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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剑江湖》6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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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四回 太湖烟水

  曳杖危楼去,斗垂天,沧波万顷,月流烟渚。扫尽浮云风不定,未放扁舟夜渡。宿雁落寒芦深处。怅望关河空吊影,正人间鼻息鸣鼍鼓。谁伴我,醉中舞?

  ──张元干

  云紫萝嗜读诗词,性耽丝竹,妙解音律,听了这白衣少年鼓琴而歌,不由得心头怅触,暗自想道:“坡翁此词乃是湖上怀人之作,他所怀念的人不过是偶然一面,已是情难自已,倘若他处在我的境地,又不知会写出什么沧怀的词章了?”

  原来白衣少年弹唱的这首词,乃是北宋熙宁年间,苏东坡做杭州大守的时候,某日游西湖所作词牌名“江城子”的一首词。这首词含有一段佳话,是苏东坡为一位丽人而作的。(羽生按:此词故实见‘墨庄漫录’卷一:“东坡在杭州,一日,游西湖,坐孤山竹阁前临湖亭上。时二客皆有服,预焉。久之,湖心有一彩舟,渐近亭前。靓妆数人,中有一人尤丽,方鼓筝,年且三十余,风韵娴雅,绰有态度。二客竟目送之。曲未终,翩然而逝。公戏作长短句云云。”)

  少年结伴、湖上同游的往事如在目前,想起了与孟元超和宋腾霄同游西湖的往事,云紫萝不禁心里叹了口气,想道:“人生到处知何似?知是飞鸿踏雪泥,泥上偶然留指爪,鸿飞那复计东西?这也是坡翁的诗句,正好给这首词作注解呢。呀,鸿飞那复东西!元超此刻不知身在何方?但他有小师妹作伴,想是不会寂寞的了,他可能想到我却是飘零无依吗?”云紫萝只道孟元超已经有了吕思美作为伴侣,殊不知此刻和这位“小师妹”作伴的却不是孟元超而是宋腾霄。而且,她不知道孟元超身在何方,孟元超倒是知道她的行踪了的。

  心念未已,一曲已终,只听得那黄衫客击节赞道:“清歌妙韵,可惜此处难觅知音,只好让我权充解人了。不知老弟思慕的乃是何人?”

  白衣少年面上一红,说道:“缪叔叔取笑了,小侄不过偶然弹此遣兴而已,并非实有所指。”

  那黄衫客哈哈一笑,道:“不见得吧,萧邵两家的女儿都是罕见的美人胎子,难道你都看不上眼吗?嘿、嘿,咱们乃是忘年之交,在你爹爹面前,你尊我一声叔叔,我也就厚着脸皮叫你世侄。但在只有咱们两人的时候,你可用不着这么客气了,你就当我就是你的老大哥如何?不必顾忌,但说无妨,你喜欢那一个,我可以给你做媒!”

  白衣少年笑道:“缪叔叔豪迈不拘礼数,小侄可是不敢高攀。”

  黄衫客摇了摇头,笑道:“想不到你这样潇洒风流的少年,性情却是恁地拘谨。好,你叫我叔叔也好,叫我大哥也好,随你的便。但你迈没有答复我呢,萧家的女儿,邵家的女儿,你到底喜欢那个?不要忸怩作态了,说吧!”

  这两人乘坐的小船顺流而下,和云紫萝这只船平行经过,两船之间的距离约有十数丈,他们的说话,云紫萝听得一字不漏,他们的相貌,也看得相当清楚了,只见那白衣少年恍如玉树临风,端的足以称得上是个“翩翩浊世佳公子”的人物,那黄衫客则是浓眉大眼,短须狮口,豪迈迫人。云紫萝是个武学行家,一看就知这两个人身具武功,料想那黄衫汉子定是江湖豪客。

  云紫萝藏在舱中,她是从垂下的珠帘偷看出去的,那两个人却见不着她。当然更不知道云紫萝是在偷听他们的谈话了。

  云紫萝也不是有心偷听的,但听了他们的谈话,却是不由得心中一动了!

  “我的姨母嫁给萧家,这黄衫客说的萧家女儿,莫非就是我的表妹。那邵家的女儿不知是谁,但听他们所说,大概也是家住太湖的了?”云紫萝暗自想道。

  白衣少年迟迟未答,黄衫客皱起了眉头说道:“你到底喜欢那个?两位姑娘都是才貌双全,难道竟然一个都不合你心意?”

  白衣少年笑道:“缪叔叔,话不是这么说──”

  黄衫客道:“好,那你说吧。我倒要听听是该怎么说才对了?”

  白衣少年道:“不错,两位姑娘都是才貌双全,我怎敢说不喜欢她们呢?”

  黄衫客道:“好,那就行了。但总有一个是你比较喜欢的吧?”他的年纪大约比白衣少年长十多岁,但性情显然是比白衣少年急得多,不待对方把话说完,就插口问了。

  白衣少年接下去缓缓说道:“两位姑娘我都是一样喜欢,但我也都是只把她们当作小妹妹看待。”

  黄衫客哈哈大笑,笑了好一会子,方才说道:“好在我现在不是吃着东西,否则一定会给你弄得喷饭了。你比她们长了几岁,却说这种倚老卖老的话?这种说话应该是让我来说才对。你不喜欢小姑娘,难道你喜欢半老的徐娘?”

  白衣少年红了脸说道:“缪叔叔真会说笑。不过,我是喜欢比较懂事的女子。”

  黄衫客摇了摇头,说道:“天下那有这样十全十美的女子,又要美貌,又要聪明,又要懂事。你这个媒我可是难做了!”

  白衣少年忽地笑道:“缪叔叔,我看你是只会说人,不会说己。你若不是眼角太高,为什么现在还没有婶婶?叔叔,我叫爹爹给你做个媒好不好?”

  黄衫客笑道:“好老弟,想不到你也会油嘴滑舌,反过来取笑我了。”

  白衣少年道:“我说的可是正经话儿。你的年纪比我大,若说我应该成家立室,你不是更应该成家立室么?”

  黄衫客大笑道:“正因你的缪叔叔早已年老了,还有谁家女子肯嫁我呢?”

  白衣少年道:“我听得爹爹说,金大侠金逐流的父亲金世遗也是四十多岁才成亲的,他与氓山派的掌门谷之华苦恋二十年方始成亲,当年传为武林佳话。缪叔叔,你现在还未到四十岁,比金老前辈当年成亲的年纪还轻得多呢!”

  黄衫客道:“我怎能和老前辈金大侠相比。嗯,咱们不谈这个了,你给我再弹一曲吧。”说至此处,似乎已是有点意兴萧索。

  白衣少年说道:“缪叔叔,你的龙吟功是武林一绝,你为我高歌,我为你操琴如何?”

  黄衫客道:“我只会狂吟乱啸,可不懂按拍子唱呢。我肚子里的墨水也有限,不似你记得那许多古的诗词。”

  白衣少年笑道:“缪叔叔你素来豪爽,怎的却和我客气起来了?谁不知道缪叔叔你是文武全才!”

  黄衫客笑道:“你别给我脸上贴金,且待我想想唱什么。我乱唱一通,你弹不出可莫怪我。”

  白衣少年道:“你乱唱我就乱弹,唱那一首?”

  黄衫客想了一想,说道:“你刚才唱的苏东坡那首词乃是苏词中的变格,东坡词本来以豪放著称,用前人的说法,就是应该铁板铜琶,高唱大江东去的。但他这首江城子却是清丽温婉,未洗绮罗香泽。我给你唱一首不是苏东坡所作,但风格却比你唱的那首江城子更似苏词的如何?”

  白衣少年道:“好,是那位词家的那一首词?”

  黄衫客道:“是张元干的《贺新郎》。”

  说罢,清清喉咙,蓦地一声长啸,啸声摇曳,端的有如虎啸龙吟,从空而降。渐远渐高,又如万马奔腾,千军赴敌,隐隐与惊涛拍岸之声相和。

  此时他们乘坐的轻舟已经顺流而过,去得相当远了,但这啸声兀是震得云紫萝的耳鼓感到嗡嗡作响。云紫萝尚且如此,她的舟子更是不用说了。连忙停止摇桨,用手指塞着耳朵,说道:“这人的啸声怎的如此难听?哼,敢情是发了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