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剑江湖》304
刘抗道:“孟大哥倘若受了伤,我是应该去看他的。但我有公务在身,必须赶回原来的防地,准备歼灭前来‘会师’的清兵。李麻子他是只能做冒牌将军,不能指挥军事的。云女侠,只好麻烦你替我走这一趟,看护他了。”
云紫萝道:“扶桑派的掌门人林无双来了没有?”
刘抗说道:“早已来了,不过她现在是和吕思美一起,留在小金川训练女兵,并非是在元超身边。”
云紫萝道:“好,请你告诉我,元超的作战地点应该怎样走法。”
刘抗说道:“从这里向西走,翻过前面一座山,大约要走六七十里路程,有一个山谷,叫做葫芦谷,元超就在那里埋伏。”他怕云紫萝不够清楚,一面说话,一面折了一枝树枝,在湿透的泥土上给她画了一个地图。
黑漆的树林里有了亮光,不知不觉是第二天的早晨了。雨过天晴,东方的太阳也开始升起来了。
云紫萝和刘抗分手之后,又再独自登程。
雨过天晴,但她的心情可还是阴晴不定。
“我已经知道华儿无恙,我去见他,不是多此一举么?”
“但万一他是真的受伤呢,林无双不在他的身边,谁来为他看护?”
终于她抛开了心中的顾虑,迎着朝阳,加快了自己的脚步。
走过了六七十里山路,没有碰见清兵,没有碰见义军,什么人也没见着,山谷静得出奇,云紫萝感到了不祥之兆。
葫芦谷终于到了,在她的面前,展现了一幅厮杀过后战场上悲惨的图景。
无数尸体横七竖八的倒在地上,鲜血染红了黄砂绿草,还未凝结,在地上缓缓的向前流动,血腥气味,熏得她直想作呕。头顶上盘旋着一群一群的乌鸦,好像是赴盛筵。
“元超,元超!”云紫萝大声的叫。
没人回答,她也没有在尸堆中发现孟元超。
他是在伏击战成功之后回去了呢,还是受了重伤隐匿在她所未曾发现的战场一角呢,还是──唉,她连想也不敢想的,业己杀身成仁了呢?
她从谷口一直深入侦查,有战马倒毙路旁,有刀枪散满地上,有旌旗委弃泥沼,有血渍断断续续的像一条线伸向山边……渐渐,尸体没有发现了,血线仍在向前伸展。她仍然没有找着她的孟元超。
***
密林深处,孟元超渐渐有了知觉,似梦非梦的醒了过来。
高逾人头的野茅和一技枝刺向天空的树枝,映入他的眼帘,好像是无数长枪利剑;黑压压的丛林里好像有千军万马奔驰。当然这只是他的幻觉,实际上那不过是噪耳的鸦声。
似梦非梦,兵器碰击的声音,战马哀鸣的声音,厮杀的喊声,恍恍惚惚的,幽幽远远的,还好像在山野之间回旋起伏。“我还活着吗?这是什么地方?”
他想起来了,他是追杀敌军的主帅,中了敌兵的弓箭的。
“那个黄总兵倒是很能打仗,不过他终于还是给我们打败了。”孟元超从心里笑了出来,不过他却是不能动弹。他不知道他已是昏迷了多少时间。
“我的弟兄呢,为什么一个也不见?他们是在继续追杀敌人吗?”
他不知道这场狙击战早已结束了,他的这支部队击败了多于他们五倍的敌兵,伤亡也很不小,为了恐防敌方的主力来援,他们已经撤退了。在那个杀得昏天黑地的战场上,不可能找到每个受伤的战友,他的战友以为他武艺高强,早已突围了。他们是按照原定的计划,从不同的方向撤退回小金川的。
“水,水!”孟元超感到咽喉冒烟。受伤的人不会觉得饥饿,但焦渴却是十分难受的。他发出微弱的呻吟,只盼能有一滴甘露润润他的喉咙。
渴得实在难受,这是比死还要难受的折磨。孟元超以前也曾多次受伤,有一次伤得甚至可能比这次还重。昏迷了三天两夜才醒过来,但一醒来就有他的师妹吕思美在他的身边服恃他,早已替他敷上了止痛的金创药了。用不着他开口说话,就知道拿水给他喝。而现在他却是孤零零的躺在血泊中,周围莫说人影,连野兽的影子也见不着。因为它们早已在两日之前就给大军的厮杀吓跑了。荒山寂寂,唯有偶尔从头顶飞过的乌鸦发出噪耳的啼声。幸而他还没有变成腐尸,这里受伤的又只是他一个人,没有别的尸体。否则那些乌鸦也会飞下来啄他了。
“水,水,我要水喝!”他的喉头咕咕作响,可就是叫不出来。但就是叫得出来又有什么用处,根本不会有人听见他的。
“要是无双在我身边,那就好了!”孟元超心想。林无双本来要跟他一起,参与这次战役,是他强迫她留在小金川的。因为这次战事的凶险早已在意料之中,他不愿意林无双跟他也冒凶险。但现在他却禁不住想起她了。
“马革裹尸,战士正当如此!”孟元超心里想道:“只要能够打败敌人,我还有什么遗憾?”
真的没有什么遗憾了么?这霎那间,他平生的经历一一都涌上了心头。“紫萝现在不知是在什么地方,但愿她与缪大哥能偕白首。她这一生遭受许多苦难,这都是我连累她的。她得到了幸福,我就可以死而无憾了。”
伤口在痛,喉咙在冒烟,心里则在胡思乱想。孟元超越来越是感到难受,终于抵受不住苦痛的煎熬,神智又在渐渐迷糊了。
“水,水,我要水喝!”迷迷糊糊中也不知过了多久,忽有奇迹发生,孟元超只觉遍体清凉,当真就似有甘泉流入他的口中一样,说不出的舒服!
孟元超用力张开眼睛,神智尚未恢复过来,眼前只见一团模糊的人影。那人轻轻抚摸他的脸庞,在他耳边低唤:“大哥,大哥,你醒来呀!”声音这么熟悉,那是谁呢?但他已经感觉得到,摸抚他的是女性的温柔的手了。
是吕思美么?是林无双么?他再一用力张开眼睛,终于认出来了,不是吕思美,不是林无双,竟是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之外的云紫萝!在他自己以为将要死了的时刻还在想念着的云紫萝!
这怎么可能呢?孟元超疑幻疑真,以为自己是在作梦了。云紫萝等了许久,这才等到他醒了过来。但见他的目光似是一派迷茫,好像连自己也认不出来了。云紫萝又是欢喜,又是心痛,放下了水壶,说道:“好了,你醒来了。你看看我是谁,我是紫萝呀!”
当真不是梦了,孟元超心头大跳,用力叫道:“啊,紫萝,果然是你!”可惜,他虽然用尽气力,仍是叫不出声来,云紫萝只听得他的喉头咕咕作响。
云紫萝柔声说道:“大哥,你莫说话,我替你治伤。”伤口她早已洗干净了,当下便以熟练的手法拔掉插在孟元超身上的两枝利箭,敷上了金创药。孟元超嘴角挂着微笑,哼也不哼一声。云紫萝却是不禁胆战心惊,暗自想道:“孟大哥真是铁铮铮的好汉子,这枝箭倘若射歪少许,只怕就要插入他的心房啦。”
云紫萝把从死尸身上搜获的一包炒米嚼烂了喂他,又给他喝了几口清水。孟元超稍稍恢复了一点体力,说道:“紫萝,多谢你救了我的性命,缪、缪大哥呢?”声音细如蚊叫,但云紫萝已是隐约听得见了。
云紫萝说道:“大哥,你莫忙着说话,听我说。”给孟元超盖上一张军毡,说道:“咱们的华儿在崆峒派道士丹丘生那里,丹丘生是段仇世的好朋友,段仇世已经去找他了。他们都很爱护华儿,华儿一定可以长大成材的。大哥,你用不着挂虑。”
段仇世抢了他的儿子做徒弟,这是孟元超早已知道了的,但丹丘生是谁,他可就不知道了。听了云紫萝的说话,他只道是段仇世暂时把徒弟交给好友照顾,不觉有点儿奇怪,心想:“紫萝应该知道我是放心得下把孩子付托给段仇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