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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七日》第三部分 时间的怪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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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我只是陷入了时间的怪圈里,我又重新燃起了希望。希望会使人活下去,即使当你死去的时候,希望也是唯一能让你活着的东西。

睡梦中,我身处无尽的黑暗,不停地往下掉。

坠落,坠落,坠落。

如果一直坠落下去,永远到不了底,那么,还能称之为坠落吗?

一阵尖厉的声音撕破了寂静,好似一阵可怕的哀鸣,似乎是什么动物,或者是闹钟发出的——

哔哔哔哔哔哔哔哔哔哔哔哔哔哔哔哔。

我醒过来,发出一声沉闷的尖叫。

关掉闹钟,我颤抖着靠在枕头上,喉咙像着了火,汗水湿透全身。我缓缓地呼吸着,看着太阳慢慢从地平线上升起,房间慢慢变亮,周围的东西逐渐清晰起来:地板上是“维多利亚的秘密”运动衫,还有琳赛好几年前给我做的拼贴画,上面引用了我们最喜欢的乐队说过的话和杂志上的句子。我听着楼下传来的声音,它们是那么熟悉,那么一成不变,好像已经属于整栋建筑的一部分,好像在盖房子的时候,这些声音已经被砌在了墙壁里:我爸爸在厨房里发出的哐啷声、盘子放到架子上的声音、我们家的八哥狗“泡菜”疯狂的挠门声——他想从后门出去,也许是得尿尿或者遛弯儿;还有一阵低低的嘟囔声——这说明我妈妈在读晨报上的新闻。

我调整好自己的状态,深吸一口气,拿过手机,翻开盖子。

星期五,2月12日。

丘比特日。

“起床了,萨米。”伊奇从门缝中探进头来。“妈咪说你要迟到了。”

“告诉妈妈我病了。”我说。伊奇金色的小脑袋消失了。

现在我能想起的细节是:我记得自己在车上,艾拉迪和艾丽在抢iPod,车轮疯狂地旋转,我看见车子滑向树林时琳赛的脸,她张着嘴,眉毛因为惊讶而上挑,好像刚刚在某个意想不到的地方遇见了意想不到的人。可是那以后呢?什么都没有。

这只是个梦。

这是我第一次回想这些事——我第一次允许自己回想。

也许这些事故——两次事故都是真的。

也许你死的时候,时间会重叠着迫近你,你将困在时空的小气泡里永远不得脱身。死后的情景似乎与电影《偷天情缘》相似,而不是我想象的那样——也不是任何人告诉你的那样。

老实说,我之前没有早点意识到这一点,你是否感到奇怪呢?过了这么长时间我才开始思考这些词——死亡?正在死?已经死了?——你是否同样觉得奇怪呢?

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傻?很天真?

请不要评判别人,请记住,你我都是一样的人。

我也觉得自己会永远活下去。

“萨姆?”我妈推开门,靠在门框上。“伊奇说你病了?”

“我……我觉得自己得了流感什么的。”我知道自己看上去一团糟,所以一定能说服别人。

我妈叹了一口气,好像我是故意生病的。“琳赛随时都会来。”

“我觉得今天不能上学了。”一想起学校,我就巴不得蜷缩成一个球,永远睡过去。

“丘比特日不上学?”我妈挑起眉毛。她看了一眼整齐地放在我桌边椅子上的毛边吊带背心——这是唯一的一件没有躺在地板上、挂在床柱或是门把手上的衣物。“出什么事了吗?”

“没事,妈妈。”我想把喉咙里的那团东西吞下去,对于我来说,最糟的是无法告诉别人将要发生什么——或者已经发生了什么。甚至也不能告诉我妈。我猜自己有好几年没和她说过什么重要的事情了,但现在我却希望她能解决任何事情。这挺滑稽,不是吗?小的时候,你希望快快长大,后来,你又想回到童年当小孩。

我妈非常认真地扫视着我的脸,我感到自己随时都能崩溃,喊出某些疯狂的话,所以,我转过身去不看她,脸对着墙。

“你爱丘比特日。”我妈鼓动我,“你确定没出什么事?没和朋友吵架吧?”

“没有,当然没有。”

她迟疑了,“你和罗布吵架了?”

这句话让我想笑。我想起在肯特家的派对上,罗布让我在楼上等他,差点脱口而出:还没吵。“没有,妈。上帝啊。”

“别用那种语气和我说话,我只是想帮你。”

“对,好吧,你可没帮上。”我继续往被窝里陷,背对着她。背后传来“沙沙”的声音,我想我妈是准备坐在我旁边。可她没有。中学一年级的时候,和别人大吵一架之后,我在自己房间门里面用红指甲油画了一条线,告诉我妈如果她越过这条线,我就再也不和她说话了。现在,大部分指甲油的印子已经磨掉了,但在某些地方还能看到,仿佛地板上的血滴。

画线的时候,我是非常认真的,但过后我又希望她能忘记这件事。然而,自从那天开始,她就从没进过我的房间。

从某些方面来讲,还真令人沮丧,比如她再也没帮我整理过床铺,或者把洗净晾干的衣服叠好放在我房里,或者偷偷把新买的太阳裙放在我床头,给我一个惊喜,像我在初中时那次一样。但是,至少,我知道她不会在我上学的时候把我的抽屉翻个遍,试图找出毒品或者性玩具什么的。

“如果你愿意,我去拿体温计。”

“我没发烧。”墙上粘着一块薯片,形状很像一只虫子,我伸出拇指把它刮下来。

我能感觉到我妈两手搁在屁股上,“听着,萨姆。我知道现在是第二学期,我知道你认为自己有权利松懈下来——”

“妈,不是那样的。”我把头埋进枕头,很想尖叫,“我告诉你了,我不舒服。”我既怕她问我什么地方不对劲,又希望她问。

她只是说:“好吧,我告诉琳赛你打算晚点去。也许睡一会儿你会觉得好些。”

我怀疑。“也许吧。”我说,一秒钟后,我听见她关上了门。

我闭上眼,开始回想几个最后的片段,最后的记忆——琳赛惊讶的表情,被车头灯照亮的树木像森森白牙,引擎狂野的咆哮——我寻找着能够把这一切联系起来的线索,一条能够把它们拼接起来的途径和能够说得通的解释。

可是,一无所获。

再也憋不住的眼泪一下子冲了出来,过了一会儿我才意识到自己的泪水和鼻涕彻底弄脏了我最好的伊桑·艾伦枕头。接着,我听见挠门的声音——我哭的时候,“泡菜”凭着狗的特有直觉总能感受得到。六年级的时候,罗布·柯克兰说我是个大笨蛋,不适合和他约会——就在餐厅中央说的,当着所有人的面——那时,“泡菜”坐在我床上,一滴接着一滴地舔走了我的眼泪。

我不知道为什么想起这件事,但这令我产生一种全新的愤怒和沮丧,一段记忆能如此影响我,真是奇怪。我从来没和罗布谈起那天的事——我怀疑他都不记得了——但当我们十指交叉一起经过走廊,或者待在塔拉·弗鲁特家的地下室,还有罗布眨着眼睛看我的时候,我总愿意想想这件事。我喜欢感叹人生是多么的滑稽——事在变,人也在变。

但是,现在我只想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对罗布·柯克兰的亲昵习以为常的。

过了一会儿,挠门的声音消失了,“泡菜”最终意识到它进不来,我听见它的爪子碰在门上,接着一溜烟跑掉了。我从来没有觉得如此孤独过。

我哭了很长时间,一个人居然有这么多眼泪,真是奇怪。可能我把全身的水分都哭出来了吧。

然后,我陷入了无梦的睡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