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失败了。我的计划——其实根本不是什么计划,它只包含一件事,就是说服父亲做正确的事——悲惨得让人失望。它没起效果。就那么完了。本走了,永远被困在阴间,因为我帮不了他。还有更糟的。因为我不能改变父亲的想法,我倒成了本的狱卒。直到我出现之前,他和塞缪尔爷爷一直处得相当不错的。
我感觉自己就像个白痴。
我真希望能跟本说说话。至少再看到他一次也好。我感觉被困在里德尔大宅里了。没有朋友。没有陌生人。没有人。
我在楼道里乱走,希望能看到或听到一个征兆。嘎吱一声,一道门的移动,或是什么东西。在厨房里,我撞上了瑟瑞娜,她正愉快地为晚餐烘烤玉米面包,就好像在一部关于完美主妇的电影或者电视节目里一样。她的头发很可爱,妆容美妙。她正穿着一条轻盈的连衣裙,V领开口,腰部收紧,正是她的风格。她的脚指甲换了颜色:被涂成了橘色,我觉得这个选择很怪。不过,这表明她把那个下午的时间花在打扮自己上了。我把这看作积极信号——她还没注意到委托书和船票不见了。
对呀!委托书还在我手上呢。我可以销毁它,那就能挫败他们的计划了。
唉,那只能延缓他们的计划,我知道。因为除非瑟瑞娜成功,否则她不会善罢甘休,而且我知道,唯一能说服她放弃开发计划的人就是琼斯哥哥。没有父亲,我就一无所有。我或许应该把委托书也还回去。
瑟瑞娜询问我的举止。为了避谈正事,我扔给她一根骨头,关于我和母亲的闲聊,以及母亲声明离婚可能会、也可能不会来临,让结论完全模棱两可。瑟瑞娜贪婪地揪住那一小点信息,开始垂涎三尺,口水流得满地都是。
“当变化已经快马加鞭,”她对我唱起歌来,“我们接受它就很重要,别去与命运的不可逃避性抗争。”
于是我离开了,走到外面,我知道我不得不逃开,不得不尽快出去。跳上货车,或许,尽管跨上一辆每小时以五十五英里的速度行驶的货车不是什么明智之举。撒腿奔跑追赶它似乎也同样蛮勇。
然后我见到了本的树。
本的树。
我跑下山,来到谷仓。我爬到上面的阁楼里,在提箱后面发现了帆布包。我打开它。攀钩、绳索和手套。又老又旧。生锈的金属。开裂的皮革。不过,未尝完全不能用。我往里翻。一段锁链——一条翻转线——比绳索更好。当我第一次发现这些装备时,还不知道是做什么用的。现在我知道了。这是爬树装备。
我抓起包就朝林子里跑去。在凉爽的山涧里,我听到一辆火车拉响鸣笛,穿透林子的最茂密处,那里地面轻软,就像我跳舞跃过的蹦床。我不假思索就知道该往哪儿走,就好像有人在给我引路。
我来到那棵粗壮的树下,估量它的粗细。我把手搁在树上,对树致辞。我说出哈里和本以前爬树前对树说的话:“我现在要爬到你身上了,感谢你的保护。”我在梦里见过。
我用皮带绑好攀钩——扣进膝盖里的重金属钉,拖着锁链绕树基一周,套上手套。我以前从没爬过树。至少从没用过攀钩和翻转线。但我在梦里爬过,所以知道该怎么做。我把锁链盘到树上,等它高过肩膀时,再把一根攀钩蹬进树皮。我把重量压在攀钩上,但它一下滑掉了,我的脚溜到地上,刮掉了膝盖内侧的一层皮。我疼得直皱眉头,再次尝试。我先让一根攀钩抓牢,再试另一根,然后就被卡住了。我试图把锁链往上面挣,但这时,重心就改变了,一根攀钩往下一落,我又滚回地面。又擦破一块皮。
再来。在两根攀钩卡位成功后,我失去了抓力,尽管我试图用手臂抱住树,但还是滑了下来,在粗糙的树皮上蹭破了小臂。我尝试了一次,一次,又一次。有一个多小时,我一直试图离开地面至少几英尺。高出林地十英尺已经是个胜利了,但我做不到。
筋疲力尽,很有挫败感,加上血淋淋的,我停下了。我的大腿和膝盖都擦伤了。攀钩磨烂了脚踝和小腿上的肉。手臂上的肌肉也耗尽了力气,树皮引起的疹子从腋窝一直延伸到两只胳膊的手腕上。不过,我仍决意要征服巨树。
“我要怎么做?”我问大树,“我要怎么爬你?你让哈里和本爬,但不让我爬?为什么不让我爬你?”
大树什么也没说。
“我也是里德尔家族的一员,”我对大树说,“我可以拯救你。如果你让我爬,我答应你,我会拯救你,让你永远存活,成为一棵不朽的树木。”
大树没有回答。
“本,”我说,“帮帮我。”
但他没有帮忙,还是他帮了?因为我在那一瞬间想到了哈里的日志,他注意到,我们关注我们之间以及自身内在的矛盾和隔阂,而没有着眼于结合。我想,或许我那种以为必须得征服这棵大树才能爬它的想法,完全不是重点。重点是,我得与大树结合,与它成为一体。于是我在脑海深处带着那种想法专注在大树身上,过了一会儿,我感觉有什么东西移位了。是能量,还是风?我不知道。但我很确定,我得从锁链里收紧两拳长度的松弛部分。我知道得通过臀部向树干使劲儿来安排重量,我应该弓起背部,手腕保持在肩膀的上方,步子要小一点,往树皮里踢得更狠一点,还有,在移位到一根攀钩上之前,要把身体的重量稳固地压上去。
于是我这么做了。我爬上去了。带着纯粹的果断与勇气,我爬上去了。两步,四步,八步。是我的意志,树对我的接纳,抑或是本的推动,我不知道,因为我没有去想。我只想着攀爬:我的攀钩在树皮里,我的上身抵着树干,我的背部在努力支撑我。
当我来到最矮的树枝时,我把自己撑上去,坐了一会儿。地面远远地在我下方,七十英尺或者更远。从这个高度掉下去,必死无疑。然而,还不够高。
“我想爬到树顶,”我大声地说,“我想看到。”
我卸掉攀钩,脱掉球鞋和袜子,因为他们在我的梦里就是那么爬的,我也要那样爬。我继续往上,还要到更高的地方,进入树的腹地。进入大树紧拥我的地方,我的攀爬变得容易,大树把我哄得爬得更高。我没有往下看,没有质疑我这趟行程的明智性,或者我已经爬了多久。就是单纯地爬。更高。直来到树枝变得稀疏、树干变成锥形的一点。直到我知道,我接近树顶了。
“我能上到多高?”我问大树。
大树没有回答,于是我上到更高,来到顶端。来到本曾经离去的地方。我知道这里,因为我在梦里见过。
世界在我眼前向四面八方展开,风包围着、推搡着我们时,我紧紧地抓住树木摇摆的桁条。远方的山脉、水流和城市都在闪耀。下方的房屋和人们。我能看到微风扫掠我四周的树梢,光的涟漪映照在叶片和针叶上。在如此之高的山间一棵最高的树上,我感觉我能看到整个世界。我能看到全人类。这让人畏惧,但我不害怕。这很刺激,但我很平静。因为当时每样事物都各得其所。我能感觉到我的世界的公正!我不会掉下去,因为树在抱着我;树不会折断,因为我在抱着它。在树顶的安宁之中,我听到微风飘过我耳边时的乐响。在一汪绚烂的色彩与运动中,我看到了景象的清澈和透明。在那一刻,我知道了本和哈里为什么要爬到树木的顶端;我知道他们感觉到了什么,我感觉到了他们感觉到的。
多年以来,我一直在试图向母亲解释这些东西,但她不能被我说服。或许这是她的教养所致,又或许是她的个性。或许只是她的顽固。我不知道。但我试过告诉她,她或许永远都不会相信的东西:在那一刻,在本的树上,当我十四岁的时候,我的人生彻底改变了。在那之前,我想要相信;在那一刻之后,我知道了。
哦,我的信念有时也会衰颓。很容易落入同一套日常的惯例之中,用一层又一层的漠然来掩盖崇高。但现在,在我跟你讲故事的这一刻,我信念十足。我向你保证一件事:当你触碰过上帝的脸庞,你就永远不会忘却你知悉的东西。你永远不会见不到你所见过的东西。
当我紧抓那棵树的树顶时,一种感觉十分强烈地从我心中涌起,让我松开大树,伸手去够天空。我伸手出去,试图抓住蓝色。我想被带入苍穹。我想成为所有的一切。
但天空不愿要我。天空拒绝为我放低身段。我听到下方有一声叫喊。是我的名字。有人在叫我的名字。从树的顶端,我能看到里德尔大宅前面的草场,上面有个小人——我的父亲——正站在厨房的门边喊我。
我大喊回应,但他听不到。
飞快地,谨慎地,几乎像着了魔一样,我降到最低的树枝。我绑上攀钩,用锁链下降,就好像我已经做过一百次。我把装备放进帆布包,跑过林子,穿过草场回家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