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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剑江湖》7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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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六回 心事迷茫

  燕雁无心,太湖西畔随云去。数峰清苦,商略黄昏雨。第四桥边,拟共天随住。今何许?凭栏怀古,残柳参差舞。

  ──姜白石

  云紫萝不禁心中苦笑,想道:“原来他说的是缪长风。不错,这个人的确是豪气干云,人中俊杰。但他再好,我也决不会嫁给他的。莫说我的丈夫还在人间,即使杨牧死了,我的心亦已另有所属。”当然这些话她是不能和姨妈说的。

  萧夫人见她默不作声,以为她有点动心,继续说道:“刚才你笑我大发议论,其实这乃是我拾人牙慧,本来是缪长风说的,有一天邵叔度问他,何以年已四十尚未娶妻,他说:娶妻并非只是为了传宗接代,一定得要合意才行。当时我也在座,我就向他打趣:要怎样的人才合你的心意?东不成,西不就,假如到你老了,再找到合意的人,那时只怕人家的姑娘,也不肯嫁给你了。他说:我也不是眼角太高,说来很是寻常,我要她有女性的温柔,内心复有须眉的豪气。邵叔度笑道:还说寻常,像这样的闺女,我活了这一大把年纪,还没见过。他说若有这样的人,就是寡妇又有何妨,何须定要黄花闺女?跟着他就发了刚才我和你说的那一套议论。说了之后,又再叹道:姻缘姻缘,讲的恐怕还是一个缘字。我若无缘碰上一个我真正能够喜欢的人,今生我是宁愿不娶的了。

  “紫萝,刚才你和我谈及仙儿和鹤年这孩子的事情,你曾说过让他们随缘遇合的话,我就觉得你和他的见解颇有暗合之处,而你也正是他所要我的人!

  “倘若换是别人,我决不敢为你做媒,但是缪长风就不同了。他是言行如一的人,他说过那样的话,我敢担保他欢喜了你,就决不会嫌弃你是有了孩子的母亲。”

  云紫萝心里想道:“杨牧也何尝不是知道我有了孩子还要我的,我嫁了他却从未得到快乐。如今我又不是受情势所逼,我可以名正言顺的把孩子养下来,没来由何苦自招烦恼?”于是淡淡说道:“多谢姨妈好意,无奈甥女已是心如止水,并不扬波!”

  萧夫人见她态度冷淡,叹口气道:“好,那就当我没有说过这些话吧。”

  果然从此之后,云紫萝的姨妈就没有和她再提缪长风了。不知不觉过了七日,邵叔度还未回来。这一天早上,云紫萝起得早,独自无聊,走到梅林散心。梅花正在盛开,放目梅林,只见红满枝头,花光似海。云紫萝心中的郁闷登时消散许多,想道:“我已有好多天没练过剑法了,爹爹所传的那三招剑法,自从那次用它打败了点苍双煞之后,我似乎悟出了一些变化,却也没有试过,正好借这盛开的梅花,练练我的新招。”当下就在梅林展开剑法,使到疾处,轻轻的飞身一掠,削下了一朵梅花。

  梅枝轻轻一颤,除掉那朵梅花落下之外,还有两片树叶跟着落下来。云紫萝摇了摇头,心里想道:“我的剑法还是未曾学得到家。”

  原来她家传的蹑云剑法,最讲究的就是“轻灵”二字。中原各大门派的剑法,都有独到之处,但若论到轻灵翔动,却要推蹑云剑法第一。尤其她父亲晚年所创这三招剑法,变化虽然繁复奇奥,但却一气呵成,更是深得轻灵翔动之妙。

  这三招剑法倘若练到炉火纯青之境,可以在繁花密缀的枝头,随意削下一片花瓣,枝不摇,叶不落,同一朵花的另一片花瓣也绝不会受到损伤。如今云紫萝削下了一朵梅花,却连带触落了两片树叶,离炉火纯青之境,自是还有相当远了。

  云紫萝凝神静气,把得失置之脑后,灵台一片清明,意与神合,神与剑合,将参悟了的剑法重新施展,到了最后,终于随心所欲,削下了三朵梅花,枝叶毫不摇动。

  云紫萝满怀欢悦,但低头一看,只见遍地梅花,残红混染污泥,余香随风飘散,心中欢悦之情,不禁化为乌有。“为了练这剑法,糟蹋了如许梅花,此举何殊焚琴煮鹤?”她本来是最爱梅花的,叹息之余,突然联想到自己的身世,与这沾泥堕溷的梅花,难道没有相同之处?想到此处,不禁更是悲从中来,难以断绝。

  小时候读过一首咏梅花的词忽地涌上心头,这首词是南来诗人陆游所作的“卜算子”,词道:“驿外断桥过,寂寞开无主,已是黄昏独自愁,更着风和雨。无意苦争春,一任群芳妒。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

  本来陆游的这首词是以梅花的高风亮节自况的,但此际云紫萝却是将眼前“零落成泥碾作尘”的梅花,和自己平生的不幸联想在一起了。想到丈夫死别生离,意中人后会难期,而姨妈还要为自己做媒,禁不住心中苦笑。眼前虽是丽日晴天,心中却是雨丝风片的黄昏,翘首云天,有家归不得,她感到自己就像是“驿外断桥边,寂寞开无主”的梅花一样。

  心头怅触,情难自己,不知不觉,就把在心中默念的这一词,从口中念了出来。

  忽听得有人赞道:“好剑法!好词!”

  云紫萝骤吃一惊,吓得几乎跳了起来,抬头看时,只见一个短须如戟的黄衫客已是站在他的面前。

  这个黄衫客正是缪长风。

  云紫萝不禁面红过耳,就好像在无意之中突然给人窥破了心底秘密的少女一样。

  缪长风施了一礼,说道:“我本来不该偷看姑娘的剑术,只是姑娘的剑法委实太过精妙,我经过此地,看了一眼,就禁不住自己不看下去了。”

  云紫萝裣衽还礼,说道:“缪先生过奖了,我这几手见不得人的剑法,在缪先生面前施展,只怕当真是班门弄斧,贻笑大方呢。”

  缪长风怔了一怔,说道:“请恕唐突,敢问姑娘高姓大名。我们以前好像没有见过?”心里有点奇怪,不知云紫萝何以会知道他的姓名。

  云紫萝说道:“小姓云,贱字紫萝。萧夫人是我的姨妈,我来了才不过几天。”

  缪长风笑道:“原来如此,怪不得我前几天刚刚来过,却没有见着姑娘。”

  云紫萝说道:“我听得姨妈说过,听说缪先生是和陈大侠陈天宇的二公子一同来的。”

  缪长风道:“不错,但这次我却是为了自己的事情来的,陈二公子另有事情,他可不能陪我再来做邵家的客人了。”

  云紫萝道:“邵老伯刚好是在我来的第二天离家,他说要到陈大侠家里回拜,你们没有见着吗?”

  缪长风道:“是吗,这么说我倒是和邵叔度错过了见面的机会了。”接着说道:“邵叔度不在家,我见令姨妈也是一样。不知云姑娘还要不要再练剑法?”

  云紫萝说道:“我陪缪先生去见姨妈吧。”

  两人走出梅林,缪长风忽道:“我与姑娘初会,有句话不知该不该问?”

  云紫萝心里有点纳罕:“不知他要问我什么?”她本来是个端庄洒脱兼有之的侠女,不是小家气的姑娘可比,当下也就落落大方地说道:“缪先生请说。”

  缪长风说道:“姑娘的蹑云剑法轻灵翔动,有如天马行空,不可羁勒。但和陆游那首咏梅花的词,却似乎并不相称?”话中之意,即是要问云紫萝何以在练了如此洒脱的剑法之后,却会念出那样幽怨的一首词来?

  云紫萝淡淡说道:“没什么,我不过因见梅花零落,堕溷沾泥,偶尔想起了这首词罢了。”

  缪长风笑:“我素来是胡乱说话的,请姑娘不要见怪。我想人生不如意事常八九,有时一个人也难免忽生感触,无端惆怅的。但多愁善感,却似乎不是我辈所宜。尤其是在这西洞庭山,放眼一看,就可以看见烟波浩淼的太湖,我们的胸襟是应该更加宽广了。嗯,我胡说一通,姑娘不会怪我交浅言深吧?”

  一个初相识的男子和她说这样的话,确实可算得是交浅言深。云紫萝心里想道:“这个人做朋友倒是不错。”当下笑道:“我自问还不是个太过多愁善感的女子,但缪先生的金玉良言,我还是要感谢的。”

  缪长风哈哈一笑,说道:“或许是我浪迹江湖,已经惯了。纵使是有天大的烦恼,转眼问我也就会忘了。比如就说那些零落的梅花吧,我见了却想起了另外的两句诗来。”

  云紫萝给他引起了兴趣,不觉就问他道:“是那两句?”

  缪长风道:“‘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想起了这两句诗,我就不会为梅花伤感了。”

  云紫萝心里叹了口气,想道:“我若是能够像他这样洒脱,倒是可以免掉许多烦恼。”

  二人言语投机,谈谈说说,不知不觉,已是回到云紫萝姨妈的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