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上大学那年,我爸给我买了电脑和手机。
整个世界忽然进入了电子时代,原先我以为生活必不可少的电视机一下子变得没那么重要了,每周必买的电视节目报,还有在电视预告表上那些想看的节目下画线的日子一去不返。取而代之的是当初在辛原哥那里看到的神秘的大块头机器,黑屏上的那些英文字符串一下子变成了必需品。那些电路板和小零件拼凑起来的金属物体价格有些昂贵,但还是很快到了我们手中。尽管我们还没意识到农耕社会工业革命之后,这将是怎样巨大的变化。世界变得更小了,人们变得更忙碌了,原先必须写在纸上的文字,出现在听筒里、短信中和各种各样的电子屏幕上,等待变成了一个奢侈的名词,悠然是像化石一样的情绪。所有距离都变短了,大概不变的只是心里那小小一隅,不管时代怎么变迁,沧海怎样桑田,那个地方只能缓慢地投递,只能静静地寻找,只能是特别的人才能抵达。
对18岁的我而言,这变化姑且表现为让加拿大从地图那一边变到眼前,让时差变没,让消失的人,再次出现。
JJ迪厅出事之后,我房间里的电话分机就被我爸妈掐断了,所有电话都只能打到我奶奶那间大屋,不用说,无论谁来了电话,都没有我接听的份儿。秦川有没有打过来,我根本不知道。后来搬了家,换了新的电话,我也没办法告诉秦川。而本来说好高二暑假买的电脑,也搁浅了,一直到收到录取通知书,作为对我考上B大的奖励,加上对我未来放了一半心的欣慰,他们才同意给我装了电脑,一台一万多块钱的联想千禧。
装好电脑的当天晚上,我几乎是颤抖着打开了许久不用的QQ号码。那种紧张、期盼与激动,是我高考时都没有过的。小企鹅缓慢启动时,不知为什么,我忽然想起了刘雯雯在天台上跟我说的话,我以前觉得她是因为爱而不得的嫉妒才会那么说,而就在那一瞬间,我突然怀疑她会不会有一点说对了。
我来不及多想,就被“滴滴”的消息提示音打断了。
一连串的对话框弹出来,最新那条留言是三天前的,上面写着:“你是不是真的把我忘了!我操!”
我看着这熟悉的粗话,就那么又哭又笑起来。
“秦始皇,我想你。”
手指先于内心,先于思虑,先于矜持,我迅速发送了这样的信息。
但很快,我就后悔了。因为我突然发现,虽然他的头像还是原先那个傻乎乎的马头,但是他的昵称不再是江湖老大,而是一串肉麻的名字:“永远爱宝嘉の川酱”。
我对着这七个汉字和一个字符来回看了几遍,确定了我应该没弄错它的意思,那么宝嘉应该是一个女孩的名字。
秦川很快回答了我,他上线了,回了我的留言。
他说:“乔乔,我也想你。”
我就又哭了。
然后一边抽着鼻子,一边问了他至关重要的一个问题:“宝嘉是谁啊?”
“哦,我女朋友。”
我觉得屏幕灰了一下,揉揉眼睛,眼泪很快干了。就像切换了QQ状态,好朋友模式上线,刚才那些乱七八糟的情绪已经强制退出。
“……真是欲求不满的禽兽……”
“滚!在这鬼地方没个女朋友我连QQ都不知道怎么安!好不容易安上了还找不到你!你这一年死哪儿去了!”
我忍不住嗤笑起来,他每次都能找出最不靠谱的理由去找女朋友,令恋爱都变成荒诞的事。
“我死去了B大。”
“真的假的?!”
“秀录取通知书给你看看?”
“我操!乔乔!牛逼!”
我似乎能看到电脑那一边秦川欢欣鼓舞的样子,也跟着又高兴了一回。
“帅气吧!我终于和小船哥考到一个学校去啦!”
秦川顿了一会儿,回复说:“终于得逞了你。”
“少废话!什么时候回来呀?我有好多话要跟你说呢!十一回不回?”
“傻帽,我们这儿不过十一好么,圣诞我回去。”
“太好啦!我等你!你留个电话给我啊,还有E-mail,我可不想再也找不到你了。”
秦川写了一大串数字,我认真地记在了手机里,我也告诉了他我的手机号。我们约好要写邮件,打电话,发短信,一遍遍地确认,生怕又弄丢了彼此。聊了好长时间,我妈来催我睡觉,我才恋恋不舍地下了线,那天是我睡得最安稳的一觉,我做了个梦,梦中终于有了我最好的朋友。