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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诗人往事:锦绣江山里的飞扬与沉潜》沈佺期·唐代律体诗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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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键词:

“沈宋”,律体诗奠基人

警句:

九月寒砧催木叶,十年征戍忆辽阳。

1.

唐高宗上元二年(675年),年仅十九岁的沈佺期考中进士科,以少年俊彦的姿态在大唐政坛上华丽丽地出场了。宋之问也是这一年的同榜进士,两人后来又一起做了协律郎和考功员外郎,成为御用诗人之双璧。两人齐名,并称“沈宋”。沈佺期与宋之问的文学与人生,从此就这样错杂在一道了。

御用诗人往往受到正人君子的鄙薄,其实单就才华而论,要做好一名御用诗人绝对比做好一名真正的诗人艰难许多。后者只需要对自己负责,写出自己的真情实感便好;前者正如演员,每一次创作都意味着要扮演好某一种角色,还要拥有察言观色的本领,要在最恰当的时机拿出最合宜的作品,以讨到皇帝的欢心为唯一目的。这样的工作,即便对于许多天生的奴才而言,也不是轻易就能胜任的。

无论写诗还是做官,沈佺期和宋之问一样都是不甘人后的角色,而御用诗人的位置也确实给了他们一个绝佳的竞技舞台。

2.

唐中宗曾经举办过一次诗歌比赛,派当时第一才女上官婉儿担任总裁判官。传说上官婉儿的母亲在怀孕时梦见仙人降临,将一杆秤交在她的手里,说这杆秤可以称量天下人的才华。传说固然无稽,但之所以这样的传说能够流传开来,自然说明了上官婉儿在天下文人心中的地位。

盛况空前,大臣们纷纷写诗应制。这样的诗歌实在难写,现实主义风格首先是要不得的,谁也不敢在这种场合里针砭时弊,描绘民生疾苦;批判现实主义当然更要不得,浪漫主义似乎也不合适,而一切顾影自怜的小情小调也分明显得自恋过度,稍不小心还会被误认为是在埋怨陛下使自己怀才不遇。筛来选去,唯一适宜的写作风格就是“魔幻现实主义”——尽情地歌功颂德、粉饰太平好了,搞政治就是搞宣传,搞宣传就是搞魔术。

这当然是稍有节操的人都不愿做的,至多敷衍一下罢了。谁都晓得,真正不肯以敷衍的态度来应付这种竞赛的,一定就是宋之问那样的人。

宋之问却偏偏遇到了对头:沈佺期不但才华不在自己之下,操守也不比自己高尚多少。

3.

上官婉儿站在楼上,居高临下地审阅诗稿,凡是看不上眼的便直接丢向楼下,这真要算是中国历史上最有艺术气质的一次高空抛物了。

能让见多识广的上官婉儿看上眼的诗歌,当然少之又少,诗卷不断从楼头纷飞而下,宛如雪片。不多时,未被抛下的便只剩宋之问和沈佺期两人的诗卷。

虽然俗话说“文无第一”,但只要有了裁判,终究可以分出优劣。

上官婉儿斟酌了一些时候,终于果断抛下了沈佺期的诗卷,然后总结道:

“沈、宋二人的诗歌不分伯仲,但细细品味之下,沈佺期的结语是‘微臣凋朽质,羞睹豫章材’,文气到此已尽;而宋之问的结句是‘不愁明月尽,自有夜珠来’,言尽而意未尽,袅袅尚有余音。”作为文学评论而言,上官婉儿这番话即便在今天来看也是相当公允且极有见地的。

诗文不尽如其人,其实以个人性情而论,宋之问做事奸诈狠毒,每每不遗余力,不留余地,所以一生大起大落,最后落得被诏令自尽的下场;沈佺期却温和许多,虽然也和宋之问一样贪赃受贿,为非作歹,也一样因为政治上站错了队而饱受牢狱之苦,但终于还是挨了过来,终于还是看到了宋之问不曾看到的那一片晚霞。

4.

律体诗是到了沈佺期和宋之问的手上才正式成型的,所以,即便在以因人废文为正统观念的古代,人们也不得不承认这两个卑鄙小人的经典地位。

其实沈佺期、宋之问之所以精研诗歌的音律、对仗,其动机既不高尚,亦不高雅,只是作为御用诗人,没办法在内容上出新,便只有在形式上出新。一首歌功颂德、粉饰太平的诗歌,无论再怎么写,境界终归低下,唯一的弥补办法就是极尽雕琢之能事,使诗歌的形式美完全压倒内容美——换句话说,要把萝卜卖出高价,就只能把萝卜雕刻成花,衬以金箔,盛在精美的瓷碟里,配上贵族气的银质餐具。

龌龊的动机,加上货真价实的才华,终于成就了律体诗这种极尽形式美的新诗体。在沈、宋之前,诗歌的形式相当朴拙,几乎是五言诗的天下,其典范就是伪苏武、李陵的作品以及《古诗十九首》。后来七言诗渐渐兴起,音律、对仗的规范也越发复杂和严格起来。如果不是有沈佺期、宋之问对律体诗华美形式的发展与整合,我们恐怕就读不到杜甫的“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以及李商隐的“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这样精美的诗句。

作为奠基者,沈佺期的七言律诗写得当然不如杜甫、李商隐那般出色,不过倒也能够从中欣赏到蝴蝶刚刚破茧而出,美丽而稚嫩的模样。

5.

沈佺期最著名的七言诗,当属《独不见》。

《独不见》是乐府旧题,题下多写相思而不得相见的内容。沈佺期所写的,正是闺中妻子对戍守边疆的丈夫的一片相思:

卢家少妇郁金堂,海燕双栖玳瑁梁。

九月寒砧催木叶,十年征戍忆辽阳。

白狼河北音书断,丹凤城南秋夜长。

谁为含愁独不见,更教明月照流黄。

华美的宅院里,一位美丽的少妇正在独自忧伤。她看到燕子成双归来,在梁上筑巢而居,不由得想到自己独守空闺,不知还要等到何年何月才能和爱人团聚。九月秋风萧瑟,黄叶纷纷吹落,眼看着就要进入严冬了,而丈夫戍卫了十年的北方辽阳不知道该有多么寒冷呢。

悬隔千里,音信不通,再浓的思念也没法儿写信让他知晓,只有独守这漫漫长夜,在无眠中艰难地苦挨时间。这愁绪难道只有自己来消受吗?看那明月照在空床的流苏上,仿佛在宽慰着这份忧伤。

这样的诗,已经是地地道道的律体了。风起于青萍之末,对于盛唐以后律体诗的滚滚洪流而言,这样的一首《独不见》,正是那一点被人忽略了的青萍之末。

沈佺期名字考沈佺期,字云卿。“佺”只有唯一的义项,而且并无实义,是传说中一位叫作偓佺的仙人的名字。仙人自在云端,所以沈佺期字云卿,名与字交相呼应,表示其人有仙姿且有修仙之望,这是唐代道风盛行的印记。然而,沈佺期终其一生,从未超凡脱俗,始终在名利场上摸爬滚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