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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金故事》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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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常福点头:“是,历年来,我积蓄不少,开一家饭店是有余了,就在我到上海的第二年,我见到了拾来哥。”
  我们三个人一起“啊”地一声,叫了起来,这实在太戏剧化,我先问:“张拾来那时,在干什么?”
  常福犹豫了一下:“他没详细告诉我,只是看他的样子,像是在做大生意,做得很好,他派人来找我,派来了一辆大车子,在一所好大的洋房里见到了他。见到他的时候是冬天,那天恰好下着雪,他在花园里,穿着锦袍,双手笼在袖子里,怔怔地望着雪花,我来到他的面前,认出是他,一时之间,一句话也讲不出来。”
  “他先开口,叫着我的名字,说:‘你看这雪花,当年,碎雪刀法,就只我一个人会使。唉,你再看,雪沾到什么地方,什么地方就成了银白色,要是沾在花上,花儿就成了……’他没有说下去,可是我知道他想说花儿就成了银花儿,他一直没能忘记银托儿,我听得连眼都红了。”
  “我问他,是不是替银花儿报了仇?我们都知道张龙头出事的事,他呆了一会,才点着头说:‘是,那是我最后一次杀人,本来,我对付不了那么多人,离开之后,虽然我一直在静养,刀法也没搁下,可是总大不如前,我用的方法……很……不值一提。’”“我当时,听说张龙头果然是让他干掉的,心中不知多兴奋,忙问他经过的情形。”
  拾来他说:“‘我一现身,先劈开了他装金子的箱子,上千斤金块滚了出来,他的保镖虽然明知箱子中装的是金子,可是看到了金块满地乱滚的情形,还是忍不住红了眼,这就叫我能下手,把他们全都解决了。’听。拾来哥一直是有智谋的。”
  当时的情景如何,实在不难设想,闭上眼睛,可以凭想象使当时的情形活现出来。
  看到了满地乱滚的金块,所有的刀手都贪婪地去抢夺,结果却毫无例外地一起死在张拾来闪电一样快刀之下。
  这种情景,可以说是“黄金故事”的外一章。
  常福仍仰制不了他的兴奋:“我问他,把那龟儿子怎么了?
  一定痛痛快快地报了仇?他却只是淡淡地道:‘我给了他一刀,没有多拿他怎么样。’我追问他为什么,他叹了一声:‘多少年的恨意,不知想了多少法子要解除恨意,可是真到了那一天,也没有什么意思。’他什么也没说,只说了一句:‘想想你自己是怎么来的。我就给了他一刀,算了。’”“我说,那真是便宜了他,拾来叹了一声:‘人其实也没有意思得很,连自己是怎么来的都不知道。’后来,他又告诉我,‘上海不宜久留,能走多远,就走多远,他自己就准备到香港去,劝’”
  (此处有缺失——youth注)
  还没有改变外貌,但是他已经开始了他生命中下半生的传奇,他在做的事,不是常福所能明白的。常福虽然是一个技艺出色的厨子,但毕竟要了解张拾来下半生,还是相差太远了。
  (常福的烹调手段,简直出神入化,后来,他露了两手,亲自下厨,一味茄子,就煮得叫人不会再去想大观园中的那味茄子,而茄子是最普通的菜蔬,唯其能把最普通的菜蔬,烹调出美味来的,才是真正技艺超群的厨师。)
  常福又道:“他也有点感叹,他说,虽然外面世界的一切,看来和金沙江畔大不相同,但是……但是什么根本,根本……”
  白素提醒了他一句:“根本原则?”
  常福用力一拍大腿:“对,我也不懂什么叫根本原则,他说根本……原则是一样的,拾来那时和在金沙江边的时候,大不相同了,他既然这样说,自然是对的。”
  我早已听出,常福对张拾来,有一种异样的崇拜心理,这或许就是他当年拚着生命掩护张拾来的原因。而今经历了数十年,他崇拜的心情,仍然不变。
  这时,我又想到了另一个问题:“还是不对,你说的那个名字……他的过去历史,都有公开的记载,我看可能是同名同姓,恰好张拾来也改了这个名字。”
  常福眨着眼,不知如何回答才好,显然他也不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
  白素叹了一声,望着我:“你怎么忽然这样迂?个人的出身,历史,以他这样的地位,要假造,再容易都没有。连朝代、国家的历史,都可以随意编写,何况只是个人!”
  我有点迷惑:“虽然是,要是事情实在太匪夷所思,也难怪我生疑。”
  白老大缓缓说道:“我明白了,过去发生过的事情不知道有多少,王居风和彩虹,既然有能力在时间中自由旅行,千不拣万不拣,只拣了张拾来的传奇来记录,是由于张拾来下半生的传奇,他们早已知道了。”
  白老大这种分析,也有一定的道理,不过,也无从对证。
  常福显然不明白我们在讨论什么,现出欲言又止的神情。我们知道他还有话要说,就静了下来,听他还要说什么。
  他双手做着没有意义的手势,又再敲着自己的额角,像是这样做,可以把他失去了的,或是凌乱的记忆弄回来。
  过了一会,他才道:“拾来哥又对我讲了一番话,曾一再叮嘱我,要我牢牢记着,说是也许不知哪一年,会有人问起我。”
  我们一听,居然还有下文,而且,可能是更重要的下文,不禁精神为之一振。
  可是常福却道:“唉,老了,很多事,老是想不起来,那么多年了。”
  “我耐着性子:“你慢慢想想,这些事……他对你说的那番话,可能极重要。”
  常福忽然感慨了起来:“人都过世了,还有什么重要不重要的。对了,他对我说,若是有人问起他的事时,他还在世上,那就不能说。”
  我急得连连搓手:“是啊,现在他过世了,你可以说出来。”
  常福笑了起来:“好性急的小娃子。也好,叫你一催,我倒想起来了。他说,他离开我,东躲西藏,想走也走不远。有一次,叫刀队的十来只樊犬钉上了,凭他的能耐,一连三天,都没有法子摆脱,他攀上了一个绝崖,樊犬一直钉着,连犬吠声都可以听得到,他除了跳下悬崖去,别无他去,而跳下去也是死,那时,他大仇末报,怎么也舍不得就这样死,真可以说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