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格第一次使用“个性化”这个概念是在1921年出版的《心理类型学》一书中,在这个时期他已经对这个问题有了比较成熟的看法。这个概念发展的顶峰体现在他最后的一本著作《精神的整合》中,本书1956年首次以德文发表(1963年用英文发表)。但是,这个概念却是在他早年的博士学位论文《论所谓神秘现象的心理学和现象学》中就已经有所表述。在这本早期论著中,荣格根据他对一位年轻女巫师的观察,得出下述结论,即在降神会上,通过自主的“分裂人格”来描述巫师的意识状态的转化,使“幽灵般的”自性得到了表现,而分裂的人格显然是隐藏在她的潜意识心理中的更容易理解的人格的各组成部分。显然,揭示某种方法论的程序成为荣格孜孜不倦的科学和心理治疗的追求,这个程序能将这些组成部分带入到意识之中,并且使之与自我整合,从而实现每一个体都永远存在的“伟大的人格”。因此,荣格明确指出:“个性化意味着成为一个单一的、同质的存在。就‘个性’包含着我们心灵深处的、最终的和无与伦比的独特性而言,它也含有成为一个人自己的自性这个意思,所以,我们可以把个性化解释为达到个性或自性的实现。”[1]可见,实现个性化的第一个要求是把理性的意识与非理性的潜意识整合为一个人格的整体,使之处在一种和谐平衡的状态中,而这种整合的力量就是“自性”。它是和人的一生发展过程紧密联系在一起的。
人的一生发展的历程表并没有确定一个人的心理发展究竟在什么时候停止。一些发展心理学家曾试图为心理发展提出一个终止时期,但是,根据荣格的观点,心理发展过程历时人的整个生命。对许多人来说,这个过程主要是在人的后半生伴随着“个性化”的过程而出现的。根据荣格对此所下的定义,个性化通过整合人格中有意识和无意识部分而导致人格的统一化——完整和不可分离。具体地说,个性化把精神的各种非自我方面(包括阴影、人格面具、不占优势的态度和功能类型、阿妮玛和阿尼姆斯等)加以强化、区分和同化(整合),使之“成为一个心理上不可分割的整体”[2]的过程。个性化也导致独特化,它产生于个体把自己与其他人完全区分开来。这种区分是心理上的,而不是外部特征。因而,荣格对个性化的定义与非荣格派理论家有所不同。后者的个性化概念指个人发现自己与父母,特别是与母亲形象相脱离的早期儿童认知过程。而荣格则把这个过程称为自我的发展过程。
个性化虽然与个体有密切的关系,但是,个性化并不意味着个体主义(inpidualism)。荣格对这二者的区别做了如下解释:
“个体主义意味着蓄意地强调和突出一些假设的独特性,而不是强调和突出集体的看法和责任。而个性化则明确地意味着更好地和更完整地充实人类集体的(原型)特征。”[3]
个性化是一种过程,而不是一种状态。这个过程需要花费人的一生,或许它在一个人的有生之年也是难以完成的。当然,这一过程却可以或多或少地得到完成,它依靠一个人的环境,心理构成,斗争的意志和一种“非理性因素”。荣格把这个“非理性因素”称为“禀性”,这种“禀性”可以用来“说明”一个人是怎样“遵从自己的法则”的。荣格利用非理性因素似乎表示一种无法从已知的遗传和早期体验中预期到的东西。因而是一种潜意识的东西。
个性化既具有集体的和普遍的性质,同时,又是高度个体性的。说它是集体的,是由于个性化吸收了集体潜意识的原型内容,并整合了人类共同具有的功能和官能。说它是普遍的,是由于在某种程度上,个性化可能是针对所有人的。实际上,荣格经常把个性化视为与饥饿和性这类生理驱力相平行的驱力。他写道:“每一个生命都是一种整体的实现,即一种自性的实现……这种实现也可称为个性化。”[4]尽管个性化具有普遍性,但是,由于人的个别差异的存在,每一个人的个性化过程和结果却各不相同,也就是说,对每一个人来说它又有个体性。
1.个性化的基本成分
个性化的一个显著特点在于它是一个力量积蓄、分化的过程,同时,它又是一个把精神中的各种非自我部分同化或整合到意识中去的一个过程。这些非自我的部分有:阴影,人格面具,非主导态度和功能以及阿尼姆斯/阿妮玛。这个过程的展开顺序是因人而异的,也和这些组成部分的发展程度有关。实际上,在精神的某一部分开始发展之前,另一部分的发展可能仍然没有完成。因此,不同成分的发展可能是相互交叉的。另外,在这些精神成分发展时,每一成分都会随着其他成分的变化而变化。对精神中的任何一部分进行整合的主要任务,就是同化与那部分有关的情结。
但是,个性化并不是一个单纯的内部发展过程,它以一种不断改善人际关系的能力为标志,因为在日常生活中人们总要和他人建立某种关系,在这个过程中难免会发生各种积极与消极的情绪。通过这种不断的内外部调整,人际关系的能力就会不断增强。不管存在于个体内心深处的矛盾是什么,它都要受到其他各种矛盾的折射,这些矛盾就是个体自己和与其建立联系、发生投射的人们之间的矛盾。例如,男性个性化过程的一部分是从已经形成的对自己生活中女性的“投射”中“抽取”而来的,也就是说,他不希望女人具备所有的“女性”特征(如温柔和顺从),但他却承认和尊重自己本身存在的这些特征。此外,他可能会对自己的妻子或女友采取开放、宽容的态度并接受她们所具有的这些女性的特征。
由此可见,个性化过程又是一个对立面相互协调的过程。当对立的双方发生分离时,就会随之出现一种动力状态。这是因为,每一种被自我有意识地认识和给予高度评价的特征,都会在潜意识中具有一个相反的特征,这个特征的价值受到贬低并因之而受到压抑,成为意识特征的对立面。不论潜意识内容什么时候开始转化为意识,一种令人不适的紧张感都会油然而生。这种不适感便成为一种推动的力量,它会推动个体努力寻求解除这种不适感。这时在人的精神世界中就会出现超越这些对立物的某种象征,它可能在梦境、幻觉或病态的心理活动中表现出来。在现实生活中,这种超越功能往往对对立的双方进行协调或修正。例如,意识自我中的令人信赖的良好特性可能会受到不时发生的潜意识的顽皮抵抗,一个值得信赖的人有时也会做出一些顽皮的举动。当个性化的一致性要求开始与顽皮性进行协调,并且顽皮性总体上不再反复无常时,这两种特质便在没有过分压力的情况下共同存在于同一个人身上。至此,我们就可以说这两个对立面达到了协调。
那么,人们可能会问,这两个对立面究竟是凭借什么力量来协调的,它们又是以什么样的方式来协调的呢?按照荣格的观点,意识的自我是从潜意识的自性中浮现出来的,在它成为相对独立的精神成分之后,两者在婴儿期和儿童期的结合是比较脆弱的。可以说,自我和自性相脱离,是为了在世界中获得一席之地。当然,随着人的不断发展和成熟,在人的后半生,自我会通过承认潜意识自性的首要地位而重新建立二者的联系。凡·弗兰兹曾揭示了一种(在梦境生活中的)曲折的模式,在这个模式中,个体的各个部分或倾向时隐时现,如此重复进行。如果长时间地对这个发展曲线的模式进行观察,就会发现一种潜藏的有规律的消失或直线呈现的倾向在起作用,并随之创造出一个心理成长的缓慢而又难以觉察的过程,这就是个性化过程。它是意识和潜意识相互作用的结果。
显然,个性化需要有一个强大的意识自我。在朝向自性回归以及向集体潜意识回归的道路上,一开始并不强大的自我会持久地受到与原型内容一起纷至沓来的各种危险的包围,精神病和神经症患者的表现就是这样一种对危险的潜意识反抗。但是,当自我的力量强大时,潜意识内容就被同化到自我中,并使自我更为强大。
荣格假定,自性为个性化过程指明了方向,并使人格的各个部分彼此之间建立联系。这个过程虽然难以直接观察到,但是,一个人会偶然地瞥到自己存在的本质,也就是自己“意识”到成为一个人意味着什么。因此,个性化过程就是揭示这个本质,并且清除在其展开和发展中的各种障碍。
2.个性化与人生发展
个性化既然是一个过程,就必然和人的一生的发展有关。荣格认为,无论是自然形成的还是通过心理治疗而形成的个性化,都有两个主要的发展阶段,一个是人的前半生,另一个是人的后半生。在自我从潜意识自性中独立出来之后的前半生,个性化的发展主要受制于经验的扩展和心理对外部现实的适应,即逐渐建立起各种必要的人际关系,工作环境,以及家庭生活等。但荣格似乎假定,自我在独立出来之前的早期发展阶段,即混沌状态中的婴儿期不应包含在个性化之中。但有些后荣格学派的心理学家们(如M.福德海姆)却坚持认为,个性化始于婴儿期并且贯穿于人的整个一生。从部分原因上看,这种观点的分歧可归因于对个性化概念的不同理解和定义。马杜罗(R.J.Maduro)和威尔赖特(J.B.Whealwright)曾对这些定义进行讨论,并描述了儿童期和青年人的个性化过程和成人的个性化之间的区别:
“尽管个性化过程产生于婴儿期和儿童期。但这些过程与成人期的所谓个性化本身有所区别:个性化是一个与人生危机有关的,主要是在中年期遇到的一种挑战。如果得到承认,个性化就可能加速发展,并促使急剧的内部成长和转换。这是一个充满活力的生命过程,其间会发生艰苦的自性探索和对内部源泉的搜索。它是力比多的一个创造性内倾阶段,在这个阶段,此前所保存下来的潜意识似乎‘推动’或‘逼迫’进行更多的自我实现,作为精神想要达到总体整合的自然倾向的一部分。”[5]
因此,按照这个界定,个性化过程就是一个仅仅发生在中年期心理危机之后的发展过程。对年轻人来说,完成青年时期的任务就成为后半生心理发展的先决条件。
个性化随“中年期心理危机”的开始产生于35岁或40岁以后的时期,对此我们在前面已经做了说明。中年期心理危机之后,个性化的发展会停滞一段时期,或者形成一种新的方向。一个人不论是否具有中年期心理危机的体验,其后半生的发展都会以全神贯注于哲学的或精神的问题(如价值观、创造性的努力、对人生意义的寻求等)为特征。这些兴趣和一个人在前半生对世俗目标(如物质利益的占有和社会地位的获得)的关注形成了鲜明的对照。后半生尤其是老年阶段是为接受死亡做准备的终极点。荣格在一篇特别关注死亡的文章《灵魂与死亡》中预示,死亡是人生的终极目标,而不仅仅是生命的终止。他把死亡描绘成一个宁静的状态、一个完整统一的状态。他说:“(死亡)是伟大的完善者,它在人类生命的支架下描绘着它的不容宽限的人生界限。在它身上,孤独是完整统一——是以这样或那样的途径获得的。死亡是经验的人的终结,同时又是精神的人的目标。”[6]
3.个性化体验
个性化不仅是一个发展的过程也是一个人的内心体验。在有些宗教仪式中,人们经常能听到这样的祈祷:“让我每天,以各种方式,变得越来越好吧。”但是,这样的祷告并没有描述出个性化的过程。因为个性化过程既不是直线式的,也并非总是前进和上升。它有前进也有倒退,甚至可能顺流而下或停滞不前。所以,个性化过程应该包括对消极和积极内容的同化,所以,不可能说明它的哪一条道路是向上的。许多在心理治疗中致力于个性化过程的人发现,把这个过程视为螺旋式的是比较合适的,但这个螺旋不是只有上升,而是有升也有降。在这个螺旋式的发展过程中,同样的问题和原来固有的难题在不同条件和不同“水平”下不厌其烦地发生,这是有所裨益的。而这些水平是高还是低则是一个与它的定义有关的事情。
个性化过程的认知性较小而情绪性较大。它很可能以心理痛苦(如沮丧、焦虑、怨恨)为开端,这些痛苦是以唤醒一个人要求改变现状的欲望。当这种改变需要一个人正视自己的黑暗面时,他就会继续忍受这种痛苦。虽然看起来他的前景令人沮丧,但是沮丧和忍受其他痛苦却是深化个性化过程的契机。
有时,个性化过程似乎充满了欢乐和光明,这是因为它以其积极的方面与自性接触。由于一个人超越了意识自我的限制,由此而引起的内在体验令人欢欣。但与此同时它同样也有危险性,其原因在于这种体验很可能导致某种心理状态的“膨胀”——如产生一种妄尊自大的状态,就是由于意识自我限制的消失所致(躁狂病这种心理疾病或许就是这种“膨胀”的极端状态)。因此,在个性化过程中,即使是那些可以接受的方面也有可能发生问题。例如,当个性化获得某种程度的进展时,自我就很容易受到诱惑而以此自满,并且由此而使进展的不少价值遭到破坏。
在个性化过程中,由于自性的意象有时会隐约地闪现出来,所以,人们必须忍受个性化过程的苛刻。其实,这种现象早在分析心理学研究过程中便多次出现,例如,在梦中出现自性的意象就是很多患者所共有的一种共同体验。当一个人难以弄清他从何处来又到何处去时,这种体验有可能使这个人在以后富有坚持性。因为这样才使他能够弄清自己的来龙去脉。因此,尽管个性化过程对大多数初步尝试这一过程的人来说都有困难,但这个过程确实值得一搏。它可以给人带来极高的内心激励,例如,使人的情绪得到健康发展,发现人生的意义,以及有时还能减轻和战胜内部障碍。
作为一种内部体验,个性化过程必然与意象联系着。对一些人来说,个性化过程的进展主要有赖于自发的内部意象,如梦、空想和有时出现的幻想。如果一个人注意这些意象,并对它们进行积极的思考,在“积极的想象”中与其发生相互作用,那么,这些意象就有益于个性化的形成和发展。通过这个过程,人的精神世界中的潜意识成分,如阴影,就可以被人们体验到,或许还能得到同化。所以,接受荣格心理学训练的人必须进行个性化体验的学习和训练,通过自己的亲身体验,来感受自己的内心世界,他才能更好地服务于他人的精神生活。
荣格学派经常使用的一个传统意象是,把个性化过程比拟为夜晚航海和与此紧密相连的死的意象和再生的意象。荣格学派的著名代表雅克比曾经把任何沉溺在潜意识中的心理活动,即使是在梦中,都视为如同夜晚航海一般,并由此把它比作“约拿的航行”。约拿是《圣经》中的一个人物形象,他试图逃离上帝,因而被扔进大海,在鱼腹中熬了三天三夜。经过这个体验,约拿不敢再违抗上帝的命令。用心理学的术语讲,他的自我受到自性的约束。
另一个是关于死的意象和再生的意象,其原型是耶稣被绑在十字架上受苦和复活。这个例子显然是原型的,但它也说明,在表现诸神死亡与再生的许多非基督教教徒的礼拜中,有时以诸神的身份出现,而有时却以其他的身份出现,表现得同样是这两种意象。
用心理学的观点来解释这些现象,我们就可以说,伴随复活的十字架之苦可被解释为自我要深遭磨难,以便使自性获得支配地位,因为自性是上帝的象征。在个体的生命发展过程中,死亡和再生的意象可以通过某些基本的危机得到体验,但它更有可能通过一系列细微的死亡和再生表现出来。例如,从工作中获得的热情的体验,会伴随态度的变化而有可能把下面的工作做得更好。总之,按照荣格的观点,个性化是一个神圣的发展过程,是每个人毕生所追求的。但是,要实现这个最高的人生追求,必须经历很多的磨难和痛苦,所谓“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或许就是这个道理的中国版。
4.个性化发展过程的描述
个性化过程并不是一个单一的发展过程,它包括几个不同方面的发展。这些过程可分别被描述为:态度和功能的发展;使原型内容意识化;炼金过程。
(1)个性化与人格类型
大约从1928年起,荣格用了大量的时间详细阐述个性化过程的动力。根据迈尔的报告,这个过程的蓝图其实早已体现在荣格的类型学之中。实际上,荣格的著作《心理类型学》的副标题就是“个性化心理学”。在这本书里,荣格指出,个性化的发展过程是人的占优势的态度(外倾或内倾)及四种功能(情感、直觉、感觉、思维)中的一种或两种的发展到不占优势的态度或功能的发展。在人的前半生中,大多数人通常发展第一、二种功能,其后再发展第三和第四种,但通常第三、四种功能是不发展的。例如,外倾思维型的人会以感觉作为第二种功能。后来,一些内倾态度类型伴随直觉进入意识。在这种情况下,不占优势的功能-情感,则没有得到明显的发展。
态度和功能的发展可能通过个体的兴趣、鉴赏和技能的变化来加以体验。因为这些变化,发展过程也可以通过完成过去曾很容易完成的任务中所遇到的困难得以体验,也可以通过与别人产生新的矛盾得到体验,尽管原来的关系是协调融洽的。
对迈尔的假设目前还没有数量化的资料进行评价。因此我们只能说它可能是研究个体案例的基础所在。实际上,迈尔曾建议荣格学派的分析心理学家在对病人进行治疗之初,首先做格雷-威尔赖特测验,并在治疗中再测一次,以便掌握病人的态度和功能的模式变化。对迈尔假设的另外的检验可在时间维度上(长期追踪)研究大量的个体。一些测量工具,如人格定向量表,可与荣格类型测验结合使用,以确定处于个性化发展过程中的人的体验在态度和功能类型的平衡中是否变化。
(2)个性化发展与原型内容
描述个性化过程的第二个途径是运用原型内容体验。这些内容可能包括某些或所有的早已叙述的因素(阴影、人格面具、不占优势的态度和功能、阿尼姆斯和阿妮玛),以及智慧老人和圣母等,其中最主要的就是自性。由于每一种原型内容都是相互作用的,因而意识得到拓宽和加深,并且自我被置于观测之中,处于服从自性的正确位置上。
原型内容的体验时常通过梦而发生,但是,清醒的体验也可能有原型的成分。例如,一位年轻女性把一位老年妇女作为体贴入微的“大地母亲”(圣母原型的一个方面)来看待。而长时间的了解表明,这位老妇人并不总是宽宏大量、与人和睦相处和令人愉快的。那位年轻的女性痛苦地认识到,老妇人只是一位普普通通的人,她有一些令人满意的特点,也有许多不足之处。通过祛除投射,那位年轻女性获得了对人性的进一步理解,并迈出了个性化过程的第一步。如果她能从自己身上发现那位老妇人所具有的一些特点,那么,其个性化过程就会更加深一步。在此之后,她会再从另外的老妇人身上寻找到大地母亲的原型,但她的期望值则可能不像原来那么高。
个性化的心理过程与许多神话和其他故事相类似。例如,古希腊神话中主神宙斯之子赫拉克勒斯(或译作海格力斯[7]),神话中描写这位英雄完成了一系列极为艰难的任务,付出了极其艰苦的劳动,才完成了他的12项英雄事迹。荣格用个性化过程来比喻人必须经历痛苦的磨难才能获得人生的成功。这些可以被视为意识发展中的各个步骤。
作为个性化过程原型的另一个故事是约翰·班扬(John Bun-yan)的《天路历程》(The Pilgrim's Progress)。哈丁(E.Harding)曾描述了班扬所描述的旅行中的事件。在这个故事中,那座城市(死亡之城)的意象是那位旅行者最初所生活的内部条件,而天国——新耶路撒冷——则是目的地。根据哈丁的观点,旅行者在途中碰到的人及其经历就是“其自性心理中某些东西的化身和投射”。
(3)个性化过程与炼金术
描述个性化的第三个方式是把它作为炼金的过程。荣格把中世纪炼金术士所使用的具体材料和过程看作心理内容和过程的投射。因而,炼金术中常作为最初原料(原初的物质)的渣滓和铅,就可以看作一个人尚未发展的精神意象。炼金过程的各个阶段就成了精神发展的投射,在这个过程中,不同的精神成分变成有意识的,并且被整合为一个整体。例如,炼金术中的发黑或黑色阶段和阴影所具有的对抗相一致。从这个意义来说,古代炼金术士的工作和使人格发生变化的人生体验相类似。整体化目标可以比拟为由最初原材料炼就的金丹。这个目标的另一个意象是哲人的宝石,即被认为洁白无瑕和永恒的智慧宝石。与整体化一样,金丹和哲人的宝石都是可望而不可及的。换句话说,炼金术士可能一辈子都不能把普通的金属炼成贵重的金子,但他们把炼金的过程看作个性化发展的过程,体现了一种人生的价值。
那么,在现代社会生活中,人们应该怎样通过自己的体验来发展自己的个性化呢?荣格认为,某些活动中的体验对个性化过程特别有益。在现代西方社会中,最有益的主要活动就是形成适合的宗教观、融洽的人际关系和进行分析治疗。
按照荣格的观点,因为自性既是个性化的模式又是上帝的意象,所以宗教的探索对于个性化过程至关重要。有些核心的个性化体验,例如夜晚航海或死亡与再生,都是宗教体验的范例。人格的最终整合可以被描述为整体的,这是个性化的结果,或者被描述为与上帝成为一体,这就是宗教探索的目标。如果抛弃其中的迷信色彩,我们相信宗教对帮助人们实现自己的个性化是有益的。
人际关系有益于个性化过程的原因在于,通过它们,个体可以用投射的方式与潜意识的许多方面发生联系。个性化中一个重要方面就是尽可能地把所有这些方面都整合到意识之中。因为正常的人际关系是心理健康发展的必要条件,在荣格看来,只有在正常的人格关系条件下,潜意识内容的投射才会出现。也只有出现了投射,人格的整合才有可能实现。也就是说,人们才能发现这些精神内容的实质,并使之相互之间协调一致,从而促进心理的发展。
分析心理治疗也是实现个性化的一个重要方式,因为它对患者的个性化发展过程格外关注,所以,分析心理治疗经常通过整合人格的各个部分而发挥其效力,而这些部分是与分析者或其他人有关的。更具体地讲,患者是由于人际关系出现了问题才来进行心理治疗的。分析心理治疗力图使意识和潜意识形成融洽的关系,这个过程对于达到整体化是必不可少的。因此,分析心理学家就应该帮助患者正视自己的潜意识,战胜心理疾病,实现人格的统一。
当分析心理治疗过程集中到患者的梦上时,它对个性化的影响常常是最大的。荣格发现,人在做梦时,时常伴随着某种安排或模式,这表明做梦者在潜意识中遵循着某种个性化的特殊途径,而白日幻想常常是夜间做梦的补充。因此,荣格认为,在心理治疗中,对梦和幻想的有意识注意会增强个性化过程。
5.个性化的实证依据
从前面的论述我们不难发现,个性化过程是一个相当令人困惑的心理发展过程,其中带有很多神秘和宗教的色彩。如同荣格学派的许多其他概念一样,目前个性化尚未得到心理学界的普遍认可,因此也不会有大量的实验验证。然而,有一些研究对自我实现这个概念进行了检验,而这个概念在本质上与个性化是相同的。这两个概念间的类似之处从美国人格心理学家C.S.霍尔(C.S.Hall)和G.林赛(G.Lindzcy)的著作中可以发现。他们在涉猎了自我实现理论家的各种著作(戈尔德斯坦,1963;马斯洛,1962;罗杰斯,1959)之后,对自我实现过程做了明确的解释:“自我实现是……一种有机体的原则,它使有机体更充分地发展和更为完善……尽管自我实现在本质上是一种普遍的现象,但人与人所追求的结果却是各不相同的。”[8]这个定义与荣格的个性化概念——趋向整体化和人格分化发展——显然是基本一致的。二者之间的另外一个相似之处在于,它们都倾向于发生在人的后半生,但对一些人来说,这个过程(个性化或自我实现)可能在年轻时即告开始。
自我实现或个性化存在的证据可以在马斯洛的早期著作《动机与人格》(Motivation and Personality)中发现。马斯洛通过对他确认为达到自我实现的人的经验研究,揭示了自我实现者的16种特征:(1)能准确地洞察现实并与之形成更加适意的关系;(2)对自己、他人和整个自然表现出更大的认可;(3)思想言行比较自然、坦率和纯真;(4)以问题为中心,而不是以自我为中心;(5)有超然独处和独立的需要;(6)能自立、自制、超越文化与环境的约束;(7)能以新奇的眼光,欣赏生活中的许多事物和经验;(8)经常经历神秘体验或“大海般的情感”、高峰体验;(9)对人类怀有一种很深的认同、同情与仁爱的情感;(10)具有亲密深厚的人际关系;(11)具有民主的性格结构;(12)能分辨善与恶、手段与目的;(13)具有富含哲理、善意的幽默感;(14)富有创造性;(15)抵制现存文化适应;(16)能超越各种二岐式的对立而达到一种整合的状态。[9]当然,马斯洛的研究是以经验为基础的,有他的科学性和普遍性的一面。但由于这种研究无法进行重复验证,因此仍然受到一些重视实验研究的心理学家们的责难。
在现代西方心理学中,建立心理结构(了解难以直接观察到的人格或其他心理特征)经常运用的工具是测量,所以,肖斯纯(E.L.Shostrom)的《个人取向量表》通过提供测定自我实现的方法而对马斯洛的观点提供了有力的支持。
该量表包括150个双重比较价值判断题。其中,有些题目选自常见的对临床健康者和患者的价值判断,另外一些题目则是从人本主义、存在主义和格式塔心理治疗的著作(如,马斯洛,1954;佩尔斯,1947;肖斯纯,1964)中衍生而来的。测验分数的基础是诸如“支持比率”这类范畴,例如,“他人/内部——用以测定一个人的反应定向基本上是朝向他人的还是朝向自己”。用这种方法记分的一个题目是,“我总是做别人期望我做的事”,与其相对的是,“我对不去做别人期望我做的事感到无所谓”。在运用重测法获得0.91和0.93的信度系数后,将这项测验施测于洛杉矶州立大学的650名一年级学生、处于各治疗阶段的150名患者、参加洛杉矶州立大学敏感训练项目的75名成员以及奥伦基县小组训练项目中的15位学校心理学家。测试后的第11周和第15周对后两组被试进行重测。另外,还对160名“正常成人”和两组“相对自我实现”及“相对非自我实现”的成人进行测试,后两组成人的数量分别为29人和34人,各组的被试均由洛杉矶临床心理学家协会成员和奥伦基县临床心理学家协会成员指定。测验的结果表明,在所有测定的12个维度中的11个维度上,自我实现、正常组与非自我实现组之间存在着差异。
其他研究者尽管运用了不同的名称,但也对自我实现或个性化独立地进行了鉴定。在20世纪70年代,洛文格和韦斯勒做出的实验研究结论认为,“自我发展”的第六阶段或更高阶段是“整合阶段”。研究者认为,这个阶段包括“存在主义的幽默感和一种似非而是的情感,尊重他人的自主,追求自我满足,对公正和理想主义有高度评价,反对偏见,处理内部矛盾冲突,协调角色冲突,亲密关系中对异性的欣赏,以及与其命运协调一致”。从这个研究的结果来看,这个阶段显然与马斯洛的自我实现和荣格的个性化概念相同。
与马斯洛一样,洛文格(Loevinger)和韦斯勒(Weschler)以经验的形式建立概念。他们运用一个填充句子测验“来确定自我发展各相继阶段中的本质差异”。为了在其指导手册中的各个阶段上获得自我发展的分数,他们总共对1765名被试进行了测验。这些被试均为女性,具有不同的年龄、婚姻状况、职业和教育水平。她们的反应由四位受过训练的和四位自我训练的评估人员予以等级评定。评分者之间的信度范围为0.83到0.94.由于包括整合阶段在内的自我发展经过检验,证明具有可测性,因此,这成了个性化概念的另一个实证性支持。
克纳普(Knapp)运用肖斯纯的《个人取向量表》和艾森克人格问卷测验了“自我实现”与“神经过敏症”两结构之间的关系。他所选取的被试是一所大学文科学院的136名学生。“高”神经过敏症组和“低”神经过敏症组在POI所有分量表上的差异具有统计显著性。因而,自我实现似乎与低神经过敏有关,并由此推定与心理健康有关。
人本主义心理学的先驱者肯特·戈尔茨坦(Kurt Goldstein)坦曾在他的名著《机体论》(the Organism)中指出,自我实现是一种驱力,其目标“并不是紧张的释放”。这个观点同样支持了荣格关于个性化是一种驱力的观点。马斯洛的经验研究也提供了支持性的证据。他在自我实现的人身上,发现了成长动机和其他以生理需要为基础而良好地确立下来的动机(动机大致相当于驱力)。马斯洛进一步发现,这个广泛的动机系列产生了一种“无法预言”的状态,其原因在于自我实现的人行为独特,并致力于实现自己的目标。既然如此,自我实现者的行为就是不可预测的,这种不可预测性和那些非自我实现的人的可预言的、生理的、驱力定向的行为形成了鲜明的对照。这些诸如此类的研究结果使非荣格学派的心理学家对荣格的观点也开始越来越相信,在他们看来,自我实现——个性化——是一个核心的动机,而不仅仅是“蛋糕上的点缀”。
图特尔对自我实现的成就进行了研究,并由此通过荣格的四种功能的分化和整合对个性化做了探索。其被试是三所加利福尼亚州立大学咨询心理学、学校心理学和临床心理学专业的233名研究生。他让他们接受《生活偏爱方式量表》(一种自我实现的测验)、《底特罗夫心理类型问卷》和《巴隆自我力量量表》等测验。图特尔发现,随着高度发展的功能(感觉,直觉,情感,思维)数量的增加,自我实现也在增加。这个结果支持了荣格的假设,即个性化部分地通过功能数量的不断发展而得以发生——这些功能既包括占优势的功能,也包括不占优势的功能。
【注释】
[1] 《荣格全集》英文版,第7卷,第171页。
[2] 《荣格全集》英文版,第9卷,第275页。
[3] 《荣格全集》英文版,第7卷,第267页。
[4] 《荣格全集》英文版,第12卷,第330页。
[5] R.J.Maduro,J.B.Whealwright,《分析心理学》,载《当代人格理论》,1977年英文版,第98页。
[6] 《荣格全集》英文版,第10卷,第695页。
[7] 海格力斯是希腊神之一,主神宙斯之子,力大无比,曾完成12项英雄事迹。
[8] C.S.Hall,G.Lindzcy,《人格理论》,1970年英文版,第306页。
[9] 彭运石著,《走向生命的巅峰:马斯洛的人本心理学》,湖北教育出版社1999年版,第138-143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