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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萍踪侠影录》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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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不是太迟了呢?天已亮了,朝阳也升起来了!”云重放马飞奔,恨不得把时间拖住,好在一直听不到炮声,但这却令云重更是紧张,更是心惊胆战,好像一个待决的死囚,时间已到,却迟迟不见刽子手的刀斧砍下,每一秒钟的等待,就像一年这么长久,谁知道炮弹在甚么时候打出来,也许就因为迟上半步,铸成了终生悔恨的过错。

  云重狂鞭坐骑,把皇帝也甩在后面,一口气赶到了张家门前,只见蒙古兵伏在地上,一尊红衣大炮对准张家,炮口正在冒烟。云重大叫一声,刷的一鞭,由得那匹战马跳了起来,向那尊大炮飞奔过去。十八名随从一齐大叫:大明使者到!

  张丹枫正在暝目待死,忽听得围墙外面的叫声,这一喜非同小可,陡地一跃而起,正瞥见澹台灭明横钩自刎,急忙将他的吴钩抢下,叫道:“你听,是云重来啦!”一跳跳上围墙。张宗周徐徐张开眼睛,道:“是谁来啦?”澹台灭明道:“咱们命不该绝,是明朝的使臣来拜会你啦。”这时张宗周也听清楚了,外面传来的果然是“天朝使者”喝道的声音。明朝的使臣竟然会到他的家门,此事比受也先炮轰更出乎他意料之外,张宗周眉宇之间掠过一丝笑意,但随即又低下了头,长长地叹了口气。

  张丹枫跳上围墙,一眼看云重快马奔来,再看一眼,只见对准他家的那尊红衣大炮,炮口正在冒出白烟。张丹枫眼前一黑,刚获得希望之后的绝望,几乎令他支持不住。

  澹台灭明见张丹枫在墙头上摇摇欲坠,叫道:“喂,你怎么啦?”张丹枫定一定神,大声叫道:“云重兄,快快走开,休要送死!”在最危险的时候可以见到最真挚的友谊。张丹枫与云重都把自己的生死置诸度外,一个仍然是马不停蹄,一个在大声呼叫,就在一瞬间,忽听得“呜”的一声,白烟四散,炮弹打出来了。

  云重尖叫一声,心头像被一座大山突压下来,一切绝望!忽听得炮声喑哑,完全不像那在战场上听惯的大炮之声,张目一看,只见那炮弹冒着白烟,只打到距离炮口的三丈之地,在地上滚了几滚,滚下水沟,竟然没有爆炸。

  原来那尊红衣大炮的炮口,被脱不花的热血注入,炮膛润湿。现代的大炮,在数千发之中,也偶而有一两发是打不响的;何况是古代的大炮,火器绝对没有现在的精良,火药受了潮湿,打了出来也不能爆炸。

  云重大喜如狂,立刻飞身下马,赶紧拍门,十八名随从也跟着鱼贯而入。额吉多这时纵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再放第二炮!

  张丹枫跳下围墙,迎上前去,大门一开,就与云重抱在一起,两人都是满面泪珠,互相凝望,久久说不出话来。

  忽听得张丹枫叫道:“爹――”云重扭头一看,只见张宗周颤巍巍地朝着他们走来,云重心中一沉:原来这人便是张丹枫的父亲,是自己出了娘胎,一有知觉之后,便无日无时不在切齿痛恨的人!这仇人现在正望着自己,嘴唇微微开阖,似是有千言万语,要说又说不出来,布满皱纹的脸上现出光彩,带着一种奇特的表情,似乎是在等待一件渴望已久的事情,又似父亲在迎接自己久未归家的儿子。这神情令云重其后在一生中也永远不能忘记。

  云重痛苦的叫了一声,这形容枯槁、满头白发的老人,哪有一点像自己想象中的那个阴毒险狠的奸贼?难道自己能忍心把利刃插入这垂死的老人的胸膛?张宗周一步一步,来得更近了,云重触一触十几年来藏在贴身的羊皮血书,狠狠地向张宗周盯了一眼,忽然又把头转过一边,一摔摔开了张丹枫紧紧抱着自己的手臂。

  张宗周心痛如割,这眼光,这倔强憎恨的眼光,与三十年前的云靖竟是一模一样啊!张宗周甚么也明白了,颓然地坐在地上,只见云重转过了身,颤声叫道:“事情已了,咱们走吧。”

  张丹枫呆若木鸡,看看父亲,又看看云重,甚么话也说不出来。澹台镜明正与哥哥相叙,跑过来道:“甚么,才来又要走了?”平素只要澹台镜明说话,云重无有不依,但此际却如失魂落魄,听而不闻,仍然是朝着大门直走。

  忽又听得外面蹄声得得,奔到门前,戛然而止,好几个声音同时叫道:“大明天子驾幸张家。”原来祁镇马迟,现在才到,他虽然尚未脱俘虏的身份,仍未忘记摆皇帝的架子。

  园内无人理会,张宗周坐在石上,动也不动;澹台灭明横目怒视,瞪了他一眼,又回过来,仍然和妹妹说话;只有云重和他的随从,止住了脚步。

  祁镇好生没趣,喝道:“谁是张宗周,为何不来接驾?”张宗周昂首向天,好像根本就看不见祁镇这一个人,祁镇认不得张宗周却认得张丹枫,朝着张丹枫喝道:“你父亲呢?你父子乃叛逆之后,朕今特降洪恩,免予追究,你等尚不来接驾么?”张丹枫冷冷一笑,祁镇只觉他的眼光射到自己的狐皮披肩上,不觉面上一红,心中气馁,本来是大声说话,越说越弱,说到后面几个字时,简直只有他自己才听见了。

  张丹枫冷冷一笑,忽地从怀中掏出一包东西,掷于地上,道:“这两件东西你好生保管,休要再丢失了!”早有卫士将它拾起,呈到祁镇面前,解开一看,里面包着的两件东西,一件是刻有“正统皇帝之印”的龙纹汉玉私章,那是仅次于国玺的宝物;另一件则是皇后送给祁镇的碧玉头簪。这两件东西都是祁镇在土木堡战乱之时,被他的大内总管康超海盗去的。张丹枫从康超海手中抢回,现在才有机会还给他。

  祁镇更为羞怒,皇帝的面子竟被丢尽,但心中虚怯,想发作又发作不出来,正欲拿云重出气,忽见三个怪人,如飞跑进,前头两个,相貌相同,一黑一白,手舞足蹈,大呼小叫,更似旁若无人。

  这三个人乃是轰天雷和黑白摩诃,蒙古兵撤走,他立即扫尽蒺藜,赶来相会。祁镇的卫士喝道:“何来狂徒,惊动圣驾!”上前拦阻,石英睥睨斜视,扫了祁镇一眼,双手一伸把两个卫士夹领提起,摔出丈外,黑白摩诃哈哈大笑,双杖齐伸,也将两个卫士摔得四脚朝天。祁镇大惊,急忙后退,只见黑白摩诃拉着张丹枫欢呼跳跃,石英则跪倒张宗周跟前。

  张宗周扶起石英,自己却摇摇晃晃,好像站立不稳,仍然坐下,石英泪咽心酸,叫了一声:“主公。”张宗周道:“石将军,这几十年来亏了你了。”石英先祖是张士诚的龙骑都尉。故此张宗周以“将军”称他。石英道:“国宝(指那幅画)已归回少主,可惜江山仍非大周。”张宗周摇手苦笑,低声说道:“我都知道了,不必说啦。人生但愿心无愧,夺霸争王底事由!”

  祁镇心中一怔,指着云重说道:“蛮野鄙夫,不可相处。云状元,你快保驾回朝。”云重仍然是那副失魂落魄的样子,不言不语,祁镇怒道:“你们都疯啦!”云重闪过一边,带着随从,闷声不响地护卫两旁,刚刚走到园门,云重忽然又停了脚步,面色刷地变得惨如白纸。

  只见一个美貌如花的少女,扶着一个形容憔悴、头发稀疏斑白的老头,走入门来。这老头面上交叉着几道伤痕,跛了一足,在少女的扶持之下,一跷一拐地走着,面上神气极是骇人,祁镇不觉打了一个寒噤,只听得云重突然颤声叫道:“爹!”跑上前去,抱那老头。

  云澄理也不理,竟然一手将儿子推开,目不转睛地盯着张宗周,一步一步,朝他走去。这可怕的神气,令石英也吓得闪开一边。石英抬头一看,只见在云澄父女之后,还有自己的女儿、女婿:石翠凤和周山民,石英急忙撇开张宗周,上去迎女儿,周山民和石翠凤也噤不敢声,面色沉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