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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人诗句犯师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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庙堂无策可平戎。坐使甘泉照夕烽。

初怪上都闻战马,岂知穷海看飞龙。

孤臣霜发三千丈,每岁烟花一万重。

稍喜长沙向延阁,疲兵敢犯犬羊锋。

——陈与义《伤春》

北宋灭亡之后,陈与义写下了这首七律《伤春》,第三联“孤臣霜发三千丈,每岁烟花一万重”,上句化用了李白的“白发三千丈,缘愁似个长”,下句化用了杜甫的“关塞三千里,烟花一万重”。这两句诗,绝大部分来自李、杜的成句,然而非但没有抄袭之嫌,反而比李、杜的原句都要好。尤其是“每岁烟花一万重”,经历过忧患的人都知道:心情沉重的时候碰上佳节,人不会变得开心,而是忧患感会更重。陈与义这两句可谓沉郁至极,即便李、杜在前,也不能掩夺其光彩。

当然,欲知陈与义《伤春》诗沉痛之处,还需要合看第一句与最后一句。第一句说国家主政者无能,面对敌国的侵凌而不能救国;最后一句是说,向子能率领疲兵抵抗金人,是值得慰怀的一件事——以疲兵去应对强悍的入侵者,这悲壮的一幕,与其说令诗人觉得心下宽慰,不如说是诗人在辛辣地批评那些位高权重而救国乏术之人。

“孤臣霜发三千丈,每岁烟花一万重”,这两个余韵绵长的诗句,涉及一个化用前人作品的问题。

北宋名僧惠崇,曾经写过两个自认得意的句子:“河分冈势断,春入烧痕青。”然而这两个句子,前一句是唐人司空曙的手笔,下一句则是刘长卿的诗。于是时人就嘲讽惠崇说:

河分冈势司空曙,春入烧痕刘长卿。

不是师兄偷古句,古人诗句犯师兄。

这个雅谑说明,取用前人的作品时要谨慎,不能拿来就用,否则容易落下笑柄。

我们知道宋人写诗颇重来历,因此在实际的写作中,诗人需要去平衡“来历”与“己意”的关系,这是相当有讲究的一件事。

谈到化用,我第一个想到的是秦观《满庭芳》里的名句:“斜阳外,寒鸦万点,流水绕孤村。”这几句的“前身”是隋炀帝杨广的作品:“寒鸦飞数点,流水绕孤村。斜阳欲落处,一望黯消魂。”秦观此举,直接取用前人的幅度很大,但不妨碍他这篇作品为后世传颂。

黄仲则曾写下诗句“似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立中宵”,这两句堪为不朽,上一句是从李商隐的“昨夜星辰昨夜风,画楼西畔桂堂东”中化出。根据李商隐的诗,“昨夜星辰”暗指美好的恋情。黄仲则这里是说,天上星辰已不是昨夜的了,然而夜深人静之时,诗人仍然孤独站立在风露之中,究竟所为何人?这两句可谓道尽了相思之苦,有过暗恋或失恋经历的人,大抵读了都会心有戚戚焉。这种化用,在表达上比前贤转入一层,诗意感人至深,是以自身也成为佳句,以至于后人谈起黄仲则,会经常提及这两句诗。

同样是取用前人作品,惠崇见讥,而秦观、陈与义等人见赏,可见问题的关键不在能否化用,而在如何点化。化用以能见出作者自家的心情为贵。惠崇那两个句子,一来没有变化前人,二来未见自家心情,变得与集句甚至是抄袭没有什么差别,这是他被嘲讽的原因。

化用前人作品,是写诗作文时的一个重要手法。面对前人留下的宝库,如果一味强调独抒性灵,将前人作品弃置不理,这是自我作古的妄人做法,其作品必然难有深蕴,不会为后世重视,这已经是被历史证明过的了。

对于古人来说,化用前人作品只是一种常规做法,至于运用之妙,那就存乎一心了。譬如王安石的诗句“茅檐相对坐终日,一鸟不鸣山更幽”,后一句化用了“蝉噪林逾静,鸟鸣山更幽”,王安石把原句的意思反过来说,颇为论者非议。那些非议声音并不是没有道理的,因为从诗意上看,“一鸟不鸣山更幽”刻意与“鸟鸣山更幽”作对而未见高明处,说白了还是在原句的笼罩之中。相反的例子是,“兴阑啼鸟换,坐久落花多”是王维的句子,王安石化用而成“细数落花因坐久,缓寻芳草得归迟”,一个悠然自得的王安石呼之欲出,这是一个很高妙的化用,可与王维的原句争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