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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语言本能:探索人类语言进化的奥秘》我们该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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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我们应该如何对待语言的使用问题呢?和20世纪60年代的某些学者不同,我并不认为标准英语的语法规则和写作规范是维护“白人父权资本主义”统治地位的工具,广大民众应该被解放出来,拥有随意书写的自由。不过,人们在某些特定场合下的表达方式却有必要进行改革。我的要求并不过分:对语言和人们使用语言的方式进行更为深入的探讨,用科学的知识代替那些愚蠢荒谬的无稽之谈。更为重要的是,我们不应该低估语言运用的真正动因——人类心智的复杂性。

具有讽刺意味的是,一些语言专家大声疾呼,认为混乱的语言会导致混乱的思维。殊不知,这个结论本身就是一团混乱的思维,它的证据似是而非,论证过程也漏洞百出。这些抱怨者收集到各式各样的反面实例,再把它们混在一起,试图以此证明语言的衰败。例如,青少年的俚语、生活中的谲语、发音和用语的地域差异、官腔、不准确的拼写和重读、不是错误的“错误”(例如“hopefully”)、拙劣的文字、政府的委婉措辞、非标准的语法(例如“ain’t”)、令人误解的广告词——更不用说他们没有听懂的一些奇思妙语了。

我希望你已经明白了两件事:第一,许多规定性语法完全是画蛇添足,应该把它们从语言手册中剔除干净。第二,标准英语所谓的“标准”,只不过是人为制定的标准,就像政府设定的货币单位,或者日常生活中的额定电压一样。我们的确应该给人们提供各种鼓励和机会,让他们学习已经成为社会标准语言的某种方言,并尽可能多地在正式场合使用这种语言,这样做当然没有问题。但是,我们却不必给其他方言或者黑人英语贴上“语法拙劣”“句法残缺”“用法错误”的标签。虽然我并不喜欢“政治立场正确”的委婉措辞(依据这种原则,“白人妇女”应该表述为“黑色素缺乏的性别人士”),但如果用“语法拙劣”来形容“非标准”语言,则不但是一种侮辱,也是不符合科学的。

至于俚语,我对它是一百个赞成!有些人担心俚语会在某种程度上“腐蚀”我们的语言,如果真能这样反倒是一件幸事。大多数俚语都被亚文化成员视为身份徽章,他们小心翼翼地看护着这些俚语,以免发生外流。如果我们有幸能够窥到一二,没有哪位真正的语言爱好者不会为它的巧妙、机智所倾倒。例如,来自医学院学生的“Zorro-belly”(经历过多次剖腹手术的人)、“crispy critter”(严重烧伤者)、“prune”(先天性腹肌缺如征患者),来自说唱艺人的“jaw-jacking”(说话)、“dissing”(瞧不起),来自大学生的“studmuffin”(性感男子)、“veg out”(休闲放松)、“blow off”(推卸责任),来自新潮人士的“gnarlacious”(美妙的)、“geeklified”(低能的),来自黑客的“to flame”(自以为是的抗议)、“core-dump”(核心转储)、“crufty”(少得不便处理的数据记录)。当一些过时的俚语被它的使用者丢出圈子,成为主流文化的一部分后,它们往往能够恰到好处地填补语言表达上的某些空缺。我无法想象,如果没有“flame”“dis”“blow off”等俚语,以及“clever”(聪明)、“fun”(有趣)、 “sham”(骗子)、“banter”(戏谑)、“mob”(暴徒)、“stingy”(小气)、“bully”(欺软怕硬的人)、“junkie”(吸毒者)、“jazz”(爵士)等成千上万个已经被广为接受的“前俚语”,我还怎么说话。一边反对语言的自我革新,一边又以捍卫语言表达力为借口,对“lie”与“lay”的混用表示愤慨,这显然是一种虚伪的表现。作为思想表达的工具,新词的出现远远快于旧词的消失。

对于目前十分盛行的“语无伦次”之风(即喜欢在说话时插入“you know” “like”“sort of”“I mean”等语助词),我们也可以做出合理的解释。每个人都会根据不同的场合选择不同的说话方式,以符合听者的身份地位和双方的亲密程度。与他们的长辈不同,年轻一代的美国人似乎在想方设法地缩小彼此间的社会距离。我认识许多与我同龄的优秀作家,他们相互之间的谈话都点缀着“sort of ”和“you know”,因为他们想避免以专家的口吻与别人对话,弄得好像在发表演说一般。有些人觉得这些口头禅听起来特别刺耳,但大部分人都可以无视它们的存在。而且我认为,在危害程度上,这种说话方式远远比不过另一个极端:某些年迈的学者在社会集会上把持话筒,向参与其中的年轻人滔滔不绝地发表高论。

其实,在语言运用方面,最应该改善的是写作的明晰和文体的得当。说明文的写作需要用语言表达复杂的思想,这种复杂的程度超过了语言的设计要求。在日常谈话中,我们往往察觉不到短期记忆与内心构思之间的矛盾,但如果把它写成文字,从容不迫地仔细琢磨,这种矛盾就变得不能容忍了。而且,与聊天对象不同,读者很少拥有足够的背景知识,去弥补理解文章所需的各种缺省的前提条件。因此在写作过程中,克服天生的利己思想,预想到普通读者的知识水平,是写好文章的一个重要方面。所有这一切都使得写作成为一项繁难的工作,必须通过不断地训练、学习、反馈才能掌握要领,尤其是需要大量阅读经典范本。有不少上乘的写作手册都谈到这些技巧或其他方法,表现出极大的智慧,例如斯特伦克(Strunk)和怀特(White)的《文体指南》(The Elements of Style)、威廉姆斯的《风格:清晰、优雅地写作》。这些人的著作与我的观点有一个最为接近的地方,就是它们提出的建议特别实用,与那些“不要拆分不定式”或“不可使用俚语”等无聊规定不可同日而语。例如,有一条朴实无华但却举世公认的写作原则:文章不厌百回改。优秀的作家在发表每一篇作品之前,都会修改两遍以上,多的甚至达到20遍。无论是谁,如果他无视这个原则,都注定是一个糟糕的作者。想象一下,如果某位耶利米式的语言专家大声疾呼“我们的语言当前面临着一个危险的敌人:那就是青年人不再精心修改自己的文章!”,这似乎是个挺煞风景的事情,因为我们的矛头不能再指向电视节目、摇滚音乐、商场文化、体育明星或文化凋敝的其他标志。但是,如果我们需要清晰的写作,这种简单的方法正是一剂良药。

最后,我要忏悔一下。当我听到有人用“disinterested”一词来表示“冷漠”的意思时,我忍不住会勃然大怒。“disinterested”是一个非常可爱的单词(我想我必须解释一下,这个单词是“没有偏见”的意思”),它与“impartial”或“unbiased”有着那么一点儿细微的差异,暗示当事人与整件事情没有任何利益关系,而不仅仅是将公正无私作为自己的处事原则。“disinterested”之所以会有这种微妙的意思,是因为它的精巧结构:“interest”有“利益”的意思,例如“conflict of interest”(利益冲突)、“financial interest”(经济利益);给名词加上后缀“-ed”就变成了一个形容词,表示拥有这个名词所指代的事物,例如“moneyed”(有钱的)、“one-eyed”(独眼的)、“hook-nosed”(鹰钩鼻的);前缀“dis-”表示一种否定。这种语法逻辑还反映在许多相同结构的单词中,例如“disadvantaged”(处于不利地位的)、disaffected(不满的)、“disillusioned”(幻想破灭的)、“disjointed”(脱节的)、“dispossessed”(失去产业的)。既然我们已经有了单词“uninterested”(冷漠的),那就没有理由剥夺语言爱好者对“disinterested”的喜爱,把这两个单词的合并成一个意思,除非你想追求一种恶俗、浮夸的效果。同样,不要让我再提“fortuitous”(偶然的)和“parameter”(参数)这些单词了。

也许有人会说:请冷静一下,教授。“disinterested”这个词在18世纪的意思就是“uninterested”,而且它从语法上也说得过去。形容词“interested”是“有兴趣”的意思(与动词“interest”的分词形式有关),它比名词性的“interest”(利益)更为常见,因此前缀“dis-” 可以被认为是对形容词的否定,就像“discourteous”(失礼的)、“dishonest”(不诚实的)、“disloyal”(不忠的)、“disreputable”(声名狼藉的)、“dissatisfied”(不满的)、“distrusted”(不信任的)。但是,这种解释虽然合理,却与我们讨论的主题无关。语言的每个部分都会随着时间而改变,在每一个时期,语言都会失去许多元素。但人类的大脑却不会随时间而变化,语言的内容总是得到不断的补充。每当我们对语言用法上的变化有所不满时,就应该好好看一下塞缪尔·约翰逊在《英语词典》(1755年)序言里写下的一段话,这是他对那个时代的耶利米所作的回应:

一些因受影响而对本书的编制颇具好感的人士,深望此书之出得使我国语言赖以固定下来,并对因时间或偶然的关系而被轻易窜入之中的种种更动起到遏止作用。在这事上,毫不讳言,我也曾一度自谓能有所成就;但是今天我却开始认为,我自己诚不免抱望过奢,因为不论揆之理性抑或经验,这事都碍难办到。每当我们看到人们到了一定时期便不免要陆续老掉死去,而且代代如此,因而对那些据说能延寿千年的灵丹妙药往往觉得好笑;同理,一位词典编纂家也必遭到人们讥笑,如果他虽举不出有哪个国家曾做到使它自己的词语保持不变的例证,却又一味迷信他的词典便仿佛神药一般,能使其本国语言防腐抗蚀,永不腐烂,——认为他有本领把这个下土尘寰加以改变,把这个混沌世界从它的种种愚蠢虚荣矫揉造作之中拯救出来。然而正是出于这类愿望,许多学会遂因而建立起来,目的在于严守其语言的各方通道,谨防逃逸,禁止擅入;但是这一切防范戒备却从来不曾生效。语言这种灵活微妙的东西远非律令所能限制;企图锁住音节,正如想要鞭打空气,纯属狂妄者的蠢举,是谓自不量力。


[1] 指20世纪70年代末至80年代初迁居加州圣费尔南多山谷地带的少女,她们说话有一种特别的腔调和一套特别的语汇,喜欢用简单的单词强调句子的语气。——译者注

[2] 雅克·库斯托(Jacques Cousteau),法国著名海洋探险家和潜水摄影家。——译者注

[3] 此处拿美国前总统卡特开涮,卡特曾经担任佐治亚州州长,他家世代务农,以种植花生为业。——译者注

[4] 《圣经·列王记》载:两位妇人各抱着一个婴儿来见所罗门王,其中一个已经死亡。两位妇人都声称活着的婴儿是她所生,所罗门王拿出一把宝剑,要将婴儿劈成两半,一人一半。其中一位妇人立即哭求不要动手,她愿意把孩子让给对方。但另一位则认为很公平。所罗门王于是下令将孩子交还给哭着恳求的妇人。在这个案例中,婴儿是一条命,劈成两半,只是半块尸体,完全不符合折中的需要,因此是一个不可接受的“假折中”。 ——译者注

[5] 丹·奎尔有一次在媒体面前和一班小学生练习英语拼字,当时他指出一位小学生把“potato”(马铃薯)拼错了,因为正确的拼法应该是“potatoe”。由于是现场直播,这件事情立即成为全国的笑柄。——译者注

[6] 20世纪著名学者和人道主义者。1913年,在非洲加蓬建立丛林诊所,从事医疗援助工作,直到去世。——译者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