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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午剑》第五十四章 武林侠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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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早春二月,在北国仍是天寒地冻,朔风砭骨,但在江南,却已是草长莺飞,回黄转绿季节。
  此刻在金陵城内大街上出现了一老一少,那老者佝倭着身子,以传音之术对小的道:“看见了没有?此刻我俩四周。有十余个高手在窥伺,其中有赤身教的爪牙,也有‘天鼓追魂’邝森的部下,看来你小子果然混出一点名堂!”
  岳敏漫不经意地一瞥,果然有数十人在左右跟踪,心想你们来了正好,省得我去找你们!
  两人走进一家气派甚大的酒楼——太白居,此刻午牌刚过,楼上食客几乎已满,形形色色,不一而足。
  两人找了个坐位,叫了酒菜,岳敏慢慢食用,“海天一拐”却有如风卷残云般地塞饱肚子,伏在桌上,不一会就发出如雷的鼾声。
  岳敏心中一噱,忖道:“这位前辈真是吃得饱睡得着!”
  他目光一掠,已发现四周数十道如电目光,一齐向他扫视,不由暗哂一声,故作不见。
  突然,“蹬蹬蹬”梯口走上一老一少,老的马脸赤睛,身躯高大,身着绿衫,小的年约十六七岁,玉面宋唇,眉目如画,身着一袭海蓝长衫,傻逸之中又略带脂粉气。
  岳敏侧目一掠,不由一震,心道:“这不是‘天鼓追魂’邝森和他的女儿邝娟娟么?”
  “天鼓追魂”邝森身后,紧蹬着四个绿衣大汉,暗暗向楼上几个食客打招呼。
  有些食客一看情形不对,深恐遭殃,纷纷算帐离去,这一来所剩下的,当然都是“天鼓追魂”邝森的部下了。
  岳敏和“海天一拐”坐在楼上一角,正待别过头来,佯装未见,那知邝娟娟一双剪水双瞳,早已扫射过来,颇含深意地向他眨眨眼。
  恰巧“海天一拐”此刻翻了个身,口中“晤唔啦啦”如含浆糊地道:“大厅广众……之下……可别眉来眼去……看来……秦乐天和老夫也不能算是痴怀之人……”
  岳敏不由心中一动,脸上一热,再也不敢看那邝娟娟一眼,忖道:“难道刚才邝娟娟对自己看了一眼,已被这位前辈看到?不然,怎会如此凑巧,说梦话偏又讽刺自己与邝娟娟眉来眼去!”
  蓦地——
  楼下一阵破竹似的暴吼,楼板被震得“格吱”作响,只见梯口处走上一个身高八尺,脸如黑锅,一双猪眼,黄牙盈寸,印堂正中有一个铜钱大的黑痣,且生有黑毛,脸上粉子悄纷纷洒落。
  她那只半长的大脚,好象两个奇大的发面包子,几乎要溢出红色绣花鞋之外。
  来人乃是“北怪”的姘妇“赛无盐”高花。
  她那母猪眼在楼上一扫,大脚一迈,只闻“冬”地一声,楼上一干高手,皆都猛地一震。
  岳敏这才知道“天鼓追魂”邝森在论剑大会上被毁去巨鼓,敢情又赶制了一面,放在桌下,刚才自己没有看到。
  “天鼓追魂”邝森仅瞪了“赛无盐”一眼,并未向她出手,而邝娟娟似也文静得多,一双大眼睛,滴溜溜乱转,似在大动脑筋。
  “赛无盐”大辣辣地入座,店小二已经颠着屁股上前道:“老太太你点什么菜——”
  “叭!”
  店小二翻了一个跟头,身躯尚未落地,“赛无盐”虚空一抓,又把他抓了回来,但店小二口中已流出鲜血。
  “赛无盐”扯着破竹嗓子道:“老娘有多大年纪?比你祖宗还大?你敢叫我老太大?”
  店小二被打昏了头,一看她那蒲扇大手,就浑身发抖,道:“大娘你高抬贵手小的是尊敬你呀!其实……其实……”
  “赛无盐”道:“其实怎样?”
  店小二道:“大娘乍看起来,也不过……嗯!也不过三十七八,……正是……”
  “正是什么?”
  当店小二的眼皮子最难,而且捧迎工夫都高人一等,这刻是“赛无盐”眼中徊现得意之色,心里有数,大着胆子道:“正是徐娘半老,风韵犹存!”
  “赛无盐”黄牙一裂,脸上开了花,粉屑纷纷洒落,道:“好小子!真有你的,你叫什么名字?”
  店小二道:“小的叫水火土,我哥哥叫水金木!”
  “赛无盐”道:“好小子!老娘打你一巴掌,也不能叫你白挨,待会多给你钱就是了,你给我来四个菜一个汤。”
  店小二道:“大娘要四个什么菜?”
  “赛无盐”道:“老娘近日油腻吃得太多了,想换换胃口——”
  店小二道:“本店也有素席供应,大娘只管点好了。”
  “赛无盐”道:“不必了!老娘要两冷两热,第一个冷盘是四川泡菜,外加三个辣椒,第二个冷盘是凉拌空心菜,大蒜要多一点,第一个热盘是水晶豆腐,第二个热盘是醋溜蓝白线——”
  店小二道:“请大娘再加说明一下,水晶豆腐和醋溜蓝白线如何做法;小的恐怕名称不对,做法亦略有不同!”
  “赛无盐”道:“水晶豆腐就是清炒豆腐,除了油盐以外,什么也不加。至于醋溜蓝白线——”
  店小二道:“可是醋溜绿豆芽和韭菜?”
  “赛无盐”道:“你小子很逗人喜欢,大概你哥哥水金木也不差。有机会老娘倒想收你做个干儿子!”
  店小二道:“大娘要什么汤?”
  “赛无盐”母猪眼一瞪道:“老娘叫了四个菜,你们也不奉送—个汤么?”
  店小二唯唯而退,头上豆大的汁珠子往下直滚。
  “赛无盐”道:“再给老娘来三斤大饼,五个馒头,外加三个打卤面!”
  店小二白眼珠一翻,下楼而去,不一会即端了上来。
  “赛无盐”狼吞虎咽,旁若无人.岳敏心道:“敢情是油腻的菜吃多了,才有这份吃象,假如三年未见油味又该如何?”
  “天鼓追魂”冷笑一声,巨掌一翻,只闻“嗤啦”一声,一盘水晶豆腐,整个翻在头上,弄得一脸油腻。
  “赛无盐”猪眼一翻,对邝森道:“你老小子想找死么?”
  邝森阴笑一声,道:“死到临头还敢逞口舌之利——”
  说着,站起身来,缓缓向“赛无盐”走去。
  “赛无盐”为人虽浑,但她也有自知之明,深知自己绝非邝森的敌手,但她当众被辱,自也无法容忍,猪眼一瞪,道:“难道老娘还怕你不成!”
  “海天一拐”两臂在桌上—抹,又翻了个身呼呼睡去。
  说时迟那时快,桌上的碗盘立即虚飘飘飞起,漫空飞舞。
  邝森和“赛无盐”同时一震,注视着飞舞的碗盘一瞬不瞬。
  突然,惨呼之声不绝于耳,原来“天鼓追魂”的部下,全被碗盘匙碟打得头破血流,鼻青脸肿。
  奇怪的是那些击中人体的碗盘.仍然飞舞不停,忽疾忽徐,横飞直撞,令人防不胜防。
  更绝的是,有的盘碗之中的剩菜,却点滴也未溢出。
  “天鼓追魂”邝森面色大变,道:“这是‘天魔罗’最高暗器手法,快退——”
  退字未落,“海天一拐”突然一抬头,伸手一指,沉喝一声“着!”
  刹那间奇事出现,只见其中两个海碗,在“赛无盐”和邝森四周疾转三圈,“卜”地一声,不偏不倚,扣在两人头上另一个磁盘往下斜飞只闻“刷”地一声,将巨鼓穿了个透明窟窿。
  楼上一阵哗然,尤其邝森和“赛无盐”两人,何等狂妄之人,众目睽睽之下,不由楞住。
  “海天一拐”颤巍巍地站了起来道:“小伙子,你走是不走?老是飞眼有啥子用!”
  岳敏不由玉面一红,刚才确曾与邝娟娟对望了一眼。
  邝森厉声道:“尊驾何人——”
  “海天一拐”沉声道:“不要动,那一个先取下海碗,老夫就再整他一下!”
  “赛无盐”不信邪,一下子把海碗取在手中,猪眼一瞪,扯着嗓子道:“老杂碎——”
  “啊……”
  一块鸡骨硬生生地插在“赛无盐”的舌尖之上。
  这——
  全楼之人除了岳敏之外,全都惊得愕住,几乎以为自己的眼睛扯谎,世上哪有这等玄奇的暗器手法!
  然而事实摆在眼前,不容他们不信。
  “海天一拐”一拉岳敏道:“咱们走!”
  说着走到邝森和“赛无盐”面前,道:“老夫‘海天一拐’!你两个败类的师父见了老夫尚要客气三分!”
  两人眼中射出惊凛之芒,饶他们都是不可一世的魔头,也只好厚着脸皮顶着碗不动。
  “海天一拐”拉着岳敏走出两步,突然止步看了两人一眼,不由须发皆张,对岳敏道:“老夫越想越气,越看越不顾眼,你过去每人赏他们两个耳光!”
  岳敏道:“算了!他们也够惨的了,前辈何必——”
  “海天一拐”大怒道:“怎么?你小子怕得罪那姐儿是不?”
  岳敏道:“前辈你扯到哪里去了,晚辈看他们成名不易——”
  “快过去每人赏他两巴掌!”
  岳敏看了邝娟娟一眼,心中有点为难,呐呐地道:“长者言不可违,在下只有遵命掌颊了!”
  邝娟娟幽幽地道:“轻一点吧!”
  “海天一拐”大声道:“要轻一点,干脆就别打了,你小子看着办!”
  岳敏对邝森的印象极坏,只因邝娟绢曾救他一命,爱屋及乌而已,此刻不再犹预,一掌劈出。
  在这刹那之间,邝森双目中突然射出狠毒之光,知道他不会束手受辱,左肘一曲,果然邝森斜拍出一掌,正撞在岳敏肘上。
  岳敏轻哂一声,一式肘底看锤,再化拳为掌,“拍”地一声,邝森左颊上泛出五个清晰指印,身躯摇晃了一下。
  这一手“海天一拐”大为激赏,虽然是极普通招式,却出人意表,以邝森的身份和武功,竟被一个少年人打了耳光,且他曾出手招架,竟也未能幸免。
  邝森肺都气炸,却不敢明目张胆地反抗,因为“海天一拐”的名头,早已将他震住。
  岳敏正欲走向“赛无盐”,“海天一拐”沉声道:“还有一下!”
  岳敏无奈,深知道这一下也必须智取,反之打不了人,可能挨人家一掌,那才划不来呢!
  岳敏眼珠一转,两臂齐出,乃是双撞掌之势,也略似双风贯耳。
  邝森阴笑一声,身形一矮,猛抓岳敏的曲池穴。
  岳敏早料他有此一手,左腿一弓,膝部猛撞他的面门,两手向外一翻,左手虚晃一下,左掌出势如电,“拍”!又是一下重的。
  邝森踉跄退了一步,眼中射出骇人的毒芒。
  (图档如此,出版社排版的问题。)
  走近一看,岳敏不禁一怔,只见大门内映壁之上挂着一个巨型宫灯,上写两行朱红大字:六朝金粉地,天下第一花。
  岳敏茫然地瞥了“海天一拐”一眼,道:“前辈!这是什么地方?”
  “海天一拐”道:“不要土头土脑的,进门以后,把架子端起来,装成有钱阔少的模样,没错!”
  岳敏一头雾水,心道:“这位前辈敢情童心未泯,这又是啥子名堂?”
  但他立即干咳了一声,面孔一板,昂首阔步进入大门之内。
  “见客……”
  大门内影壁之后闪出一个中年大汉,躬身施礼,扯着嗓子直喊!
  岳敏心道:“这位前辈果然交游甚广,这一家定是官宦之家,不然哪有这等气派!”
  “见客……”
  两人踏上正厅石阶,阶上一个中年大汉,又扯着嗓子猛喊,但却以茫然的眼色看了“海天一拐”一眼。
  见两人穿过一幢华丽的正厅,来到第二重院中,又是一声“见客”,只见第二幢大厅石阶上站着两个垂髻宫装少女,向两人福了福。
  岳敏胸脯挺得有如小山一般,但心中却一片茫然,心想,这位前辈叫自己冒充阔少,难道吃饭没事做不成?!
  只见“海天一拐”旁若无人,大辣辣地走上石阶,对两个少女道:“就说‘海天一拐’专找‘第一花’陪酒!”
  两个少女微微一震,立即应声而去,“海天一拐”和岳敏走进豪华的客厅之中,径自就座。
  岳敏四下一瞥,不曲暗暗称奇。只见此厅中红毡铺地,一尘不染。 几净窗明,书架上典籍整然。 心想,不知这“第一花”是何等人物,就看这客厅布置之雅,定必不俗。
  “海天一拐”放下巨拐,翘起二郎腿,道:“待会见到‘第一花’不可对她无礼,因为她是一个值得尊敬的侠妓!”
  “侠妓?”
  岳敏第一次听到这个名词,不由暗自称奇。
  突然,一阵环佩叮当,挟着细碎的步履之声,眨眼工夫,来到大厅门外。
  岳敏闪目望去,不由眼前一亮,嘿!“第一花”果然名不虚传!
  只见两个美貌宫装少女扶着一位风鬓云鬟,面若银盆,美目睇睐之间,风情万钟,身着缟素宫装的中年美妇,轻移莲步走来。
  那美妇一瞥“海天一拐”不禁嫣然一笑道:“那阵风把你老鬼吹到金陵来了?敢情还收了衣钵传人!”
  “海天一拐”端坐未动,道:“怎么?不欢迎我这穷嫖客是不?要是‘逍遥先生’秦乐天到此,恐怕你‘第一花’早就沉不住气了吧!”
  第一花道:“咱们也不是外人,秦乐天近况如何?老身确是怀念于他!”
  岳敏心中一动,忖道:“莫非她就是‘逍遥先生’昔年的恋人‘血观音’但为什么又叫‘第一花’呢!此妇美似天人,看年纪不过三十左右,却又自称老身,这倒底是——”
  “海天一拐”嘻嘻一笑道:“‘逍遥先生’死了!”
  “第一花”面色一变道:“此话当真?”
  “海天一拐”道:“那个骗你不成!死是死了,不过阳寿未终!”
  “第一花”玉容一霁,骂声“死鬼”!立即又喝声“看茶”!坐在“海天一拐”对面道:“你老鬼这话是什么意思?”
  “海天一拐”道:“老夫并未欺骗你!人以心为主,所谓‘哀莫大于心死’,心死了,世上没有可为之事!老夫是说他的心死了!”
  “第一花”黛眉微皱,立即又嫣然一笑道:“老身又何尝不知他的心死了,自从‘血观音’横刀夺爱,老身自知样样都不如她,也就悄然隐退!嗨!光阴过得真快,三十年不见,我们都老了!”
  岳敏不由一震,这“第一花”看来已是三十许人,而三十年前却与“逍遥先生”及“海天一拐”是旧相识,难道她已年届花甲?
  “海天一拐”道:“老夫和秦乐天都老了,你这‘第一花’却仍音容未改!”
  “第一花”道:“你怎知老身在此?”
  “海天一拐”道:“‘第一花’艳帜高张,天下哪个嫖客不闻风而至!怎么近来可有收获?”
  “第一花”道:“说起来也真惭愧!前些日子差点假戏真作,被人家嫖了!”
  “海天一拐”不由一震,道:“是那一个有此身手?”
  “第一花”肃然地道:“岂但一个而已,还不是秦乐天昔年几个对头!”
  她微微一笑道:“不过他们不敢明日张胆,因我叫出了你们两人的名号。把两个魔头惊走,没想到事情也真凑巧,果然你就来了!”
  “海天一拐”道:“我猜想其中一个定是‘黑手状元’杜魁元——”
  “第一花”微微摇头道:“‘黑手状元’虽然也算是一号人物,可也不至如此卑鄙,你忘了龙宫二太子么?”
  “海天一拐”差点跳起来,道:“你是说‘无肠公子’和‘花花太岁’?”
  “第一花”道:“老身被他们引到紫金山上,打了一千余招,中了两掌,两魔突然问起你们两人,我就趁机唬了他们一下,说你俩刚刚去了洛阳,日内即返,两魔这才放手逸去。”
  “海天一拐”道:“关于赤身教近来崛起武林之事,你可有所闻?”
  “第一花”道:“老身若不是为了这些武林余孽,又何必高张艳帜,抛头露面!哼!赤身教势力之大,高手之多,说出来恐拍你也不信,说出其中一个护法,就够你吃惊的——”
  “谁?”
  “‘天煞手’靳展!”
  “啊!”
  “海天一拐”果然跳了起来,因为“天煞手”靳展昔年与他齐名,据说早已死去,那知在赤身教中当了一名护法。
  “海天一拐”骇然地道:“赤身教主是谁?”
  “第一花”道:“你问我我问谁?赤身教坛主以下人物,亦不知教主是谁,何况你我。”
  岳敏听来听去,已略知端倪,他虽是天不怕地不怕之人,眼见这两位绝世奇人都勃然作色,深知武林中不久又将掀起涛天巨浪。
  尤其他对这位巾帼女杰“第一花”更加佩服,原来她不惜身陷烟花之讥,抱着舍已为人的宗旨,收集一干魔头的动向,这是何等伟大的抱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