岸边的那道短石堤,对玄正当然不会陌生,许久前他就是从这儿被送上风火岛,一去多日,时间并不短,但玄正永远也忘不了这儿的一草一木,现在……
现在他又来了,而且那条小船仍然靠在岸边没有动。
如今二人穿的是新衣衫,这些行为均是尚可为他们做的,他们的出现,凭谁也不会相信他们是逃犯。
当然,更不会有人敢相信他二人就是从风火岛上逃脱的人犯。
人犯还敢再回来呀?
远处河滩尽头上出现两条人影,看上去似乎是蹒跚地往河边走过来,走得似乎满辛苦的。
也许越近河岸,石头泥地越滑,二人不时地猛歪一下身子,就好像要跌倒似的艰困难行。
这二人不是别人,方传甲和玄正二人是也!
听方传甲的交待,玄正紧跟在他身后面,因为玄正刚自风火岛逃离不久,怕被渡船上的两个人认出来。
玄正也知道,一旦被认出来便不妙了。
他低头几乎是躲在方传甲身后面的。
两个人晃晃荡荡地走向河边的那条小渡船,方传甲还故意的用力干咳几声——他这是在引起小船上的注意了。
是的,小船上的两个人早就注意到了。
这时候小船上有个大汉迎着阳光眯着眼,口中“咦”了一声,道:“什么地方冒出这么两个老家伙,干什么来到这里的?”
另一人道:“不是两个老家伙,后边那人似乎不老,那身衣衫漂亮……”
两个人并肩站在船面上,直等到方传甲与玄正二人到了小小石堤边,船上的一个大汉低吼:“喂,你们是干什么的?”
方传甲拍拍胸袋,道:“公事。”
二人听得一怔,道:“什么公事?”
另一人又道:“不是送死囚的吧!”
方传甲叱道:“别罗嗦了,你们看我是送死囚的?可恶!”
有个汉子伸手,道:“谍文可有?”
方传甲再叱:“你是什么东西,谍文也是仍这种人看的?你看得懂吗?”
两个船家对望二眼,方传甲已跳上船,他老人家重重的,道:“东方大奶奶这老女人,王爷叫她治理风火岛,她却在这儿乱搞。”
他面对两个船家,又道:“说,东方大奶奶在风火岛是不是坑害不少坐牢的人呀?”
两个撑船的一惊,面面相觑不吭声。
方传甲再叱,道:“王爷听人传说,你们在岛上每天只叫犯人吃一个窝窝头,对不对?”
两个船家有反应了。
一个粗汉,道:“爷,咱们好像听说,犯人交在咱们手上便一切听咱们的了,只要不杀人,虐待随便呀!”
方传甲一听叱骂:“放屁!”
那粗汉道:“真格的,你老是官家人吗?”
方传甲不是官家装官爷,他捋胡子,道:“放船,到了岛上你们就知道。”
他猛地一瞪眼,又吼:“快开船。”
玄正不开口,他由师祖开口,这样,便也把两个船家的注意力集中在方传甲一人身上。
方传甲也正是这个意思。
有个汉子跳上岸,他去解绳索,那粗汉道:“老爷子,你们专门为了……为了囚犯来。”
他边说边抓起竹篙,又道:“其实当上囚犯的人都是该死了的家伙,上边何苦为他们操心。”
方传甲咒骂:“放屁,囚犯也是人呀,娘的,把个风火岛交在一个泼皮女人手中,她会弄出什么规矩来,没得惹出人员被杀,囚犯闹牢逃走。”
方传甲的这话,令两个船家也火大了。
那粗汉在怒视方传甲。
另一汉子也怔怔地面无表情。
要知这风火岛上的人也是有后台的,满清八旗镶红旗的势力也不弱,更何况他们这一支也是有功于朝廷,他们的头儿东方虎便是死在战乱的搏杀中,如今东方大奶奶只不过掌理一座小小的风火岛,朝廷找的什么麻烦?
这是一般前因,也算是东方大奶奶这帮人的后果,看上去他们的日子并不怎样好过。
方传甲怎么会知道这一段?
方传甲更体会不出来呀!他只要吸引住这二人的注意就行了。
其实,这些年的相处,风火岛的人们似乎已把这儿当成他们的养老之处了,家,就在这里了。
当初他们是想不到的。
东方大奶奶就是为争一口气,她要叫死去的丈夫知道她在继承他的事业就对了。
时间愈长,风火岛上的人更亲密,也更团结,如今闻得方传甲说大奶奶的不是,他们当然打自心里不高兴。
他怒目真视方传甲,方传甲岂会把这人的不愉快放在心上。
方传甲正要再往下说,不料那撑船的大汉突然收起竹篙戟指玄正,吼道:“好小子,你们不是官家派来的,老子想起来了,多日前你被人押到此地来,逃走的人就是你小子。”
玄正也自吃一惊,他不得不佩服这人的记忆这么好,多日后他还能认出来。
其实,那人在许久前玄正押上船的时候,这人就曾替玄正可惜过,他曾说过一句话:“这么年轻就送来,真是可惜又可怜!”
玄正显然是最年轻的囚犯,那个人当然印象最深刻,所以被他认出来了。
船尾的大汉猛一起,伸手抓住一支篙,真狠,他拦腰猛一扫,口中厉骂如虎,道:“他奶奶的,好大狗胆!”
便在两支竹篙暴打又扫中,方传甲塌腰伸臂,反手捞住那竹篙,船尾的大汉用力抖,便也抖来一脚蹋,方传甲就是利用他的一抖,右足暴踢,“叭”的一声踢在这大汉的下巴上。
“啊!”
“扑通!”
那大汉被踢翻河里面,入水就未再挣扎,敢情已被踢昏死在河里了。
玄正便在这时,左手已掐入那大汉的喉管上,还发出“咯咯咯”的断裂声,大汉被掐得眼珠子也暴凸出眼眶外,舌头伸出半尺长。
方传甲已抓紧船舵,稳住急流中的小船。
他急急地对玄正道:“快剥下他的衣衫换穿上。”
玄正卒将一掌把断气的大汉打入河里,闻得方传甲的话,便立刻剥下大汉的衣裤套穿在身上。
他左右扭了一下,道:“倒也合身。”
说着便一脚将大汉踢入河流里。
玄正抓起竹篙顶稳船,他看看方传甲在扭动着船舵,便低头看看船舱,只见舱内还放着一堆洗过的旧衣服,便顺势抓起一件抛给方传甲,道:“师祖,你也套上一件,看,前面就是风火岛了。”
太阳已沉西,风火岛便也笼罩在灰苍苍的夜幕里,小渡船顺着水势打了个急漩,忽通一声船头顶着一道小石堤,差一点没有被河流打向右边去。
小船是船尾先进那道小湾的,等到整个小船漂进那个石湾内,风火岛上一片死寂。
玄正坐在船上没有动。
方传甲也不动,二人只用眼神四下里看。
石堤上没有人,便通往风火岛的那座古堡吊桥也不见有人影。
方传甲低声道:“我看这批家伙准是去吃饭了。”
方传甲的话,玄正也觉得有道理,这时候应该是吃晚饭的时候了。
他点点头,道:“师祖,也是我们摸进去的好机会。”
不料,方传甲摇摇头,道:“不妥,吃饭的时候人最多,万一有所惊动,他们全体出动,我们救人就辛苦了。”
玄正道:“师祖的意思……”
方传甲道:“如果不被人发现,我们宁可等到半夜三更天。”
玄正道:“那还要等上两个时辰呀!”
方传甲道;“我们不用急,吃饱了先睡一觉。”
他把小船绳索套在岸边石桩上,爬进小舱找了些吃的,与玄正二人分食着,边低声道:“孩子,我预感今夜免不了一场厮杀。”
玄正道:“那才热闹。”
方传甲道:“休忘了我们只有两个人。”
玄正道:“风火岛下层有大厅房,可是我们只得上层囚室走,那地方圆周石道小,人多又怎么样?我相信他们没有人能挡住你我的回马枪。”
方传甲干干一笑,道:“休忘了我传你父子二人的那招‘毒龙出云’,救了人立刻往这儿奔来,只要上了船,顺流而下,他们是追不上我们的。”
玄正道:“只可惜古堡都是黄土与石窑造的,否则我们放起一把火,定可以引开他们。”
灰暗中,风火岛看上去宛似河面上一个巨兽。
玄正吃过东西伸伸头,隔着石岩往岛上看去,却仍不见有人出现。
风火岛上本就似个蒙古包,上层囚牢,下层为驻守的东方大奶奶一批蒙古人。
自从逃了玄正,东方大奶奶火大了,她命令分班巡查,守的人填位置,把看守的人关起顶缺额。
如果抓回逃犯来,简单啦,当众砍头!
至于死了李七那二十人,东方大奶奶只是生了几天气,死了死了,死了就算了。
现在,方传甲与玄正二人又来了,这可是太出乎东方大奶奶的意料之外。
东方大奶奶绝对不会相信逃走的人胆敢再回来,而且还是来救别人,这是拿她东方大奶奶当什么了?
东方大奶奶这几天也不时地发火,因为他弄不懂李七那二十人是怎么完蛋的。
东方大奶奶是不会相信玄正会一举杀了李七那么多人的,李七必是遇上什么厉害的人了。
这些年,江湖上也有不少刀客之流来到西北塞上,因为这儿正是刀兵之灾,有搏杀的地方,也是最容易获得利益的地方,而李七……
李七必是不安分,乱搞遇上煞星了。
不错,大奶奶也算猜对了,李七不但抢尚家的金银,他还想动尚家的大姑娘,不幸他遇上了玄正与方传甲。
也算李七倒霉,尚家姑娘未抢成,却遇上比刚出山的猛虎还凶十分的玄正与方传甲二人。
此刻,堡楼上响起木梆子声,方传甲却发出微微鼾声,老人家睡了。
玄正却睁着大眼睛,他望向十几丈外的山道,那是通往占堡吊桥的地方。
玄正曾从岛南边与方传甲二人抓牢着皮筏子,跃身投入滚滚黄河,那地方河水掀起浪花还旋着。
囚犯如果死掉,便也是从那地方被抛入河中。
玄正从形势下正琢磨着如何才能偷进去,忽见有灯火闪烁,有个大汉口中发出粗鲁的呼声,叫道:“阮老大,怎么回来了?”
玄正吃一惊,敢情小船被发现了。
方传甲低声道:“快进舱里来,装睡。”
玄正立刻抓进舱里,他手上握着家伙。
黑影已在岸上出现,那人又叫道:“阮老大,你兄弟聋了不是?”
玄正与方传甲仍然不回答。
两个息着装做没听见。
岸上的大汉嘿嘿笑道:“他妈的,是不是老酒喝完了,怕我上船讨酒吃?”
大汉边说着,一跃而落在小船上,他低头看向小舱里,又道:“喂!你个老小子。”
忽然一双手暴伸,铁夹子似地挟住大汉的脖子,便闻得“咯”地一声响,紧接着一声“扑通”,大汉被推送到河里了。
方传甲冷冷道:“原来撑船老大姓阮。”
玄正道:“可惜没问问这家伙叫什么”
方传甲道:“不能问,万一被他听出来,我们休想进入风火岛上了。”
玄正道:“我们什么时候往里面摸?”
方传甲道:“等,等到很静的时候。”
玄正道:“我以为我先假扮那人混进去。”
方传甲摇头,道:“不可以。”
他抬头看看堡门,义道:“我们只有两个人,绝不可以分开来。”
玄正道:“一个人救人,另一个拒敌。”
方传甲那稀疏的白发抖动,双目神光奕奕地道:“不错,你救人,我拒敌。”
玄正道:“我明白师祖的意思,多日的仇恨,心中早就恨透这批家伙了,师祖下手不能手软。”
方传甲重重地点点头,道:“他们拿人不当人,比狗也不如,一天一个粗糙的窝窝头,不但吃不饱,而且还刮肠子,我非狠刺他们几个不可。”
玄正道:“我永远也忘不了那个东方大奶奶玩弄人的情形,她太可恶了!”
方传甲从玄正的话中,知道他受过大奶奶的虐待,但如何被虐待,玄正当然不会详细道来。
现在,方传甲又闻得玄正提到被大奶奶虐等的事,不由得问道:“那个妖女人是怎么虐待你的?”
玄正牙齿咬得咯咯响,道:“她是个淫妇。”
够了,方传甲不用再往下问,就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那种叫人无可奈何的虐待,只有被囚的人犯才知道。
他冷冷地对玄正,道:“孩子,身体上的创痕千万不可以影响到心里,你只当是做了一场可怕的噩梦。”
玄正道:“师祖,我早已化悲愤为力量了。”
他抬头看看天,又道:“动手吧,师祖。”
方传甲点头走出小船舱,二人的三节亮银枪已取出来,远处只见堡门内灯光一现。
玄正低声问方传甲:“师祖,我们正面进去,当然会引起一场拼杀,你老以为应怎样方为上策?”
方传甲看看四周,道:“我以为绝不可以正面冲进去,我看两个方法,一是混进去,我们不是扮成他们的人吗?有机会就混进去,如果成功机会不大,我还有第二种方法,我们用绳子,找地方抓上堡墙,也就是我曾用的方法。”
方传甲指着船尾堆放的一捆麻绳,又道:“那根绳子正可一用。”
玄正道:“师祖,风火岛三面峭壁一面临水,没有羊皮筏子,我们没有可以攀登的地方,正面一道深沟,只有吊桥可以过去的了。
方传甲道:“所以我们尽快赶至吊桥,能混进去最好不过,否则……”
玄正突然指着堡墙上对方传甲,道:“师祖,堡上面站着个人。”
方传甲道:“我看到了,我们只有混进去了。”
他向玄正,道:“你忘了没有?那个老大姓什么?”玄正道:“船老大叫阮老大,兄弟两个住船上。”
方传甲道道:“够了,你叫阮老大,我冒充刚才死的那家伙,走。”
两个人缓缓上得岸,并着肩儿往前走。
他二人边走还哈哈笑,笑中有话,话中带笑,偶尔还拍肩搭臂,光景就像老朋友。
前面就是吊桥,那吊桥宽不过一丈,长约五丈余,玄正如果奋力跳,他一定跳得过。
玄正只担心师祖,因为方传甲年已七旬,万一闪到腰,可就惨了。
灰蒙蒙中,堡墙上忽然传来吼声,道:“任三扛,你他妈的同谁一起呀?”
下面的二人不抬头,玄正变着口音回答:“我是阮老大,他奶奶的连我你也不认得了?我这是同老任进去见大奶奶的。”
上面传来一声吼,道:“果然是你兄弟把船撑回来了,快进去吧,要收桥了。”
吊桥这面两个人,匆匆走过吊桥,直往古堡内走去,那堡门只有一扇厚木门,上面还钉着大铆钉,门里面的门栓就像个捣大乐的巨杵似的。
玄正只看了木门一眼,便急急地跟在方传甲身后往堡内走去。
二人刚走出五七丈远,便听得一阵轧轧声传来,想是吊桥收起来了。
二人正自庆幸,忽闻身后脚步声传来,有个汉子高声道:“阮老大,等一等。”
玄正吃一惊,远处看,他像阮老大,如果双方面对面,他就会立刻被人认出来。
方传甲已低声道:“下手干净利落。”
那追上来的人边走边叫;“阮老大,我托你带些大烟,少不了你的好处。”
大烟,当然是鸦片烟,这玩意儿竟然已传入此地来了,这是洋人干的缺德事,说来可话长了。
清嘉庆末年,英人就暗中叩关,第一批进的货十分贱,正是鸦片姻,这东西只沾上口就很难戒得掉,等到你需要,价钱可贵了。
这事情演变到清道光年,清廷发觉事情严重,再不管,全中国人都成了大烟鬼,于是才有林则徐广州烧鸦片的事件发生。
此刻,玄正也想不到,风火岛上竟然也有人抽这种鸦片。
追来的人边走边又道:“阮老大,我给银子不赊欠,你看看,我赢的银子。”
灰蒙蒙中那人手掌发出银光,但当他看到猛然回头的玄正时候,玄正冲他笑。
“你不是阮老大?”
玄正未开口,他仍然笑。
方传甲却冷冷道:“我也不是任三江。”
“你们是……”
玄正指着大汉后面,道:“阮老大来了。”
大汉刚回头,玄正出手如电,伸掌便锁住大汉的咽喉中央,“卡”地一声脆响,大汉只全身抖一下子便萎缩在地上。
他一个字也未叫出声。
他本来要呼叫的,但处在当时,他拟乎还不相信有人敢混进风火岛,所以他要先问明白。
玄正岂肯叫他再多问?
方传甲指着右边一道铁门,道:“快走。”
玄正把大汉尸体拖向暗角,立刻往铁门那面扑过去,方传甲已将那把大铁锁打开了。
上层圆周式的牢房,一间间的相隔不过三丈远,正与方伟甲急急忙忙的沿着台阶往上走,那玄正还仔细的一间一间地数着。
他一直数到第九间便停下来。
方传甲道:“先救姓成的,有时间再救姓安的。”
玄正道:“师祖,容我问一问。”
他低头面脸贴在铁门下方的洞口,低沉着声叫:“安大海,安老?”
初时,囚室没动静,玄正还吃一惊!
方传甲低问:“是这间?第九室?”
玄正点头,道:“我同安老住过,不会错。”
便在这时候,囚室中传来脚镣声,玄正急拨小孔,把嘴对进去,道:“安老吗?”
粗重的声音传来:“谁?”
“安老,我是玄正呀!”
“是你,真大胆,果然来救老夫了,太好了。”
只一听是安大诲,方传甲已开了大铁锁。
安梅曾交给方传甲一只万能钥匙,那还真的管用,只听卡地一声,开了。
囚牢中安大海发现了方传甲:“真老啊,你比我还老,胆量越老越大,你老哥是谁?”
方传甲道:“救你出牢的人。”
安大海指着脚镣,道:“这玩意?”
方传甲道:“少出声,我自会为你开,你的女儿是好女儿,她们弄的这玩意。”
安大海吃吃一笑,道:“我的女儿不但乖,更巧,她们今天没来,都是弄这玩意去了,哈……”
方传甲叱道:“休忘了乐极生悲,我老人家还未弄开你的这累赘呐!”
突听得“卡”地一声,安大海高兴的急忙自己脱掉那粗镣,他提着粗镣嘿嘿笑。
方传甲还未走出囚牢,安大海已挤着往外走。
他发觉了玄正,立刻张臂抱得紧。
他在玄正耳边,道:“白天做梦想的你,夜时做梦盼的你,哈,你果然来了。”
玄正道:“安老,你的两位女儿也来了。”
此言令安大海全身一振,道:“她们来了呀,太好了,在哪儿?”
玄正道:“别出声,你就会看到她们的。”
方传甲推开安大海,叱道:“忘了这是什么地方了,你还喔喔叫呀?”
安大海道:“便是这些家伙出来,安大爷也不怕。”
玄正却对方传甲道:“去救成千业来。”
方传甲道:“三更天了吧?”
那安大海满面草胡子,便踊巴也看不见了,他跟在玄正身后面,道:“往外冲吧!”
玄正道:“我们还要救个人,你且等着别出声。”
安大海嘿嘿笑,道:“我的女儿在哪儿?”
他原来以为女儿来了,怕久了不容易脱身,反而连累两个宝贝女儿。
玄正道:“她们等在河那面,安全得很。”
他这话令安大海放心不少。
安大海提着铁镣冷冷道:“他妈妈的,老龙入海又活了,却他妈的,官家的事情不能干,我的本行是贩马,今天你二位救出我,他日我一定有回报。”
方传甲回头一瞪眼,他觉得安大海真罗嗦。
玄正看了安大海一眼,道:“你的回报就是别出声,好吗?”
安大海忙点头,道:“我不再说话了。”
便在这时候,附近的囚房中传来祈求声,道:“救救我吧,好兄弟。”
“救救我吧?快救我吧!”
旋踵间,四五间囚室中均是一片呼救声。
原来他们已惊动附近的囚室犯人了。
玄正便在这时候已扑近成千业的囚室外,那是特一号。
他又低下头去对准铁门洞口,道:“成千业。”
“谁?”
“我是玄正。”里面发出呼通一声响,孔内的声音,道:“玄兄,是你,你果然来救我了。”
“我答应你就一定会来救你。”
成千业道:“你冒死来救我,令我无地自容,玄兄,我老实告诉你,我对你早不抱希望了。”
玄正道:“是吗?”
成千业道:“不错,我早想过,如换是我,我是不会来冒此大险的,可是你还是来了,这证明你是仁义之土,而我……”
他不直接感谢,拐弯说出心中的话。
这世上有许多看不起别人的人物,当他们被这些凡人所救助之后,内心感激,但表面上仍然说不出口,这种自太狂的人太多了。
成千业就是这种人。
成千业又道:“我就是有这种想法,才不抱任何希望的,而你……”
“我却来了?”
成千业道:“这证明我的想法错了。”
玄正已退守在办室门口,他现在与安大海二人分守住两边走道。
方传甲只是低哼一声,便低下头为成千业开启着脚镣上的两双怪锁。
就在一阵拨动中,他冷沉地道:“若不是丁姑娘的拜托,你会有机会逃出此地?”
成千业不认识方传甲,他惶恐地问道:“老爷子,你老认得拙荆?”
方传甲道:“老夫不认识,但阿正认识。”
成千业全身一震,玄正当然认识丁怡心,因为他们原来订过亲。
成千业以为,玄正不是圣人,他竟然在未婚妻被夺之下,还冒生命之危来救他,他玄正这算哪种人物?
他张口说不出话了。
方传甲打开了成千业的脚镣,忽然伸手一个耳刮子,打得成千业就地滚出一丈外。
他张口说不出话了。
“老爷子,你怎么打我?”
方传甲忿怒地道:“老夫打你,是因为阿正逃走的时候,你小子出声,差一点害死我的徒孙,我没杀了你已经很客气了。”
成千业爬起身来,道:“你打得对,我不但该打,更该死1”也奇怪,竟然未弄醒东方大奶奶。
方传甲指着囚室外,叱道:“你走吧!”
成千业道:“我们一起走。”
便在这时候,远处传来三声梆子响……唔,三更天了。
方传甲对玄正,道:“也算顺利,我们走。”
玄正道:“师祖,我们何不多救出几个?”
忽然间,暗角处传来一声吼,道:“若想对付牛老八与马老七二人合杀,你们就必须把我救出去。”
方传甲闻声,道:“你是谁?”
“石小开就是我.”
方传甲不认得什么石小开,他冷冷道:“你这小子是怎么被关进来的?”
石小开道:“快救我出去呀,出去再说。”
方传甲道:“老夫不助恶人,你如果是咱们仇家,我没那么大的胸襟。”
石小开道,“我可以告诉你,我乃大大的好人呐!“
方传甲道:“好人还会被囚起来?”
石小开道:“娘的,有多少好人被冤枉呀!”
方传甲道:“也罢,你打算出去干什么?”
石小开道,“远走荒山不出来,埋名隐姓不当奴才。”
方传甲道:“只要不当奴才,我救你出去。”
他果然打开铁门走进去,只见灰暗中一个黑面怒汉,那嘴唇之厚就好像肿胀似的露出一排黄板牙。
石小开龇牙咧嘴指着铁镣,道:“这玩意儿锁了老子好几年。”
方传甲替他开着锁,问道:“你是怎么被抓来的?你没有死掉,真幸运。”
石小开道:“他娘的,这儿比死了还凄惨,想起多年前,我在成都一家妓院被一湘军围起来,他娘的,我本来已杀出重围了,他娘的……却遇到个使花枪的家伙……”
石小开一句一骂的又叹口气,道:“他娘的,那天算老子霉运,那家伙一戳在我的小腿上,就这样被捉送到这儿来了。”
方传甲道:“逃出此地狱,你真的会不当奴才?”
石小道:“去山中修行呀,人生看穿权势与名利,我便也改变主意了。”
他的脚镣被打开了,石小开抓起铁镣哈哈笑起来……
于是,附近的囚犯全叫起来了。
“救救我。”
“救我出去呀!”
玄正道:“大伙别嚷嚷,总得一个个地教。”
他的话甫落,忽然梆子声大震,有人高声大叫:“不好了,人死了!”
声音听起来很遥远,但方传甲与玄正心中很明白,刚才被掐死的人被发现了。
情况突变,玄正知道不能再教人了。
方传甲已沉声道:“先冲出去,杀他们一个措手不及,让他们把退路堵住就糟了.”
安大海、石小开与成千业提着脚镣,玄正当先往出口处奔去。
这时候,囚室中的犯人已大声喊:“有人逃了。”
方传甲回头怒骂:“真不是东西!”
他本来是想多救些囚犯的,但闻得喊声,心中十分气恼,其实这也是人的心理反应,自己逃不走,便也希望别人也逃不脱,大伙死在一起多热闹。
脚步声就像天上滚雷,便在这些听起来慑人的脚步声中,便来一声尖叱,道:“快去查看每个囚室,若有想逃出的,杀无赦!”
这声音正是东方大奶奶的,玄正在台阶已听得出来。
就在他刚冲下台阶石道的时候迎面十几个彪形大汉已奔过来了。
当先二人敢情正是牛老八与马老七,因为主管囚室的正是这二人。
玄正还未出枪,石小开已冲上去大吼,道:“他们两个是我的了。”
玄正闻言忙错身,道:“你多小心了。”
成千业对玄正道:“玄兄,不便久战,从速退出才为上策。”
方传甲也跟上来了,他指着侧面,道:“阿正,我们合力杀出一条血路。”
玄正只见黑压压地奔来不下三五十人之多,便对成千业道:“我们彼此掩护,不可分离。”
这只是刹那间的吩咐,双方便混战在一起了。
双方只刚交上手,黑暗中闻得东方大奶奶的声音传来,道:“活捉一个赏银十两,杀死一个赏五两,若是逃走一个,我就要你们的命!”
风火岛上人物闻得东方大奶奶的命令,立刻便形成大半个包围之势,眨眼之间,寒光闪射,叱骂急厉,双方业已不要命地狠干上了。
斜刺里,一柄板斧暴劈过来,牛老八骂声如虎,道:“他奶奶的,你们是从哪里冒出来的狗东西,八爷活劈了你们这些猪!”
叮叮,当当之声甫起,一条脚镣垂直地打过来,一个猛汉高声怪叫,道:“牛老八,我操你祖奶奶,你可认得石小开吗?个奴才狗腿子!”
牛老八闻骂,他也骂道:“去你娘的什么东西,石达开早就死了,你活着还有什么用,八大爷送你上西天吧,儿!”
这二人边骂边打,果然厉烈无比,凶残有余。
马老七从人群中跃过来了。
他高声地骂,道:“五个死囚还想逃,除非黄河水倒流,老子夜来多吃两杯酒,你们他奶奶的就想造反不是?”
这面,安大海怒吼着打出手上铁镣似鞭——他贩马一生,最是玩鞭行家,铁镣便也当成皮鞭了。
安大海怪叫,道:“马老七,你在安大爷面前叱叱呼叫,这几年也够了吧?今天安大爷倒要试一试你的能耐。”
马老七豹目怒睁,腮帮子气如鼓地叫道:“他奶奶的,谁把这马贩子也放出来了?杀!”
这两个人对骂着便狂打暴砍在一起,光影双方都豁出去了。
几十个黑衣大汉,被空中舞动得宛如两条急电的光焰所引导着。
玄正的三节亮银枪挑、戳、点、扫之中,大声地叫道:“师祖,快与成兄往堡外冲。”
成千业就闪躲在方传甲附近,他紧张地眼观四方耳听八面,手中铁镣不停地挥打着,闻得玄正的话,便对方传甲,道:“老爷子,不能恋战。”
方传甲不回答,他抖着银枪迎战七个大汉——七个挥动砍刀的大汉还骂不绝口。
便在双方恶战中,忽闻得东方大奶奶的声音传来,道:“快把吊桥拉起收回,今夜我们瓮中捉鳖。”
成千业急叫道:“方老爷子,快往堡外冲呀!”
方传甲当然急,但七个大汉的武功均了得,便围杀玄正的九个大汉武功也不俗,一时间还真不易脱身。
方传甲忽然一招“怒鲛飞涛”,银枪挑过侧面一个大汉的脖子,便也把那大汉手中砍刀挑上了空中。
他急叫道:“成千业快接着,你杀过去守住吊桥,不能叫他们接近。”
成千业已接到那把砍刀在手,闻言拔腿就往堡门下冲,只不过他冲了三丈远便被三个大汉拦住杀,他已是自顾不暇了。
“轰隆隆”的声音传来,吊桥的那面传来叫声,道;“大奶奶,他们逃不掉了。”
忽闻得石小开高声怪叫,道:“杀吧,石某人今夜不打算走了,石某人要血洗风火岛了。”
牛老八火大了。
他的板斧发出呼呼噜噜声,那么厉烈的狂砍怒劈,四周围的人竟然也插不上手,只好围着二人移动。
“叮!叮!当!当!”
连串的金铁交击声,如密坠的冰雹,半空里玄正猝然暴弹,银枪狂抖,有若匹练般,眨眼间,把逼近成千业的三个大汉挑死在地。
他已大叫:“快,往堡门扑去。”
成千业正在发慌,忽见玄正一枪捅死三个大汉,心中自然佩服,立刻大振,举刀往堡楼下杀去。
方传甲就是担心吊桥被吊起来,他们就麻烦了,闻得玄正之言,抖手一招“野战八方”,银枪起处,立见两个大汉冒血倒下去,他便趁着这一刹那间,赶上玄正与成千业。
三个人又联手了。
三个人也到了堡门下面,五个怒汉又杀过来,形成了三人腹背受敌形势。
于是,玄正大喝一声,三节亮银枪使出一招“毒龙出云”,便闻得三声凄厉的惨叫。
有个大汉在倒地的时候,猛烈地掷出手中砍刀,黑暗中,那刀掠过迎面的玄正,“咻”地一声扎过躲过玄正身后的成千业肩头,差一点没有切中他的脖子。
成千业流血了,鲜血刹时渗透他的衣衫,只不过他强忍住没有叫出声音。
牛老八发出疯虎也拟的怪声,他的板斧上染着鲜血,当然那是石小开的血。
但牛老八也没占多少便宜,他的那张脸好像烂柿子也似的一团模糊,鲜血在碎肉中交叉地流着。
石小开的左臂已经抬不起来的,他只用右手抡铁镣。
十二斤重的粗铁镣打在脸上不好受,但牛老八也是个狠角色,他不退。
他还叱骂别人闪开。
就像牛老八与石小开一样,马老七与安大海也杀得天昏地又暗。
安大海闻得吊桥拉起声,本想抛下马老七不杀了,但他发现十几个恶汉等着对他下刀,便咬着牙往一边闪。
他这一闪,便也闪过当头一斧,马老七大吼,道:“姓安的死囚,你休想跑!”
安大海粗声笑:“跑?我会含糊你?”
突然使个大旋身,他的铁镣横着狂扫,十二斤重的铁镣三尺长,把逼近的马老七与另外几个大汉生生逼退二丈外,他发出嘿嘿笑——那模样就像一头大花豹。
马老七随手又夺过一把刀,他左手抡刀挨上去,横刀挡住安大海的铁镣,右手板斧猛一抡!
“卡”地一声响,马老七一斧头砍在安大海的屁股上,鲜血飘溅中,安大海的铁镣也猛一抽,“叮”地一声正打在马老七的鼻头上。
打得马老七以为鼻子碎掉了,他发出狼嗥也似的狂叫,右手抛刀往后闪,伸手摸了一把血。
就在这时候,堡门前发出咯地一声响,那个吊上一半的吊桥被砍刀砍断了吊绳,又倒下去了。
玄正大声吼叫,道:“快退!”
他的叫声立刻引来更多大汉围攻,但玄正已对方传甲,道:“师祖护着成兄快上小船,没有小船我们就得跳河,快。”
也不等方传甲回答,玄正抖手舞动亮银枪,发一声怪叱:“杀!”
他奋不顾身从人头上飞过,三个空心筋斗连着翻,一下子便落在安大海身边。
“安老爷子快走,我替你开道。”
玄正全身尽是血,也不知是他的,还是别人的,只不过他的银枪枪尖上带着碎肉,他好像发疯了。
安大海屁股上挨一斧,半尺长一首血口子,他没有叫,还哈哈笑,道:“好小子,真有你的。”
便在这时候,马老七才认出玄正。
马老七大声吼骂:“操你老娘亲,原来是你这逃狱死囚在造反,老子们正在各地抓你不着,你竟然送上门来了,我的儿,你……”
他的话说一半,忽然大声叫:“大奶奶,玄正这死囚在此呀!”
远处,东方大奶奶在一道石门下,闻言立刻阴阴笑起来。
东方大奶奶先是用小指上的尖指甲,在一个牛角雕的小盒中挑出一撮鸦片烟末往她那俏鼻孔中塞了几下子,便见她猛然地深深吸了几口气,立刻就见她精神焕发,满面泛光地呵呵笑了。
原来她吸食大烟,而且烟瘾也真够大的,临阵还得吸上几口。
在当时别说是这位东方大奶奶,便朝廷大臣们也以身怀个鼻烟壶为时髦玩意儿。
大奶奶闻得前来动狱的人竟然是刚逃狱不久的玄正,她的内心火大了。
她当然会发火,只因为玄正根本未把她放在眼里,更把风火岛当成想走便走想来便来的敞门之地,今天她非取玄正的命不可。
她把鼻烟壶揣进怀里,左手高举海碗那么大的一个铜钵,自她的腰里拔出个铜槌,她嘿嘿冷笑着只在铜钵上“当”
地一声敲,空中立刻传出她的喝叫;“退下!”
闻得大奶奶的喝吼,一众围杀的大汉俱都往堡外奔,却都不再围玄正了。
玄正面前对着东方大奶奶,他奇怪,这些大汉们怎的会如此信得过他们的大奶奶?
玄正心中如此想,但口中却对安大海,道:“安老还不快往外冲去,你在等什么?”
安大海双目一亮,道:“好小于,老夫一生眼高过顶,今日算是被你折服了。”
玄正急道:“快走呀,这时候还说这种不相干的话,走!”
安大海道:“久闻这婆娘的武功怪异,你小子可不能稍存大意。”
玄正道:“走,快往外冲。”
安大海大吼一声,道:“是死不能活,是活就死不了,老夫在此为你小子掠阵。”
玄正急得真跳脚,因为东方大奶奶已开始向他这边走过来了。
大奶奶的面上露出十分不屑且又得意之色,就好象她已尝到了胜利的果实一样,有着一种雄狮逗小老鼠的冷笑,从她的眼神中流露出来:“你们一个也别想生离此地。”
马老七的鼻子好像被找烂一半,他不但流鼻血,便双目也被泪水溢得十分模糊,他正在蹒跚地往外走。
他不同安大海打了,因为他相信大奶奶只一出手,一均就会由大奶奶摆平。
马老七与牛老八这两个风火岛上的两员大将,如今均已带着伤,也都是流着满面鲜血,就在人群奔逐中,他二人并肩往外追,连带冒着鲜血往下流。
玄正银枪横着打,他急了,便一枪打在安大海的屁股上,打得安大海一声叫,因为安大海的那地方挨了一下,还正在流血。
“小子,你红眼了?怎么打我?”
“你再不走我会捅你一枪。”
安大海吃吃笑,道:“好小子,老夫越来越喜欢你了,好,好,好,我这就冲到前面同他三人会合,我们在小船上等着你。”
他提着铁镣往外冲,头也不回,就算东方大奶奶想收拾他,便也不及了。
“他们叫你玄正?”
“我的名字难道你也不知道?”
“我这里不论年龄籍贯与出身,送来的人就是死囚犯,我为什么去问他这些?在我的眼中,你们这些死囚只不过是活死人。”
玄正冷冷道:“可是我这个活死人却例外。”
东方大奶奶咬着牙,她的双目却又突然一眯,道:“本来对你的印象还不错,而你……”
玄正也不痛快,大奶奶的所谓印象,一定指的是囚室中的那件恶心事,他被大奶奶整惨了。
当然他也被曹大娘害的不轻。
对了,曹大娘呢?
玄正想起曹大娘,不由得往暗中看了一眼,他看的神色一凛,因为,就在他右侧三丈远处站着一个人,这个人就是曹大娘。
曹大娘远冲他露齿笑,她的双手各握着一把明晃晃的尺半长尖刀,那是蒙古人宰牛羊的刀。
所有的人都往堡外冲去了,曹大娘没有。
玄正心中明白,师祖方传甲与安大海、石小开、成千业四人只一会合,凭四个人的武功,应该可以抵挡那批大汉们的追杀,虽然四个人伤了三个,但牛老八与马老七二人也伤得不轻。
玄正心中思忖、但神情毫不敢稍有大意,他不明白大奶奶手上的铜盆是何种兵器。
双方对搏还拿个铜盆的,听也未曾听人说过。
“当!”
那声音真刺耳,就好像无数双尖刺往耳朵里钻进来,玄正还真的吃一惊!
他也感觉头有些晕,这是什么光景?
“当当!”
声音更尖锐,敲盆的东方大奶奶吃吃冷笑,一副神采飞扬地道:“你叫玄正?”
玄正奇怪的回道:“不错!”
“当当当!”
那声音更加的尖锐,也带着窒人的威力,令玄正全身一哆嗦!
“玄正,你看看我的铜盆,这里面放的是什么呀?”
她走了三大步,便也把铜盆往玄正倾斜着。
玄正当然会看。
他早就想一看究竟了,只不过他未上前仔细看,只把头往铜盆中瞄一眼。
玄正就以为那铜盆是空的,因为月色下那铜盆的底部也泛着金光。
“这铜盆是空的,但它可以取你的性命。”
玄正道:“想要我的命,那得凭借些什么。”
不料,就在他的话声甫落,半空中人影陡然飞掠,东方大奶奶真好的轻功,她的人几乎似幽灵。
于是,空中又是一阵“当当当当”夺人心魄令人丧志的声音,令玄正几乎把持不住。
玄正的心中唯一所想的,便是打败东方大奶奶。
他本来心神摇动,几乎把持不住,但当他发觉半空中响起一溜刺人声音的时候,发一声喊,便抖手撒出一片极光,三节银枪朝天送去,便也闻得“叮叮”之声不绝于耳。
玄正的银枪暴刺中,他的身体往外偏,便也发觉白影已落在他的左侧两丈外。
“唔,你果然有一套。”
“你也不含糊。”
“那当然,本大奶奶如果没有一套,也就不敢在风火岛上呼风唤雨了。”
“你是风火岛上的女王,却也是女暴君。”
“就因为我找你乐和过?那也没什么。”
玄正叱道:“你是虐待狂!”
不料,东方大奶奶吃吃笑,道:“这是我的地头上,大奶奶想干什么就干什么,皇帝老子也管不着。”
玄正沉声道:“可恶!”
他尚未说完话,大奶奶二次发动了。
那刺耳的声音再起,便也发现一团白云也似的影子往他头上罩下来。
就在这白影里,大奶奶手中的铜盆忽然发出“卡”地一声怪响,只见一个刀轮也似的圆盘向他旋杀过来,天爷!那刀轮还发出“呼呼”锐啸,好不吓人。
“是铜盆。”
玄正电光火石的思忖中暴旋身抖出七朵枪花,枪杆子被他抖得颤抖不已,便也闻得好一声刺耳刮骨也似的声音传来,却是那由铜盆底部弹出的十字刀刺,正沿着他的枪杆往他的怀中旋杀过来——真邪门!
便是邪门吧,玄正尚能把它抖落掉,只不过这时候一旁侍候的曹大娘出手了。
这一回曹大娘不是待侯玄正寻乐的,而是两把尖刀送上来了。
曹大娘与东方大奶奶的配合,称得上是天衣无缝,曹大娘捏拿时机之准也是恰到好处,当东方大奶奶的刀轮几乎就要挨上玄正的双臂时候,她的右手尖刀已然指到玄正背心三寸之地。
这真是凶险至极,玄正在情急之下,双腕力抖,亮银枪自手中脱出,疾如怒矢般掷向东方大奶奶,而他的上身,却使了一招“金蝉脱壳”。
只见她的身子往下方力蹲,然后腾身而起四丈高下,当他再一次抓牢他的枪,便已觉得左肩背上一阵刺痛,他伤了。
玄正虽然伤得不轻,但他仍然暗中叫“幸运”。
他本来不会发觉曹大娘自后面偷袭而来的,而且又是配合的默契险毒,只不过淡淡的月光先送来一片影像,那当然是曹大娘的影子。
不论武功再高的人,这人永远也追不及自己的影子。
曹大娘当然未曾注意这一情况,她如果站在另一个方向,玄正就惨了。
东方大奶奶闪过飞掷的一枪,抖着手中刀轮,对曹大娘叱喝,道:“曹大娘,你依然未长进,你失手了。”
曹大娘急忙回道:“这小子也伤得极重。”
东方大奶奶冷沉地道:“他仍然能腾空,他的手中依然握着那支枪,这能说他伤得极重?”
玄正暗中在旋他的那支枪,他发觉面前这两个女人均非泛泛,这种女人不能拿她们当正常的女人。
这种女人发起狠来,比牛老八与马老七二人更狠几分!
远处的岸边有吼骂声,当然也有金铁撞击声,玄正的心中焦急,他想着师祖年纪那么大,四个人中又伤了三个,他老人家……
曹大娘发动了。
她舞刀的姿势真好看,就好像她在用双手打着空中一群苍蝇一样,边人带刀往玄正身上撞去。
她正是铆足了劲,豁上挨枪了。
玄正的三节亮银枪忽然变两支,右手的短枪横着打,左手短枪猛一所,便闻得曹大娘杀猪也似地一声怪嚎,还发出咚地一声响,短枪虽未捅进肚皮里,却也至少断了她三根肋骨没问题。
玄正腾空就往外冲——他不想同再东方大奶奶打了。
他心中想着师祖方传甲,便立刻明白一件事情,那就是东方大奶奶有意把他留下来,双方慢慢地在这儿膳时间,因为大奶奶发觉玄正太凶猛,她的主意是先由牛老八他们把方传甲四人围杀掉,然后再回头来慢慢收拾玄正。
当然,大奶奶能先将玄正收拾掉,更好不过。
玄正发觉不对劲,撒鸭子似地直往外冲去,东方大奶奶尖声叱道:“你小子跑不掉了。”
她追得也不慢,两个人发足往外奔,只见河岸边的石堤口挤满了人。
这些人挤着往前冲,半空中有人从他们头顶上越过去,他们竟然还不知道。
方传甲见跟着他杀的石小开、成千业,安大海三个人均伤得不轻,便抖擞精神叫他三人先上船,他自己站在岸边上,看吧,他的那支刚打造好的亮银枪神出鬼没的罩住身前三丈之内,生生将逼上来的汉于们刺得哇哇大叫——果然“神枪”。
那马老七与牛老八几次未扑上,只因为二人的面上在流着血。
小船上,成千业早大声叫喊,道:“老爷子快上船。”
方传甲就是不上船。
如果玄正未上船,他是不会上船的。
如果玄正死在风火岛,他也打算不活了,今年已七十了,活得也真辛苦,这时候他更辛苦。
成千业又大叫:“老爷子上船吧,我们河里等玄兄。”
那小船上的安大海与石小开,几次想再上岸拼,只是身上伤得真不轻,气得安大海哇哇叫!
现在。
现在玄正就落在方传甲身边,他大叫:“师祖快上船。”
只这一句话的功夫,东方大奶奶紧紧跃过来,她的掌上旋着刀轮,冷冷地直扑玄正。
玄正出手便是“毒龙出云”,东方大奶奶一把未抓住玄正的枪,她的左掌在流血:“唔!”
东方大奶奶退了一大步,却被马老七伸手托住她的身子。
够了,方传甲与玄正便在这一刹那间跃上了小渡船,两个人对望着,两个人也双目见泪光。
成千业就要开船了。
小船上若不是坐着安大海与石小开二人,他早就不顾方传甲与玄正死活而逃走了。
此刻,见玄正与方传甲二人落在船上,他立刻伸腿猛一顶,那小船便往河中漂去。
成千业大声笑,伸手抓住竹篙去撑船。
“啊!”
成千业发出一声比狼嗥还凄惨的声音直入云霄,他那面色刹那间变得灰惨惨,玄正坐在船板上喘大气,他的背上也流血——那是曹大娘偷袭的伤。
他闻得成千业的笑,又闻得他的叫,猛吃一惊地伸出双手抓住成千业,老天,成千业的肩上正嵌着一把利斧,那是牛老八的家伙。
原来大奶奶左掌流向后倒,她被马老七挟住,当东方大奶奶发觉玄正与方传甲二人已跃上船的时候,她火大了,猛然偏身弯腰,手中的钢刀轮就要往玄正抛掷过去……
她相信一定可以打中玄正,只不过当她即将出手的时候,她愣了一下,因为她想着这刀轮掷向小船,万一掷不中而落入河底,岂不是一大损失?
要知东方大奶奶手中家伙乃是嘈嘛之物,也是钵的一种,大奶奶年轻时候就曾跟喇嘛学武功,后来下嫁她丈夫东方虎,然后他们为朝廷办事,说来已经多年了.
东方大奶奶不掷她的铜钵,她伸手夺过正自跳脚的牛老八手上板斧,奋力一掷,果然被她掷中船上的人。
灰蒙蒙中,有的说:“掷中了,掷中了,那小子必死无疑!”
马老七急忙问:“可是那个越狱姓玄小子?”
牛老八双目有血遮住没看清,他仇怒地向身边人,道:“王八蛋,你们看见被掷中的是哪一个呀?”
有人叫道:“正是那逃狱的年轻汉。”
也有的回说:“玩枪的小子被做了。”
但也有人大声叫,“好!大奶奶真有本事,一斧头就把那小子解决了。”
到底谁挨了斧头,岸上的人谁也弄不清楚,东方大奶奶与弄不清楚,因为她已气昏了头。
那小船已顺流而下去似箭一般。
小船上成千业半倚着玄正,他口于舌燥,说话不连贯,吃力地道:“谢……谢!”
方传甲坐在一连不开口,他老人家对于成千业无好感,他本来上船要揍成千业,当然是成千业不管玄正死活,他要先开船,如今见成千业伤得如此惨,老人家一股怨气压在心里。
风火岛变得一片模糊了,灰蒙蒙的月色中遥望过去,就好像河中央爬匐着一个怪兽似的。
当然岛非怪兽,不过岛上的人却与野兽差不多,也因此,风火岛成了真正的地狱。
现在,漂漩在河上的小船,上面挤坐着五个人——其中四个均曾饱受折磨的人,而四个人是伤者,但他们的面上带着笑容。
能从地狱中逃出来的人,当然会笑,即使成千业奄奄一息的话也说不出来,他仍然面含微笑。
当玄正对成千业说出丁怡心正在一处高原上等着他的时候,成千业先是吃一惊,但旋即微微笑起来。成千业不说话,是因为他伤得很重,而且那把板斧还嵌在他的肩上没取下来。
小船上的人谁也不敢去动那把斧头,一旦大量出血,成千业便死定了。
玄正就曾暗中去动那把斧头,只不过他发觉那斧头的上半部斧刃正牢牢地嵌在成千业的肩胛骨上,就好像斧刃砍入硬木板中一样,如果想拔下来,那得一阵晃动,这情形成千业是抵受不住的。
玄正没取下斧头,他只是扶着斜身而卧成千业,但在他的内心中却是十分焦急,因为丁怡心如果发觉成千业死了,那该怎么办?
自己拚命救出的成千业,到头来却死了,那还不如不救的好,至少他仍然活在风火岛上。
为了给以成千业鼓励,也是替他打起精神振作起来,玄正对成千业十分诚恳地道:“成兄,丁姑娘为你来到关外,她爱你胜过她自己生命,而我,我早已不恨你了,否则我是不会冒着九死一生来救你。”
成千业翻动着无力的眼神,他张口说不出话——他有一肚子的话想说出来,但他只能张口。
玄正又道:“你不用说话,我还可以告诉你,你死不了,因为我们上了岸以后,我会马上送你去天马集,因为天马集地方虽小,但天马集住了一位医术高明的大夫,他一定会把你医好的。”
成千业不开口,但他的双目却流出一片热切的希望,就好像他已看到自己未来的锦绣前程一样。
小船在弯道上拢近岸边,方传甲跃上岸,他拉着缆绳拴好船,玄正已扶起成千业往岸上走,便在这时候,安大海瘸着一腿走近玄正,道:“我的两个女儿呢?”
玄正道,“她们正同丁姑娘等侯在一处高原上,她们骑的是骆驼。”
那安大海又问道:“你曾说天马集有大夫?”
玄正吃力地走着,只因为他的身上也有伤。
方传甲本想替玄正扶持快要不支的成千业,但他实在厌恶这种自私自利的人。
他老人家走在最前面,头也不回过来看,就好像后面的四个伤者与他无关。
其实方传甲心中也痛苦,只因为丁怡心原来是玄正的未婚妻,却变成了成千业的老婆,如果丁怡心也是个势利女人,便也没什么可计较的,偏就丁怡心是个温柔娴淑女子,这便令方传甲心中不平了。
他老人家气呼呼地走在前面,那石小开紧紧地跟在他身后面。
石小开名字虽然听起来带个“小”字,但他本人可是个大个子。
他满面胡碴子,走起路来虎虎生风,那模样就好像城隍庙上的把门将军似的。
他见方传甲一副不高兴的样子,十分小心地道:“老爷于,你的本事真不错,想当年如果我在沙场上碰上你老,说不定早死在你的银枪之下了。”
方传甲未回头,他只淡淡地道:“所以你至今还活着。”
石小开道:“所以我打心里佩服你。”
“那是因为我救了你。”
石小开粗声一笑,道:“我佩服人老,可也为你老叫屈呀!”
他最后的一句话也表现着诸多的无奈与不平,这种表现,也正是他的个性表现,只不过方传甲未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