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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通在自己的房间正准备就寝时,在床上想起了自己最近的生活,一连几天都过得糟透了。但是,自从生下了小雪以后,她就觉得好幸福。转头一看,棉被盖到下巴的小雪睡得正熟,她睡觉的样子好可爱,但她想这可能是父母对自己孩子的偏爱,所以尽量都不说出口,不过老实说,小雪睡着时的样子还真可爱。
阿通从以前就觉得自己的体质异常,听说小时候就是这样。照她的年纪来看,小时候不管去谁家住,屋子里都至少会有一个立钟,那种钟大多有一个很大的钟摆,钟摆在摆动时会发出一些声音,每次到了夜里,声音都会感觉特别大声。白天没有人会去注意这个声音,但是到了半夜,大家都睡着之后,钟摆的声音就开始变得很大声,几乎可以摇醒全家人。即使她睡觉的房间距离放钟的地方很远,还是会听得一清二楚,钟摆的声音几乎就在她的耳边。
所以她根本睡不着,一个人熬过痛苦的黑夜。睡在她身旁的父母的背影,看起来就像是小山一样隆起,有时候却又感觉像是来历不明的怪物,让她感到非常害怕,整夜都无法入睡。所以她会吵着说要自己一个人睡,第二天,妈妈就会帮她在隔壁的房间铺好棉被,这下子,她一个人更是怕得睡不着。好不容易昏昏沉沉睡去时,又一定会碰到鬼压床,半夜突然醒来.莫名其妙的恐惧就这样占据着她的心。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她的身体一动也不能动,她感到非常害怕,但也哭不出来,因为眼睛和嘴巴都不能动,映入眼帘的只有天花板的幽暗,那里看起来好像是乌云密布的天花板木纹世界。
她在睡着之前,就会一直盯着天花板看,这里有奇怪的怪物世界,有岩山,再下面有洞穴,里面可以看见长得像是海豚的奇怪动物。那里又有怪物歪着头的特写镜头,现在某个东西开始蠕动了,然后慢慢朝阿通的方向落下来,她大叫,但是叫不出声。好不容易才闭上眼睛,她又感觉到怪物就在她的身边,微微的体温还有呼吸声,就这样静止不动长达三十分钟。这段像是在地狱般的时间中,总是不知道从哪里传来立钟钟摆的声音,不绝于耳,然后清晨就突然来临了。她心想,刚才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但心里却松了一口气。
她只要去别人家过夜,就会一直上演着重复的戏码,所以她的家人便不再带她出门。阿通知道自己会睡不着,去亲戚家住真的很痛苦,所以她觉得这样也好。但偶尔有些地方还是非去不可,这个时候,她就会等父母睡着之后,再偷偷爬起来,将钟摆弄停,这样一来就没有声音了,睡不着的原因也去了大半。到了第二天早上,大家都不知道时间,她就一定会挨骂,但是,她才不管那么多呢!这对她来说太重要了!
她长大之后,还是常常被鬼压床,但是只要和一双小狗、一只猫在同一个房间就没事,这样就几乎都不会被鬼压床。和小雪的父亲结婚时,他若和阿通在同一个房间,阿通连一次也没碰过鬼压床。但是离婚以后,还是常常会碰到鬼压床。阿通并不觉得自己有特别的通灵能力,因为对于预测未来,她一点感应也没有,只会碰到鬼压床,还有,她常会看到鬼。
结婚的时候也一样,从公寓门中央的猫眼就可以看到外面,但这个猫眼到了深夜就会看到很奇怪的东西。阿通的房间是在二楼,照理说,这时外面的走廊应该是没有人走动的,但她只要一坐在房间里,或是躺在床上时,就会听到奇怪的脚步声,那是小孩子赤脚踩在瓷砖上所发出的啪答啪答声。因为丈夫工作回家的时间是不固定的,所以常常到了深夜,家里还是只有她一个人,她必须要自己先睡,这种时候,她就一定会听到这种声音。
因为实在太害怕了,阿通会吓得在床上发抖。但是这样做,那种感觉就又来了,彷佛是一种预感,好像是在告诉她“马上就要鬼压床了喔!”如果上床睡觉,好像就真的会被鬼压床似的。只要一想到这里,即使心里很害怕,她还是会倏地起身,掀开棉被暂时坐在垫被上。不过,她仍然觉得如坐针毡,索性站起身来。她想开灯,却总觉得不可以这样做,只好直接晃到玄关门前。
她又听到啪答啪答的脚步声了,那种恐惧让人好想捣紧耳朵、大声尖叫,但她总会拚命忍着。然后,好像有人在她的耳边轻声说:“去看屋外,去看屋外!”她心想,如果听从这个声音的指示去做,一定会发生很恐怖的事。明明知道这样,但她还是无法抗拒,便摇摇晃晃地将眼睛贴近门上的猫眼往外看。
结果,她看到了一个白色的人影咻咻地从右边跑到左边,因为是从猫眼窥看的,所以外面的世界如球形般歪斜,而白影就从这个圆的世界周边到另一个周边贴着移动,外围的部分几乎都不会动,来到中央后就快速移动。这种奇妙的移动,就像是有人在后面牵着一根线似的,留下不可思议的残影。人影移动之后,白线就变成纹路留下来,显示出其移动的轨迹,人影的头部一移动,脚也跟着快速移动,显示出移动轨迹的白线暂时不会消失。就这样,人影从左到右,又从右到左,不断地在门外穿梭。因为这么晚了,很少会有人经过这里,门外是任凭风吹雨打的水泥地,又是公寓的二楼,本来就不是行人会经过的地方,加上在这样的深夜,公寓的住户很少会在走廊上走来走去的,但外面的景象简直就像是幽灵大道。
阿通的身体开始颤抖,双腿发软,站也站不起来,就瘫坐在玄关的地上。因为实在是太害怕了,所以哭了好一阵子,不可思议的是,常她尽情大哭之后,竟然稍稍减缓了她的恐惧,于是她又回到床上。这样的夜晚,她一定是睁着眼到天亮,根本睡不着的,因为太害怕了,连精神都变得有些异常。
但是,自从她生了孩子之后,精神竟然稳定多了,也很少再遇到恐怖的事。虽然孩子是这么的小,但她却感觉自己非常依赖这个孩子,每次觉得好像有点不对劲时,她就会紧紧握着睡在床上的孩子的小手,而孩子也会用力地握住她的手。虽然是因为身为母亲必须保护孩子的斗志,但她也可以感受到孩子带给她的力量,一握着孩子的手,就能够了解只要想起孩子白天时的模样,所有的恐惧就会一下子消失不见,这个时候,她就会想:能生下孩子真是太好了。
如果想要睡觉的话,就和孩子一起睡。第二天早上,孩子会起得比较早,因为孩子这种生物是只想要吃早餐的。
阿通闭上眼睛,然后她听见了脚步声,啪答啪答……像是用潮湿的手心打在瓷砖上的声音,是一种特殊的声音。脚步声渐渐接近,阿通为了对抗恐惧,总是会握住被窝里孩子的手,好温暖,但是孩子却一动也不动。脚步声越来越近了,就像是反射动作一样,鬼压床的预感又来袭击阿通。
不知道从哪里隐约传来唧唧唧唧的尖锐声音,像是在房间内左右交互跳来跳去,让家具发出吱吱嘎嘎的响声,感觉彷佛是幽灵在房间内绕来绕去的声音。阿通感到非常不安,在那一瞬间,她想起了学生时代,和好朋友一起到纪州的温泉乡去旅行时的恐怖经验。
那好像是合欢之乡,阿通至今仍无法忘记,在老旧的旅馆中,走过长长的走廊,一进入房间,就可以看到放置小木屐箱的地方和两叠大的房间。走上去后,拉开拉门,里面又是一间六叠大的房间。阿通就和朋友一起睡在那六叠大的房间里,她的朋友很快就睡着了,阿通还是和以前一样无法入睡。过了一小时、二小时之后,阿通觉得自己好像听见了轻轻的脚步声,从两叠大的房间走进来,她吓得瞌睡虫都跑光了,因为当时的门应该是锁着的。
当她在棉被中吓得打哆嗦时,拉门明明就没有打开,但脚步声却突然来到了她的枕边。她赶紧用棉被盖住头,身体蜷缩成圆形,结果,“咚咚咚”的脚步声开始在阿通的棉被四周移动,从枕边到右边,然后是脚边,一直绕到她朋友棉被的另一边,才这样感觉没多久,脚步声就突然跑了起来。
这脚步声一直绕着阿通和朋友所睡的两组棉被四周,刚开始是慢慢的,到后来速度越来越快,开始跑了起来。答答答,答答答,像是小孩子的脚步声,就这样绕着她和朋友的棉被四周不停地转,一直转,一直转,完全没停下来过。她害怕得不敢乱动,只有一直流泪,她想发出声音,但喉咙却好像被什么东西掐住了,只能发出微弱的声响。
突然,脚步声停了下来,于是她稍微动了一下身体,用眼睛从棉被往外看,伸手到朋友那边去,然后摸了摸熟睡中的朋友,并摇了摇她。阿通轻声呼唤朋友的名字,她不断地摇,不断地摇,又不断地呼唤。她可以感受到朋友身体的温度,但为什么没有任何反应呢?一点也没有要醒来的迹象,真是奇怪。她心想,到底是为什么呢?然后将头探出棉被,看了一眼她的朋友。她吓坏了!
朋友的眼睛睁得大大的,一直瞪着天花板!那个样子真是太可怕了,她全身毛骨悚然,身体不停地颤抖,像个孩子似的哭了起来。她根本无法入睡,就这样,一个人一直哭到早上。突然间,她发现棉被上有只不知是谁的手在推她、摇她,她大声尖叫、嚎啕大哭。她正纳闷:“奇怪了,我现在怎么可以叫得出声了?”
阿通张开眼睛后,从棉被的缝隙看见房间的样子,居然是光亮的。心想:“怎么会这样?”好亮!已经天亮了!已经没有脚步声了。她掀开棉被,发现朋友若无其事地对着她笑,刚才摇醒她的,就是朋友的手。
“天亮了喔,不要再赖床了,快起来。”她的朋友说,语气十分活泼开朗。但阿通有好一阵子不敢直视朋友的脸,因为会想起那一双恐怖的眼睛。
阿通匆忙地准备好就走出旅社,好不容易才平静下来。她在有太阳光的地方,仔细地看着朋友的脸。朋友问她怎么了,她就把昨天晚上的事说了出来,结果,朋友笑了起来,并说她完全不知道,她根本不记得自己的眼睛曾经睁得大大的,还认为是阿通在做梦。但阿通说绝对不是,那种真实的感觉绝对不像是在做梦,从棉被的缝隙中所看到的情景,到现在她还记得一清二楚,那种真实的感觉绝对不是梦境。
真是讨厌!阿通发出声音。当她回过神,她已经坐在棉被上了,旁边的孩子正在睡觉。她鼓励自己:“我现在是妈妈了,这股责任感会化为勇气。如果我还是这样躲在被窝里的话,一定会重蹈覆辙。如果被鬼压床或是碰到恐怖的事,就躲在棉被下动也不敢动,因为害怕而哭到天亮。这样一来,我就没有为人母的资格了。”于是她下定决心要采取行动。
不可思议的是,什么都没有了,房间依旧很黑,不过身体一动起来的话,就没有什么好怕的了。而且她不想看着天花板,所以就起来了。这间房间的天花板同样有许多她不喜欢的纹路。白天她和小孩子一起玩时,就很正常,但是一到了夜里,尤其是像现在这样一个人的时候,木纹就会开始移动,看起来跟平常完全不一样。
她突然非常想检查一下房门是否有锁好。虽然幽灵很可怕,但最可怕的还是人类,如果这个孩子遭遇不幸,那她也活不下去了,她一定要保护这个孩子,为了保护这个孩子,她也要保护她自己。
房门总是锁得很好。入口的门已经换成木门了,而且门也确实用门栓拴好了,这里与隔壁的四叠大房间相邻的拉门也上了门栓,窗户的螺丝锁也都锁紧了。没有一个房间比这个房间更安全,但阿通还是非常担心门栓是否有拴紧。今天晚上,隔了一个房间的“柏叶之间”里住着三个刑警,再隔一个房间的“云角之间”里住着二子山父子,阿通自言自语:“没问题、没问题的。”
但若是不再检查一次门栓的话,可能会睡不着。于是她慢慢起身,爬出棉被。外面好冷喔!脚底踩到的榻榻米像是冰一样。她慢慢地走在榻榻米上,轻轻拉开拉门,来到四叠大的房间。这间房间与两叠大的房间也有拉门相隔,她伸手摸了摸,门栓确实拴得好好的。阿通心想应该没问题,只要确认过后就可以回到温暖的被窝去了,她正要转身时,还是很在意面向走廊的木板门,那个门比什么都重要。虽然不需要特别顾虑谁,但她还是轻轻地卸下拉门的门栓,将门栓轻轻放在榻榻米上后,再慢慢地拉开拉门,没有发出声音。
当她来到两叠大的房间的一瞬间,她的意识模糊了。她看到了亡灵,一个全身上下都乌漆麻黑的人,就跪坐在那里,头上缠着白色头巾,头的两边各插了一根小手电筒。令人不解的是,他脸的前面垂着一块黑色的薄布,所以无法看清楚他的脸。
因为只是一瞬间,无法看得很清楚,而且也没有时间看,只知道他全身都是黑的,这个可以确定。整体的印象,就和龙尾馆三楼菱川幸子死亡的房间里所挂的油画一模一样。他穿着立领的黑色学生制服,腰上裹着白色布带,下面穿着黑色长裤,再下面就看不清楚了,好像是绑着黑色的绑腿。右手则拿着猎枪,枪托抵着榻榻米,枪管朝着天花板,手则握着枪身。亡灵就坐在那里。
阿通应该是不记得之后发生的事了,就连她是怎么打开再关上那两扇拉门的,她一点印象也没有。等她回过神后,她已经回到了被窝。她的身体下面抱着孩子,不断扯着喉咙大叫,一直叫,一直不断地叫。她的头脑已经完全混乱,无法再思考其他的事了,只是觉得很害怕。她脑海唯一想的事情就是,必须要保护这个孩子。
她叫了多久呢?因为太吵了,所以回复了意识。小雪已经醒了,正放声大哭。“妈妈,妈妈!”小女孩叫着。这时,阿通才终于回过神来,变回了原来那个母亲。
“对不起,对不起,小雪。”阿通说。
“哼,哼。”小孩边哭边回答。阿通心想:“我要保护这个孩子,总之,我一定要振作起来,这个孩子只能依靠我了。”
“太太!”有人在门外叫着。阿通终于发现是男人的声音,已经叫了好几次,而且还有“咚咚咚”的敲门声,她吓了一跳,原来是刑警。
“开门!请开门!发生了什么事?”
“啊!是。”阿通先回应,然后抱着孩子站了起来。她仍然感到有些害怕,她慢慢朝门口走去,但走到一半时还是停了下来,她还是非常恐惧走到那里。
阿通将与四叠大房间相邻的拉门拉开一半左右,抱着小雪歪着身体,从门缝中钻出来。
敲门声仍然持续着,“没事吗?太太?没事吗?”的叫声也不断。但是她无法回答,只要一接近有佛坛的两叠大的房间,她又会开始颤抖,无法出声。通往两叠大房间的拉门是开着的,她慢慢靠近门缝,但是那里并没有任何人,没有人在那里,只有震耳欲聋的敲门声。木板门几乎快被刑警们敲破了,但那里仍旧是一片漆黑。
她抱着小雪慢慢走到两叠大的房间,先环顾一下四周,然后阿通慢慢弯着身子,没有放下小雪,以右手卸下门栓。一瞬间,木板门就开了,穿着白衬衫和西装裤的三位刑警就站在走廊上,他们没有穿外套,看穿着应该是已经就寝了,阿通心想,真是太好了。
“怎么了?太太,没事吧?”刑警们异口同声的问。
“是的,没事,谢谢!”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这个……”阿通说着,并看了看后面。她心想,不知道说出来他们会不会相信?但刑警们好像连呼吸都停止了似的,在等她回答。
“刚才睦雄的幽灵坐在这里。”
刑警们好像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没有说话。
“什么?谁?”
“睦雄是在昭和十三年杀了三十个人的,就是在那边三楼房间那幅画里的那个人……”
福井和田中根本没有仔细听下去,就赶快跑进房间。福井打开电灯的开关,还点亮了纸罩座灯,放置佛坛的两叠大房间瞬间变得非常明亮。接着,他又走进四叠大房间,将那里的灯也打开,然后再走到最里面的六叠大房间,阿通就这样茫然地看着。
福井和田中两人就这样在房间内绕来绕去,四处察看,只有铃木没和他们一起去,一直站在走廊上看着阿通的脸。阿通将孩子放下来,让她站着,左手牵着孩子的手,用右手稍微遮一下自己的脸。
“太太,你为什么要遮脸呢?”铃木问。
“不,没有……”阿通说。
“是有什么问题吗?”
“因为我卸了妆。”
于是铃木便哼了一声,好像有点瞧不起她的样子。
“没有人啊!”福井回来后说。
“太太,你……”
福井说到一半,阿通便抢着说:“我不是做梦,那个人这里围着头巾……”
“太太。”铃木拍拍阿通的肩膀,然后指着一样东西。
阿通转头一看,有一张竖立起来靠着墙边的矮桌,它朝着房间的四根桌脚中的一根脚上,挂着白色的手帕。铃木指着白手帕说:“是不是这个?”阿通没有说话。
“你该不会是把这个看成了头巾吧?”刑警们憋不住笑了起来。“大家都太累了。”
“但是他的右手有拿枪……”阿通开始说。她看见刑警们全部不说话,在等她说下去,但是她没有再继续说下去,因为看得出来他们对她说的话充满了怀疑,阿通明白,如果她再继续说下去,他们一定会挑她的毛病来嘲笑她。
“是不是白朗宁猎枪啊?但是太太,菱川小姐还有中丸小姐都被枪杀了,为什么他不杀你呢?”
“这个我也不知道,你是说,最好连我也被杀掉吗?”
“我了解了,就这样吧!没有事就好,请您小心。”铃木说完后,就先走到走廊去了,另外两名刑警才跟着离开。
什么了解了?总之,他们认为这只是一个疯女人分不清楚现实与梦境,然后又哭又叫而已。阿通因为有点生气,所以反而有精神了,这样也好。
“对不起。”她说完之后,便将三人送到屋外,自己也走到走廊上。这时,她看到二子山和坂出也在那里,他们也是听到阿通的叫声,担心地赶过来的。
“是做梦,做梦。”警察果然是这样说。
阿通真是火大了,那是他们自己的解释。他们要那样认为就那样认为,但是不应该将自己的想法也灌输给其他人,阿通觉得自己是真的看到了亡灵而不是作梦。他们都没有和阿通说话,只是不太高兴地转过身去,慢慢地走回自己的房间。他们原本都是好人,现在却是那种态度,让人觉得他们好像认为阿通有问题,她很生气。
“把门锁好喔!”铃木回头说,这种事不用说也知道。
“是的。”她回答,然后将门关上,再将木栓插好。
阿通拉开拉门,牵着小雪的手走进四叠大的房间,然后将拉门关上,也同样用力将木栓插入。一进入冷冰冰的被窝后,小雪叫着:“妈妈。”
“嗯,快睡,对不起喔。”说完后,她自己也怀疑,难道这真的是梦吗?
2
第二天是星期天的早晨,我没被撞钟的钟声吵醒,而是在更早的时间就自己醒来了,我想先到中庭散步,好让肚子在早餐前消化一下。我走到走廊上,刚好碰到穿着白衣、头戴黑帽的二子山父子,从“蜈蚣足之间”出来。我还是生平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看见神主穿着正式的衣着,感觉非常庄严,彷佛时间回到了神话时期。
“啊,早安。”说完之后,我对他们鞠了个躬,可是这样做好像不太合宜。
穿着礼服时,二子山父子的个性也变了,虽然他们也很有礼貌地鞠了一个躬,但是没有说话就从我眼前经过,像是宫内厅的仪式一样,默默地走下走廊,往龙尾馆走去。他们父子在工作中,有一种让人难以靠近的感觉,我不敢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我想跟着神主他们走,但我不喜欢被人认为只是好玩而跟着起哄,而且事实上也是如此而已,所以走到一半就停下来了,目送着那对父子,不知道接下来要做些什么。他们走过走廊,果然进入了龙尾馆。看两人穿着礼服的背影,感受到他们显露出的威严。但是,他们到底要去哪里呢?
接着,田中和铃木从我身后的“柏叶之间”走了出来,我心想,这样正好,不如来问他们吧。
“神主他们好像穿着礼服,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他们两人在我身旁停了下来,田中回答我,“昨晚,听说房间里有幽灵出现呢!我们昨晚也被阿通小姐的叫声吵醒!”说完之后,田中和铃木又再继续往前走。
“啊?什么幽灵?”我一边追着他们,一边问。
“之前的菱川小姐的事件,那边的三楼不是挂了幅油画吗?就是那个,那个的亡灵。”
“啊?那不是在昭和十三年,一次杀了三十个贝繁村民的那个人吗?”
“是的,听说是长得很像那个杀人魔的亡灵,所以请二子山去驱妖除魔。”
“真的有出来吗?”
“不,应该是大家心理作用吧!”铃木说。
“现在去龙尾馆是?”
“要去澡堂。”田中说。我们三个本来是一起走的,后来,铃木就慢慢走到前面,我和田中则跟在后面。
“什么澡堂?”我问。
“原本二子山他们会来这里,是因为这间屋子里有幽灵出现,令主人很困扰,才请他们来的。在村子里传开来后,没有客人上门,所以旅馆就不得不收起来了。”田中解释给我听。
“喔。”
“听说幽灵最常出现的地方,就是龙尾馆的地下澡堂。”
“哦……”
“现在已经没有在使用了。”
“因为幽灵出现,所以旅馆才会倒闭的吧?”
“不,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样才倒闭的。他们现在应该就是要去那个澡堂祭拜。”
“原来如此,那我也可以去看看吗?”
“可以的,只要你不妨碍他们的话。”
所以,我便加快脚步跟在他们后面。念头一转,又停了下来,因为我想问我一直无法释怀的事。“田中先生,关于菱川小姐的事,那个鸡舍的尸体是……”
“嘘。”他将食指放在唇边小声的说:“待会儿再说。”他仍然以唇语说着,并指着走在前方的铃木背影。
“那个头确实是菱川小姐的,也已经确定就是鸡舍尸体的头部。”田中告诉我。
“是吗?”也就是说,鸡舍的尸体是菱川幸子的。
我向他道谢后,便急忙往龙尾馆走。我超越铃木,跑过走廊,爬上龙尾馆后,已经看不到神主父子的身影了。走廊上一个人也没有,不知道从哪里传来了琴声。
我将上半身探进厨房,看到了大块头的守屋,便对他招招手,跟他说我看到二子山父子穿着神主的服装要到地下室的澡堂去,请他告诉我澡堂的位置。
“你要去地下室的澡堂?”守屋似乎很惊讶地说:“那里很脏喔。”
守屋不知在想什么,他将我带进厨房,走过正在沸腾的大铝锅间的潮湿通道,来到房间的一角。小个子的藤原正专心搅拌着锅内的食物,发现我后,对我点了点头。在守屋穿着木屐的脚边,有一个方形的洞,他指指那个洞,我往洞里一看,看到了像是铁板的黑色斜坡,在斜坡上沾了好多的菜屑。
“下面就是地下室,这样的地方,是不可以让客人看的地方。”守屋说。
“是把厨余丢到地下室吗?”我问。
“是的,下面有一个塑胶桶,附近的养猪业者会定期来收,他们会将车子直接开进来,停好车后,将铁板移开,直接将塑胶桶拉上来,拿走里面的厨余。”
“喔。”
“所以下面很臭。”
“从哪里可以进去?应该不会是这里吧?”
“是这里。”
守屋走出厨房,来到走廊,他的前方出现了楼梯,是我来到这里第一晚时跑过的楼梯。
经过这里之后,守屋又走到楼梯的旁边,这里还有一道走廊。在楼梯两边的走廊非常宽敞,他在楼梯旁的板壁又推又敲,费了好一番工夫,不久之后,突然出现了一个约长一点五公尺,宽一公尺的洞。原来是个暗门,我吓了一跳。这是一个推式的门,里面很暗,但好像有灯泡的亮光。
“是这里吗?”
我实在太意外了。因为是澡堂,所以先前的住宿客和犬坊家的人应该很常使用吧!难道说,他们当时也要打开这种像是忍者屋子里的暗门吗?真的是太夸张了。而且,门也太小了吧!门框很低,不低着头是进不去的。我进去一看,阶梯非常窄。
“以前进入玄关,马上有一个大的楼梯可以直接通到澡堂,后来澡堂和玄关渐渐没有使用,所以楼梯就坏了。现在要到地下室,就只剩这条路了。”守屋一面说,一面走下楼梯。
当我慢慢走下去时,确实很臭,应该是刚才看到的厨余腐败的味道。但不只如此,还有霉味、湿气和灰尘的味道,总之很不好闻,这里的确不适合客人来。
我才走下去,便听到二子山增夫在念祈祷文的声音,因为是在浴室,所以有些回音吧!走下狭窄的楼梯后,突然出现很宽的走廊,地板是灰色的水泥地,到处都有一点一点黑黑的,我一面走一面小心不要踩到。
“这是以前铺地毯时留下的黏着剂痕迹。”守屋解释道。
地上的样子看起来确实是很狼狈,这是当年龙卧亭风光时所遗留的痕迹,后来因为没有人使用,才会变成这个凄惨的样子吧?壁纸剥离,垂落得到处都是,墙壁本身也东一个洞西一个洞的,水泥地板上到处散落着木板或玻璃碎片。在这个走廊上,随处堆满了木箱和纸箱,几乎堆到天花板那么高。
“浴室就在这里。”守屋走在我前面说。
我跟着他来到走廊,走廊上虽然有灯,但就算把灯关掉,周围好像还是有微弱的光线。那是地面上的光从走廊尽头的天花板附近透进来的,龙尾馆的地基部分好像有设计采光孔通往地下。
“这里。”
守屋停下脚步,指着一间好像是更衣室的房间。破掉的玻璃门敞开着,地板上都是白白的灰尘,上面有许多鞋印,是另一个堆置纸箱的地方。这里比我想像的还要小,龙头馆的浴室比较大,而且这里好像没有区分男池和女池,是男女共浴,又窄得多了。念祈祷文的声音此时变得更大声。
“这里是男女共浴吗?”我小声问守屋。
“不,这是家人用的澡堂。”守屋回答。
我们进入更衣室里一看,在微暗的浴室中,二子山父子背对我们并肩站着,头垂向另一边,一直念着祈祷文,站在他们前面的是犬坊育子。
洗澡的地方好像最适合放东西,除了纸箱,只要是箱子全都堆在这里。我怕打扰到他们父子,所以没进去。虽然没有看到屋内的整个情形,但那些箱子的数目还真是多得惊人,这里好像保管着龙卧亭在经营旅馆时期的所有财产。
在浴室的正面,我发现了一个非常醒目的东西,浴池的对面是由几块天然石建造而成的人工岩场,在岩场上方的热水喷出口,留下了一条咖啡色的水渍。从这上方偏左,有一条看起来像是龙尾的浮雕攀爬在墙上,尾巴从正面的墙壁绕了一圈一直延伸到左边的墙壁。因为这里是“龙尾馆”吧!所以这间浴室才会有这样的龙尾巴,和“龙头之汤”的龙头正好相互辉映。真是精雕细琢的建筑。
“那个温泉很像龙的屁股吧?被很多人批评呢!”守屋一边退到后面的走廊,一边苦笑说:“往这里走的话,就可以走到我刚才告诉你的厨余丢弃场,我们不要再往前走了。”
可以闻到臭气,确实不用再过去了。
“你还要听祈祷文吗?”守屋问。
“不,可以了。”我回答。
我们退到走廊时,看到正面有个又大又气派的楼梯,这里的地板还残留着红色地毯的痕迹,楼梯的扶手上雕刻着龙的花纹,尽管已经覆盖着一层厚厚的灰尘,但龙的样子还是看得见。刚才我竟然没有发现这个楼梯。我走到楼梯的下面一看,这里的天花板全都用木板堵住了,所以上面很暗。我们走下来的小楼梯,是在更前方的墙壁上开了一个口,下面的门也是没有把手的那种,所以只要关起来,就会变得和墙壁一样,完全看不出来门在哪里。
“这个楼梯为什么要封起来?”我问。
“听说好像是方位不好,这个屋子才会发生一些奇奇怪怪的事,所以就干脆把这里拆掉了。”守屋说。
但是这样也没用啊,悲剧还不是又接二连三的发生。
我们正要走小楼梯回去时,守屋好像想到了什么似的,指着右边的门,“以前,做琴的师傅还住在这里的时候,这里有间专门做琴的工作室,他是个手艺很好的师傅,不只会做琴,就连楼梯上雕刻的龙造型扶手都是他做的。现在那间房间也已经拆了,但就在这个门进去后的最里面。”
那个门并没有特别设计成暗门。
“那我们回一楼吧!”守屋说。
“好。”我也点头说。不远处仍然听得到念祈祷文的声音。
3
可能因为是星期日,可以慢慢的吃早餐,所以在吃早餐的地方,我看见了里美。神主父子工作完后,也来到了大厅。里美帮忙端了一会儿早餐的饭菜,端完之后就来到我身边,和我一起吃早餐。这里的早餐和日本旅馆的很像,有味噌汤、海苔、生蛋和鱼。
里美问我是不是常吃面包,我说因为比较简单所以常吃,但我还是比较喜欢吃饭。里美担心乡下料理不合我的口味,她的担心是多余的,我本来就最喜欢吃日本料理,而且我对这里的食物一直很满意,味道调配得非常好,应该是守屋的手艺吧!
我吃着早餐,想起刚才听到的琴声,便问是谁弹的?
“是我。”里美好像快噎着似的大叫。
“啊?你,你也会弹琴喔?”我很佩服的说。
“还好啦。”里美回答。
“我想问一些有关琴的事,应该可以问你吧?”
“嗯,但是我懂的并不多,我妈妈比较了解。”
“菱川小姐被杀的那个晚上,三月三十日的深夜……”
“是的。”
“当时她所弹的是什么曲子?我完全不懂琴,但那首曲子我却觉得好像听过。”
“我不知道。”
“是吗?你母亲也没听到吗?”
“嗯,她没说她听到。”
“可是,你父亲有听到吧!”
“他那个人不行啦,完全不懂琴。”里美的言语中充满了轻蔑。
“刚才你弹的是什么曲子?”
里美不太好意思的微笑着,“那首曲子叫做〈花瓣〉,很有挑战性呢!非常的难弹,我正在练习中。”
“是以前的曲子吗?”
“不,是现代的曲子,是一九八〇年代做的,对我来说很难,但小野寺老师和菱川小姐都弹得很棒呢!”
“是她们教你的吗?”
“不,是我妈妈教的。”
“是你妈妈啊!刚才那首曲子我从来没听过,但菱川小姐那天晚上弹的曲子我却听过。”
“啊!是古典音乐吗?”里美抬起头,好像想到了什么似的。
“嗯,好像是吧!”
“是这样吗?”于是里美哼起了旋律,我几乎跳了起来。
“对!就是这个!”
“这是巴哈的〈G弦之歌〉。”
“是吗?”我拍了一下膝盖,原来是这样,所以我才会觉得听过。“琴也可以弹这种曲子吗?很奇怪呢!”
“不,只有生田流。就算是生田流中,也只有小野寺老师这一派会弹古典音乐,非常少见,其他流派是不弹的。但还是有点奇怪……”
“什么?”
“因为她说,很喜欢〈G弦之歌〉,但是她不太想弹。弹那种曲子需要用十七弦的琴,因为需要低音。为什么那天晚上她要用十三弦的琴来弹呢……”
我沉默了片刻,等她继续说下去,但是里美没有说话。对琴完全不了解的我,因为听不懂里美说的,所以也无法提问题。
吃完饭后,里美对我说要给我看琴,因为我似乎对琴很有兴趣的样子。我说好啊。其实我只是对自己不懂的事爱凑热闹而已。
里美的房间在龙尾馆的二楼。我跟着她爬上了二楼,她请我进去,我便从深咖啡色的西式门走进房间。房间应该有六叠大,四周是灰泥涂成的白色墙壁,中央铺着波斯地毯。书桌和椅子是成套的,衣橱上放了许多娃娃,窗户上垂挂着荷叶边的白色窗帘,衣橱里放不下的衣服则用衣架挂着,花花绿绿挂满了整面墙壁,房间一看就是少女住的。我试着回想,好像从青春期开始,我就没有去过女性的房间了。因为在我二十五岁后,认识了那个有点不正常的人,托他的福,我到现在还是单身,不过现在总算自由了,但是年纪也大了。
在房间角落的榻榻米上放着一张琴,对面的书架上摆满了有关琴的书。
“这是琴啊!我第一次看到耶,好大喔!比人还大呢!”我靠近琴,蹲下来说。
“这是京都式的琴,有一九一公分高。”
“这么说来,还有不同的尺寸吗?”
“是的,琴的种类五花八门。最早的派流大致可分为山田流和生田流两种,山田流的琴从江户时代就规定是六尺;但生田流则是因地区不同,琴的尺寸就不同,京都是六尺三寸,大阪是五尺八寸。所以这是京都的尺寸,不过现在都被统一成山田流了,这琴是以前住在我们家的师傅做的。”
“喔……但是,为什么要分这么多种尺寸呢?”
“我想可能和房间的大小有关。房间也有分京间和江户间吧?听说,和住宅区的大小也有关,也有这里这么短的,但我没有看过。”
“喔,你弹弹看吧!”
“现在吗?”
“嗯。”
“要有气氛呢!”里美说着便站了起来,从书架上拿了一张好像是琴谱的纸,上面写了很多大写的数字。“弹这个好了。”
那张琴谱上写着“六段”,里美不知从哪里拿出了指甲,她舔了舔手指,就将指甲戴在指尖上。
“那我稍微弹一下好了。”里美说完,一下子变得很认真,开始弹了起来。
那是首非常短的曲子,也或许是她没有弹完整首。里美在我面前演奏日本曲子,是个很新鲜的经验,也曾经有人弹钢琴或吉他给我听,但现场听日本琴演奏,还是生平第一次。
她弹完之后,我立刻拍手,并说了我的感想。“好棒喔!你弹得很好呢!充满了过年的气氛,琴这种乐器,还真不错呢!”
我想,要是我有老婆,而且也会弹琴,只要我要求,就随时弹给我听,要是我的生活可以这样过的话,简直像是在做梦呢!
“不,我的功力还不行,菱川小姐弹得非常好呢!”
“你也弹得很好啊!”我觉得很佩服,若别人拥有我没有的能力,我都会立刻报以尊敬的态度。
演奏完毕的里美将指甲从手上拿下来。
“这是用什么做的?”
“指甲吗?是象牙,一定要用象牙。”
“琴呢?”
“琴是用梧桐树做的。”
“所有的琴都是吗?”
“基本上是的。练习用的便宜琴,也会用其他的材质来做,但我不是很清楚。琴从便宜货到高级货,款式五花八门呢!”
“这好像是高级货。”我说。
“为什么您会这样认为?”
“因为这里的装饰很漂亮。”
“嗯,是的,这个琴是比较好的琴。但这还不算高级的琴,高级的琴在这个两边,会有很多更漂亮的装饰。”
“听说,琴的各部位名称就是龙胎馆每个房间的名字吗?”
“是的,要我说明吗?”
“好。”
“琴的这里是头,这里是尾,头和尾的地方就像这样有脚。”
“这个脚就是“蜈蚣足”吗?”
“不,这个头的部位叫做“上足”,也可以称做“猫足”。“蜈蚣足”是指尾巴的部分,那部分比较高一点,也可以称做“下足”。然后,这块布是“尾布,这是“柏叶”,这是“云角”。还有,琴的表面叫做“甲”,旁边的叫做“矶”,背面叫做“里板”。”里美指着支撑琴弦的部位,像是吉他最前端固定琴弦的塑胶零件,说是“云角”,琴的尾端部分说是“柏叶”。
“我的房间是“莳绘之间”,那是什么意思?”
“是比这个还要高级的琴,在矶的部分,有用金银莳绘,或是鳖甲、螺钿装饰,是这样来的。”
“喔。”
“当然,这条线就叫做“弦”。虽然现在大家都用特多龙,但以前听说是使用蚕丝来做的。不过我妈说,因为蚕丝一下子就没弹性了,而且又容易断,弹高音比较吃力,所以现在大家都用特多龙了。支撑琴弦的一根根小柱子,就叫做“柱”。指甲不能用塑胶的,但这个柱子现在大多都是塑胶的,以前连这个也是象牙做的呢。还有,头部的边缘是“龙额”,这个叫做“龙角”,吉他好像是叫做“桥”吧。这里是头,这里是尾部,是把琴比拟成一条龙而命名的。”
“喔,这根弦的头是怎么固定的?”
“是在琴的中间固定的,从这里将手伸进去……”里美将琴的矶朝下竖起来,里板的上下间就出现了一个孔,刚好可以让手腕伸进去。
“这是“音穴”,从这里将手伸进去,就可以从里面固定住琴弦。”
“琴弦也是你自己拉的吗?”
“不,是拜托专门的琴店。”
“喔,原来琴的中间是空心的。”
“是的,所以中间才会发出响声。”
“那个,菊婆婆的房间里,有一把形状很怪的琴,是吗?”
“啊,那是完全不同的琴,叫做“百济琴”或“箜篌”,但起源是亚述的竖琴。听说那个琴就是保留了竖琴的原形,正仓院②里也只有仿制模型。之前我家有一位叫樽元纯夫的做琴师傅,只看过正仓院这个百济琴的照片,就做出了仿制模型,你看到的那个琴就是其中之一。”
译注②:指奈良东大寺内的正仓院,建于八世纪中期的奈良时代,是用来保管寺院财宝的仓库。收藏有服饰、家具、乐器、玩具、兵器等各式各样的宝物,总数约达九千件之多。
“这么说来还有很多把罗?”
“是的,好像有三把吧!”
“喔,真是厉害,这里果然是琴的博物馆呢!这个樽元先生现在呢?已经过世了吗?”
“我也不太清楚,年纪已经很大了,听说他太太生病,所以回去荒坡岭仙人山的家了,但是……之后就不清楚了,搞不好已经过世了。”
然后我们就一起去了贝繁村。我和抱着两个坐垫的里美一起在风景宜人的田园中走了一阵子,不久后就来到了贝繁银座,这是条热闹的街。第一天来到这里的那个夜晚也曾经过这里,但白天的印象又是截然不同。有地方特色的五金行、食品店等很多,在点心店旁边就是小小的服装店,还有在东京几乎已经看不到的帽子店。里美说,这一带是西贝繁村,但现在两个村都在发展,界线已经消失了。
从繁华街道角落的地藏王庙向左转,沿着巷子走就会看到“偕乐座”。电影院的旁边是矮石墙,前面的路很窄,路的对面就是水田,听说六、七月时,在电影院里还可以听到嘈杂的青蛙叫声。如果是御手洗看到这样的电影院,他一定会很喜欢的。我觉得这好像是大型仓库改建而成的电影院,也或许是木工在建造时,没有参考以前的范例,才会做出像是仓库的电影院。瓦片屋顶、白色墙壁,还有围绕在建筑物下方一圈的格子花纹,外观怎么看都像是仓库。在这样的建筑物内放映电影,而且还是西片,实在是非常不搭调。
这里没有窗口,一走进入口,一个欧巴桑正坐在凳子上看女性周刊,看见里美,就说:“这不是里美吗?”村子里的人好像都认识她。我付了钱,就直接走上二楼。
楼梯是木板做的,踩在上面还会发出嘎叽嘎叽的响声,我觉得好像是往仓库的二楼走,左右墙壁都涂了石灰,感觉真的就像在仓库之中。一起上楼,如同里美所说的,是一间微暗的榻塌米房间,宽阔的榻榻米房间就像里美家的大厅一样。里美好像算准了时间,这时正好在播放贝繁馒头、棉被店、墓碑店的广告,就像放幻灯片一样,萤幕上放映着完全不会动的图画或是照片,配上带有这个地方口音的旁白,在报出商品名称时,还伴随着很大的杂音。四、五个老人已经躺卧在榻榻米上,大家都在打瞌睡,没有一个人在听。老实说,我也觉得这个广告很无聊,总之,馆内是空空荡荡的。
我们走到最前面,我向里美拿了坐垫铺好,盘腿而坐,看着垂挂到前方栏杆的萤幕。我往下看,一楼的座位是普通的椅子。里美就坐在我的旁边,她带了一个小包包,我正想,她鬼鬼祟祟的不知道在做什么时,她就从包包里拿出了一颗糖递给我。
很难得的是,“四个婚礼和一个葬礼”是英国片,除了美国片之外,我看完“〇〇七”系列的电影后,已经很久没有看英国片了,而且还是喜剧片。如果没有人找我来看,我自己是不会想看这种电影的。但是,我却被这部戏彻底感动了,老实说,这是一个好剧本,我很久没看这么好看的电影了,而且还是轻松的英国片。
片子一开始,出场的是一个感觉很舒服、留着胡子的苏格兰人,叫做盖诺斯,他在朋友的婚礼上昏倒了,在他的葬礼上,年轻的同居人马修吟诵着诗人奥登的诗,让我不禁潸然泪下。我没想到这部片子会这么好看,令我非常感动。年轻的主角在自己的婚礼上,被新娘打的那一幕也令我捧腹大笑。
走出电影院后,里美仍以跳跃式的步伐走路,并以开朗活泼的语调说着刚才在电影中出现的英国风景。我们讨论着那部电影,同时来到了传说中的“罗曼”,这间店比我想像的还小、还干净,老板是一位老妇人,她就坐在其中一个座位上织着毛线,看见我们一走进来,她就叫里美的名字。
“这位是从东京来的小说家。”里美向她介绍我。尽管我一直对她说我是横滨来的,但她好像就是不记得。
我鞠了个躬,她也报以亲切的微笑向我点点头。老妇人大约七十岁左右,长相非常有气质。我看了菜单,确实有里美所说的“黄豆年糕”,我便点了这个当作午餐。过了一会儿,有三个像是农家的青年一起走进店内,不断翻着菜单,其中一个人大声地说:“我要柠水。”我便问:“什么是柠水啊?”里美很小声,好像很不好意思的告诉我:“就是柠檬汽水。”
我一边吃着安倍川年糕,一边简单地说着自己对这部电影的感想。我就像是一般人所说的作家,不太会表达自己的想法,只会说很好看。我只要一说“很好看。”里美便会说:“我也觉得。”她好像觉得,能让东京的作家喜欢自己介绍的电影,是件很高兴的事,但我反而很感谢她让我看到他们这里的世界。从里美的谈话中听起来,他们这里的人好像都认为这部电影值得一看。
“石冈先生的感觉很像是电影里的那个休葛兰。”里美说。
“啊?”我自己一点也不这么认为。休葛兰是饰演主角的那个人,长得非常英俊,我这种东方人怎么可能像他呢?
“那个鸭子脸的人吗?”在电影中,他的女朋友都这样说他,所以我也故意这样说,想掩饰自己被说和主角相像的羞怯。
“喔,我不是说脸,而是感觉。因为您总是面带微笑,很老实的样子。”里美说。
“是吗?”
“是的,您生气啦?”
“不,没有,我已经习惯了。”我说。事实上我是真的已经习惯了。
咖啡厅并没有像电影院那么怪,从窗户可以眺望稻田倒是挺特别的,远处还可以看见苇川。
“头颅放在木筏上,那样漂流下来,真是吓人呢!”我突然想到,便说。
“我也觉得。”里美附和。“那真的是菱川幸子的头呢!”
就像桃太郎一样,凶手应该是想开一个黑色玩笑吧!
“好像是。你对这件事有什么看法?如果有,一定要告诉我。”我问她。
里美摆出了一个饱受惊吓的表情,然后说:“我还是高中生,所以不太了解,但,应该还是和因果有关吧!”
“因果?”
“嗯,我妈妈他们也这样说,虽然旅馆收起来了,但好像还是不能被饶恕。这样下去的话,我们或许要离开这里了,我爸爸也说我们家背负了太深的仇恨。”
“喔。”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这个村子里的人,业障都很深呢!”她说话的语气突然变得老气横秋。
“业障是指什么?”我问。事实上我也不懂,大家开口闭口都是业障或因果的,但具体而言,这到底是指什么呢?
“我不能说。”里美说。我感到很困惑,因为她不是说“不知道”,而是说“不能说”。
“如果事情可以解决的话,你们就不用搬走了吧?”我话题一转,说道。
“但是,这样下去,我想也没有人敢靠近我家了,中丸小姐死了,仓田小姐应该也会回家去,然后藤原先生、守屋先生也会走。自从留金先生走了以后,我们家的人就越来越少了,从之前的樽元先生……嗯,还有秀市爷爷过世了以后,我们家的情况就越来越糟,我想已经没办法再维持下去了。”
“你刚才说什么?留金先生?”我追问,因为在她的话中,出现了一个我没听过的人名。
“啊!是的,留金先生。”
“那是谁?”
“以前在我们家工作的人。”里美若无其事的说。
“什么?还有这个人?”
“是。”
“到什么时候?”
“到今年的二月左右,和行秀哥一起负责家里的杂事还有木工。我们以前还在经营旅馆时,雇用了很多人呢!女服务生也一大堆。”
“什么?他是到二月就不见了吗?”
“是的。”
“突然?”
“是。”
“大家都是不吭声就走人吗?服务生也是吗?”
“不是,大家都一定会说,等到旅馆比较闲时才走。”
“只有这个留金突然什么也没说就走了吗?”
“是的,这种事还是第一次。”
为什么没有早点告诉我呢?这里不就有一个最值得怀疑的嫌疑犯吗?我心想,田中刑警对我隐瞒了这一点。
“这个留金先生是个什么样的人?他对你们家有怨恨吗?”我一边说,一边觉得我好像慢慢看出这一连串杀人事件的动机。因为我们一直在找想杀死菱川幸子和小野寺锥玉的人,还有对中丸晴美有怨恨的人,所以才会摸不着头绪吧!其实凶手并没有特别怨恨这些女人,就整个事件来看,使犬坊家破碎,才是凶手行凶的目的吧,不是吗?如果凶手的动机真的是这样,那他只要杀死犬坊家的人,就可以消除心中的怨恨了吧!那些因为对犬坊家的那种不明动机,像是丢石头一样的牺牲的受害者,岂不是要死不瞑目了?
总之,如果对犬坊家的怨恨是这一连串事件的动机,而且,如果这个叫留金的人是凶手的话,他就应该对犬坊家有很深的怨恨。
“留金是个好人。”里美的说法,给了我重重的一击。
“他是几岁的人?”
“已经五十几岁了吧!他在我们家待了二十年以上,个子瘦小,非常温和,而且很能干。”
“他对你家有怨恨吗?”
“怎么可能?他不是这种人,我小时候他还常和我玩呢!我觉得他应该很感谢我们家,我妈妈常送他东西,对他很好呢!所以,他也很卖力地为我们家工作。留金的妈妈病倒后,他因为没钱而发愁,我们替他垫付了医药费,之后他借的钱有部分也一笔勾消了。”
“喔。”
“所以,他常对我说:“里美的妈妈很像观世音菩萨。”所以,他绝对不可能会恨我们家的。”
“喔。”如果是这样的话,就好像搞错了。但是,为什么他会突然不吭声就不见了呢?而且,之后就一连发生了那些重大的案件,不是吗?
“这个留金是哪里人?”
“荒坡岭那边,樽元先生家那一边,和樽元先生住的地方很近。”
“是吗?”我陷入沉思。
这真是个离奇的事件,在不可思议的状况下,人死了,不知道凶手杀人的方法,也不知道凶手是谁。难道,我们还是要回到最初的假设,真的是昭和十三年那个人魔睦雄苏醒过来了吗?
“里美,对于小野寺女士和菱川小姐额头上的“7”,你有什么看法?”
“完全没有。”里美说:“我爸爸妈妈也说不知道为什么。”
“喔。”我又开始思考。虽然我这样说也是无济于事,但我真的也没有任何想法。
想了一会儿后,我没有想到任何事情,所以就问里美说:“里美,如果这件事可以解决的话,你的家可以获救吗?”
“那是当然的。”里美理所当然地说。
“是喔……”我说。如果是这样的话,我心想,那我就试着写信给御手洗吧!
4
回到龙卧亭后,我在走廊上和里美道别,就直接穿过走廊,爬上往中庭的石阶。已经过了中午吃饭的时间,但里美事先跟守屋说过,不用准备我们的午餐,所以不会感到不好意思。中午只以罗曼的安倍川年糕果腹,晚餐时就可以大快朵颐一番了。
今天是星期日,警察们不知道在做些什么?早上吃早餐时还看到他们,现在应该还在房间里吧?但刚才进门时,他们所使用的轻型汽车已经不见了。
我来到中庭,看到坂出的背影,我叫他,他的耳朵好像没有很背,立刻就转回头来。他做出惊讶的表情说:“啊,石冈先生,刚才好像有你的电话。”我问他是谁打来的,他说好像是田中刑警,并说今天是星期天,所以刑警们都打算回冈山的家里休息。我心想,还是没找到凶手啊!因为是犬坊育子传来的口信,所以我就走进龙尾馆找里美的妈妈。
我在走廊上东张西望,发现她正坐在放着电话的房间看书。
“听说田中刑警有打电话给我。”我说。
“今天只有田中先生留在贝繁警署,他说如果可以的话,请你打电话给他。”犬坊育子说。
这真是太好了,她告诉我柜子上有抄下电话号码。我向她借电话,开始拨号,我没注意到她还在房间内,但她好像察觉到了,便起身走出房间。
电话似乎是专线,另一端立刻传来田中阴沉的声音。
“啊!我是石冈,是田中先生吗?”我一说完,田中就说:“我是。”
“刚才我出去了一下,不好意思。”我说完后,电话另一头便问:“不,没关系。你有什么新的发现吗?”我也用稍微讽刺的口气说:“你知道留金这个人吗?”田中没说话,他果然是瞒着我。
“这个人从龙卧亭还在经营旅馆的时代就在做下人了,听说今年二月,没打声招呼就走了。”
“是的。”田中小声的说。
“为什么你没告诉我?他不是最有嫌疑的人吗?”
田中好像在苦笑,“其实我也不是故意要瞒你,在一开始的时候,我们确实曾将这个男的列为头号嫌疑犯,追查过他。不,到现在还在追查,我们也去过他在荒坡岭的家,但已经是空屋了。”
“空屋!”我有点惊讶。
“总之,这是件杀人动机不明的案子。”田中突然承认了这一点。“没有一个人有杀小野寺、菱川和中丸这些人的动机。”
这确实也是。尽管没有任何动机,却又将菱川、中丸两人的尸体盗走,并将菱川小姐的头毁损成那个样子。
“那你有什么可以告诉我的吗?”我说。
“你那里现在有其他人吗?”
“不,只有我一个人。”
“好吧!石冈先生,我现在要说的话,是我个人的意见。因为我相信这样做有助于破案,所以请你不要告诉其他的人。如果这件事让太多相关的人知道,而阻碍了今后调查的话,我就要全部负责了。”田中的声音听起来有点恐怖。
“喔,是啊!我了解,我知道。”我说。
“事实上,我们已将鸡舍里的菱川小姐尸体带回调查了,我们发现一件非常莫名其妙的事。”
“莫名其妙?”由于田中使用非常夸张的形容词,所以我整个人紧张了起来,不禁站直身子。
“是的,我没有骗你,真是一点也不夸张,太莫名其妙了。从一开始搜查,或许就应该要改变方针,我们好像弄错方向了,之前我们都认为是凶手对受害者有怨恨,所以才会连续杀人,但事实上好像不是这样子,我们都高估了凶手。”
“什么意思?”
“现在我要说的东西,是大众媒体最喜欢的题材,所以我要再拜托你一次,千万不能说出去。”田中又再次叮咛。“鸡舍的菱川小姐尸体,我们是从血型认定的,同时也将尸体带回去调查。当我们脱下尸体的衣服时,发现里面没有穿任何内衣。”
果然如此,我心想。
“尸体只用一件和服裹住,除此以外,没有再穿任何衣物。”
听到这里,我的脑筋已经先动了起来。我心想,难道是奸尸?我知道有一些男人有这种嗜好。
“菱川幸子小姐的尸体没有性器官。”
“啊?”一瞬间我无法理解,田中所说的话超出我的预期。
“菱川小姐的性器官整个被挖掉了。”
太令人震惊了,我一时说不出话来,全身颤抖,除了沉默还是沉默。
“凶手用刀子,将死者的那个部分挖了一侗大洞。”
我觉得毛骨悚然。
“不只如此,菱川小姐两边的Rx房也不见了,同样是用刀子挖掉的。石冈先生,你有在听吗?”
“啊?我有在听。”我感觉自己吓出一身冷汗。确实是需要改变搜查的方针。
“总之,菱川小姐的尸体,已经没有女性性徵的部分了。”
这个时候,我心想,这样一来就不能写成书了,尤其是没办法让女性读者阅读,这已经变成时下流行的东西了。
“老实说,我感觉好像慢慢找到了搜查的方向。留金是个很可疑的人,这个男的现在五十岁,是个被母亲宠大的孩子,好像一直都是单身,就是大久保清③那一型的。而龙卧亭这里,一直都有弹琴的老师和年轻弟子住宿,是个全都是女人的花花世界。在龙卧亭做了很长一段时间下人的留金,无论是菱川小姐、小野寺女士或是中丸小姐,他都会常常看到她们,对她们非常关心也不足为奇,因为她们都是很漂亮的女人。”
译注③:一九三五年生于群马县,家境富裕,从小受父母宠爱。三十六岁时,开车诱骗十五到二十八岁间的年轻女性,在短短两个月奸杀了八人后,埋在山林或田野间,最后被判处死刑。
原来如此,受害者全都是女人的原因,原来在这里,但这还真的是很无聊的理由。
“因此,这次看到菱川小姐的尸体后,我们已经大致定出了搜查的目标,不用拜托御手洗先生出马也没关系,或许我可以先贸然试试。所以,今后可能也不会再拜托石冈先生了,像这样将情报泄露给民间人士,对搜查员来说是有风险的,你明白吗?”
“我知道。”
“但,我是这样想的,即使我们抓到了留金八十次,要让他说出为什么在死者额头上写“7”,
或是杀害菱川小姐及中丸小姐的方法,可能会相当费事,为了缩短这部分的调查时间,我还是想借助你的力量。”
“喔,原来如此……”我叹了口气,不知道该说什么,沉默了片刻。
“因为这个原因,所以我才告诉你我们所掌握的东西,你有什么看法吗?”
“不,实在是太震惊了,没想到世界上居然有这种人存在……”
这或许就是警察搜查的真实现场,只是,这种不堪的现实一直都是不对外公开的。但是,当我慢慢平静下来之后,我开始感到有件事无法释怀,当时我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有那种感觉。
“这个叫做留金八十次的人,是个头脑好的人吗?”
“不,他是个笨蛋,总是呵呵呵的傻笑,所以判断他对漂亮的女孩子有变态的情愫,是非常有说服力的。”
日本警察惯有的思考模式,或许这样的思考模式,用在大多数的案件都是正确的吧!虽然很高兴他把情报透露给我,但老实说,我还真不想和有这种想法的人为伍。
“嗯,这个我可以明白,但这个笨蛋却用了很巧妙的方法,包括警察在内,没有一个人了解的方法,杀害了菱川小姐、中丸小姐……”
我好像戳到了田中的痛处,他呻吟了一下。
“喔,这个嘛,可说是愚者的一念之间吧!也或许都是巧合造成的。”
“但是制作木筏,将头放在木筏上顺着河水漂流,在额头上写“7”,又是怎么回事呢?凶手似乎充满了自信,感觉和留金给人的印象不一致……”
“嗯,是啊。”田中不想再和我强辩。
“只是,头脑好的人将尸体丢在鸡舍里……啊,对了,鸡舍的门口附近有指纹吗?”
“没有。”
“脚印呢?”
“采不到。”
“但是,钟声间隔的问题就可以解决了!”我脱口而出,如果是留金的话,他在龙卧亭的时间很长,这里除了星期六、日之外,每天清晨和傍晚六点都听得到钟声,应该已经持续好多年了。
“什么?”田中问。
“不,实际上是枪声的问题。你应该也有想到这个问题,我想会不会是因为枪声和钟声总是同时响起,所以才没有人听到枪声。”
“啊!嗯,对啊,有可能呢!”
“为了消灭枪声,才用这个方法的话,凶手就必须是对钟声间隔非常熟悉的人,如果从这一点来看,留金这个人就非常符合了。”
“对,即使枪声和钟声是同时响起,但没有人看见凶手这个谜题还是无解啊!因为那里的房间前方都有石墙,是无法从远方射击的。”
“是啊!”我说。
“只是,就这点来看,凶手很明显是个智慧型罪犯,不是吗?”
于是田中又再度呻吟了起来。
挂掉电话后,我想着想着又回到了中庭。我看见坂出和守屋并肩坐在沿着花坛排列的天然石上,他们看到我,同时抬起了头,向我点点头,然后站起来,好像要往我这里走来,所以我也走了过去。
“田中先生抓到凶手了吗?”坂出说。
“没有。”
“那他和你说什么?”被他这样一问,我很困扰。
“我不知道你们是否知道,我认识一个怪人叫做御手洗,他现在人在国外,但他对于犯罪搜查很在行,所以田中想请我问问他,就是这样。另外……”我想了一下,因为以下的事是大家都知道的,所以说出来应该没关系。“那个留金八十次先生……”
“是,留金先生。”守屋说。
“听说留金先生一直在这里工作到今年二月,是吗?”我问,守屋点头。
“老实说他很可疑,不是吗?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对年轻女孩有兴趣吗?”
“不,应该没有。”守屋说:“他对年轻女孩没有兴趣。”
“没有兴趣?”
“是的。”
“那他喜欢男人罗?”坂出说。
“不,我是说对年轻女孩没兴趣,他好像比较喜欢有点年纪的。”守屋说:“而且,我一点也不会怀疑他,因为就某些方面而言,他就像是个菩萨,即使犬坊一男怒骂他,他也不会还口。或许他的头脑不是非常聪明,但他很会做事,工作也都做得很好,不像大家说的那么笨呢!”
“但是,这样一来,结果会怎样呢?这次的案子找不到凶手呢!”我说。于是守屋便不再说话,我看得出来他不是不知道,他有些话想讲,但是站在他的立场又难以启齿,所以只好保持沉默。
“听说,昨天菱川小姐的头漂在苇川上呢!你能告诉我发现的详细经过吗?”坂出说。我判断和这个有关的事应该可以说,便从头到尾详细说了一遍。他们两人看起来非常震惊,完全不发一语,要是我连尸体损坏的部分也说出来的话,结果会怎样呢?
“首先我想要说的是,”守屋说:“那个木筏绝对不是留金先生做的。”
“是吗?”坂出说。
“因为他的木工手艺非常好,钉子也钉得很漂亮,而且,用电线捆绑松树枝很怪异呢!不管是不是留金先生,任何人应该都会用铁丝吧!电线很难绑耶!”
“对啊!因为绑不紧!”坂出也说。
“但是,为什么要挖掉眼珠、剥掉头发呢?”他们就像当时的搜查员一样,歪着头想。
“还有放在木筏上的理由也让人不解。”我说。
就在这个时候,我心里暗自想,就我所知的高度机密情报,将此一做对照的话,凶手从菱川幸子尸体上挖走的东西,从上到下依序是:头发、眼睛、耳朵、Rx房和性器官,这些都是菱川小姐身上最具有女性特征的部位。
这样的想法或许很低俗、很令人厌恶,但那些部位全都是男女在恋爱时,男人最喜欢爱抚女人的部位。如果凶手对菱川小姐有强烈的爱意,因为对她的爱恋而做出这些事的话,我也不是完全无法了解凶手的心理。但是将人头放在木筏上顺水漂流的行为,我就真的完全无法了解了。
“这个凶手,和杀死小野寺女士的凶手应该是同一个人吧?”坂出说。
对啊,关于这一点我也不清楚呢!杀死菱川小姐是因为对她的爱,这样想应该没错,但为什么要杀小野寺女士呢?
“小野寺女士的牙齿被涂成黑色,选用画了小鸟图案的报纸包起来,这次包着菱川小姐头的报纸却什么也没有画,是吧?”
“是的。”我说。
“小野寺女士的牙齿本来就是涂黑的吗?”守屋说:“小野寺女士的牙齿是被涂黑的吧!”
“为什么呢?”坂出说。
“我也不知道,听说以前的武士太太都要把牙齿涂黑呢!”
“还是说,这是在模仿吉原④的妓女呢?”
译注④:位于东京都台东区浅草北部,是最早期的花街柳巷。
“妓女?难道是凶手要表现出妓女的感觉吗?”我说:“例如,他要告诉世人,这个女人的交友关系有多复杂。”
“但是,一般人并不知道,妓女的牙齿是涂成黑色的吧?”坂出说。
“对啊!”守屋也说。
“还有另一个问题。”我说:“小野寺女士和菱川小姐的额头上,都被写了一个“7”。”
“对啊!”他们两人一起点头。
“菱川小姐的额头上有那么大一个孔,照理说,应该很难写上数字才对,但凶手还是很勉强的在孔旁边写了数字。所以写数字这个动作,对凶手而言,应该是件很重要的事吧!到底这个“7”代表了什么意义呢?”
“应该可以想到很多意思吧……”守屋说。因为他在这里待的时间比较长,所以对这个案子似乎已经仔细想过了,而且他看起来头脑很好的样子。当然坂出看起来也是。
“会不会是在预告?”
“预告什么?”
“人数,他要杀七个人,所以现在才杀了三个。”
“你有根据吗?”
“不,我也是自己随便猜的……”
“这一连串事件的受害者都是女性呢!”我打断他的话。
“所以,也可以想做是发泄对女人邪恶情欲的另类犯罪吧!”我若无其事地提出目前警察倾向的办案方向,我觉得,如果从这个方向思考的话,现在守屋所说的预告说就不符合了,变态的性犯罪应该不会冷静的预告杀人数字。
“不,我觉得不可能……”守屋立刻说道。他会这样想我可以理解,那是因为他不知道菱川幸子的尸体被那样凶残的破坏。
但是我已经答应了田中,现在不能说,我只好试着用另一种说法。“这次的事件真的十分浑沌不明,不是事件的本身,而是对于事件的看法。有人觉得是性犯罪,也有人像守屋一样,觉得是冷静的智慧型罪犯所做的计划性杀人,还有人说是昭和十三年的那个杀人魔复活了,也就是所谓的亡灵说。到底哪种说法才是正确的呢?”
“不管是什么说法,还是不知道凶手为什么杀人,也就是说动机不明,行凶的理由不明。”坂出说。
“小野寺女士、菱川小姐和中丸小姐,我不觉得她们任何一个人有让人恨到要置她们于死地的理由。当然,人的事很难说,但从警察的动作看来,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发现,这种事他们是一定会调查的,所以应该是调查不出个所以然来吧!和她们这些女的比较起来,搞不好还有人更恨我们呢!”
“坂出先生之前是经历过战争的!但要是我的话,我是觉得应该没有。”守屋说:“总之,凶手杀了三个女人,他到底是在想什么呢?凶手难道有别的目的吗?”
“对犬坊家有怨恨。”我试着说。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应该会直接针对犬坊夫妇或是里美吧!”坂出说完后,我吓了一跳,如果里美被杀的话……
“但是我不明白,为什么要这么大费周章去杀人?为什么要那样丢弃尸体?”守屋在说的同时,我看见中庭的那一头,行秀从龙的旁边慢慢走过去,他还是一张臭脸。行秀走过小径,爬上往龙头馆的石阶,守屋一直看着他。
“对了,那个龙头馆的温泉,是冷泉再煮过的吗?”坂出问。
“是有煮过。”守屋将视线拉回来。
“原来是冷泉啊?”
“不,也不能说是冷泉,只是温温的而已,所以才要再加热。但燃料费不像一般的洗澡水那么的凶,因为不是全用煮的。”
“是用木柴吗?”
“以前是的,但现在是用液化石油气,行秀可能就是准备去点火的吧!”守屋说完后,又一直看着行秀的背影。
5
傍晚,快要吃晚饭的时候,虽然我觉得有些早,但还是走到龙尾馆去。因为写东西,所以觉得头脑和手都很累,而且太阳一下山,我房间的电灯就不够亮了,写的字都看不见,所以我想去和里美商量一下,是不是能借我桌上型的台灯。
当我穿过厨房旁边时,听到有人叫我的名字,我停下脚步,转过身,看见大块头的守屋从厨房往我这里走来。
“有什么事吗?”我说完,他仍然一直走过来,来到了我的眼前,低声的说:“藤原不见了。”
“藤原先生?”太令人意外了,我有点惊讶。
“这种事还是头一次。他有时候会消失一阵子,但从来没有在准备晚餐时迟到这么久,所以我有点担心。”
守屋面色凝重,但我对这倒没什么特别的感觉,因为我只担心女性。藤原是男的,应该不会发生什么严重的事,在此之前遇害的都是女性,而且,性犯罪的可能性很高。因为田中他们的判断,所以我也受到他们的影响。
“我很担心,我有不好的预感。”守屋说。
“但他是男的啊!”我说。
“这不一定吧!这个案子连警察都束手无策了吧!因为我认为是暴力、凶残、智慧型的罪犯,是非常恐怖的家伙,所以我更担心了。”
“藤原先生是这里的人吗?”
“不,是世能尾的人,在更深山。”
“那他会不会是回去了?”
“不可能,因为他家是在深山里,巴士也没有到,不是那么简单就可以回去。而且,他有亲戚住在附近,如果他要去亲戚家,也一定会和我说一声。”
“那他有没有和你吵架呢?”
“完全没有,不要说我了,他也没有和惠理子或其他的人吵架,没有理由会不见的。”
“喔。”
“再观望看看吧!如果还是没有回来的话,我们再和田中联络好了。”
守屋那张满是胡碴、毛发浓密的脸上,有双又大又圆的眼睛。他的眼睛瞪得好大,我看得出来,他是打从心里担心藤原。
吃饭时,我坐在二子山一茂的隔壁。工作时的他戴着黑帽子,让人有种难以亲近的感觉,但吃饭时就变得很随和亲切,他还告诉我他们常被请去驱妖除魔的情形,并说了以下这个故事给我听。
“曾经有一对农家的夫妇,年纪已经大了,但是先生在外面有情妇,他太太后来卧病在床,生命垂危。可是他的太太在病床上说,死也不愿意让他的情妇进门,后来就这样过世了。随后,她先生马上就把情妇娶进门了,后来呢,就出现了。”
“出现什么?”
“前任老婆的幽灵啊,每次她先生到田里工作,剩下新老婆一个人在家时,幽灵就会出现喔。”
“啊?”
“最常出现在浴室。先生到田里工作,剩下老婆一人在家时,过世太太的幽灵就会从浴室跑出来。新太太因此变得神经衰弱,于是我和我父亲便过去祭拜,努力说服前任太太,新太太也一起向她道歉,她的灵魂才终于不再出现了。”
“这好像大法师呢!日本版的大法师。”
“可以这么说吧!”
“不会有危险吗?譬如说自己被鬼附身之类的。”
“应该没有吧!到目前为止还没有听过。”
“神主需要受训吗?”
“不,不需要。”
吃完饭后,我从守屋那里得知藤原还没有回来,于是我便打电话给田中。田中立刻出来接听,我告诉他藤原还没回来,他同样嗤之以鼻的说:“藤原?应该回老家去了吧?要不然就是去女人那里了,不是吗?”失踪者是男人,任何人都不会真的关心。“今天晚上我值班,就睡在这里,如果有什么事,再打电话叫我起来,我立刻赶过去。明天下午,我们三个会一起过去。”田中对藤原失踪,好像不是很感兴趣的样子。
我又和他聊了一些智障的性犯罪说,但是有两具尸体的额头上都写着“7”,如果这是对搜查员下的挑战,那凶手的冷静不是又和这个学说矛盾吗?我这样问田中,于是他说:“不,我并没有说一定是留金,但如果不将凶手锁定为外面的人,就很难办下去了。因为三个案子,大家都有不在场证明。当然菱川小姐的案子发生时,大家没有具体的不在场证明,是因为当时已经很晚了。只有石冈先生、犬坊一男和阿通母女有不在场证明吧!其他人都是独自在房里睡觉,或是正要睡觉。”
“好像是这样呢!”
“但中丸小姐的案子发生时,却可以说大家都有不在场证明吧!你们,也就是你和二宫小姐在屋外,很多人都看见行秀一个人在撞钟,还有守屋、藤原、仓田三人在厨房,二子山父子在房间,坂出先生在警察局……”
“是吗?”
“是的,犬坊一男、育子夫妇和里美、松婆婆一起在龙尾馆的房间。菊婆婆行动不便,眼睛也看不见。那么,到底是谁杀了中丸小姐的呢?”
“嗯,是啊……”确实是如此呢!
“这和小野寺锥玉女士的情况有点类似,只是被杀害的时间很难确定,假设是在下午六点左右的话,当时二子山父子和坂出先生就站在龙胎馆的走廊上,里美、守屋、藤原、仓田、中丸和菱川他们不是在厨房就是在客厅,不然就是在厨房到客厅的这段路之间,听说这屋子的女人当时正在收拾杯盘,所以大家都穿梭于客厅与厨房之间。犬坊一男和松婆婆在里面的房间,行秀则是和平常一样正在撞钟,所以这里面应该没有一个人是凶手吧!”
“嗯,应该是吧!应该是这样吧……有件事我觉得有点奇怪,菊婆婆,也就是菊子女士,她行动不便,眼睛看不见是真的吗?”
“那是真的,她还有医生的诊断证明呢!”田中苦笑着说:“总之,应该是这些人以外的人,最有可能的,就是留金了,这个男的头脑好像还不错。”
田中一会儿说他个笨蛋,一会儿又说他是头脑好。
“但是,听守屋说,他的手很巧,钉钉子很少会失败呢!”我说。
“可能是因为要把人头放在上面丢到河里,难免会紧张吧!”
“嗯,但是听说留金对年轻女孩没什么兴趣呢!”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虽然平常这样说,但事实上,也可能很喜欢女孩子。”
我暗自想,应该不会,因为就我了解御手洗的例子来看,平常相处在一起的人,是最了解这个人的真实状况了。“我推测,这个案子应该是外面的人对年轻女孩怀有邪恶的情欲,以至于连续行凶吧!”
“目前看来好像是这样呢!”田中并未否定这个平凡的假设。
然后,我就挂断了电话。我找到里美,跟她说我要一个桌上型的台灯,她回答我说应该有。她说以前有很多盏,但现在放到哪里去了,她也不太清楚,所以可能明天才能给我。
我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想法,为了要写信给御手洗,我在走廊换上木屐,一个人走上石阶。当我站在中庭的角落时,起了一点雾,我在那里站了一会儿,正要沿着小径走的时候,我听到有人在叫我,回头一看,又是守屋。他好像刚刚才爬着石阶上来,在黄昏微暗的天色中,他高大的身影就矗立在那里。
“啊!是守屋先生。”我说。
“田中先生怎么说?”他这样问我。我就将刚才和田中的对话一五一十的告诉他。
“我觉得忐忑不安,我认识藤原也有五年了,但这种情形还是第一次发生,以前他从来没有不吭一声就把工作都丢给我。虽然他不爱说话,但他是个规矩的人。”
“喔,是这样啊!”他这么一说,我也开始担心了。我们的谈话就到这里,我也不能说些什么。守屋也因为太担心,想不出什么话题再和我聊的样子。
“石冈先生。”守屋好像下定了决心似的,发出坚定的声音。太阳已经完全下山了,我看不见他的表情,所以很担心他要说什么,我感觉他的声音有点恐怖。“我应该有告诉过你,以前还在经营旅馆的时候,有一位叫做樽元的做琴师傅也住在这里。”
“是的。”我点头。
“他工作的地点就在龙尾馆的地下室,他就在这里做琴,我应该也告诉过你吧!”
我点头,但他却不再说下去了。我等了一下,他还是没开口。我为了制造话题,便试着提出之前被否定的想法,其实我并不是真的要坚持我的想法,但是守屋聪了之后,好像得到了什么启示,我们便开始讨论了起来。
“他当时所做的琴应该没有设计什么机关吧?”
“机关?”
“是的,例如弹其中某根弦,就会启动藏在其中的改造枪扳机,而发射出达姆弹之类的。”
“没有,樽元先生离开这里已经有十年了吧!”守屋低声笑了起来。
“啊?那么久以前的事?”
“好像还不到十年吧,差不多八年左右……”
“但前一代的老板不是在前年才过世的吗?”
“大前年。”
“是吗?我还以为做琴的师傅是在前一代老板过世后才离开的。譬
“不是的,他很早以前就离开这里,回到仙人山的老家了。他离开和前一代老板无关,因为他身体不好,而且听说他太太的身体也很不好,所以他就辞掉工作回去照顾太太。”
“是吗?”
“我好像和他有交错一段时间,之后他就辞职了,应该有一年的时间是一起在这里工作的。”
“我想知道确切的时间,也就是说,守屋先生你是九年前来这里的?”
“是的。”
“那在你之前,龙卧亭有别的厨师吗?”
“有的。”
“藤原先生是……”
“藤原是很后面才来的,是我来了四年以后吧!”
“是吗?守屋先生来了一年以后,樽元先生就辞职了,又过了三年左右,藤原先生才来,然后又过了二年左右,前一代的老板就过世了……”
“是的。然后再过了二年左右,旅馆就收起来了,然后到了今年,留金就不见了,现在连藤原也不见了。”
“我大概了解经过了,你想说的是什么呢?”
“樽元先生在龙尾馆的地下室有间工作室呢!”
“是的。”
“琴通常是用梧桐树做的,再用凿子和刨刀磨光,所以在制作时会非常吵,光是一开始锯木头的时候就很吵了。”
“是。”我说,我还是不明白他到底想说些什么。
“你来这里一下。”他说。
守屋先我一步走到了小径,我心想,到底有什么事?便跟了过去。我们的前面就是通往龙头馆的石阶,他向我招招手,叫我爬上来。来到龙头馆的旁边后,便往左转再左转,一直走到另一头,那里已经全黑了。因为我是第一次来,所以不知道我的脚下有什么东西。
“往这里,那边有悬崖,你要小心别摔下去了,请靠着建筑物走,这里的后面有池子。”守屋走在前面向我招手。
龙头馆是建在高石墩上的,小径则是沿着这个边缘,没有栅栏,所以在黑暗中非常危险。
来到后面的空地,我闻到了淡淡的水味,感觉到特有的湿气。我仔细一看,水池呈现像箱子的形状,水面比地面稍微高些,而且感觉水好像没有往下流的样子。附近弥漫着水和水草的香气,不知从哪里传来涓涓的流水声。正前方是爬到法仙寺的后山山坡,从这里可以看见乌漆抹黑茂密的竹林,在我们前面,有一个看起来像是手压式水井帮浦的东西。
我慢慢走到守屋的左边,藉着龙头之汤入口屋檐下垂挂的灯泡光线,隐约可以看见龙胎馆与后山竹林之间又黑又湿的空间。守屋走了两、三步,又停了下来,不断用右手指着那个黑暗空间的后面。因为龙胎馆遮住了大部分光线,所以那里是很黑的,伸手不见五指。我拚命仔细地看,终于模模糊糊地看见那里好像有一间小屋子。
在黑暗中,守屋发出了与黑暗很相称的低沉声音。“这件事我本来是不想说的,但现在不能不说了。连我可爱的弟子都遭到毒手,我已经无法再保持沉默了。如同我刚才所说的,因为用圆盘锯裁断梧桐树会发出很大的声音,木屑更是满天飞,因为主屋那里有客人的房间,所以不让樽元先生在那里做,便搭建了这个小屋,将圆盘锯隔离在这个角落。”
“喔。”我点了点头。“那这屋子里有圆盘锯罗?”
“不只有圆盘锯,还有别的锯子,同时也是梧桐树木材的仓库。不,那是以前啦,现在里面已经没有木材了。”
“但是圆盘锯呢?”
“还在啊!”然后守屋意有所指的看着我。因为很黑,我看不见他的表情。
“你来这里一下。”他蹑手蹑脚地走到小屋旁。那里有一扇拉门,守屋将手放在门上,用力往旁边一拉,门只移动了两公分左右,就听到喀锵的金属声,然后就拉不动了。门被金属的门扣卡住了,上面还挂着锁头。
“这样应该是打不开的。”守屋说。然后他向我招手,我们便沿着小屋的墙壁走到更后面去,那里有格子小窗,镶嵌了透明的玻璃。
“你看一下里面。”高大的守屋伸长了脖子往窗内看。窗子的位置竟然这么高,我也踮着脚站在他旁边往屋里看,小屋的四周围了一圈这样的窗子,但是都非常高,只有我现在看的这个窗子是一般人可以看得到的高度。
龙头馆的方向照进来的昏黄灯光,从位于高处的格子窗洒落进屋内,我隐隐约约看见木质地板中央有一个裁切台,上面放着一台圆盘锯,锯子前端的锯齿是白色的,泛着冷光。空空荡荡的地板上,只看到一台圆盘锯,看起来有些恐怖,令人背脊发冷,看起来像是杀人魔的工作场所。
“那台圆盘锯应该没有在使用了吧!”
“已经八年以上没有用了。但开关按下去还是可以启动的,你来这里一下。”守屋走到更后面,越往后面走,树丛和我脚边的白山竹就越来越茂密。龙头馆的灯光已经照不到这里了,所以伸手不见五指。守屋脚下的白山竹叶被踩得发出沙沙沙的声音。“你看一下那个,是焚化炉,以前不要的木屑、家具都丢到那里去烧。”
在黑漆漆的竹林中,有个看起来像是大馒头的焚化炉,一根烟囱矗立到天空,真的好大。因为现在太黑了,看不清楚样子,这个应该连沙发都可以烧成灰烬吧!但是,竹子的叶子好像就靠在烟囱上,而且周围的土地已经被白山竹和很高的杂草覆盖住了。这里离龙胎馆的“猫足之间”或“龙舌之间”应该很近,难道不会有危险吗?好像可以从草丛一直延烧到墙壁。
“虽然竹子和杂草很接近焚化炉,但以前这里的草都割得很干净,从这里一直到竹林和树林的山坡上,全都除得干干净净的,所以很宽阔。”守屋说:“在琴身做好之后,就用烙铁去烧烤表面,表面上会形成炭膜,可延长使用寿命。然后,再用钢丝刷去刷,就会浮现出木纹,看起来非常漂亮。这里的东西以前都是由樽元先生管理的。”
“那现在是谁呢?”我问。这件事很重要。
“樽元走了以后,就是留金了。但他在今年二月失踪后,现在是谁在管呢……”他说到一半,就不再说下去了。
四周一片寂静,某处传来潺潺的流水声,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好像是从空中传来的。
守屋转过身去,用背对着我,再次回到小屋那去。他站在格子窗前伸长了脖子往里面看,头左右晃动,仔细端详屋内。“我担心藤原会不会在这里被杀,然后被丢弃在里面。”
他这样说我吓了一跳,我可以了解守屋的想法,也拚命地往屋里看。这个情景,这个气氛,让人觉得确实是有这个可能,但是,我只看得到圆盘锯和下面的地板,右边后面的情形几乎看不见。
“不知道现在谁有这里的钥匙?”守屋这句话很奇怪,这种事问一问不就知道了?
“你不能去问家里其他的人吗?”我问。
“下人是不能过问这种事情的。”他说。
“是吗?那我去问问看好了。”
“好,那就拜托你了,但老实说,我觉得应该是行秀。”
守屋这样一说,我又吓了一跳,这真是很难说出口,难怪守屋花了这么多时间。
“因为现在烧热龙头之汤温泉的工作,都是由他在做的,留金不见了以后,这些工作全部落在他的头上,所以他有这里的钥匙,我一点也不会觉得奇怪,而且,里面的圆盘锯也只有他会使用。”
在黑暗中,守屋说话的声音格外阴沉。
“用那个圆盘锯来做松树枝的木筏,一点也不难,锯一次就好了,要切割人体也很简单。另外,从这里到法仙寺的鸡舍也很近,只要爬上这个山坡就到那里的撞钟房了。而且,行秀这个人手很不巧,连一根钉子也钉不好。”守屋结结巴巴地说着。
我听了后:心里觉得毛骨悚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