钱,不出三年,包你老弟可以讨上一房漂漂亮亮的媳妇儿!”
朱元峰也附和着笑答道:“到时候一定请两位大哥喝喜酒!”
冒着大风雪走镖,有利有弊:弊在天寒地冻,人马苦;好处则在眼界广,走在路上安全性较大。
这一趟镖,共有七名护镖人员。三名镖师,一名马夫,两名粗工,以及一名溜道的趟子手。
朱元峰是两名粗工之一,另外一人叫汤罐子。此汤并非姓汤之汤,而是“黄汤”之“汤”也!
他们两人的起居之处,就在镖货的车箱上面。
另外五人,除了赶车的,三名镖师以及一名趟子手,都有马匹代步。三名镖师之中,经常有一位留在车内,以备轮换。第一天,从南阳出发,傍晚在南召附近落宿。
按行规,镖师出门,在镖货交割之前,是不许喝酒的。所以,一行落店后,喝酒便成了汤罐子一个人的独特享受。但是,俗语说得好:“一人不喝酒,二人不赌钱”,这话不是说一个人就不能喝酒,而是表示独酌无味也,因此,汤罐子乃向朱元峰拼命下说词,渲染着喝酒的“种种说不尽的好处”,朱元峰暗自好笑,心想:在毒龙谷那种环境下,那个老酒鬼都对我无可奈何,你这厮算老几?
汤罐子每天晚上,定量是半斤,这一次因为朱元峰令人扫兴,最后一气之下,吩附店中伙计道:“算了,今天唉,就加半斤,来一斤吧,唉唉,嘴都说干了!”
朱元峰差点没将一口菜汤喷出来。
一个钱姓镖师笑道:“老汤,我看你还是少喝点,走在外面可不比局子里,弄得明天要人抬上车,可不好看相。”
汤罐子翻眼道:“你说我老汤过去要人抬过几次?”
钱镖师道:“少喝点总是好事。”
汤罐子打鼻管一哼道:“多喝一点我也看不出坏处在哪里”
另一位潘姓镖师插进来笑道:“记不记得乐天子怎么死的?”
朱元峰心头一震,几乎惊呼出声。连忙转向潘姓镖师问道:“潘师父,您怎么说?”
潘镖师似乎甚感意外道:“乐天子何许人,老弟也知道。”
朱元峰定了定神,连忙掩饰道:“噢,不,小弟听您说,那意思好像是有人喝酒喝死了世上竟真的会有这等事?”
潘镖师叹了口气道:“一点也不假。”
朱元峰忙道:“这倒是一件奇闻,咳咳,简直有意思极了……这是多久的事?发生在什么地方?还有……噢……什么?那人叫罗天赐?”
潘镖师纠正道:“乐天子,不是罗天赐。快乐的‘乐’,古代称皇帝的‘天子’;这是一个人的外号,此人本名叫赵可云,三国赵云中间加一个可以的可字,是当今武林五位副盟主之一!”
在朱元峰而言,这当然全是废话。但是,他这时要不断地“哦”,而且得显出愈听愈惊讶的样子,才不会露出马脚。不过,现在朱元峰也顾不了这些了,他只希望对方能够快些说下去。
潘镖师则似乎为了这已是一件人所共知的武林公案,说起来并不怎么起劲,这时淡然接下去道:“事情发生在三个多月前朱元峰略加计算,发觉那时候正是他和蔡姗姗刚刚离开长安之后。
潘镖师顿了一下,接着道:“那是在潼关双刀太保关明远的六十寿筵上,双刀太保据说和这位乐天子有着中表之亲,武会结束,乐天子离开北部,顺道便在潼关双刀太保那里暂时住下来。因为双刀太保在关洛道上也是一名响当当的人物,所以,寿宴那天前来贺寿者,十之七八均为武林中人。以乐天子在武林中的年龄和德望,当天自然坐在首席;由于有着这位武林昔宿在座,酒筵上谈笑风生,为之增色不少。就在酒筵进行将近一半时,一名英俊的青年人忽然走去首席要向乐天子敬酒,那青年自称姓包,名德守,为武当俗家弟子,青年报完名姓师承,又说了一些景羡的话,因为这名青年应对得体,颂扬如潮,使得乐天子赵老儿当时高兴异常……”
朱元峰一颗心不期然跳了起来。
潘镖师继续说道:“赵老儿心情愉悦之余,笑喊一声:有你的,老弟,干了!双手捧起面前那只大海斗,咕噜噜,一气竟将斗中斤半老酒喝得干干净净!”
汤罐子一拍桌子道:“够味道!”
潘缥师狠狠翻了他一眼道:“你罐子是不是准备步后尘?”
汤罐子唉了一声,喃喃道:“何必咒人嘛……”
朱元峰又好气又好笑,忙说道:“潘师父别理他,您说下去!”
潘镖师于是拾起话头,接着说道:“那姓包的小子为表示答谢赵老儿起见,除先敬的一盅不算,另外也加喝了一大盅,喝完,小子即鞠躬退去。这边,赵老儿依然哈哈不己。就在这时候,悲剧突然发生,包姓小子离去不久,赵老儿笑声一顿,忽然两眼翻白,手中酒斗当啷一声坠地,人也跟着扑通栽倒!”
朱元峰惊啊失声道:“酒中有毒?”
潘镖师摇摇头道:“不是,老儿是死于三支牛毛毒芒!”
朱元诧异道:“暗器?”
潘镖师点头道:“是的,这是后来七步追魂叟闻讯自长安赶来,详细检查尸体才发现的;老儿当时喝酒过多,毒芒又极细小,所以老儿中算后尚不自知。等到毒性发作,抢救已经嫌迟了!”
朱元峰着急道:“先抓凶手呀!这是很显然的,不论酒中有毒元毒,亦必与那小子有关,不然何能如此巧合,被敬之一盅酒,人就死了?”
潘镖师叹了口气道:“当然有人疑及这一点。可是哪儿去找人呢?等众人有所警觉,回头查看时,那小子早已不知去向。事后再向武当查询,据武当回复:该派历代俗家弟子根本就没有包德守其人!”
朱元峰自语道:“‘包德守’……包……德……手……啊啊,一定是了,什么‘包德守’?是‘包得手’三字的谐音啊!”
潘镖师怔了怔,接着耸肩摇头,发出一声苦笑,懒懒然起身向后院走去。
朱元峰凝望着跳动的灯头,耳中不自禁响起那天武会上,乐天子对八卦玄玄掌所说的几句话:“西门达是第一个,胡老儿是第二个,在对方预定步骤中,再下去一个,不是我乐天子,也许就是你八卦玄玄掌!”
可怜的赵老儿,不意自己言中;所不同的只是:第二个死的结果并不是他师父赌王,而是他乐天子自己!
这种卑劣的暗谋手段,真是出于预定步骤?再下去一个将会是谁呢?
朱元峰想到这里,不由得一阵寒栗。师父赌王虽然侥幸逃过一劫,但是,这并不代表凶徒已不再向师父下手!就是追魂叟等人,也都有随时遭遇不测之可能,因为,事实已经很明显,凶徒消灭之对象,无疑正是前此七任武林盟主。
至于凶徒就是蔡姗姗的几位师兄,自非朱元峰所能想像得到。他始终以为谋害乐天子和冷面秀士者系同一人,换句话说,就是原想借赌赛逼他师父自尽,结果被他揭穿身份的那一个。
其实,蔡姗姗的六名师兄,名字依序为铁青君、胡晓天、张振鹏、钱司寇、金允镇、狄云扬。害死冷面秀士者为大兄铁青君,害死乐天子者为六师兄狄云扬。想算计赌王而未能如愿者,则是七师兄祖镇平;后者因徒劳无功,事实上早就被第九龙“枭龙”处决了。
朱元峰最后默祷,但愿师父及追魂叟等人,能因乐天子之死而多多提高警惕才好。他相信,这段混乱而黑暗的时期将不致拖得太久,充其量,一年左右罢了;那时,他只要能将十项绝艺练成五项以上,当绝无找不出这名恶客之理。
第三天镖车继续上路。
汤罐子不负罐子雅名,酒量果然有几分。昨晚虽然喝了双份,早上一起来,依旧没事人儿一样,照干活儿不误。
车骑自南召出发,中午抵达宝封地界,风雪突然大了起来,走在前面的那名尤姓镖师于马上转过身子,正待让马车夫加上几鞭,以便赶去宝封城中躲避一阵之际,游目所及,不禁轻轻一咦,同时脸上露出一片惊讶之色。
身边那名曾姓缥师控骑扭头道:“什么事?”
尤缥师不答,马鞭一扬,高叫道:“蔡瘤子,停车!”
蔡瘤子者,正是那名车夫的混号。这时,那位曾姓镖师也似乎看到了什么,脸色一变,忙将马头拔转,抖缓一夹马腹,泼刺刺地便向镖车这边冲过来。
曾镖师在驰经镖车时,一镖打在车篷上,口中大喝道“潘头儿,快快起来一下!”
车厢中的潘镖师给惊动了,一啊坐起,忙不迭自车中一跃而出。
朱元峰也为之一惊,心想:难道有人想劫镖不成?
想到这一点,于心难安,当下亦自车中爬出。这时,蔡瘤子已将镖车停定。车后,潘、尤、曾三位镖师一字当路而立,目注来路上,不稍一瞬。
朱元峰顺势抬头望去,只见银带似的大道上,正自南召方面奔来两骑人马。两骑相距约莫四五丈左右,来势甚疾。
是的,现下这两骑的确有点蹊跷!因为在这种雪迷马眼的风雪天,最忌狂驰,一个弄不好,便有失蹄落涧坠崖之可能。
这两人有何急事在身,需要如此拼命急赶呢?
由于雪光反射,马上来人又是埋着头脸之故,朱元峰这时仅能看出来者两人一衣紫,一衣青,别说面貌,甚至两人是男是女一时都无法分辨清楚。
在蹄雪翻溅中,两骑愈来愈近,终于朱元峰瞧清了也瞧呆了!
朱元峰绝未想到前面一骑上原来是一名少女,而这名紫衣少女不是别人,正是那位几乎送掉他一条命的毒龙女徒蔡姗姗。
后面一骑,是一名年约十八九,面目颇为英秀的青衣少年。
这位青衣少年朱元峰以前虽然没有见过,不过,他凭想像不难猜知,这少年很可能就是蔡姗姗的六名师兄之一!
只是有一点令人看了很是纳罕:这对师兄妹,这时这种前后驰逐之势,看来似乎并不友善。
蔡姗姗憔悴多了,苍白的脸颊上,湿漉漉一片,不知道是雪花融化还是泪痕;她在看到前路被阻后贝齿紧挫,显得又恼恨,又气急!但是大路两旁,一边是起伏的土丘,一边是旱沟荒田,纵然恨死急杀也惟有收疆勒马一途。
蔡姗姗冲势一缓,顿被身后那名青衣少年赶上。
青衣少年于赶了个齐头并肩后,马缓一带,也将坐骑停下,同时腾出手来,伸向蔡姗姗道:“姗姗你听我说……”
朱元峰没有猜错,这少年果然是蔡姗姗的师兄六师兄狄云扬也就是曾在潼关打了乐天子三支牛毛毒芒的一条小毒龙。
可惜的是,这时候大家都是对面相逢不相知。
不过,在目前,这也未始不是一件幸事。因为,朱元峰若是知道眼下这少年便是他立志要找的凶徒之一,一定不肯轻易放过,而至少在目前,朱元峰尚还不是这条小毒龙的敌手。
朱元峰因为有意要掩饰自己本来的面目,自从走出绝谷,衣服没有换过,头发亦未加以修剪,所以这时蔡姗姗就是看到了他,也绝不会认出他是谁来。
当下只见蔡姗姗不容师兄将话说完,衣袖一甩,厉声叱道:“滚开!”
狄云扬缩回手,并不生气,只是皱起眉头道:“姗妹,你怎么这样任性?”
蔡姗姗霍地转过脸去,嘿了一下,冷笑道:“不任性就能活命是不是?我已是紫衣弟子,你一袭紫衣虽己到手,却仍未上身,你懂得比我多?到时候你能救得了我?嘿!我看你最好早点回去,少管别人闲事,免得将自己也给饶上可划不来!”
狄云扬脸色微微一变,但仍挣扎着低声道:“师父他老人家也许并未看出……”
蔡姗姗打鼻孔中哼了一声道:“就是你一个人聪明!老鬼要是没有起疑,他又为什么一再叫方娘娘问我:“饭为何吃少了?人怎么瘦了?莫不是有哪里不舒服吧?’现在我再问问你:老鬼以前对谁如此关心过?”
狄云扬似乎给问住了,脸色愈来愈苍白,嘴唇翕张,欲语无词,蔡姗姗冷冷一笑,接着道:“现在为了让你这位多情种子死心起见,不妨奉告一件事:我的金龙护符丢了!
狄云扬骇然瞠目道:“啊,这,这”
蔡姗姗冷冷一笑道:“这,这总该可以了吧?老实告诉你:这正是我蔡姗姗比你们聪明的地方,不会等着死!”
狄云扬在获悉师妹竟将一面护身龙符丢失后,顿感心灰意冷,当下低下头去颤声道:
“那么……姗妹可有什么打算?姗妹……是不是有把握……一定不……不会再给抓回来呢?”
蔡姗姗冷笑道:“谈把握,谁也没有!不过,我蔡姗姗也并不希望活得太久,只要能找上赌王或追魂叟,告诉他们,他们那位金星武士系误死我蔡姗姗之手,领受一份应得的处罚,求一个心安理得也尽够了。”
狄云扬似乎突觉事情仍有转机之望,啊了一声忙道:“姗妹,你这又是何苦来?这种事在我们几个也不是第一次看到,何况那姓朱的是个外人,姗妹,我说你犯不着。只要姗妹肯回心转意,并说出龙符失落经过,愚兄发誓一定会为你将它找回来。”
蔡姗姗峻声断然道:“谢了!遗失龙符,只是次要问题。龙符遗失后,我照样回去过!
假如我想补救,相信我蔡姗姗自己也有把握将它找回来!”
顿了一下,冷冷接下去道:“现在,主要的问题是:就为了这个姓朱的外人,才使我蔡姗姗突然感觉到,跟随这样的师父,实比伴着一头虎,一条狼还要可怕!我们历尽辛酸,方始成就今天这身绝艺,如今不畏外人了,却得时时刻刻提防自己的师父,试问这成什么话?
这种生活又有何意义可言?”
狄云扬惶然四顾,促声低呼道:“姗妹,你能不能小声点蔡姗姗听如不闻,径自接下去说道:“所以我蔡姗姗今天既不打算向你六师兄下说辞,因而也希望你这位六师兄自此别再苦苦纠缠。一切都很自然,背叛这种师父,谈不上什么大逆不道;同时,纵然时刻担着被抓回去的危险,也并不比活在那种人命不值一文的凶谷中更使人感到恐怖!蔡姗姗言尽于此,再见!”
蔡姗姗话一说完,立转向潘、尤、曾三镖师,马缰一抖,寒脸沉叱道:“让开!”
潘、尤、曾三镖师因为听得人神,虽然早知道这对青年男女非为镖货而来,却依然一直站在那里;这时听到这声叱喝,始才一个个如梦初醒,忙不迭带马让去一边。
蔡姗姗小蛮靴一踢,催动坐骑,昂然自三镖师身边得得而过,经过时连看也没看三镖师一眼。
那匹小红马越过镖车,驰速逐渐加快……
朱元峰于注目之下,他发觉马背上的蔡姗姗,在走出远远一段之后,突然掩面伏下身去……人马背影由清晰而模糊,终于消逝不见。
坚强的蔡姗姗为何会突然悲从中来?当然是为了偶尔念及他朱元峰的葬身绝谷以致不克自禁了,不过,饶得如此,朱元峰仍无赶上去招呼之意,两人相见,虽然可以获得一时之欢慰,但对彼此之前途则无丝毫好处。
不是么?
对方叛师出走,目前处境之险,较他尤甚;但这位小龙女她可能有她自己的计划,他上去和她走在一起,除了徒乱人意外。能对伊人有何帮助呢?
毒龙谷侦骑一旦出动,他能帮她抵御吗?
再说他自己,最重要的是尚有多项绝艺待练,多一个人在身边不但处处不便,而且也会影响进度。
所以,朱元峰狠了狠心肠,一任伊人自身边过去,始终站在那里一动未动。
蔡姗姗走远了,潘、尤、曾三缥师知道一阵虚惊已告结束,于是,一个个带转马头,准备吩咐继续赶路。
谁知三镖师刚把马头拨转,身后忽起一声沉喝:“站住!”
潘、尤、曾三镖师暗吃一惊,同时于马上转过身来。
三镖师先前从师兄妹的对话中,已隐约猜及这对师兄妹可能为何人门下了,所以这时闻喝都很紧张。因为,他们知道,现在留下的这名青衣少年,不论其为九龙中哪一龙的徒弟,都绝不是他们三人的力量所能应付。
狄云扬拍马上前,执缓注目道:“刚才我们师兄妹说了些什么,三位谅必听清了吧?”
尤姓镖师眨了眨眼皮道:“少侠意思”
曾姓镖师眼珠一滚,突然抢出半个马头,于马背上一欠身,从容回答道:“敬复少侠,我们三个其实什么也没有听到!”
狄云扬在三镖师脸上缓缓扫过一眼,停了片刻,才打鼻管中轻轻一哼,冷冰冰地点头说了一句:“算你们之中还有一个聪明人!”
语毕,马头一拨,抖缰加鞭而去。
尤姓镖师摇头轻叹道:“同样一条路,有人上天堂,有人下地狱,端视一个人走法如何……唉……今天若那曾头儿应变得快,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曾镖师感慨道:“我们这碗饭,往后也许吃不多久了。‘三残九龙’退隐了几年,江湖上也就太平了几年,不想现在又冒出这批龙子龙孙!过去还有个‘一品红’缓冲其间,今后呢,我看追魂叟恐怕无能为力!
尤、曾两镖师此刻说的,虽然都是实情,但在朱元峰听来,感觉异常刺耳难受;尤其是曾姓镖师最后这几句话。
追魂叟之所以未能在两道人物中建立起盟主威信,无非是为了冷面秀士和乐天子两案连续发生,而始终未见破获,身为副盟主者尚且不能自保,还能叫别人对他们这些领袖人物寄予什么希望?同样的:总盟主追魂叟都不能有所作为,他这位金星武士岂不是形同虚设了?
镖车继续上路……
进了宝封城,天色已黑。朱元峰走进一家铁器铺中,悄悄将仅有的二两银子全部买了铁莲子。
十项绝艺是:剑,刀、拳、掌、轻功、暗器,医卜、阵图。易容术以及一元神功。
朱元峰先习轻功是为了应急,现在,他为了在某些情况下,不使自己像个废人,乃决定再将暗器一项提前习成。
十绝癫僧所传之暗器手法,精奥独特,一旦练成,威力无与伦比,再有一身上乘轻功相配合,多多少少也就可以办点事了。
接连几天,朱元峰一有空便在暗器这门功夫上偷偷下苦功。白天在车中,他专做拟向、定位、测距、衡劲等静心法门之锻炼;半夜则实习各种出手姿势,前后左右,反正上下,侧打横弹,散发连珠,均务求与身腰步眼作正确呼应。
第十天上,一行抵达伊川地面。现在,离洛阳己只剩下伊、洛二水之隔了。
曾、尤、潘三镖师,以及汤罐子等,无不满怀欢喜,一路太太平平,总算没有出岔子,这儿与洛阳隔河相望,又是在嵩山脚下,当然不会再有什么变故可是,世事往往出人意料之外,镖车走在无人荒野中,未出问题,不意临近地头,反而出了毛病!
这个毛病非但出得大,简直就可说无可救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