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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唤醒大脑:神经可塑性如何帮助大脑自我疗愈》一个诵读困难的男孩逆转不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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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年春天里的一天,我接到一位素不相识的女士打来的电话,说保罗·马道尔(Paul Madaule)救了她的儿子。她儿子(我叫他“西蒙”)3岁时,表现出了令人不安的迹象。他对自己的名字没有反应,也不回答;如果一个球滚到他身边,他不会把球滚回去。他的爬行和走路都很晚,笨拙,发育迟缓。他的母亲(我叫她“娜塔莉”)告诉我,她带孩子去看了心理医生,医生说孩子可能是自闭症。另一位医生说,孩子表现出一定的“自闭症样症状”,但娜塔莉对这个诊断有所怀疑。孩子的职业治疗师建议娜塔莉去找保罗·马道尔。

马道尔说西蒙有些自闭症的“外围”症状;他同意这孩子有些重大的发育问题的诊断,但西蒙并没有自闭症的核心症状:无法想象他人的想法。娜塔莉告诉我,在马道尔的帮助下,她的儿子彻底变了。西蒙曾经畏畏缩缩,现在却能与他人开始互动了,他的动作和语言变得流畅,“跟我进行了有史以来的第一次真正交谈。”

但她坦言,马道尔的技术很不寻常,自己向主流从业者和有同类问题的家长提及时,对方似乎都不太相信她的故事:一个有自闭症样症状的孩子怎样改掉了这些症状。人们要么表示怀疑,要么毫无兴趣。

我问娜塔莉,马道尔到底做了些什么。我还以为她要告诉我什么听起来牵强附会的事情呢。她却说,马道尔用音乐对她儿子的大脑重新接线,通常是用莫扎特,但曲子以奇怪的方式修改过,再配合她自己声音的录音(也做过修改)。它不仅从根本上改善了孩子聆听与建立联系的能力,还让他第一次完成了许多与声音毫无关系的精神活动。这是音乐治疗:利用声音能量建立一座接入大脑的桥梁,用它的语言说话。

5年后的今天,娜塔莉说,她的儿子“在班上成绩拔尖,朋友多得我都给他安排不过来日程,他善良、善解人意,对社交互惠极有悟性。”他的运动问题早就消失了,成了很有竞争力的游泳选手、足球和板球运动员,空手道还拿过金牌。“保罗和他的同事们所做的工作,从很多方面都深刻地改变了我们的生活。如果不是碰到了他,我不知道自己现在会是什么样。”她迟疑了一下接着说,“我都不愿意去想。”

我发现,原来保罗·马道尔和我住在多伦多的同一条大街上。下了人行道,一座19世纪80年代修建的维多利亚式老房子藏在后巷,隔着一道木栅栏,周围是植物丰茂的花园,足有小公园那么大。他买下此栋产业时,它年久失修,破败不堪,到处都是白蚁,排污管道敞着口,周围的空地被人当成了丢垃圾的地方。

他悄悄地搬进了其中的一间房。每搬走一家房客,他就和一个朋友一起改造该空间,让它焕然一新。靠着剩余房客们的房租,他一间房一间房地把整个地方都修好了。多年来,在妻子林恩的帮助下,他让老房子周围的空地起死回生,变成了隐秘的天堂。他有一种其他人都没有的抢救珍宝的独家本领——在工作中对待孩子是这样,在个人生活同样如此。

马道尔是个有深色头发的英俊法国人,一对深邃的棕色大眼睛,有着高卢人的外貌特征,面部骨骼暗示这是个地中海地区的艺术家。他是个谦逊、敏感、不爱打扰人(要帮助那些发育紊乱、极度敏感的孩子,这是个基本特点)的临床医生。他轻柔、缓慢、灵活的动作方式,对任何房间都能起到镇定作用。他强大的存在感,既不控制别人,也不自我宣扬。跟他花些时间待在一起,你能感受到他关注度的质量和影响:那确实是艺术家的焦点。就算他在观察你,你也不觉得不安,不觉得他强加于人,而是感到他正把自己的仁慈融入你。但他最引人注目的地方是,他有一把深沉、美好、舒心、响亮又平静的嗓子。

保罗天生就患有毁灭性的学习障碍,他出生于1949年法国南部与世隔绝的小镇卡斯特。在当时,在那个地方,人们对儿童大脑问题所知甚少。20世纪60年代,保罗的父母带着他去看了法国找得到的所有类型的专家:心理学家、精神病学家、言语治疗师(因为他说话声调单薄,含混不清,让人无法理解)。他总是要请人把说过的话再说一遍(尽管传统的听力测试报告说他的耳朵正常)。他在学校留过4级(他自己说,另外的几年他也是不该升级的)。他被诊断患有诵读困难症(dyslexia)。他说不顺、也不理解的这个词,指的是最常见的学习障碍,包括阅读学习困难。像其他许多同病相怜的孩子一样,他打字时总会弄混b和d,p和q,数字6和9。

诵读困难症对他的影响还不止是在阅读上。他说,他走起路来像只鸭子。因为空间感糟糕和爱走神,他会撞上电线杆。像许多有学习障碍的孩子一样,他遭到同学们的嘲笑,连老师也拿他的笨拙开涮;他自己的体育老师模仿他的动作,叫他“胖鹅”。这就是诵读困难症世界为他送上的见面礼。

我面前摆着一本桃红色的小册子,10×12厘米见方,标题是法语“Carnet de Notes Hebdomadaires,Petit Seminaire de Castres”,这是保罗10年级时每星期的成绩手册。每个周末,他的老师把他各个科目的成绩写在一列,后面是他在那个星期的班级排名。翻阅这本小册子,有两件事在我看来显而易见。他的行为表现和努力分数总是及格的。而他所有课程的分数都不及格,而且离及格也还远。第一个星期,数学1/20,语文3/20,西班牙语4/20,英语8/20。这本小册子还给出了他的班级排名:全班25名学生,他是第25名,那个学年的每一个星期都排名最后。对他来说,最糟糕的部分是每星期都要把报告拿回家给父母签名,这让他感觉不啻是一场灾难。和很多同样患病的孩子一样,他的父母不理解这是学习障碍,认为他懒,每一回要交成绩单的那天,都叫他不堪忍受,家里人竞相尖叫、狠狠地关门、呼喊、哭泣;日后保罗写道:“那真是每一个人的地狱。”

保罗从小就为自我怀疑所困扰,每一年在学校里一步步的落后,让事情变得更加糟糕。他不知自己是不是会去上职业学校,可他又太笨手笨脚,连螺丝刀都不会转。在社交场合,虽然他的想法来得很快,但要么说得结结巴巴,要么就是根本不知道该怎么说。青春期时,他躲在卧室里听同一首歌,一听就是几个小时。画画是他喜欢的一种表达形式,他喜欢当代大师们的画作。

他10年级时留级了,那一年的每一科他都不及格。因为他已经连续4年留级,比同班同学大3岁,不能再参加10年级的考试了。最后,他放弃了,辍学了。

在卡尔卡特修道院的偶然相遇

18岁这年,保罗突然之间陷入孤立,没上学,也没工作。他手里有无尽的时间,便经常骑着自行车去拜访离家16公里远的一家本笃会修道院。他受到吸引,是因为那里有许多艺术家,他希望自己也能成为其中一员,他认为自己只能搞艺术。他在这家名叫卡尔卡特的修道院找到了平静。有一天,神父马利对保罗产生了兴趣,告诉他有一位医生正在修道院参观,恰好要做关于诵读困难症的讲座。神父马利说,医生描述的症状跟保罗很像。

阿尔弗雷德·托马迪斯(Alfred Tomatis)医生受邀到修道院,其实是为一桩特殊的情况出诊。大部分的修士们都生了病,精疲力竭,还有些无法解释的症状。91名素来勤劳、经常只睡4个小时就足够的修士,如今有70人整天无精打采,倒在自己的房间里。修道院请了好多医生来过,每名医生都给了建议。有人建议睡得多些,但修士们睡得越多却越疲惫。消化专家建议修士们吃肉,因为从12世纪起,修士就是吃素的。众人的情况越来越糟。

最后来的医生就是托马迪斯,这似乎有些荒唐,因为他是耳鼻喉科医生,专治耳鼻喉方面的毛病。但他素来以富有诊断天赋出名,对身心医学很感兴趣。托马迪斯在修道院的一个小房间架起设备,训练一名修士为其他患病的修士们做测试。他还答应见保罗,但保罗必须先接受测试。

保罗来到了修士房,房间里满是各种电子设备,看起来像是做听力测试用的。他戴上耳机,测试要求是:一听到右耳的蜂鸣声就尽快举起右手,左耳听到就举左手。接着,他又听到了成对的蜂鸣,他要告诉修士,哪个声音高,哪个声音低。保罗认为这跟之前做过的听力测试很像。

“我叫托马迪斯,”医生自我介绍道。他47岁,腰背挺直,这种站姿得自他多年来的瑜伽练习。他胸膛宽阔,光头(那年月很少见),有一对好玩的尖耳朵。他样子有点凶狠吓人。但当他开口说话,他的声音很平静、柔和、温暖,有着舒缓的共鸣。他眼睛里闪着光彩,让保罗感觉他是真的关心。保罗说,医生的声音“充满信心,让你感觉对自己充满信心,是那种足够你向他人倾诉的自信,我立刻感觉放松下来。”

托马迪斯医生看了看测试结果,带着保罗在花园里散步,问了他许多有关绘画、家庭生活、性取向、宗教观、人生希望与梦想的事情。除了保罗在学校的可怕困境,他提出了每一个主题。他坦率地向保罗表达不同看法,又总是让保罗觉得自己的想法很重要。

最后,托马迪斯向保罗解释了他毕生症状,即这“恼人的小问题”的含义,保罗有生以来第一次理解了自己的阅读障碍、自我表达障碍、极端的害羞、暴躁的脾气、焦虑、动作笨拙、失眠,以及对未来的恐惧。医生也解释了这些问题是怎样结合在一起的。考虑到他只测试了保罗的聆听,这看起来有些不可思议。保罗认为,他是第一个跟我聊天的人;其他人只是跟他们看到的人聊天。托马迪斯邀请保罗到自己在巴黎的诊所就诊,还莫名其妙地请保罗带上他母亲的声音录音。

在巴黎的诊所里,托马迪斯再次让保罗戴上耳机,告诉他治疗将从聆听开始,接下来的几个星期里每一天都要听。最初,保罗只听得到潦潦草草、难以辨认的静电声,还有星星点点声音极小、电子演奏的莫扎特音乐。

托马迪斯告诉保罗,在听的时候想做什么都可以,于是保罗选择了画画。每隔一星期左右,他会再接受聆听测试,接着去见托马迪斯。

日子一天天过去,慢慢地,保罗能从嘈杂声里分辨出一些单词了。单词似乎是从遥远的世界传来的。接着可能会跳出一个短语,甚至一句话。几个星期后,他发现,自己的聆听改善了,他越来越擅长理解声音,症状也开始减退。有一天,他突然意识到,在某些嘈杂的录音里,他一直听着自己母亲的声音。

到第4个星期结束时,保罗成了一个不同的人。这需要日后多年的研究,才能理解这种转变是怎么发生的:“纯粹的”能量(声波里的能量和信息)怎样帮助他的大脑重新接线。

青年阿尔弗雷德·托马迪斯的简明个人史

1919年12月底,阿尔弗雷德·托马迪斯出生在法国,他早产了两个半月,体重只有1.36千克。如今的医生们为自己能保住“早产儿”的性命而自豪。但早产儿要生存下来,任务十分艰巨,他从妈妈天然天堂般充满水的温暖子宫里降临到轰鸣混乱的外部世界:人工保育箱、机器的噪声、医院的灯光,还有闪亮的金属和管子在他小小的身体里进进出出。就托马迪斯而言,他的大脑还需要再多发育两个半月,才足以处理、过滤和缓冲所有这些侵入性的感知。大自然的发育时钟很精准,在平均预产期的两个星期前,许多感官功能才对外部现实达到备战状态。可耳朵却是例外:在怀孕的中途,耳朵就长到了完全尺寸,开始运作了。

“我有一种不可动摇的直觉,”托马迪斯写道,“我的工作和猜测跟我降临人世时的环境与事件、情感与感觉、意识与潜意识想法、基本需求、秘密愿望息息相关,它们在我的婴儿期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托马迪斯对自己早产的执念,困扰了他的一生。他的父亲翁贝托·丹特(Umberto Dante),来自意大利皮埃蒙特。阿尔弗雷德出生时,他才20岁,是个极有魅力的歌剧演员,有着有望成为全欧洲最美妙歌喉的一把好嗓子;她母亲是个16岁的少女。“我来到这世界上,”托马迪斯写道:

似乎出乎我那16岁母亲的意料,自然,她更不希望我来……我的出生,给家里的每个人都带来了问题,毫无疑问,他们渴望尽快摆脱这个意外的小宝宝,而且别费太大周折。为了不让人注意到身孕,她使劲按压自己的肚子;旧时代的紧身衣有着百折不挠的鲸鱼撑骨,发挥了很大作用。

托马迪斯日渐认为,这些隐瞒怀孕的企图触发了他的早产,给他留下了十分奇怪的创伤后遗症倾向。

(母亲)狠命地压肚子,显然还影响了我人生前40年的生活:我要把衣服紧紧地裹在身上,皮带紧得足以把我勒成两半,而且还穿窄得夹脚的鞋子。到了晚上,除非身上堆着8层毯子,否则我无法入睡。虽然我不冷,但我需要体验周围世界的这种紧压感,再现我在母亲子宫里就认识到的关键环境。

这一症状有些像是神经质人格,但在早产或自闭症人士的身上并不少见。作家天宝·葛兰汀(Temple Grandin)患有自闭症,她发现对身体施以沉重的压力能让自己镇定下来,便发明了一种“挤压机”用来自我平静。托马迪斯虽然不是自闭症,但也有着自闭症和早产人士的某些典型渴望。但等他最终理解了自己对压力的渴望源头,他就失去了这样的需求。

托马迪斯感觉,与母亲沟通,“从来不容易。我所有想要与她建立亲密关系的努力,都被她击退了。”这户人家住在尼斯,但托马迪斯的歌手父亲经常一年里有6个月在巡演。小阿尔弗雷德从出生就是个病秧子,患有消化功能紊乱症。有个来看病的医生想不明白阿尔弗雷德的症状,但他说,“我一定会找到答案。”这让阿尔弗雷德大为感动,决定自己日后也要当医生。

在小阿尔弗雷德心目中,父亲翁贝托是个完美人物,但这是站在远处看到的样子,因为翁贝托经常不在家。有一天,翁贝托对阿尔弗雷德说,“我已经谨慎地反复想过了。我的孩子,如果你真的想成为医生,而且是好医生,你必须去巴黎。我们在那儿不认识什么人,你必须自己想办法,但你能学到生活的真谛,这显然对你有用处。”

阿尔弗雷德才11岁,但想到这个计划能让父亲高兴,也就去了。他进了一所寄宿学校,多年来承受寂寞。最开始,他成绩不好,但发现如果自己大声朗读功课的话,就能学得很好。他狂热地学习,晚上睡得晚,凌晨4点就起来,在这个方面模仿自己工作狂的父亲。他经常边学习边听莫扎特的音乐。

在学校的第3年,他赢得了本年级的几乎所有学业奖项。到了高中,哲学家萨特是他的老师。阿尔弗雷德完成了两个科学学位,两门都是第一名,其中一个学位还是在索邦大学拿到的。但他刚开始学医,第二次世界大战就爆发了,他应征入伍。战争初期,他所在的整个部队都成了德国和意大利军队的俘虏。他协助组织了一次成功的越狱行动,加入了法国抵抗军当情报员。白天,他在劳改营里给医生帮忙。盟军在诺曼底登陆后,他被分配到了法国空军,开始研究耳鼻喉科,仍然深受热爱音乐与声音的父亲影响。

托马迪斯第一定律

年轻的托马迪斯已经表现出了极佳的学术天分,以及毫不妥协的职业道德;在接下来的这一时期,他又开始展现出真正的天赋。战争结束后,他完成了医学学位,为空军担任顾问,用听力计观察出了重要的现象:在4000赫兹这一听力范围,飞机制造工厂的工人会失聪。他首次揭示了噪声这一职业健康危害。

他还注意到,喷气发动机、枪声会让人耳聋,而爆炸则会导致运动和心理问题。耳朵与身体似乎存在一种尚未被观察到的联系。

大致在同一时间段,在医疗实践中,他开始治疗歌剧演员,这些人大多是他父亲的朋友,有难以控制声音的问题。歌手们被转诊到耳鼻喉科,因为正统的医学观点认为,他们的问题出在发声负担太重,破坏了喉头的声带部分。常规治疗是给患者服用士的宁(一种有毒物质)收紧声带肌肉。当时欧洲的一位顶尖男中音,因为医生说他的声带被拉得太过松弛,转诊到托马迪斯手里。托马迪斯决定为他做与飞机工人相同的测试,发现了4000赫兹范围的类似听力损失。托马迪斯开始怀疑公认的理论(即喉咙是唱歌的基本器官)有错误:他将要证明,唱歌的基本器官是耳朵。

他开始在行医期间用一台机器测量分贝数,检测音量。通常情况,歌手用一半的力气唱歌,产生的音量是80~90分贝。全力以赴的话,可以实现高达130~140分贝的音量。托马迪斯计算出,他的声音设备距离歌手一米,检测到了130分贝,那么歌手头骨内的音量(直接影响耳朵)则是150分贝。(相比之下,他在空军时测量过,一台法国产卡拉维尔喷气发动机的音量是132分贝。)从特定的频率上来说,由于声音的强度是从歌手自己脑袋里产生的,他们是自己把自己给唱聋的;唱得糟糕,是因为他们听力变糟了。

20世纪40年代末,托马迪斯继续批评喉咙是唱歌关键器官的传统认识。他指出,与传统观点相反,低音歌手的喉咙并不比高音歌手的更大。人类的构成并不像管风琴,管子大,声音就低。有力的男高音能在800~4000赫兹范围内歌唱,但男中音和男低音也行;唯一的区别是,男中音和男低音可以添加低音符,因为他们能听到低音符。他带着挑衅的口吻总结说,“人是用耳朵歌唱的”,这个说法招来了不少嘲笑声。

但索邦大学的科学家们把对他工作的研究提交给了国家医学院和法国科学院,他们得出结论,“声音只包含耳朵能听到的频率。”这个设想被称为“托马迪斯效应”,日后更称为他的第一定律。

托马迪斯的下一个项目是发现了“好”“坏”声音的区别(所谓的“好”,指的是当时公认的杰出歌手的嗓音)。他制造了一台机器,称为“声波分析仪”,能展示人声音里的所有不同频率。他将这台设备用于歌手,做出了日后为治疗残疾儿童奠定基础的发现。

这个项目的切入点颇为出人意料。和歌剧歌手们合作期间,托马迪斯收集了当时世界最著名歌剧演唱家恩里科·卡鲁索(Enrico Caruso,1921年去世)所有能找到的录音,如老式留声机的唱片、磁带和唱盘。他用声波分析仪详尽地研究它们,希望发现卡鲁索的歌声高到了人类声音的极限,即最高可达15000赫兹。但托马迪斯惊讶地发现,卡鲁索的声音只达到8000赫兹。(他后来发现,大部分优秀歌手的声音只达到7000赫兹)。卡鲁索的声音分为两个时期。第一个时期是从1896年持续到1902年,那时他的声音极其优美;第二个时期是“美得壮丽”时期,从1903年持续到他健康恶化(但声音甚至更好听)。托马迪斯发现,在第二个时期,卡鲁索的声音从客观上讲频率不够丰富,而且所有声音的频率都低于2000赫兹。他推测,卡鲁索在这期间也听不到低频率。

进一步的研究表明,1902年年初,卡鲁索面部右侧曾动过一次手术,可能影响了他的耳咽管(将中耳与喉咙后部连接起来)。托马迪斯注意到,耳咽管堵塞的人会出现和卡鲁索同样的频率下降。他得出结论,该次手术使卡鲁索部分失聪,于是他只能听到自己新的演唱范围,无法再发出质量较差、低于该范围的声音(这有点讽刺)。托马迪斯写道,“这就像是卡鲁索得益于一种过滤器,让他只听得见高频率、谐波丰富的混音,滤掉了低频率的基音。”既然听不见,自然也就发不出低音(低音通常会干扰高音的感知),卡鲁索对自己超高音的感知也就更丰富了。托马迪斯开玩笑说,卡鲁索是命里注定要唱得动听,他自己做什么也改变不了这样的命运。

托马迪斯第二定律和第三定律

接下来,托马迪斯发明了一种新的工具,帮助那些声音受损的歌手。他把它称为电子耳,日后它成为托马迪斯所有治疗的基础。这套工具包括麦克风、耳机和一套放大器和滤波器系统(阻挡某些频率,放大另一些频率)。表演者对着麦克风唱歌或说话,再从耳机里听到自己经过滤的声音。

在对歌手进行评估时,他发现,他们无法很好地听到高频声音。于是,他在电子耳上加装了过滤器,让他们能够用卡鲁索式的耳朵听到自己的声音(即屏蔽了低频声音),使之更好地听到高频。歌手们用托马迪斯的机器演唱,声音从根本上得到了改善。这让他确立起了自己的第二定律:“如果人让受损的耳朵正确地听到丧失或损坏的频率,就能立刻在不知不觉中恢复发声。”简单地说,如果能“修补”听力,就能治愈声音。他让歌手连续数星期每天培养若干小时,通过“卡鲁索式的耳朵”听自己的声音。经过训练,歌手们的听力和演唱能力得以保持,哪怕不再使用机器的帮助也没问题。于是托马迪斯提出了自己的第三条定律名叫保留律:让耳朵接触恰当的频率来训练它,能给聆听(以及大脑)和声音带来永久性的效果。托马迪斯知道,这是大脑训练的一种形式:“我们所知的耳朵的感知功能,只是大脑皮层的外部属性。”(在第7章中,我把这一大脑训练的永久效果叫作残留效果;它是“同时启动放电的神经元连接在一起”带来的结果,它给大脑带来了持久的改变。)

托马迪斯还对良好聆听带来的激励效果做了观察。他注意到,使用电子耳时(尤其是在声音不完美的歌手身上),“所有人,无一例外地感到幸福感增加了。就连那些不是歌手的人,有不少也偷偷告诉我,感觉自己喜欢上了唱歌。”如果高频率不再受阻,他们会像歌剧演员一样鼓起胸膛。他们站得更直,呼吸更深,觉得精力和活力更多,还能更好地听到自己——全都是不由自主地。而如果隔断高频率,他们就会用有气无力、没精打采的声音说话,懒懒散散的;在听者而言,他们的声音难以接受,单调,甚至让人感到疲劳。

托马迪斯还观察到,耳朵不仅与平衡有着紧密的联系,与姿势也有紧密的联系。有一种独特的聆听姿势,常见于人们听古典音乐的时候:大多数人将右边的耳朵和整个头部倾向前方。他观察到,这种倾听的姿态,跟身体的整体紧张度联系在一起:人看起来敏捷、警觉。对一个健康的人来说,神经元不会彻底关闭,放松的肌肉也并非彻底松弛。托马迪斯认为,来自耳朵的输入对整个身体的垂直状态和紧张度有影响。显然,有些类型的音乐会让人觉得必须站起来跳舞。良好的倾听能让人充满精力,暗示较高的频率能激发大脑,于是,他总结道:“耳朵是大脑的电池。”

听觉变焦

托马迪斯以疯狂的速度提出新的发现。他注意到,受试者使用电子耳倾听,听到的声音像卡鲁索那样得到过滤,他们会用明显的那不勒斯口音发字母“r”。托马迪斯知道卡鲁索来自那不勒斯,这让他灵机一动,冒出了个念头。或许口音和人所听到频率存在函数关系。经过测试,他很快发现,法国人能听到两个声音范围:100~300赫兹,1000~2000赫兹。说英国英语的人,听到的是较高的范围,从2000~12000赫兹。这让法国人在英国很难学好英语。但北美英语涉及的频率是800~3000赫兹,这个范围更接近法国人的耳朵,所以法国人在北美更容易学英语。

不久,托马迪斯就设计出反映母语人士频率的过滤器,帮助人们学习第二语言了。他认为,这些“不同的耳朵”大概是来自不同的“声音地域”。说话人不管是在森林里、在开阔的草原、在高山上还是在海边长大,这些地形地貌都会对他听到的声音产生重大影响,因为不同的环境会压抑或者放大特定的频率。他按照“英国耳朵”设置电子耳,让学习英国英语的法国孩子戴上,孩子们的英语进步了,而且,出于某种原因,他们在另外一些科目上的成绩也提高了。因此,托马迪斯逐渐把注意力转到这些“不同耳朵”和语言、学习以及严重的学习问题的关系上。

他最重要的发现或许是,耳朵不是一个被动的器官,而是相当于能聚焦于特定声音、过滤其他声音的变焦透镜。他将之称为听觉变焦。人们刚走进舞会时,会听到各种声音混杂在一起,直到他们聚焦到特定的对话上,每一场对话都有着略微不同的声音频率。一旦人形成一种自觉的意图倾听特定的对话,从生理的角度看,倾听就不再被动,因为中耳的两块肌肉能让耳朵聚焦在特定的频率,保护它不受突然而来的巨响骚扰。对大多数人来说,大部分时候,这种实现了听觉变焦的肌肉调整是自动而无意识地发生的。如果出现响亮的声音,变焦装置就会本能地将它们关掉。不过,变焦有时也受到部分意识的控制,我们尝试在非常吵闹的房间里参与重要的对话,或是学习第二语言的时候,都是如此。

这两块肌肉之一是镫骨肌。它绷紧时,增加语言中高频声音的感知和区分,而对淹没于高频率中的低音调消音,让听者能从环境中提取对话的声音。第二块肌肉是鼓膜张肌,它调整鼓膜(耳膜)的紧张度。它补充镫骨肌,当它处于绷紧状态时,会降低对背景噪声中低频率声音的感知。我们说话时,这两块中耳肌肉都会收缩,这样,我们就不会因为自己的声音让耳朵受损。不只歌剧歌手是这样,像火车头咆哮而过的那样尖叫的孩子也是一样。托马迪斯还观察到,如果这些肌肉因为太过虚弱而没有好好运作(许多儿童存在这样的问题),它们就会接收到太多的低频率(也就是太多的背景噪声),而对较高频率的言语接收不足。

中耳中这些收听对话所用的肌肉由大脑调节。马里兰大学的神经科学家乔纳森·弗里茨(Jonathan Fritz)和同事们指出,当特定的频率承载重要信息时(在实验中,它可以是一个暗示冲击即将到来的音符),听觉皮层对这些频率的映射区域就会在数分钟内膨胀,以更好地收听它们。等频率停止,大脑映射区就会恢复原先的大小,有时候也保留原样。因此,听觉变焦存在神经可塑性的构成要素。

许多得过慢性耳部感染的孩子都存在肌肉张力减退(即肌肉紧张度偏低成为常态)的问题。发育迟缓的孩子往往全身都肌肉张力减退。这种肌紧张整体偏低的情况,还影响了他们耳朵的肌肉,让他们无法聚焦于特定的声音频率。因此,他们只能听到没有区别的噪声、低沉的闷声,或是一次性听到太多的声音,他们的听觉皮层从来没有收到过清晰的信号,无法正常发育。保罗的问题就是如此:因为他听到的一切都低闷闷的,他所说的一切也都含混不清,他的听觉脑图分化差劲。许多自闭症的孩子也都有着听觉变焦的问题。

托马迪斯意识到,自己可以利用电子耳操纵声音,锻炼听觉变焦。他对听觉脑图未分化的人播放声音,让声音的频率对松弛的耳朵肌肉和相关大脑回路进行交替的刺激与放松,让它们活动起来。人们听着托马迪斯经过调整的音乐,接受训练让大脑映射图形成更多分化,便能逐渐从背景噪声中分辨出讲话。

用嘴的一侧说话

托马迪斯还提出过一项重大临床发现,这是一件我们每天都看得见、但从未真正看到过的事情。他发现,几乎所有的人都主要靠嘴巴的一侧说话。有着良好倾听技巧的人,压倒多数地用嘴巴右侧说话,他们说话的声音进入自己的右耳。右耳及其回路对唱歌也很重要。托马迪斯研究过的所有成功专业歌手(只有一个例外)都是“右耳”人;他往歌手们的右耳播放噪声,让他们的右耳听不到自己的声音,唱歌的嗓音也就大受影响。

大脑左半球是大多数人(不管是右利手还是左利手)处理说话重要语音元素的区域。然而,每个大脑半球都会从身体相对一侧的耳朵里获得大部分的声音输入。[1]因此,为左半脑供应信息的大多数神经纤维来自右耳。所以,对大多数人而言,前往大脑左半球语言区最快、最直接的神经通路是通过右耳。在部分左利手人士里,有少数的例外情况。[2]

托马迪斯和保罗见面那天,两人走到修道院外边,托马迪斯看到,保罗的左脸更生动,说话时嘴唇和嘴巴的左边运动更多,倾听谈话时倾斜左边身子(和左耳朵)。这种现象意味着保罗是用左边耳朵听自己说话的。声音信号不得不采用效率较低的迂回路径前往大脑左半球的语言区域:它们要先从他的左耳前往大脑右半球,接着通过大脑的中间交叉到大脑左半球。由此产生的延迟长达0.4秒,令保罗无法实时处理他人的谈话,每当他想把自己的想法付诸语言,也会产生时滞,而且还容易弄丢思路。这是因为,随着时间的推移,用嘴巴左侧说话、用左耳倾听,给发育中的大脑带去了混乱,导致了看似与倾听无关的学习障碍,也带来了口吃结巴。

大多数人用大脑右半球做特定的某些活动,左半球做另一些活动。举例来说,大多数右利手人士用右手写字,从右侧挥舞棒球球棍,用右手做需要力量、协调与控制的活动。右手是主导手,受左半脑控制。但托马迪斯观察到,保罗用左手做一些活动,用右手做另一些活动,这是一种名为混合主导的模式,在患有诵读困难症、用左耳听清的人里很典型。托马迪斯认为,这暗示了大脑存在问题。由于左右脑混合主导,保罗无法分化左右手的大脑区域,不能用手同时执行不同的任务,比如弹吉他,一只手扫弦,一只手按指板。这种混合主导模式是他整体笨拙和手写糟糕的原因,甚至影响了他阅读时的眼动跟踪。他的眼睛不是从左至右系统性地阅读,而是经常错误地落在句子中间,或是在页面上跳来跳去。为了让保罗变成右耳倾听,纠正其混合主导模式,托马迪斯对电子耳做了设置,降低左耳音量,刺激保罗的右耳及其回路。

保罗不仅仅倾听反应慢,还经常漏掉人们在说的话。托马迪斯意识到,这是因为他听到了太多低频声音,高频声音听到得不够多。原因有若干个:首先,保罗整个身体都呈现出明显的肌肉紧张度偏低,这让他姿势不良,动作笨拙,不喜欢快速运动。身体肌张力低下影响、削弱了保罗的耳朵肌肉和听觉变焦,因此它无法区分人类说话的频率。其次,保罗主要是用左耳聆听。托马迪斯发现,右耳及其大脑回路往往比左边听到更高的语言频率。因此,保罗听到的背景噪声和嗡嗡声比清晰的对话声更多。正常而言,右耳及其听觉皮层处理较高频率,刺激右侧也会训练保罗的大脑更清晰地处理对话。

刺激耳朵来训练大脑

托马迪斯把自己的聆听训练计划分为两个阶段。第一个是被动阶段,通常持续15天。叫它被动,因为客户只需要听经过修改的音乐,不用集中注意力。(事实上,如果客户对音乐不那么注意效果是最好的,因为这一活动会触发旧有的聆听习惯,这正是治疗师努力要克服的。)

通常,他用过滤器修改莫扎特的音乐,强调高频,所以音乐常常有一种呼啸的嘘嘘声。他又针对儿童和青少年去过滤母亲的声音,突出了更高的频率。在聆听的早期阶段,母亲的声音过滤得很厉害,很难辨认,听起来更像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尖锐哨响。如果没有母亲的声音,光是音乐也够用。(在被动阶段,并不使用电子耳的附加麦克风。孩子只从耳机里听音乐或母亲的声音。)

按托马迪斯的定义,电子耳是“恰当聆听模拟器”,由两条音频通道构成。一条通道向客户提供经过滤的音乐,强调高音频率,淡化较低频率。(该高频率是人类说话的频率。)较低的频率通道用来复制聆听耳不灵光、肌张力差的人的聆听经验。用这个通道对存在聆听问题的人播放,他们的耳朵会“放松”,重复平时的聆听习惯。过滤器在高频率通道和低频率通道之间不断切换,用音乐的音量触发通道的切换。音量低,听的就是低频率通道;等达到一定的分贝,高频率通道就切入。每一次切换到高频通道,就开始锻炼耳部肌肉和高频聆听;切换回低频率通道,与该部分频率相关肌肉和神经元就休息。这样的锻炼周期构成了聆听训练的被动阶段。

用音乐音量的改变和出发通道之间的来回切换,为聆听注入了新鲜感,而新鲜感是调动大脑可塑性的有力方式。具有新鲜感的感官体验唤醒了大脑的注意力处理器,神经元之间更容易建立起新的连接。它分泌多巴胺(和其他大脑化学物质),以巩固记录该事件的神经元连接。这一过程就相当于大脑在说:“那个要保存!”多年来,托马迪斯确信,来回切换(换闸)不可预测,因为意外是大脑改变的关键。他发现,预先录制好的、没有随机变化的磁带,效果就不明显。

过滤会随着时间逐渐减少,直到从莫扎特和母亲的声音里完全消失,被动阶段就结束了。

被动阶段结束到主动阶段开始之间,通常会插入4~6个星期的休息,客户能够巩固、整合并实践自己的聆听收益。保罗到了训练的这一阶段,聆听得更好了,也更不费力气了。他从前所有的老师和辅导员都说,他应该更努力。现在,他的大脑得到了正确的信息,他发现自己不需要更努力就能做得很好,因为他的聆听“流畅”起来了。

被动阶段结束后,托马迪斯向保罗提出了一个出乎意外的建议:先不回家,而是去英格兰。托马迪斯告诉保罗,这样方便他学英语,而这对所有存在聆听问题的人都是一项艰巨的任务。托马迪斯明智地安排了保罗的冒险,让保罗到远离卡斯特的地方去检验自己的新技能,因为卡斯特这个环境对保罗来说破坏性太强了。保罗大喜过望,但也困惑不解。他以前曾经两次到英格兰去学英语,都以失败放弃告终。但这一次,他去了英格兰,发现自己说话能让人听得懂了,能跟人建立交往了,也很享受对20世纪60年代的伦敦进行探索。他写道,“所有事情似乎都容易得惊人,就连英语也不例外。”

保罗回国后,托马迪斯又提出了一个出人意料的建议,他让保罗报名参加巴黎附近的一所寄宿学校(虽然保罗之前没能顺利读完10年级)。保罗很害怕,但托马迪斯坚持说,保罗要以在两年内拿到高中文凭为目标,这样才能去读大学。托马迪斯还宽慰保罗说,只要他在学校跟接受聆听训练、在英国玩耍时一样努力,就能成功。到巴黎附近的学校上课,保罗还能继续接受下一阶段的治疗,这个阶段将聚焦于他的自我表达障碍。

接下来,主动阶段开始了。为了学习更好地用言谈表达自己,保罗戴着耳机,对着麦克风说话,通过电子耳听自己的声音。因为听觉处理得到了改善,他此刻首次真正听到了自己的声音,并运用他自己的声音来进一步改善听觉处理,同时激励自己。他仔细注意单词的发音,运动自己的嘴唇和其他肌肉,同时感觉嘴唇、喉咙、面部和其他骨骼在说话时的振动。当他发出不同的单词,他的本体觉知分化得更加充分了,因为这是一种对嘴唇、舌头和其他身体部位确切位置的觉知。和费登奎斯的课程一样,保罗运用觉知对大脑映射图进行分化。

托马迪斯鼓励嘟嘟哝哝、用单音调说话的保罗多哼哼,多发元音,重复句子,改善对话流。尽管语言治疗师也做过这样的工作,但保罗这时戴着电子耳,通过耳机过滤了反馈。这丰富了他声音里的中高频率范围,使之更富活力、更有力、更有表现力,音色也更加丰富。托马迪斯受瑜伽练习的影响,训练保罗腰板笔直地坐下,保持恰当的呼吸。有一天,保罗走进一家书店,翻开一本书浏览书中的图片,出乎他的意料,他发现自己竟然真的能读懂书了。

为了改善保罗的阅读、写作和拼写,托马迪斯让他大声朗读,用电子耳聆听的同时,有意识地用眼睛跟踪单词。为了巩固新形成的神经通路,保罗每天还不借助电子耳大声朗读,右手握拳,假装那是麦克风,对着它读。这个简单的技术让声音从右拳反弹回右耳,加强右侧倾听回路,以及高频率的主导地位。

在寄宿学校,保罗虽然还是挺害怕,却很快结交了朋友,不再觉得自己是个孤魂野鬼。每到周末,他便搭乘公交到巴黎去提高聆听技巧。第一年,他参加并通过了驾考,这是他一辈子通过的第一场考试。随着学年展开,他发现学校也只是有点难度,而不再是不可能办到的事情。每一天,他都完成托马迪斯布置的家庭作业,大声朗读。随着文字的世界在他面前打开,他发现,在闲暇时间,自己可以从画画切换到写诗歌了。他为自己20岁了还在读高中感到羞愧,认真用功,通过了毕业考试。在法国,大多数学生第一次尝试都通不过。这时候,托马迪斯问他未来有些什么打算。保罗说,自己的新目标是就像自己得到帮助那样去帮助别人:他想成为心理学家,跟着托马迪斯学习。

漫长的学徒期开始了,20~23岁,保罗都住在托马迪斯家(也是托马迪斯诊所的所在地)。白天,保罗的房间是一位心理学家的办公室;晚上,就成了他的卧室。保罗上了大学,并在托马迪斯的诊所帮忙,学习如何过滤音乐,记录母亲的声音,协助学习障碍的客户。最终,他成为托马迪斯团队的资深成员。托马迪斯把保罗带入了自己的私人生活,邀请他和自己的家人与访客(来自世界各地的歌剧歌手、音乐家、艺术家、科学家、精神分析学家、哲学家、宗教人物)共进晚餐,大学生活相形见绌。保罗在巴黎著名的索邦大学得到了心理学学位,1972年拿到了执照。

保罗从托马迪斯手里接下的第一桩任务是到法国南部的蒙彼利埃开办聆听中心,接着又到南非去开办了一家。1976年,托马迪斯心脏病发作了一次,保罗回到巴黎,帮托马迪斯一起训练治疗师,协同指导。他们一同出访了整个欧洲和加拿大。此外,在此期间,托马迪斯写了一本书,名叫《出生前夜》(La nuit uterine),介绍人类语言发展的产前根源,以及参与聆听的大脑回路。尽管当时的神经科学界尚未接受神经可塑性,但托马迪斯已经断言:“大脑有延展性。”

保罗,这个少年时代几乎无法与人沟通的人,现在却用几种语言做讲座,英语和法语都说得雄辩激昂。靠着自己的新“耳朵”,他迅速学会了西班牙语。他从前几乎无法组织好自己,而今却帮忙在墨西哥、中美洲、欧洲、南非、美国和加拿大设立了30家中心。1979~1982年间,托马迪斯每年在多伦多居住6个月,帮忙在当地设立聆听中心,保罗和心理学家蒂姆·吉尔默(Tim Gilmor)共同担任主任。保罗发现多伦多是一个热情的城市,在此安顿下来,把他在法国学会的东西带到新的层面,帮助一些大脑发展受阻、病情棘手的患者。

[1] 按照托马迪斯的说法,右耳发送3/5的听觉神经纤维到大脑左半球,2/5到右半球。类似地,左耳发送3/5的神经纤维到大脑右半球,2/5到大脑左半球。

[2] 有些左利手又擅长说话的人,比如比尔·克林顿总统,用嘴巴两侧说话,这意味着它们在两侧听起来一样。95%的健康右利手人士在大脑的左半球处理口头语言的关键元素;其余5%在右半球处理。70%的左利手人士在大脑的左半球处理口头语言的关键信息,15%在右半球,还有15%在左右两侧大脑。由于只有10%的人是左利手,绝大多数人在左半球处理语言活动。少数左利手人士在右半球也有相关的言语区域,现代托马迪斯学派训练师并不训练右耳的聆听。见S.P.Springer and G.Deutsch,Left Brain Right Brain:Perspectives from Cognitive Neuroscience(New York:W.H. Freeman,1999),p.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