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手上路之后,单剑飞这才感到焦虑起来。他想:“经”“典”“兵”三儒虽说是白衣七儒中成就较高的三个,然观诸‘艺”“雅”“乐”“法”等四儒轻易遭人一举扫数击毙之事实,“经典兵”三儒是否是那位什么黄衣分宫主的敌手,实在大有疑问。
单剑飞心中不安,脚下也就不由地益发加快起来。他一路追下去,起初尚好,因为路是直的,而且雪地上不时还可以发现一二处零星的脚印和血迹。然而,下了山峰,脱离冰雪地区,事情便麻烦了。满山满谷,都是丛树杂草,放眼一片葱绿,所有的线索,至此全告中断。怎办呢?该追去哪一个方向呢?单剑飞犹豫了片刻,知道一切惟有交给老天安排,处此情形下,人力是无可作为的。于是,他循着较平坦的山道,继续向山外奔出。走出山区,天已昏黑,阵阵风沙扑脸,举目一片苍茫。
在沙漠中走夜路,是十分危险的,任你武功通玄,一旦起了风暴,一样会给漫天风沙活埋。单剑飞辨清方位,决定沿山脚东行,走在山脚下,危险性总比较少些。就这样走了约莫一个更次,单剑飞偶然四顾,忽于右前方不远看到几点暗黄而闪烁的灯光。那些灯光,似是由厚厚的帐包中透出来的,单剑飞大喜,知道遇上了牧人,连忙展开轻身工夫,向那边赶去。到达较大的一座帐包外面,单剑飞轻轻叩着帐包向里喊道:“喂,里面的大叔,方便一下好吗?”里面有人惊醒了,不一会,篷布掀开,自帐包内探出一张睡意惺松的面庞。这人约莫三旬上下,长方脸、肤色黝嘿,头上缠了一幅已经发黄了的白土布,他朝单剑飞眯起眼睛打量了一阵,然后点头,同时将篷布挑起,示意单剑飞可以进入帐包之内。单剑飞躬腰道了一声谢,低头跨入。里面占地大约丈五左右,地上睡了好几个人,一名胡须花白的老人已闻声坐起,单剑飞向中年汉子问道:“请问这位大哥,你们是日落以前到达这儿的吗?有没有看到三四个人打这附近经过?”那名黑肤汉子凝望着他,不知道是没有注意听,抑或听不懂他的话,直愣愣的,一声不答。单剑飞耐着性子,赔笑说道:“这位大哥懂不懂我的意思?我是说,你们今天在日落前后,有没有看到什么人自这儿经过?”那名汉子仍然一声不响地望着他,既不答腔,脸上也无听不懂的表示,单剑飞有点着恼了。心想:这家伙究竟是聋子?还是白痴?如说耳朵有问题,刚才我喊话,他怎么听到的?如说神志有问题,也一点不像,他先前不是明明白白招呼我进来的吗?磋到这种人,真是一点办法儿都没有。他恼忖着,只好比着手势又道:“其中有三位是穿的白长衣,像在下身上这种长衣,颜色则跟您头上包的布差不多,不过还舅白一点,听得懂吗?”说着,指指地下又接道:“假如听不清楚,我在沙上写字,咱们笔谈如何?”汉子径自转过脸去,不知向那个欠坐着的老人说了句什么,老人点点头,同时丢过来一根小竹枝。中年汉子一把将竹枝抄住,转过身来,递给单剑飞,同时点了一下头,意思似说:要问什么还是用写的吧!单剑飞心想:既然听不懂,何不早说?真是他接过竹枝,蹲下身子,开始在沙上写道:“请问今天日落前后……”一个后字才写了一双人傍,头顶轰然一震,后脑已然挨了重重一拳。单剑飞不虞有此,直给打得满眼金星乱冒,一时竟然失去跳起反击的气力,但听老人大声喝道:“伤不得、小虎,点他穴道!”发声清晰,赫然竟是豫鲁一带口音!单剑飞正待倒翻出去,背上“神堂穴”已给点中,认穴之准,出手之快,竞不啻一名点穴名手。
单剑飞一个寒颤,周身力道顿失。那汉子朝跌坐在地,双目中充满惊怒之色的单剑飞抱拳一拱,带着几分歉意地赔笑道:“尚望原谅,小弟并无恶意。”单剑飞又怒又气,心里骂道:去你的!看你一脸忠厚相,想不到却是一名下流黑匪,哼,没有恶意,难道这是你们的待客之礼不成?他因为大穴受制,说话费劲,同时也懒得跟这种人多耗唇舌,于是不屑地啐了一口,哼着别开脸去。帐包内随即骚动起来,一个个先后披衣而起,人人脸上浮现出无比的喜悦,一个媳妇模样的年轻女人,匆匆拉过一条短毡裹住腰身,光着两条健美修直的大腿,一把抄起锅台上的油灯,赶来单剑飞身旁,举灯向单剑飞照了又照,口中不住喷喷赞道:“好俊,好帅,喷喷喷……”
单剑飞又恼又奇,心想这女人显然即为这个什么“小虎”的媳妇儿,这样当着自己丈夫去赞美另一个年轻男人,小虎忍受得了么?他想着,止不住拿眼角朝那名中年汉子溜过去,讵知结果大出意料之外,小虎嘻嘻傻笑,好像完全同意自己媳妇的看法,神色之间,得意非凡。单剑飞摇头暗叹:疯疯癫痴的一家子,我怕是遇上狐鬼之类的怪物了。接着,胡须花白的老人推开被头站起身来,穿衣、戴巾、柬带,就像要出远门,中年汉于也忙着打扮,一面并推了推他媳但道:“尽瞧啥?去备牲口呀!”“备牲口?”单剑飞一怔:我几时成了绘像通缉的要犯?听他这口气,不明明是要将我押送到某个地方去交差?!他看不懂,也想不透,只在心底发着狠;这年头人心太险这次不死,以后走在外面,对任何陌生人都得存上几分警觉。没有多久,外面马匹备好,里面父子俩也已准备停当。小虎让他老子走在前面,然后一把提起单剑飞,跟着走到帐包外边,这时才不过二更左右,风沙静止,皓月在天,与刚才的景象完全两样.单剑飞大感懊恼,心想:大概是自己气运该绝要早有这种月色,自己又哪会沿山脚走来这种地方。
小虎将他结结实实捆在马鞍上,然后跃上马背,父子同时扬鞭,马蹄翻飞,眨眼将身后的帐包,以及站在包前挥手欢送的两名妇人和一个幼童丢出老远。无风有月的沙漠之夜,景色之美,不是可以想像得到的,但是,单剑飞已失去欣赏的心情,他惟-可做的,便是竭力认清并记住所去的方向,以使万一能脱身后不致在这片广大的沙漠中迷失路径。马行方向仍是沿着山脚向东,先后约莫驰奔了一个更次光景,马头一拨,突然转入了一条狭谷,谷道之狭,仅容一人一骑,有几次,单剑飞的手背擦在岩壁上,皮破血流,痛不可当。忽然间,两匹马一阵昂嘶,四蹄并举,同时收住奔势。但听前面有人沉喝道:“谁?”老人扬声答道:
“韩虎父子!”前面又喝道:“夜半何事闯寨?”老人压低声浪道:“又送上一名,比先前送来的那一个更强得多,胡总管如有不信,不妨下来看看,小老儿说什么也不敢在胡总管面前打讹的!”前面问话者没有再开口,沙的一声,一条人影凌空飞落马前,沉声道:“人在哪里?”老人回身道:“小虎,让胡总管看看。”小虎刚应得一声是,“沙沙”脚步声已经移了过来。单剑飞勉强扭头望去,只见来人是个四十上下的劲装汉子,背后斜斜插着的,也不知道是什么兵刃,鼻粱挺削如刀,双目奕奕有神,一身武功,显然不弱。来人停下脚步,仅拿眼角飘了单剑飞一下,忽然轻轻一哦,转正身躯,认真在他脸上细细端详起来。前面那叫韩虎的老人笑道:“如何?”胡总管嗯了一声,没有开口,转身向寨内挥手道:“打开栅门!”栅门打开,两骑策人,胡总管则抢在前面通报去了。
单剑飞仅能看到一边,他看到的这边是块相当宽广的空场,空场上散放着一些石担石锁之类的练功用具,远处,视线所及,似乎有着不少房舍,楼堡重叠,好像是一个武林人物秘密聚居的处所。两匹马走得很慢,仿佛不敢在这种地方放肆驰驱,过了好一会,远远有人走过来问道:“老韩,此人会不会武功?”韩虎沉吟了一道:“武功当然会,不然怎么敢夜里在天山脚下出现?不过,身手究竟如何,小老儿却不清楚。”来人又问道:“人是你们拿下的,怎能说不清楚呢?”韩虎苦笑道:“这次是小虎下的手,小虎稍微用了点心计,根本没给对方还手余地,所以,小老儿实在无从估量……”那人唔了一声道:“这样说起来,武功大概也有限得很。”韩虎连忙赔笑道:“是的,是的,必很有限。”那人接着说道:“这儿是三百两纹银,胡总管说这次这人的确很出色,所以老夫人吩咐另外多加了一百两。”韩虎一叠声道谢道:“谢……谢谢郝总管,改日小老儿请您老去玉门春风楼喝一杯。”单剑飞听得气为之结,他没有想到他今天竟被人家当货物一般地买卖,而自己身价竟只值三百两纹银。他接着忖道:听双方交谈内容,好俾并不是为了他是七星门下才将他诱擒,似乎前此不久,双方还刚刚完成过一宗交易。前被卖来的那人是谁呢?这儿的老夫人专门收买年轻的男人又为了什么呢?但听韩虎交代道:“小虎点的是神堂穴,不论这位年轻朋的武功如何,在老夫人发落前,郝总管似乎仍以留心一点为妙。
接着,单剑飞被松捆移上一张竹榻,韩虎父子拨马离去。单剑飞平躺着,抬榻的是两名女婢,另有两婢提灯前导,那名郝总管在榻后,生做什么样子,单剑飞还没有看到。竹榻抬上一级级的石阶,穿过一座大厅,一道院落,然后七拐八弯的转到一座小红楼面前停下来。
楼上有个老妇人的声音道:“抬来了么?”没等人应答,接着又道:“小青掌灯,小红来扶老身下去看看,唉唉,红丫头,你手脚轻一点好不好,唉唉,老啦,而你们这些丫头也没有一个比得上以前的小百合……”竹榻抬进屋内,一阵拐杖点梯之声,夹杂着一二声间歇的喘息声中,自楼上颤巍巍地走下一名黑衣老妇。单剑飞甫将黑衣老妇面目看清,心中立即为之略宽。这名黑衣老妇人看上去是那么样的赢弱,而又是那么样温文慈祥,眼睛看人时,眸珠中闪耀着令人感动的怜悯光辉。单剑飞心想:这座府第中,纵然蓄满豺狼虎豹,但凭这位老夫人这副慈和形象,情形大概也不会坏到哪里去吧?黑衣老妇人步履维艰地走到榻前,借着女婢手中灯光,将单剑飞周身上下详详细细端视了好一阵,退人一张太师椅坐落,深深嘘出一口气,叹息般地自语道:“叫他们再赏韩氏父子……重重的赏……这样看来,老身这把老骨头,大概还有机会归葬中土……”
单剑飞迅忖道:这里一家人是避仇来关外的?他们这样做法,难道是要收我为徒,待我练成绝艺后,一方面报仇,一方面重光门楣……?但听一婢低声道:“要不要请小姐过来一下?”黑衣老妇怒道:“为什么?老身看了还会有错?你们也可以看呀你们这些丫头莫非都没有生眼睛么?”那名女婢连忙垂下头去道:“是的,婢子该死,老夫人息怒。”黑衣老妇却又叹了口气道:“不过,去叫那丫头过来看一下也好,这毕竟是她自己的终身大事,老身说好,她不中意也是枉然……”单剑飞傻了,原来是“招亲”?他不禁在肚子里冷笑:真是一厢情愿的想法和做法,你们中意了我,难道我就非中意你们不可?嘿!没隔多大一会,环佩叮当声中,一名年约二八的绝色少女款步走进厅来。少女穿的是一身淡紫宫装,瓜子脸、新月眉、乌眸、菱唇,羞人答答,娇媚胜仙,外形略似玫瑰圣女云师师,但神韵却与玫瑰圣女云师师迥然不同,若说玫瑰圣女是朵醉人的玫瑰,此女则好比一朵含苞的芙蓉。单剑飞见了,大感意外,他原以为既是以这种方式招亲,女的不是有甚缺陷,也必然丑得可以,不意事实上竟是大谬不然。老实说,他对这位老夫人,以及进门的这位小姐,印象都不坏,假如这位小姐能像玫瑰圣女和白衣楚卿卿那样自然的与他结识,他实在不敢说他就不一定不会与她发生感情。然而,现在的情形是,他完全在受着摆布,这在自尊心强烈的他,是无论如何忍受不了的。有此反感,情形就完全不一样了。紫衣少女入室抬头,恰好跟单剑飞望个正着。四目相接之下,单剑飞尚不怎样;紫衣少女却止不住微微一愕,乌眸中闪出一片异样光彩,双颊同时泛起两朵淡淡红晕,赧然俯首,婷婷然走去黑衣老妇身后站下。
黑衣老妇反臂于肩上抓起紫衣女一双修润如琢的纤纤玉手,轻轻抚弄着,叹息地嘘了口气说道:“仪儿,这一次你丫头总该……”
紫衣少女急急低唤道:“奶奶!”黑衣老妇自知失言似的于咳了一声,改口接下去道:
“总该……咳……总该明白天外有天,人上有人了吧?你丫头一向眼高过顶,自诩无论在武功或文事方面,都不稍让须眉,如今奶奶请来这位少侠,奶奶只须调教他三两个月,信不信由你,到时候你丫头等着看吧!”紫衣少女低低哼了一声道:“‘请’来的?奶奶请人都是这么个请法么?”黑衣老妇蹙额道:“老身一再吩咐他们……唉唉……他们总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当做耳边风。”头一抬,向屋外喝道:“郝总管在不在外面?”门人有人恭应道:“奴才在!”黑衣老妇道:“进来。”门外应了一声“是!”接着一名矮矮胖胖的中年劲装汉子躬身走人。黑衣老妇指着竹榻上的单剑飞沉脸道:“要不是经仪丫头提醒,老身几乎忽略了,这是谁叫你们这样做的?”郝总管并不推诿或分辩,闻言之下,连忙上前为单剑飞将穴道解开。单剑飞血脉一畅,立即跃身下榻。单剑飞这时虽然有着一肚子怨气,然而,这儿并不是他出气的地方,同时这儿也没有他出气的对象,这次事件,最可恶的是那对韩氏父子,所以,他稍稍犹豫了一下,反朝黑衣老妇作了一揖道:“晚生告辞了,谢谢老夫人高抬贵手。”语毕,也不等黑衣老妇有甚表示,转过身躯,大踏步向屋外走去。
单剑飞估量他刻下绝不会这么容易就能走出这座宅弟,所以,他向屋外走出时,一身真气已然暗暗运布,这叫做先礼后兵,只要有人出手相阻,他便可以放手硬拼硬闯。可是,事实证明他的猜测完全落空,他一直走出门外,身后竟未见有任何响动,单剑飞微感后悔,这岂不是自己显得不够风度么?单剑飞正自暗悔之际,忽听身后黑衣老妇唉了一声道:“不子,你何故走得这么急呢?这么晚了,歇一宿,等天亮后再走也一样么?唉唉,就是一定要走,也该叫人替你打个灯笼送你一程呀!”单剑飞得转圜机会,连忙转过身来一躬道:“不必了,请夫人恕罪,晚生之所以这般急于离去,实是因为有要事在身。”黑衣老妇微微一笑道:“不是借口吧?”单剑飞怔了怔道:“借口?”黑衣老妇笑了笑接下去道:“你的意思是说,因有要事在所以才急于离去。换句话说,你并不讨厌这个地方,以及这儿有的人;设非有事待办,你不但不在乎留上一宿,甚至留下来桓个一年半载的也没有关系是吗?”
单剑飞一时无以为对,期期地道:“是,是的。”黑衣老妇接着又道:“那么,假如你的事有人代你去办呢!”单剑飞情急之下,连忙摇头道:“不,我这件事谁也无法办。”黑衣老妇笑意一敛,轻叹道:“好个自负的年轻人!”
单剑飞不敢再加解释,正想告个罪就此脱身时,黑衣老妇后的紫衣少女忽然哼了一声冷冷说道:“应该这样说,好个诚实的年轻人!”单剑飞不禁恼了,脸一抬,注目责问道:
“请问这位大姊在下哪点不诚实?”紫衣少女不答,转脸向黑衣老妇冷笑着道:“奶奶也是。人家说要事,当然是要事了。要紧到什么程度要紧到‘谁也无法代办’!您老难道还好意思再追下去问那是件什么‘要事’,何以‘谁也无法代办’不成么?”黑衣老妇向单剑飞歉意地笑了笑道:“我说如何?孩子。丫头就是这些地方倔强。孩子,好好窘她一下,老身相信你说‘无法代办’事实上就一定谁也无法代办,不过,老身现在鼓励你把那件事的内容说出来,因为老身要瞧瞧这丫头等会儿如何下台!”
单剑飞心想:别的不好办,要出难题儿还不容易?于是,毫不思索地道:“晚生受人之托,想找四川唐门后人,如果这位姊姊能够指点那儿可以找着,自是再好不过。”“四川唐门”几个字一出口,屋中上上下下,脸色全都一变,单剑飞大感意外,讶忖道!有什么不对了?黑衣老妇目不转瞬地问道:“找唐门后人有何恩怨待结?”单剑飞定神答道:“无恩无怨。”黑衣老妇注视如故道:“老身是问托你之人。”单剑飞从容答道:“都一样。”黑衣老妇追问道:“那你要找唐门后人做什么?”单剑飞知道事情有点不寻常,这位黑衣老妇如非唐门后人,可能即为唐门仇家。无论如何,其与四川唐门之渊源或仇隙,一定相当深切。
不过,他并不在乎这些,因为他与丐帮上下,一向都跟四川唐家毫无来往,不管这黑衣老妇属于哪方面,也不至不利于自己。饶是如此,单剑飞仍不想将事实一下子说出来,目前武林,最大的隐患都在一个神威宫,这一家子,会不会与神威宫有关系呢?这一点,很难说;所以,他决定先就这一方面试探一下。
于是,他望着黑衣老妇道:“老夫人知不知道一位号称神威宫主的人?”黑衣老妇听得一呆,怔怔地道:“神威宫主?”单剑飞察颜观色,看出黑衣老妇确非虚装,只见黑衣老妇双眉微蹙,喃喃接下去道:“老一辈中没有这一号人物,听这称号,又不似一名刚出道的后生晚辈,怪了,此人是谁?”脸一偏,向那名矮矮胖胖的郝总管问道:“老郝,你知道吗?”郝总管躬下身子道:“奴才知道的事,不会不禀报老夫人道的!”黑衣老妇又复向单剑飞问道:“神威宫主何许人?”单剑飞答道:“晚生也是仅闻其名,而不知其人,晚生要找四川唐门后人,即因丐帮七老被这位什么神威宫主手下人谋下毒,生命危在旦夕,受丐帮掌令之托,想找到唐门中人讨解药救回七老性命……”黑衣老妇咦了一声道:“丐帮七老乃何等人物,怎会这样易的中暗算呢?”单剑飞遂将丐帮一名副支舵主贪色叛帮,潜返总舵伺机下的经过约略说了一遍,黑衣老妇听完,忽然问道:“你适才所的要事就是这一件么?别的还有没有?”单剑飞有点发慌,忙接道:“就这一件难道老夫人认还不够重要么?”
黑衣老妇接着问道:“七老尚能熬多久?”单剑飞不善谎言,想了想,据实答道:“半个月前,晚生该帮总舵出发来天山时,据该帮巡堂孟香主说,约能拖延一个左右,昨天池隐翁杨老前辈已经先一步赶去,杨老前辈说他不能解毒,却有方法可以将时间再延三个月。”黑衣老妇听得天池隐翁之名,脸上毫无震讶之色,仅皱了眉头道:“杨湖鸥几时变得这么吝啬……”
单剑飞知道黑衣老妇所指何事,忙为之分辩道:“老夫人可误会,杨老前辈仅存的一瓶丹莲冰雪散,晚生赶抵时,恰为州白衣七儒取去。”黑衣老妇噢了一声点头道:“原来是这样的。”头一抬,又向单剑飞问道:“你为丐帮奔走,丐帮有没有交给你什么信物?”单剑飞以为黑衣老妇要验看,遂将小叫化舒意给他的那面掌令丐令符取出道:“晚生持有该帮掌令丐令符。”黑衣老妇一伸道:“给老身瞧瞧。”单剑飞大方地双手奉上,黑衣老妇接过,看也没看信手朝郝总管面前一丢,淡淡交代道:“郝总管辛苦一趟。”单剑飞瞠目茫然,既不便争,又不便出手夺回,呆在那里,局促不知所措。黑衣老妇转过脸来微微一笑道:“四川唐门,的确有后人,不过,当今武林中能知唐门后人下落的却不多,你这次算是闯对了地方,一月之内,包你将唐门后人找来也就是了!”
单剑飞又惊又喜,又信又疑,讷讷地说道:“那么,我,我……”黑衣老妇微微一笑道:“听便,可以到别的地方走走,一月之后再来这儿听回音,假如不嫌这儿荒僻,就留在这等也可以。”说着,侧身指了指紫衣少女,又笑道:“这丫头是老身惟一的一个女孙,小名心仪,今年一十又六,脾气坏,不懂事,你大概稍长她一二岁,如果你肯留下,天山附近的风景,她可说没有一处不熟悉,当个向导绝无问题。”单剑飞脸孔微红,心下甚感难决,像黑衣老妇这等人,绝无设词骗他一面掌令丐令符之理,所以,她说能代他找得唐门后人,应屑十九可信,为了七老七条宝贵的生命,他没有理由拒绝。现在只剩下这一个月何去何从的问题。留在这里,固然诸多不便;可是,走呢,这一个月又走到哪里去呢?这时,忽见紫衣少女朝黑衣老妇冷冷说道:“仪儿累了,奶奶慢慢求人家吧!”说着,向随来的两名女婢一招手,向后面便门款款走去。
单剑飞毅然决定留下来。老妇人这么大年纪,处处为他着想,虽有挽留之意,却不出诸勉强,他凭什么一定要做得那么不通人情呢?关于对方有意招亲之事,那也全在自己,自己只须找个机会表明一下,相信问题是不难解决的。另外,他仍不释于“经典兵”三儒的下落,这一家在这一带势力广被,能借此助力找着“经典兵”三儒固然大佳,否则,在这一月之中,趁便将七星剑法勤练一番也是好事,于是,他向黑衣老妇躬身道:“只怕打扰了老夫人府上……”
单剑飞当夜临时被安置在一间书房中,直到第二天醒来,他才发觉到这间书房的精致之处。室中窗明几净,纤尘不染,一边又放着一只书架,架上韦排列得井然有序。另一边墙壁上,除了名人宇画外,尚挂着瓣,笙、笛、琴等古色古香的乐器。单剑飞对别的都不感兴趣,只有那只书架,对他有着无比的诱惑力。书桌上,盥洗之具,以及精美的早点,已不知在什么时候什么人送进来放在那里了。单剑飞知道没有什么好客气的,盥洗完毕,便吃早点,吃早点,他终于忍不住向那书架走去。老夫人既不将他当外人看待,他看完了,只要不损坏,仍旧放回原来的地方,应该不会有什么不妥的。单剑飞走过去,信手抽出一本词话,刚将扉页打开,一阵微风过去,忽自书层中飘落一张纸片,俯身捡起一看,纸上竟是一幅着色牡丹,单朵浅放,绿叶扶持,神韵秀艳绝俗,这是谁人的手笔呢?彩色清新,好似画成还没有多久,这当然不是古人的作品,难道难道是那位紫衣少女的杰作?单剑飞由花想到人,不禁神思悠往,脱口低吟道:“若叫解语应倾国,任是无情也动人!”身后忽然有人轻轻一咳道:“翻书问过主人没有?”单剑飞回头一看,站在门口,一手支在门框上发话的,正是昨夜那位不知其姓,但知芳名叫做心仪的紫衣少女。紫衣少女今天穿的虽然仍是-身紫,但已由长可曳地的宫装改成窄袖束腰的箭装,换穿箭装的紫衣少女,纤腰一摆,更见袅娜轻盈,单剑飞刹时明白过来,这儿原来是她的书房。紫衣少女睥睨着接下去道:“昨晚连客人都假惺惺的不肯做,今天却公然以主人姿态东翻西寻,先后不过两三个时辰,变化何其速也?”单剑飞已深知这位大小姐十分难缠,文武粗细统统都用不上,总以不得罪为佳,因此赧赧一笑,自认不是道:“对不起,在下非常抱歉”紫衣少女一摆手,阻住他说下去,道:“且慢,容我想想看。”跟着,脸一偏,眸珠不住向上翻,思索着自言自语道:
“在下?以‘下’字为名固属可以,不过,唔,赵、钱、孙、李,周、吴、郑、王,看有没有个‘在’字这个姓……”
单剑飞脸孔一红道:“在在下姓单。”紫衣少女噗哧一声,掩口道:“谁问你了?”
单剑飞见这位紫衣少女虽然难缠,却也爽朗得可爱,仅仅三言两语,已使彼此间距离缩短了不少。单剑飞将那本词话合起来放回书架,走上前含笑道:“我还忘了请教仪妹尊姓。”紫衣少女竖起一根玉指掩口道:“又是一变!”单剑飞瞠目惑然道:“哪一变?”紫衣少女笑道:“昨天一口一声:这位姊姊,‘这位大姊’现在却成了‘仪妹’,难道这一变还不够大么?”叫笑声一收,忽然瞪眼道:“我知道你的姓,你知道我的名,你尽可以直呼我一声‘心仪’,我也可以径喊你为‘单大哥’,倒不必再问我的姓,我也不再追问你的名,这样岂不是很好吗?还问问什么呢?”
单剑飞猛然想起一事,问道:“如有武林人物出入天山,心仪妹妹是不是能够打听出来?”紫衣少女傲然道:“别说是人,几只鸟,几只兽都一样可以查得出!”单剑飞将白衣七儒之遭遇说出,最后请求道:“仪妹妹是、能帮我打听一下?”紫衣少女一招手道:“马上走!”两小于庄前上马,驰过广场,直奔数十丈外的木栅,沿途有男女,无不侧退垂手躬腰,状至卑顺拘谨,木栅傍山绵延,知所极,每隔十来步,便有一座坚实的刁斗,出谷处更建有两座石堡,昨夜韩氏父子,便是在堡外经过喝问后才放进来的,-时,不待二人马至,两堡之间的栅门,已然自动打开。出栅门,驰过峡谷,外面便是有名的“库木什”大沙漠。
“玉门关”则远在两三百里外的东南方。
紫衣少女挥鞭在前,沿着山脚,纵骑西行,每遇到游牧土著,便以一种单剑飞无法懂得的关外方言上前查问,那些人好像都认识这位紫衣少女是谁似的,一见紫衣少女拢近,人人均以沙漠中最隆重的合掌礼相迎。单剑飞只能在紫衣少女每次问完返转时,迎上去问一声:
“怎么样?有消息没有?”每次,紫衣少女均是无精打采的摇摇头,渐渐的,失望次数多了,紫衣少女已忍不住有点烦躁起来,单剑飞过意不去,安慰她道:“没有关系,除了今天有明天,急也急不来,慢慢的打听吧,你想想看,对方四人身手都是那么高,沙漠中地幅又如此广大,怎能怪他们这些牧人呢?”紫衣少女倔强地道:“不信,如不问出眉目我就不回去!”单剑飞大惊道:“这怎么行?”紫衣少女轻哼道:“我已准备这样做了,绝无更改余地,你要是害怕,尽可以先回去,我又没有一定要你跟着我。”单剑飞紧皱双眉道:“这原是为了我的事,我是说,万一因夜深出了差池,你叫我如何对得起老夫人,我若是早知这样……”紫衣少女道:“早知这样又怎样?”单剑飞叹了口气道:“没有什么,随你吧,我跟定你也就是啦!”紫衣少女噗哧笑道:“肉麻!无赖!”回眸又是一笑,纵马急驰而去。
单剑飞无可奈何,只好加鞭追随。
天色,终于完全黑下来了。芳名”心仪”的紫衣少女,在选择坐骑时,显然将较好的一匹给了单剑飞,所以,单剑飞骑术虽然不及对方,但由于马好的关系,一路迫下去,倒也不甚吃力。只不过天已太黑,前面紫衣少女仍无回程之意,这-点,使他相当心焦,一夜不回去,老夫人将会有什么想法?单剑飞实在忍不住了,紧挥一鞭,迫上去大喊道:“喂,你看你,到底怎么打算?!”紫衣少女缓下去势,一边以鞭柄掠了掠散披的鬓角,一边于马上回身侧目道:“喂你在跟谁说话呀!”单剑飞催马拢上去,以鞭梢一指,没好气地道:“你看,边荒山,一边穷汉,也许你不在乎,但今天你是跟我出来的,你得为我这个做客人的设想一下吧!”紫衣少女扮个鬼脸道:“好个大男人!”单剑飞道:“不管大男人,小男人,我只是请你回头,你番盛意,我已十分感谢了!”紫衣少女道:“你再说说清楚,你到底担心什么?”单剑飞道:“难不成这一宵要在马上度过?你难道就一点也不顾虑到老夫人在府中将会如何掂挂着我们?”紫衣少女掩口道:“大男人也者,原来不过是如此而已!”说着,玉手一扬,“沙”的一声轻嗤,一点火星向空直射在必必剥剥一阵脆响之后,突于高空中现出一朵紫蓝色的火花,火花浮葫空中,光彩明灭,极为好看。单剑飞惑然不解道:“你这是做什么?”。紫衣少女掠了他一眼,笑道:“你不是担心马背上不能过么?为你找个舒适的宿处呀!”,单剑飞讶然道:“这附近你有熟人?”紫衣少女没有回答,抬头仰望空中,好似有所等待。空中那朵紫蓝色火花,冉冉而降,降至离地三四丈处,一闪而灭。
紫衣少女蹙额喃喃道:“奇怪……”单剑飞眨眼道:“何事奇怪?”紫衣少女没有开口,眼光望向一处山洼中,不稍一瞬,神情甚为专注;单剑飞顺着她的眼光望过去,山洼中杂草丛生,怪石嵯峨,夜色中只能见到幢幢魅影,其他什么也没有。就在这时候,两盏红灯突于山洼中升起。紫衣少女眼中一亮,欣喜地噢了一声,不过,紧接着却又皱起眉头自言自语道:“难道那假和尚不在?”单剑飞完全傻住了!“假和尚”?不论这“和尚”是“真”
是“假”,其为男人,当已无疑问,堂堂一位闺阁千金,怎会连这种朋友也有呢?单剑飞疑惑着,一时却又不便启口相问。紫衣少女回过头来笑道:“既然灯亮了,我们就进去吧!”
她忽然觉到单剑飞的木愣神态,不禁笑道:“听不懂什么叫做假和尚是不是?”单剑飞见她说得十分神秘,心中已自有数,猜想这位假和尚,可能是位武林奇人。好奇之心一起,立即点头道:“是呀,和尚就是和尚,那来的什么真假?而且你说灯亮了,就可以进去,这既然是你们联络的暗号,那你又从什么地方看出主人可能不在家的呢?”紫衣少女笑道:“这儿看过去好像很近,其实不下里半之遥,我们跑慢点,边走边说吧!”单剑飞点点头,两人控辔徐行,紫衣少女开始接下去说道:“要谈这位‘假和尚’话可就长了。他跟我们这一家,认识得相当早,我记得我在四五岁的时候,就曾见过他好几次。后来,我们搬来天山这座秘谷,不知怎么的,没隔多久,他忽然也搬来了。不过,我们这次住得虽近,平常却很少往来。据家祖说,他家和我家的情形一‘样,不希望行踪被外人知道。我们之间曾经订有默契,双方无论谁访谁,都必须于一里之外,先行放出一枚信炮。我们用的一种,刚才你已经看到过,叫旧天星,晚间看去一蓬火花,白天则如一朵彩云。他用的一种比较简单,叫‘过天虹,,无论是白天或晚上,打出时,半空中仅见红光一闪迅即息灭。对方见到信炮,必须先以响箭相应,然后,白天现出相迎,晚间则以三盏红灯表示欢迎之意。”单剑飞忍不住插口道:“刚才他没有放出响箭,而现在挑的红灯又只有两盏,我们怎可贸然进去?”紫衣少女点头道:“是的,这就是适才我猜测主人也许不在家的原因。”单剑飞道:“另外有人跟他住在一起?”紫衣少女道:“除了他,还有一名忠诚的哑仆,所以我想可能是那哑仆表示谦逊,主人不在,因而减悬一盏……”
单剑飞觉得有理,点点头,没再开口。紫衣少女笑了笑道:“其实,我们这次也并非有事相访,人在不在,可说都是一样,只消借地度过一宵也就行了。”单剑飞又问道:“此人姓什么?叫什么?”紫衣少女摇头道:“不知道。”单剑飞讶然道:“是说笑话?还是不方便告诉我?”紫衣少女道:“不是不方便告诉你,也不是说笑话,而是的确确不知道厂单剑飞不解道:“这怎么可能呢?你说你从小就认识他,一点,可以证明他与尊府当属世交,难道你就不会问你祖母吗!”紫衣少女道:”问过无数次了,祖母只是不肯说。”单剑飞注目道:“什么理由?”紫衣少女道:“祖母说此人身份极是重要,人多口杂,能少一个人知道,还是少一个人知道的好!”单剑飞又道:“那么,他每次去府上,也不显露真面目了?
紫衣少女沉吟着道:“很难说。”单剑飞道:“除了你们一家,他另外还有没有朋友?”紫衣少女点点头道:“恐怕很少。”单剑飞道:“他跟府上交往,是有什么渊源么?”紫衣少女道:“这个说实在的,我弄不清楚,不过,据我猜想,可能是双方均对某一方面有着同样兴趣和心得的关系吧!”单剑飞眨眼道:“哪一方面?”紫衣少女道:“药理。”单剑飞颇感意外道:“药理?”紫衣少女侧目微微一笑道:“这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你忘了家祖母曾告诉过你,四川唐家后人只有我们找得到么?”单剑飞默默颔首,忽又问道:
“这样说来,这位假和尚一定也跟唐家有来往了?”紫衣少女微笑道:“还用问吗?”单剑飞猛想起一件事,又道:“对了,说了这半天,我竟忘了最重要的一点,那就是你为什么喊他假和尚的吧?”紫衣少女笑道:“这以前,每隔三五个月,他都会出现一次,大概是大前年吧,他忽然失去踪影,我问祖母,祖母笑道:当和尚去啦”单剑飞仍然不解道:“当和尚就是当和尚,怎会有真和假呢?”紫衣少女笑道:“你听我说完呀!他若是一去不返,当然不会发生真与假的问题。可是,一年多一点,他又回来了,当了一年多的和尚,头上却连一个戒疤也没有,你能说他真的当过了和尚么?”单剑飞怔怔地道:“投的什么庙?那庙里的住持岂不是太马虎了?”紫衣少女笑道:“庙倒不小。”单剑飞道:“你知道是座大庙?”紫衣少女笑道:“少林寺你也许投有去过,但如有人问你<喇林寺是座大庙或小庙,你回答得出来不?”单剑飞脱口惊呼道:“少林寺?”他做梦也设想到紫衣少女现在所提到的这位假和尚,原来就是“百尘和尚”师门“白丁双将”中的“老丁”。前后印证,一点也不错,丐帮那位巡按堂的孟姓堂,不也曾说过七星剑座下的“白丁双将”都是医中名手么?紫衣少女笑道:“你惊讶什么?是震于少林寺在武林中的大名?还是不信少林寺那种地方居然也会被人混进去一年多?”单剑飞摇摇头,同时暗吸一口清气,含混着没有加以解释:他现在只希望对方判断错误希望“老丁”在家。只要见到老丁,一切均不难解决,那时,他就再不需要去仰仗什么“四川唐家”了。
他无心再说下去,抬头催促道:“我们跑快点吧!”紫衣少女道:“跑到哪儿去?到啦!现在惟一要做的,便是‘请君下马’,石笋上可不宜马匹驰驱呢!”单剑飞抬头一看,果然到了。他一路只顾心念起伏,竟忘了路之远近,当下赧然一笑,飞身跃落马背。两人系好马,双双纵向山洼中,足点犬牙错列的石笋,遥遥向那两盏高高并悬的红灯奔去。红灯悬一道狭谷口,入谷,转过一道石壁,眼前立即出现一块低低的盆地,盆地仅宽四五丈,西北角岩壁上挂着一盏风灯,风灯下面,似乎隐隐开有一道门户,这时,门前正翘首站立着一名破衣老人。单剑飞见了忍不住挥手高呼道:“贵主人在吗?”紫衣少女噗哧一声笑道:“你喊破喉咙他就听到了!”单剑飞想起对方是个哑巴,十聋九哑,哑巴多半也是聋子,不禁哑然失笑。两人近前,紫衣少女比了个手势,哑仆摇摇头。紫衣少女回过头来道:“果然不在。”接着,又转过去比划了一阵,意思说:顺道过此,时间太晚了,准备在这儿借个地方,坐谈到天亮,明早回去,如有吃的,麻烦弄点来。哑仆点点头,侧身让进。石洞内十分宽敞,所有家具,均系就地取材,以石块制成,石桌、石椅、石床、石灯,几乎没一样不是石做的,紫衣少女不禁称赞道:“这哑巴真可爱,连主人不在都把石屋里收拾得这么干净。”单剑飞皱眉道:“你怎可这样不客气,喊人家哑巴?”紫衣少女笑道:“不喊哑巴喊什么?反正他又听不到。”单剑飞不以为然道:“听说经过训练的聪明哑巴,有时候但凭对方嘴唇动作和神色,就能知道对方在说什么,劝你还是改改称呼的好!”紫衣少女倔强地道:“看,也得用眼睛,他现在人不在,我这样喊又有何妨?”单剑飞抬头望了望,不禁诧异道:“人呢?”紫衣少女道:“这儿不见炊具,厨房想必在别处,他定是为我们整治吃食去了吧!”单剑飞不安地一笑道:“真不好意思”话说一半,突然住口,两眼发亮地瞪在紫衣少女脸上,好像在想什么,也好像在倾听什么。紫衣少女讶道:“怎么了?”单剑飞眼光一扫洞外,转过脸来低促地问道:“这名哑仆你以前见过役有?”紫衣少女一呆道:
“怎么呢?”单剑飞着急道:“我问你见过没有,快回答!”紫衣少女想了一想道:“见过两三次。”单剑飞紧接着道:“那么你刚才有没有看清楚?以前你所见到的就是这个人吗?”紫衣少女眨眼道:“似乎是,不过,时间已经隔了很久,而且,我也从没有真正留意过你怎么忽然问起这个来的呢?”单剑飞紧张地道:“我且问你,有个问题你注意到没有?”紫衣少女怔怔地道:“什么问题?”单剑飞低促地道:“现在是什么时候了?三更不到,二更总过了吧?夜这么深了,他应该早已入睡,倘若如此,他又怎会听到那枚信炮的响音呢?”紫衣少女檀口微张,愕然无言。单剑飞接下去道:“是的,那阵信炮的毕剥声,在静静的夜晚会传出很远,但是,他如真是个哑巴,他会听到吗?而且,他追随他主人这么多年,主人的一切,他应无不知之理,他如不知道,就不该只挂出两盏红灯,如果知道,就该挂出三盏,同时也会先打出一支响箭,江湖暗号,谁都知道,轻易不能更动……”紫衣少女甫了啊得一声,洞门外已然有人冷冷接口道:“好个聪明的小子!”
单剑飞与紫衣少女蓦地腾身而起,手挽手,双双贴去壁角,同时目不转睛地监视着石洞入口。洞外人接着冷笑道:“俗语说得好:‘聪明常被聪明误’真是至理名言。聪明,不,可怜的笨小子呀,你既然看出不对,为何不稍微忍住点,找到机会再向同伴示警呀?你既知道本侠有耳能听,却又公然条分缕析,你能说你不笨吗?抑或是为了亟于向这位美人儿求表现,一时忘情了呢?”单剑飞恨得牙痒痒的沉声道:“朋友既然如此自鸣得意,想必是有恃无恐,你如有种,敢报出你的身份来历给小爷听听吗?”洞外人嘿嘿一笑道:“好个激将法!不过,小于,你听清了,你小于即使不问,本侠也会叫你小子死个明白的。你小于大概听说过武林中有个神威宫吧?知道吗?本侠即神威官黄衣分宫宫主是也!”单剑飞眼中一亮,轻轻碰了紫衣少女一下,突然放声笑道:“哈哈,原来是你这个鼠辈呀?败军之将不足言勇,你只能凭下流而卑劣的手段暗算“艺雅乐法”四儒,结果却给‘经典兵’三儒追得上天无路,人地无门,最后算你幸运,居然找到这么个无主石洞,苟延残喘,亏你还摆得出威风,脸皮之厚,真是天下少有!”单剑飞不能放过“试探”的机会,“经典兵”三儒之生死下落,现在,只须对方一句话,便可弄明白了。洞外人平静地道:“这些都是三儒告诉你的吗?”单剑飞心头猛然一凉,完啦,余下的三儒也完啦。这种语气,明显之至,完全是一种讽刺,意思不啻说:这些都是三儒告诉你的吗?是三儒从地下爬出来告诉你的吗?哈哈,真绝!单剑飞仍然不肯死心,心想:由你嘲弄去吧,希望不能不存,上苍保佑,但愿我这种想法是由于过敏。于是,他定一定神,也以平静的语气答道:“是的,也许三儒夸大了一点,因为朋友你四肢俱全,中气充沛,似乎并没有受到什么创伤……”
洞外人突然放声大笑起来,笑声有如雪夜狼嗥,听来刺耳之极。单剑飞待对方笑声停歇后,沉声道:“尊嗓听来并不悦耳,你能否说明一下这是属于聊以遮羞?抑或是属于气功表演?”洞外人又复大笑道:“妙,妙,真想不到白衣七儒七去其四,于亡魂丧胆之余,竟然作风大改,以前是宁折不挠,现在却能脸不红、气不喘地大吹其牛,大扯其谎,将自身之经历,轻轻易暑就推到旁人身上,哈哈哈哈!”单剑飞几乎忍不住喜极狂呼:“另外三儒没有死!啊啊,谢谢天,谢谢天老爷保佑!”
洞外笑声一歇,又道:“回去再问问他们三个吧,看他们三个能活下来,究竟是谁的恩惠?哈哈,既然三个家伙这样不要脸,本侠也就不得不让他们难过难过了,知道本侠何以要放他们一条生路,主动避开他们的原因吗?哈哈,本侠不过是为了要他们为神威宫,以及本黄衣分宫主,做个活见证,义务宣扬宣扬而已!”单剑飞已不须再跟他兜搭下去,手探腰际那支桑木棍,身形微挫,便待乘其不备,骤然抢扑出去。紫衣少女一握他的手,低声道:
“由我来!”单剑飞五指一紧,反握过去道:“不”他这个“不”字下面,有很多很多的意义,一时无法说出来。主要的有:你是女孩子,我是男的,没有由你先出手的道理。其次,他要以事实告诉她:别以为我中了韩氏父子的算计,就以为我没有什么;那只是一时疏忽,未存防人之心所致,“七星七式”虽然最后一式的“飞虹寒北斗”,尚在揣摩之中,但前面的“笑指紫微”“斗换星移”“璇玑幻灭”“银河飞龙”“星斗满天”“七巧玄机”等六式,我可说已然十精八九,“七星七式”威绝千古,随便施出一二式,也够这厮瞧的。然而,紫衣少女明眸流盼,似乎于一瞬间,即已全部明了他的心意,侧脸睨视一笑,轻轻说道:“我不行你再上不迟。”
单剑飞拗她不过,且怕争执下去反为敌人所乘,遂不再争,仅暗暗运神戒备,准备随时出手支援。紫衣少女手一扬,一道蓝虹应手飞出,“达”的一声,钉入洞口石壁,接着淡淡吩咐道:“退后点,生命是可贵的!”钉在石壁上的,是支蓝钉,全长约三寸许,而入壁仅一寸有零,这在一名内家高手而言,并无惊人之处,可是,说也奇怪,洞外人见了,竟然发出低低一声噫呼,人也似乎随着向后连连退去。紫衣少女手一拉,低喝道:“起!”两人双射如矢,穿洞而出,出洞后闪目打量,那名伪装哑仆的神威宫黄衣分宫主,果然早已远离洞口,站去空地中央挡住出谷通路,双目一反刚才呆滞之态,这时正灼灼如电般地注视着这边,脸上有着疑讶不信之色,好像要在二人身上找出某种答案似的。紫衣少女右手微握,扬举过肩,盈盈走出两步道:“本姑娘也想施点恩惠,让你能活着打这儿走出去,不过,我想,阁下也许不领情,所以本姑娘只好……”那名黄衣分宫主随着退出两步,张目道:
“你?”紫衣少女玉容一沉道:“你如敢提名道姓,就请你先尝尝本姑娘这一把小玩艺儿的滋味!”那名黄衣分宫主双睛眨了眨,双臂一抖,突然倒纵而出,人至谷口,身形略顿,嘿嘿冷笑一声发话道:“原来你们一家子躲来了天山,嘿嘿,好,今后可有你们好瞧的了!”
语音未了,人已再度纵起,眨眼远去不见。单剑飞大感惊奇,目送那名黄衣分宫主身形消失,紧上一步,充满疑讶地向紫衣少女急急问道:“他为什么这样怕你?”紫衣少女回过身来,微微一笑道:“蝼蚁尚且贪生,何况乎人?”.单剑飞眨眼道:“你”紫衣少女笑道:“我怎样?”。单剑飞期期地道:“你,你们这一家过去在武林中究竟是俩身份?”紫衣少女笑道:“你也来了,何必一定要问这个呢?”单剑飞喃喃摇头道:“此人身手之高,堪称一流,他不但无视于白衣七儒,甚至连天池隐翁都似乎不放在眼中,我实在想不出他竟这样怕你的理由来。”紫衣少女笑道:“我不是已经说过了吗?武林中,武力便是权威;我既然能要他死,他当然就凶不来了!”单剑飞蹙额道:“你能要他死?凭什么?你?”紫衣少女右拳扬了扬,笑道:“就凭这个!”单剑飞迟疑注目道:“那是什么?”紫衣少女神秘地笑着道:“你猜猜看。”单剑飞眨了眨眼道:“一种霸道无比,甚至还淬有剧毒的暗器?”紫衣少女点点头道:“是的你们错得完全相同!”单剑飞愕然张目道:“你说什么?”紫衣少女五指一张,展开手,竟然空无一物!单剑飞呆如木鸡,讷讷道:“你,你……”紫衣少女侧目一笑道:“我好大胆是不是?”单剑飞不知如何说是好,深深叹了口气,没有开口。紫衣少女微笑道:“愈是心怀机诈的人,愈是不肯以生命作赌,这一手,如果用在你身上,恐怕就不灵了。”单剑飞眼光四扫,忽然向另外一座石洞奔去。紫衣少女高声道:“你做什么?”单剑飞没有回答,不一会,自石洞中抱出了一个人,走过来放下道:
“还算好,只给点了穴道。”紫衣少女看清之下,知道现在这名破衣老人才是真正的哑仆,这时,单剑飞已为哑仆解开穴道,抬头向紫衣少女道:“我不懂打手势,你问他吧!”这名哑仆显然也会武功,血脉一通,立自地上一跃而起,他似乎认识紫衣少女,主动转向紫衣少女咿咿呀呀的比划起来。比划告一段落后,单剑飞问道:“他怎么说?”紫衣少女转述道:
“他说:他主人已出门二个多月,什么时候回来不一定,去了什么地方他也不知道;昨晚他在后山砍柴,突被人由背后暗算,当时只觉眼前一黑,随即失去知觉。今天,那人又将他拍醒,逼问他这儿会不会有人来?原来住了几个人?如果有人来怎么联络?他说他诡称就只他一个人住在这里,有人来时,只要于谷外挂起两盏红灯笼就行了。依他意思,两盏红灯笼与规定记号不合,我们那边一旦有人来此,他就有获救机会,他的脑筋倒蛮不错的呢!”单剑飞微微一笑道:“减悬一盏,不是为了表示谦逊么?”紫衣少女脸一红,跺足瞪眼道:“你再说!”单剑飞忍笑别开脸去。那名哑仆在二人身上轮流打量了一会,愚后于眼光中露出恍然有悟之色,咿呀着向紫衣少女眼溜单剑飞,拇指一竖,接着并拳连拱不已,脸上满布着恭贺的笑意。紫衣少女猛啐一口道:“死哑巴!”哑仆听不见,但却看得清楚,他大概以为紫衣少女是在害羞,毫不为意地又指着石洞比了几个手势。意思似说:时间已经不早,里面石床很干净……紫衣少女脸红如霞,几乎要伸手一巴掌刮过去,挣了挣,忽然转身向谷外奔出。
单剑飞一啊,连忙追上去喊道:“你去哪里?”紫衣少女头也不回一下,一直等到已快走出谷道,方始遥遥送来一阵恨恨的语言道:“你不走,尽可留下,你跟这死哑巴在一起倒正好是一对……”单剑飞为之忍俊不禁,心想:你虽将那名黄衣分宫主打发了,最后却拿一名哑仆无可奈何,这下你也“凶”不起来了吧?奔出谷外,越过洼地,紫衣少女噫了一声,忽然顿住身形。单剑飞赶上前一看,原来两匹马只剩下一匹,不消问,定是给那名黄衣分宫主骑去了。单剑飞皱眉道:“现在怎办?”紫衣少女本正以眼角偷偷望着他,一见他如此说法,不由稠又气、又恨、又失望,哼了一声道:“是你怎办,不是我怎办,对不起,丢掉的一匹是你的!”纵身飞上马背,一夹马腹,疾骑而去,单剑飞摇摇头,深吸一口清气,展开提纵术,急起直追。一个人轻功再好,也无法与一匹良马相比;不过,这条路已熟悉,追虽追不上,迷失却未必,最迟到天亮,照样也能赶去。所以,单剑飞并不在意,他将真气调匀,起落不疾不徐,终保持着从容不迫。这样奔行了约莫顿炊之久,前面人马早巳消逝不见。单剑飞正驰行间,耳中忽然听得一阵马嘶,循声看去,左前方约七八丈开外,一匹黄膘马正在啃着山石间的杂草,这匹马,毛色与紫衣少女的那匹完全一样,不过马背上没有鞍环,似为附近牧人所散失,单剑飞大喜,心想一个人时运一好,真是走到哪里都像有神灵庇护一般,看吧,好好一匹坐骑不是送上门来了?真气一提,飞纵而起,轻飘飘落向马背。这匹马显然曾受过良好训练,马头一甩,竟将缰绳自动扔了过来。单剑飞伸手手一抄,同时轻拍马颈大赞道:“好乖,好乖-”一语未竟,背后岩顶上突然传下一声脆叱:“好个大胆马贼!”唰的一声,一条身形凌空扑落!单剑飞大吃一惊,头都没有来得及转,就给人由后面拦腰一把圈住。单剑飞怔了怔,向身后问道:“马鞍呢?”身后吃吃一笑道:“嫌他太仄也太重,已经扔了,怎么样?”单剑飞马缰一抖,向马儿叱道:“好起步啦,你这共犯!”
转眼之间,半个月过去了。这半个月来,单剑飞对老夫人及紫衣少女这一家子渐生好感。他发觉到,这一家,男女仆妇虽众,而主人却就只有老夫人与紫衣少女祖孙两个。而这祖孙俩,不但武功高不可测,心地也极光明正大。尤其这位叫心仪的紫衣少女,更兼着有玫瑰圣女的温柔、白衣楚卿卿的纯真,全非他当初所臆测的那种荡娃可比。
终于,他明白过来了,这位老祖母实有不得不采取那种“绑架”方式物色孙婿的苦衷。
这一家,来关外,显为避仇,仇家是谁固不得而知,但听那天那名黄衣分宫主之口气,对方如非那位神威宫主,也必与神威宫中某些重要人物有关。这儿地处既僻,又不能与外界交往,如以普通方式物色,实在是不可能!单剑飞心情愈来愈复杂,也愈矛盾。他不敢接受紫衣少女的情意,因为他已认识了一个玫瑰圣女还加一个白衣楚卿卿。同样的,他也无法对这一家人的身世有所同情或怜悯,因为他自己师门的一付担子,已经够重的门所以,紫衣少女不说,他也从不去追问对方的底细,这样最好,他如清楚了而不挺身分担,那不可能的。什么种籽都会发芽,感情的种籽也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